虽然我的动作很快,但还是引起了空无的注意。
随着那圆月转向我,我瞬息之间,便感觉到了无穷的压力。
即便只是一缕残魂,那也是大乘期强者的残魂。
我勉里强撑,这才没有露出狼狈之相。
见到我之后,我感觉到空无似乎愣了一下,那张没有任何五官的月亮脑袋,似乎在一瞬间流露出恐惧的表情。
“墨倾云?!”
但下一刻,空无又立刻改口,
“不!不对!你明明已经飞升了才对!我亲眼看见你一剑破开天门手撕雷劫,你怎么可能还在人间?”
“难道说,你也死了?你没能飞升?你与我一样,只剩一道残魂?花了几百年重新塑了肉身?”
“不可能!不!不是这样的!绝不是这样的!”
我?飞升?开天门?
虽然对空无的一番话莫名其妙,但我却明白他为什么要说不可能。
照他话中的逻辑,若一切成立,那么意味着,渡魔劫,根本无法飞升。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这一瞬,我突然明白过来,为何张守一要欺骗李华莺,将她转变为能帮助佛门修炼的‘俱莲体’。
龙虎山早就知道了佛门的计划,他们不但没有阻止,甚至在暗中推波助澜。
因为他们知道佛门的计划必然失败,知道渡魔劫无法飞升。
那么飞升的路,就只有一条,
那就是复刻张道初的路,斩尽天下邪魔,成就无上功德。
但这一点,谈何容易。
于是,他们选择了暗中放纵佛门‘养魔’。
届时,他们只要除掉佛门就好。
既铲除了对手,又能得无上功德,白日飞升。
至于李氏皇族、那几名死去的凉州龙虎山驻守,以及凉州千千万万的百姓。
都不过是顺带的损失而已。
修仙之人,不斩凡心,如何能得无上大道?
像是为了印证我的猜想,下一刻,天边竖起了一副大旗。
“河西,卢”
大旗随风招展,呼呼作响。
一名身着重甲的骑兵出现在了地平面上。
随后是第二骑,第三骑……
片刻之间,密密麻麻的骑兵已压过乌云,令人窒息。
东边、南边、西边、北边。
四面之下,四幅旗帜。
“卢”“李”“崔”“王”。
看来五姓之中,已有四家站出来支持龙虎山,以及他们所支持的李氏皇族一脉。
如果李华莺在这,一定会很高兴。
但龙虎山的人呢?
我抬起头若有所觉。
下一刻,一道流星划破了乌云,自远方袭来。
“老杂毛!”
空无突地怒吼一声,只见他将手插入乌云之内拽出一根雷电,随后竟以雷电为矛,将雷电朝着那颗流星掷去!
那流星来得太急,根本无法避开袭来的雷电,只闻轰隆一声,空中炸出一道强光,待一切回复寂静之时,那颗流星已经消失不见。
但空无却没有半点喜悦。
因为在这刻流星之后,又有无数流星飞来。
前赴后继。
空中那一颗颗飞曳的光芒,并非真正的流星。
而是一名名踏着飞剑的剑修。
龙虎山的剑修。
空无怒吼连连,将漫天蕴含着雷电的乌云都几乎震散,偏偏下方的僧众们仍在维持阵法,无力腾出手来。
就在此时,忽有雷霆之声。
那并非是九天落雷,而是无数骑兵提枪跃马,以无匹之势,朝着凉州城外的尸山血海,冲杀而来!
远处杀声震天,我却盘腿坐了下来。
大道,到底什么是大道?
飞升是大道?成仙是大道?还是成魔是大道?
为求大道,佛门造就无边杀孽,为求飞升,龙虎山推波助澜,看似不沾因果,却深种祸根。
世人巧取豪夺只为争利,凡人苦海沉浮只能勉强求生。
不当这样的,也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睁开眼,抬头望天,气海中的莲花缓缓旋转,已是白多黑少。
乌云背后的九天之上,似有一道门扉。
门扉之后,正有无悲无喜的仙人稳坐高台,俯视众生。
短暂缠斗之后,龙虎山的剑修已陨落了大半,空无的身躯变得越发虚幻。
被佛光控制的凡人已被铁骑屠杀殆尽,唯有禅意林的和尚们仍依靠着阵法苦苦支撑。
血线已连至空中,只需空无略一伸手,便能夺舍空衍,重塑肉身。
空无欣喜地伸出手,但下一刻,一道烈火撕破天地,将空无那由乌云构成的大手彻底轰碎。
“疾!”
一声清呵响彻天地,空无佛子高声哀嚎,显然被这一下伤的不轻。
一名俊朗男子脚踏飞剑凭空而现,他头戴紫金冠,脚踏步云履,身着无相法衣,端的是飘飘欲仙。
其容貌,与天门后的仙人颇为相似。
“咚……”
“咚!!!”
九天之上,隐隐传来门扉洞开之声,此时空无佛子哪还能不知自己被算计了,他悲怆一笑,用仅剩的手臂指向九天之上,嗓音种满是肃杀:“好好好!张道初你这个老杂毛,你们龙虎山布局千年,原来一直在算计我等!我恨我贪嗔愚蠢!竟未看穿你们的诡计,害的我佛门自此以后就将绝户……”
“但,想踩着我们佛门的脑袋白日飞升,休想!”
空无神色一转,将身体朝向我,那漫天血丝也随即倒转,朝着我的身体飞来。
我坐而不避,但那无数血丝却停在我的身前,寸步难入。
空无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好!好!好!飞升之利在前而心不动!墨倾云,死在你的手里,我心服口服!五百年前你告诉我,你要断绝世间灵脉,要天上的归天上,要人间的归人间,我只当你是与龙虎山老杂毛一样的伪道之人,如今,我信你了!”
