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结局(上)

说过了星眠解决柳曼,霞山唯剩霞山君一个负隅顽抗。

再说杨花逸这叛徒,携宝私逃,自以为拿到仙草,便可逍遥法外。

竟忘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之理。

杨花逸辄离霞山,便径望蜀地潜龙洞飞去,潜龙洞乃外道一处隐修秘洞,未曾显露于世。

花逸先前与外道魔师约定,要携宝投奔入派,方能知晓路径。

花逸原本不善急飞,还好有仙草在手,用上飞霜所教“五内滋润”法,便将其运功催动。

仙草焕发蓬勃灵力,徐徐而令真气充盈。

云头渐快,像一道流星,于黑夜里横贯天际。

花逸片刻抵达蜀地,直到洞外。

可是刚一落地,四下张望,竟无人迹。

心里忖度:“此洞虽是秘洞,毕竟和我有约在先,竟不派个童子或使者接应?莫非出事了。”

兀自往洞里探查。

洞路幽深,月光照不多远,随即尽陷黑暗。

幸好花逸眼具妖力,再黑也可分辨景物。

便见沿路石笋丛生,钟乳林立,晶幔遍挂,岩花连片。

却是无心赏玩,一路就到里面。

途中遇一扇矮门,其上符纸已裂,推开后再走一刻,到达平阔之地,此地建有祭坛,有三层高筑台基,凿刻阶梯步道。

花逸在坛前喊道:“魔师请速现身,休要耍计,不是玩的。”

又道:“霞山君被金光打伤,正闭关休养。我趁机偷得仙草,来送魔师。望魔师兑现前时承诺,收我入派,共造大业。”

然而喊过多时,洞里并无回应。

花逸愈等愈急,忍不禁道:“我有仙草在手,且已通晓运理,便是魔师想抢,设下埋伏,我也不怕!只是两败俱伤,徒让贼道人坐收渔利。贼道人目今欲攻霞山,霞山不日即亡,必令妖界震动。魔师虽与我姥姥不合,但唇亡齿寒之理想必自知。还请速速现身,与我相商罢!”

此言既出,洞里阴风大作,须臾祭坛四角火堆燃起。

坛上忽现出一个身穿黑袍之人,幽幽发话:“杨花逸,纵你有些口才,岂敢谈及威胁?我的功法奇绝世外,不需借助仙草外物,亦可练成大道。你那法术,我视之只如儿戏。杀你,易如反掌尔。”

花逸笑道:“绝非威胁,只是切实相商。”

快步走上阶梯,祭坛顶部空空荡荡,唯有那人站着,背手而立。

花逸看不清他面容,将身略微一躬,说道:“见过魔师。”

那人冷哼一声:“这便是你见师父的礼仪么?”

花逸道:“若得魔师首肯,带我回山安排拜师之后,弟子必定照行大礼以尊。”

那人道:“巧言善辩,难怪霞山君不喜欢你……你如今,只同丧家之犬、漏网之鱼,有何可傲?”

花逸嘴角一颤,回应道:“我并非忙忙逃窜,而是弃暗投明。脚在我身上,我要去哪里,便去哪里。我既得仙草,想必身价也抬高几分,魔师若看不上我,蜀地另有许多仙洞可投。”

那人声音顿高:“又威胁我?”

花逸道:“我千里迢迢过来,不是任人耍戏的。”

那人道:“世事本是一场戏,你待如何?向来皆传霞山君有两大弟子,一个是你,一个是古柳曼,做下无数浪荡恶行,品行或是相当。但那是今日之前。今日之后,世人必只传古柳曼忠心耿耿、护师殉命……而你,杨花逸,你就是欺师灭祖、狼心狗肺之徒,合遭天打雷劈,九死犹未过也。”

花逸忽受此骂,神色震怒,将手一指,呵斥道:“你算什么好东西?却来教训我?天下诸类生灵,凡修得仙业者,哪个不是识时通变?哪个不是顺势而为?如你所言,一味固执己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方合遭暴死!”

