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保太守府及后院已彻底安全,我又与莫卿嘱咐一番,这才独自抽身离去。
如今的凉州已化为一片血域,这些被佛光控制的人皮妖魔,似乎不屠光整座凉州,誓不罢休。
鸡鸣已响了三道,但血月仍旧高悬于空,太阳仍未升起。
一缕缕白色淡雾自死去之人的尸身浮出,朝着天空中以月为头的万丈乌云佛像飘去。
那佛像正变得越来越真实。
当它脱离乌云,彻底变得形同真人的那一刻,只怕天劫便要来临,而它也正要趁机渡劫飞升。
九重雷劫之下,只怕整个凉州城,都将灰飞烟灭。
几乎屠空了凉州城的妖魔们拖着一条条血迹,缓缓走向了城外。
我避开一众妖魔,登上了城墙的最高处。
此时城外,无数尸首被堆成了一座座浮屠塔,更有身上冒着浓郁血光的妖魔正在堆砌京观。
“轰隆隆……”
长空之上,乌云密布,隐有雷龙窜动。
“阿弥陀佛……”
随着佛号响起,一行白衣僧众缓缓自城中走出,这些僧人我认的分明,正是灵隐寺中人。
为首者,正是曾被师傅打伤的灵隐寺住持与算计过我的空衍。
似是感应到我的目光,空衍回身仰头,与我对视。
我本以为他会大声呼喊,率一众妖魔来围攻于我,但他却并未这么做。
反而,我在他的目光中,看到了欣喜与,
哀求。
他在求我救他?
不过对视了短短片刻,空衍已回过头,再次向前走去。
但他那僵硬的模样,让我忍不住想起了被人牵线的傀儡。
天色越发阴暗,乌云几乎笼罩了整片天空。
唯有空中双月仍隐约可见。
走到城外的僧人们各自寻着位置站好,他们所站的角度很奇特,我隐约判断或许是某种阵法,构筑这个阵法的,并不只是这些僧人,还有那些尸体堆成的浮屠塔,与一座座骇人经观。
站在阵法正中的,是灵隐寺住持与空衍。
“恭迎尊者归位……”
灵隐寺住持高呼一声,随即颤颤巍巍俯身,以五体投地之姿朝着天空中的乌云跪拜。
“轰隆隆……”
雷声越发浩大,云端窜动的雷蛇令人惊骇万分!
“救……救……”
站在住持身后的空衍抖若筛糠,双唇不断颤抖着,但他的身体却寸步无法移动,他不断试图朝我所在的地方挪动脑袋,但却徒劳无功。
以圆月为头的人形乌云忽然改变了形状,仿佛一个端坐在莲台之上的人在朝下俯身观看。
“为何是此等残劣之躯?”
乌云轰然开口,所发之声竟比雷鸣还要大几分!
灵隐寺住持浑身一抖,却不敢有片刻拖延:“回尊者,我等本计划将尊者所遗留的舍利为尊者重塑一副莲花无垢身,但即将功成之时却叫张抱元毁坏,并被他夺走了舍利。”
“不久前,我等偶遇被尊者舍利所改造的‘俱莲体’,我等大喜过望,欲将‘俱莲体’夺回,再由我的徒儿与‘俱莲体’双修,好练出‘般若体’,虽不如莲花无垢身,却也能容得尊者夺舍。”
“但谁料半路之时季语昭那女人却突然杀出,再次夺走了‘俱莲体’……”
“废物!你们这群废物!”人形乌云极为震怒,开口轰鸣之声几乎将地面的僧人都震晕过去,奇怪的是我却仿佛未受一点影响,气海中的莲花微微荡漾,似乎正与空中乌云遥遥呼应。
“龙虎山这群老杂毛!还有季语昭墨倾云这对师徒,过了五百年,还是与我过不去!待我渡劫飞升,必要他们尸骨无存!!!”
到了此时,我已确定空中的乌云必是传言中五百年前死去的空无佛子,而灵隐寺一直以来的举动,也终于有了答案。
五百年前,空无被人斩去头颅,但却并未彻底死透,而是以某种方法留了一缕残魂。
几百年来,以灵隐寺为首的佛门不断在想办法为他重塑肉身,助他飞升,但却屡次被人打断。
先是被龙虎山前代天师张抱元打碎了准备了几百年的‘莲花无垢身’,并夺走了舍利。
后又被师傅和我横插一刀,抢走了被改造成俱莲体的李华莺。
而眼下凉州城的惨剧,必然是因为从那位屠尽禅意林,惹来九重雷劫却趁机飞升之人身上得来的启示。
张道初凭借无上功德飞升,而此人却以无上魔劫飞升。
功德难求,魔劫易得。
只要实力够强,能够扛过九天雷劫,都是飞升,又有何可,何不可?
我唯一疑惑的是,为何空无佛子的残魂会知道我的名字?
“尊者,是我等无能,乱了尊者大计,但此间动静浩大,继续等下去,恐怕引得龙虎山杂毛警觉,是否……”
灵隐寺住持颤颤巍巍地开口,空无听后不悦地‘哼’了一声,却并未驳斥。
“摆阵吧!”
“是,尊者。”
灵隐寺主持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从地面上爬了起来,被他带来的僧侣们随即口念佛经双手合十,只见僧侣们似乎踩在一条看不见的线条上来回走动,他们双目紧闭,身体摇摇晃晃,脚下却是不停,仿佛蕴含着某种韵律。
自僧侣口中的佛经互相碰撞,仿佛荡起某种回响,一堆又一堆的尸首在回响中震动,本该早就死透了的尸体却如同再次活过来一般晃动着手臂,一条条血红的丝线自它们的肉身中被吸出,千万条红线自千万具尸首中剥离,仿佛织成了一片蛛网,顺着空中的乌云缓缓结去。
“轰隆!”
正在此时,一道手臂粗细的雷光自乌云间降下,却见空无佛子一把抓住那道雷光,将其从乌云中扯出,猛然掐碎!
空中的雷光渐退,仿佛在酝酿着下一波的雷劫。
经此一遭,空无佛子身上的乌云似乎淡了不少,连构成脑袋的圆月都黯淡了几分。
蓦然,我发现气海中的莲花似有所动。
我试着伸出手,下一刻,一条血线便朝着我的指尖送来。
血线连入我的经脉,很快便进入我的气海,被莲花吸收。
我能感受到气海中莲花的欢呼,它在渴望,在愉悦。
如果……
如果我放开身体,任由莲花抢夺这漫天的血线,我相信,这些血线能重构我的经脉,填满我的气海!
它无法修复我的气海,却能为我构筑一个新的气海!
不仅如此,恐怕我的修为,也将一升冲天!
只要我愿意,或许下一刻,我便能辟开紫府,化出元婴,养出分神!
但我却毫不犹豫地将这条链接切断,把已经进入体内的血线赶了出去。
因为我能感觉到,这血线中,不仅有着几乎无穷无尽的精元,也同样有着,
不甘、怨恨、恐惧……
这不仅是精元,也是一条条活生生的性命。
或许,我终究还是修不了仙。
因为我断不掉凡心。
恍然之间,我似乎听到一声熟悉的叹息。
有惋惜,也有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