空无改变身姿,他用剩余的那只手将充当月亮的脑袋取下,张守一见空无举动,神色猛然变幻,九天之上的张道初更是又惊又怒,甚至不惜将一只手伸出天门,似要阻止空无。
“天道!狗屁的天道!”
空无怒吼一声,随即握指成爪,大力一捏,那圆月轰然炸裂,滔天灵气瞬息四溢而出!
过于充沛的灵气如同掀起的巨浪,空中那层层蕴含着雷劫的乌云被瞬间一扫而空!
踏剑御空的张守一更是被灵气所形成的浪潮掀飞,便是洞开的天门也被迫重新关上,张道初伸出的手,也不得不随之缩了回去。
地面同样惨遭波及,无数杀气腾腾的骑兵纷纷被掀下了马,倒灌的灵气将尸首上飘出的血线全数吹散,维持阵法的和尚们更是因为大量的灵气随着阵法灌进他们身体之中,被撑的爆体而亡。
滔天巨浪中,只有因为气海被毁无法接纳灵气的我置身事外。
这是空无给我创造的机会,也是师傅给我创造的机会。
我总算明白,师傅为何只凭一句话便收我为徒,为何总是用复杂的眼神望着我,为何总是任由我肆意妄为。
两世师徒,我似乎已经欠了师傅太多。
“师傅呀,你总是这样惯着我,这可让我如何舍得下你?”
我摇摇晃晃站起身,心中若有所感。
一柄飞剑自万里飞来,不情愿地绕着我飞了几圈。
是师傅的‘玉鸾’。
“劳烦你了,玉鸾。”
我踏上玉鸾,玉鸾如龙轻吟,载着我凌上半空,直冲血月而去。
张守一又急又怒,天师道谋划千年,才为他创造出今时今日这般飞升的条件,只可惜如今空无自爆之后此处的灵气过于浓郁,越是修为高深之人,却越受灵气的压制,因此,他只能被灵气牢牢压在地面,不得动弹。
玉鸾载着我来到血月之前,我伸手按在腹部,气海中的莲花在我引导之下渐渐离开我的身体。
离开了我的气海,不再有了我的压制,早已饥渴的莲花立刻开始大幅大幅地吸收着天地中的灵气。
九天之上的张道初终于保持不住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只见他人立而起,双手强行打开几乎关闭的天门,随后并指成剑,像我射来一道金光。
这金光起初小若蚕豆,但却迎风而长,待它飞到我身前时,已是大若山岳。
我没有避,因为我避不开。
这是真正的仙人指路,即便是巅峰时期的我,也不可能在这一指之下,留得性命。
玉鸾自我脚下飞起,想要去拦那一指,但这把足以斩山断岳的神剑,却连阻拦一下这道金光都做不到。
就在金光即将袭杀我之时,一袭飘飘白衣拦在了我的身前。
玉鸾已碎得只剩下剑柄,但便是握着无了剑锋的剑柄,师傅生生挡住了张道初的仙人指路。
师傅却是没骗我,她的确是天下第三的境界。
我从后方搂住师傅的纤腰,避免自己从天上掉下去。
“师傅,我好想你……”
我知道此时正是生死之间,并不是说这些话的时机,但我就是忍不住想说。
师傅未曾回我,但她的出现,却已经足以让我心安。
像是感知到我的心思,师傅拍了拍我放在她腹部的手掌。
随后,她抬起头,神情冷漠地望向张道初:“老杂毛,五百年前你趁我徒儿不备杀他一次,今日此时,你休想再杀他第二次!乖乖滚回你的九天,当你的神仙!我虽杀不了你,但是你若执意插手人间之事……”
师傅横眉一竖,脸上尽是萧杀之气:“我便是拼得天地震怒,也要将你从九天之上拉下来!断了你们龙虎山一脉的气运!我徒儿五百年前敢以兵解之法斩了空无,今日我亦敢以兵解之法拉你坠凡!老杂毛,你可有这个胆量?可敢与我师徒一战?!”
张道初神色变幻,权衡之后最终怒哼一声,转身而去,那被他强行打开一道缝隙的天门,也随之再次缓缓关闭。
“先祖!先祖!”
张守一趴在地上急声痛呼,眼前局势,他如何不知自己已被张道初所抛弃,更兼空无自爆之前曾说我要断绝天下灵脉,他更是惶恐万分。
只不过,张道初在被拉下神仙之位与放弃后人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天门已关,世间再无人能阻我。
“师傅,我所作所为,足以成为全天下修真之人的公敌,您真的不怨我么?”
师傅回过眸,凝神望着我。
“记得五百年前你说过的话么?”
我挠了挠头。
“五百年前你曾与我说,上穷碧落下黄泉,你亦不与我分离。我那时问你,若是天要分开你我,地要隔绝你我,那你又如何自处,你一刻都未曾犹豫,便说捅破天地又如何。”
师傅拖住我,待我缓缓回到地面。
半空中的莲花已渐渐吸干了空无自爆释放出来的灵气,那一轮血月缓缓消失,东方的地平线,一轮红日渐渐升起。
“你愿为我与天地为敌,我又如何不愿?”
师傅对我莞尔一笑,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师傅这般绝美的笑容。
“你说你要断绝灵脉,为师做不到。”
师傅脱开我搂在她腰间的手臂,一袭白衣再度升空。
“但你要天上的归天上,人间的归人间,为师还是能做到的……”
那袭白衣飞向已变为血色的莲花,只见师傅指尖轻点,那朵血色莲花瞬息绽放,随后直冲九天之上。
那一日,全天下都听见了一声洪钟般震裂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