那人道:“万物各有天命,不可违逆。你没有仙才,必然修炼无成。”

花逸恨恨道:“你是劝我认命?一个整日沉迷于外道密修的妖人,反倒劝我认命么?我告诉你,我要认命,也须认个好命!若是什么贱命、烂命,我死也不认!从我被带到霞山起,我就没有一日开心过,因为我发现,我无论怎么努力,都比不过柳曼……我明明做得足够多了,却还是得不到一点关爱!换作你是我,也不能释怀!”

那人摇了摇头:“所谓走火入魔,不外乎你这般——求不得,放不下,贪嗔痴三毒俱害。正好今日有空,可送你解脱。”

花逸听他话里有话,顿生警觉,将仙草拿在指间,喝问道:“你要明抢仙草?我又岂会让你如愿!”

然而那人并不回答,将右手一张,祭坛四角火光大作,火焰卷着旋儿横贯上空,像被隔空吸附而来。最终汇聚于那人掌心。

那人随即解开黑袍,露出真形。

便见是一个高瘦君子,仪表不凡。

外貌本是儒雅,气势却是赳昂。

剑眉深目,鼻直口方。

长须络腮连宗,约有胡人之相。

袍内竟无衣物,赤膊裸体,其上纹身遍布,胸画有二十八黄道星宿,腹画有开休生死、惊伤杜景八卦诸门,双臂尽刻经文。

以手御火,指移火随,并不烧着丁点。

火光映脸,反衬得眼里碧色炯炯,已非寻常人瞳孔。

而花逸诧异至极,径直望着他,上下打量几遍,怔怔道:“你……你是谁……魔师呢?”

他仰起头,扭了扭脖子,神色如常:“我正是‘魔师’,何须质疑。”

花逸道:“魔师功法奇异,怎会是人类?”

他道:“天下功法,一理贯之,勤以修炼,凡人、精怪并无区别。杨花逸,是你这般冥顽不灵,焉成大业?”

花逸蹙眉叫道:“休要顾左右而言他,你究竟是谁?有种便说来!”

他嘴角一掀,淡淡道:“我安居蜀地,离僻世外多年。你先前称我为师,的确错了……你该称我为,王爷。”

花逸听罢,后退几步,问道:“赵弃?莫显王赵弃?”

赵弃右手忽的一翻,火球瞥尔间变作一条火龙,绕身盘旋。祭坛上火屑乱飘,犹如万千铁花飞舞。赵弃站立其中,神色严峻,杀气腾腾。

花逸望得出神,徐徐才缓过来,脑海里东拼西凑多时,遂将从头至尾一切事想明,竟忍不住冷笑出声,说道:“所以……就是你。从一开始就是你。对不对?”

赵弃没有回话,洞里只剩火龙磨鳞、铁花溅地之音。

花逸径自道:“我早前曾听柳曼提过,有个什么蜀地高人,指引她去鄂州,在倚辉抱月庵里找寻如意郎君……也曾听姥姥提过,有个什么蜀地王爷,向来痴迷外道,精修邪法,用以人间争权夺势……原来,就是你。怪我太愚钝,竟没早看出你的目的。你为夺仙草,苦心布局如此之久,锲而不舍的要害我和霞山派……呵……呵呵!厉害,真个厉害,不愧‘魔师’二字。”

花逸一边说着,一边走近,踱步在周围转悠,看那火龙,又看那祭坛,表情复杂。

像是一只掉进了陷阱的野兽,最终恍然大悟,却又很不甘心。

花逸复将仙草拿在眼前,反复端量,嘴里仍是冷笑不已:“为这东西,死那么多生灵。害得妖界分崩离析,害得霞山灭亡在即……到头来,却给他人做嫁衣。妖仙一道,还是不成器啊,整日尽知学人言,学人情,可终究算不过人心。”

赵弃听罢,轻哼一声,说道:“你错了。我先前说过,我并不在意仙草。我在意的,唯有一个人。”

花逸身形一顿,歪着头暼来一眼:“谁……?”

赵弃正色道:“沈飞霜。”

花逸诘问:“她和你有什么关系?难道她是你徒弟?”

赵弃眉眼一低,脸上忽的闪过些许惆怅,而便语声转柔:“她不是我徒弟。她是我师妹。也是,我曾经深爱的人。”

此言既出,花逸惊愕得如同木雕泥塑,片晌之后急声道:“你这畜生,竟不知她早已婚配?你是不是修炼修傻了,为了一个瞎眼女子,布下如此大局,不怕报应么!”

赵弃耸了耸肩,讪笑道:“罢了……也是我一时情起,竟同一个将死之妖嚼此废话……”

扬起脸,表情恢复如常,转对花逸道:“你可知,以火法除妖,难在何处?难在烧杀妖身而不烧及妖丹。若是通通火葬,则妖丹无寻。若是微微炼灼,则妖身不破。下面我便拿你试手,叫你死个清楚明白。”

花逸情知自己大难临头,然而面对赵弃,只觉心头猛紧,像被人用手攥住。

双颊煞白,额筋暴起。

面上还是佯装镇定:“纵你狂傲,演得倒好,却不知实力能有几分?待会儿交战,打烂你洞府。说那沈飞霜,别的屁用没有,倒是教会了我一个法子,可以运用仙草。”

赵弃蹙眉道:“你逼她教你?”

花逸道:“那又如何?我把她当做狗一样玩弄。若不是我心软,早把她活活玩死,更不复让你在此隔空叫春。”

赵弃喝道:“妖孽,你真是冥顽不灵!”

花逸反唇相讥:“说的是你自己。你当你是什么幕后高手,机关算尽的天选之人?在我看来,终究一个可怜虫!沈飞霜为了她夫君,可以连命都不要,而你就算修成大仙,她也不会回心转意。到头来,你还不如一个没武功的穷家小子赵星眠!”

赵弃登时暴怒,右手一挥,火龙袭卷而去。

花逸则拂袖闪身,随即跳下祭坛。

花逸飘在半空,掐指运功,以飞霜所授“五内滋润法”使用仙草,而便灵力暴涨,两袖犹如

火铳冒光,瞄准祭坛,射去无数光团。

祭坛轰隆作响,渐次崩塌。

过不多时,听得一声龙鸣长啸,赵弃直直跳出,右手在前,分岔五指,火龙顿散作五道火流,追向花逸。

花逸又闪,绕圈而飞,火流穷追不舍,便凭空搅成转马灯一般,使得各处水晶、云母刹刹映眼,各路钟乳、石幔熠熠生辉。

赵弃则站在底下,只是观望。

花逸的一抹倩影,被火流时而赶上,时而撇开,纵横交错,难分胜负。

终于在洞穴顶部抢得一丝喘息之机,转头并拢双臂,集聚真气,激发出更大的光团,冲乱了火流。

复紧随光团,突出重围,折返祭坛。

花逸从天而降,径取赵弃,满地光影斑驳,割离成万千射线。赵弃右手仍举不放,左手往面前猛一遮,挡下光团。

“呼——嘭!”

剧烈的爆响回荡洞内。花逸只觉风声刺耳,犹如迎面撞上了一堵墙,痛得眼前一黑。须臾醒来,但见自己衣衫尽毁,狼狈躺于坛边。

而坛上景象,更是诡谲。

赵弃左手掌心向外,抵住光团,掌心骨肉竟像烧红的铁伞般,开开合合,正一截一截的吞吃那光,须臾吃个干净,丁点不剩。

继而入体消化,从手到臂,从臂到胸,从胸到腹,沿途经脉皆亮,满身符画涌动……随后赵弃略一甩手,余气流泻在地,顺势卷起旋风,凭空呼啸。

花逸看过全程,则是一副梦魇成真的模样,疯魔了的大叫:“你、你究竟是什么东西?从哪里所学邪术!”

赵弃冷笑道:“说你道行浅薄,没有仙才,却还不认。我左手以真气招风,右手以丹息唤火,合掌便是‘风火引剑’,乃武当山白云先生亲传仙术。到你嘴里便成‘邪术’么?”

花逸道:“不可能!你分明满身妖气,武当山岂有你这般门徒!”

赵弃捻了捻手指,悠然道:“如何不能?所谓名山大川,再神奇,不过也是人间之所。所谓仙门道士,再清高,不过也是肉身之士。囿于尘俗羁绊,总不能彻底超脱。只有皇权,才是普天之下,最大的赢家……我便是借助皇权,上山求请仙术……因我要想造就万世一系之大业,实须结合皇权与仙法,做人王,做法王,如此方成。”

花逸听后,只觉头皮发麻,毛骨悚然,心里想道:“以前不知轻重,我还总自诩胆大。如今对面这人,才是真的胆大包天。只恨我轻信奸计,被赚来此洞,若再不走,怕要命丧。”

拿起仙草,再度运功催动。

然而一股热气当即浮上丹田,直冲泥宫,被震得浑身剧痛,瘫软在地。

赵弃眼见花逸挣扎,皮笑肉不笑的讥道:“不愧是飞霜所授‘秘法’,颇有几分她的流风。只可惜,不是你能用的……这也不该叫什么‘五内滋润’,而该叫个‘五内俱焚’才对。”

花逸惊愕难言,双手颤抖不住,忍痛挺直身子,再度试着运功,此番后果更惨,口鼻里都如火烧,顷刻熏黑了嘴脸。

花逸直到此时,方知自己真的受骗,怨气冲天,仰天狂吼道:“沈飞霜!贱人!你给我等着!我做鬼也绝不放过你!”

随后又对着赵弃怒指道:“你看什么?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谁都休想置身事外!你当你是最后赢家?做梦!”

赵弃道:“废话够多了,你可以死了。”

花逸咬牙发恨,嘴唇都咬出血来,破口大骂:“你一番痴言,骗不了别人,反将自己骗了去。真个要做人王?还做法王?笑话!你不照照镜子,倒忘了自己模样,你像汉人么?你父亲是当今皇帝又如何?你终究是一个胡姬所生的野种!莫显王,莫显王,莫让显赫。说的就是你一生谪居蜀地,到老死也不准踏进皇宫一步!”

赵弃仰着脸,闭目无言。

右手一张,远处五道火流回来,重新集聚成火龙盘飞。

左手一抓,洞内风流激荡,到处石子凌空。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有如火山喷发前沉寂的肃杀,只待勃然大作。

花逸倒在地上乱爬,一边爬,一边仍骂,嘴里鲜血飞挂,胸前已有些皮肉变回了原形,飘出白绒绒的杨花。

——悲哉,水性杨花,素无凭准,本是缘水相逢,随遇而安。

奈何贪心不足者,形荡神移,掉进万丈崖底,不复见光,扑进腾腾烈焰,不复得生也。

赵弃深吸一口气,猛睁开眼,双手合掌,面前凭空生成一柄巨剑,寒芒辉耀,流光腾跃。随即道声“去”,那剑便直向花逸而去……

公元965年8月末,此剑之后,蜀地潜龙洞不复存世。

霞山深渊边。

万海听过了飞霜叙说,一脸诧异,问道:“如何你用便是真法,它用便是假法?”

飞霜摇摇头道:“没有真假。正派仙术,盖激发人体真气丹息,辅以本身三昧,结合运行而成。它是妖,阳气不足,三昧低微,强行运行,必然伤身,以至于五内俱焚。若是初次还好,若是屡次施展,则暴死无疑。”

万海道:“我前时曾在木珠寺与它遭遇。它生性狡诈多疑,发觉你教的法子不灵,估计便不再敢用了。”

飞霜道:“它走得匆忙,定是瞒着霞山君投奔外道而去。你想……它得到仙草,能不展示一番,以便献宝么?它在后山已用过一次,再用时,虽不致死,却也叫五内损耗,患上热病。从此不可再用丹田练功。像它这般善妒要强的泼才,若是一生没有成就,只能眼巴巴看着旁人成功,便比杀了它还难受。”

万海道:“说的对。如此竟真是一条妙计。”

飞霜脸上闪过一丝戏谑神情,随即转作平常,淡淡道:“不然,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待了片时,深渊里忽然涌起风波,半云半雾的,渐次蔓延而上。

万海问道:“起雾了,会不会陈道长在里头施法?”

飞霜道:“我却没有感到真气,你快看看对面霞山君在做什么?”

万海抬眼远眺,见朦胧里霞山君肃立依旧,只是伸着一只手,像是正对深渊施法。

万海告诉了飞霜。

飞霜道:“如此,我已了然。我们可以趁机放火刀过去。”

万海忙道:“不怕再被它半渡而击么?”

飞霜解释道:“不是我们过去,而是火刀过去。趁它忙于施法期间,可速令火刀搅扰。我猜这深渊里设有封印结界,一旦坠入不复得出,但却需有人持续维系。若火刀搅得她分心应对,里头陈道长便有望突破结界。”

万海道:“那好,我这就释放火刀。”

将刀往空一掷,说道:“刀兄,全靠你了!”

火刀自是通灵,话音未落,随即飞去。

霞山君本在全力施法,忽见对面浓雾中闯出一柄火刀,径直刺来。

霞山君急以肩头形意披挂去挡,红光大作,响过一声,火刀被弹飞老远,却又盘旋着再度攻来。

霞山君复以手臂鱼鳞迎击,半空里结成银球,裹住了火刀,上下翻飞。

火刀势猛力沉,一时抵消不得,只是带住了银球乱转。

霞山君不禁想道:“这手下败将,如何还敢来犯?莫非还有帮手,想趁我施法囚住陈微一众时暗地偷袭?”

忙张眼望去对崖,原是它之前专心施法,并没察觉到万海飞霜来到。

但如今云雾弥漫已深,哪里看得清楚?

火刀横冲直撞,片刻突破了银球,径取霞山君。

霞山君迫于无奈,抬起一手,激发真气抵挡。

火刀被层层阻滞,最终刀尖距离霞山君咽喉几寸时,便不能往前,僵持一阵,反被打飞,一溜烟的退回对崖。

真气随之携风散雾,景物顿明。

霞山君瞳孔一怔,远望着飞霜安然站在万海身旁,难以置信。

惊想道:“坏了,我叫金鱼儿去杀这对狗男女,却忘了还有个贼人活着。定是被摸进后山,杀死金鱼儿,解救出来。可恨!每次都叫贼人侥幸逃生,实是我时运不济!”

霞山君此时虽不知爱徒柳曼也已殒命,仍觉一阵强烈悲憾涌上心头,咽喉紧颤,随即吐出一口鲜血。

而深渊结界,也因此出现了一丝不意察觉的松动……

深渊之下,黑暗幽冥。

陈微等人正在水里漂着,起起伏伏。

此地常年不照阳光,故而寒冷刺骨,还好是道人有法,练得不惧寒暑的体魄,否则冻也冻死了。

陈微等人自坠入深渊之后,随波逐流,不知方位,直至水流成漩,慢慢的吸卷而住,后又被一排不知何处冒出的石柱截停。

清台抱住石柱,忙不迭吐水,叫道:“师叔,你在哪?我、我看不见你!”

陈微回道:“师侄莫慌,好好抱紧。这底下实在昏黑,辄须想个法子照一照。”

明崇道:“我漂在水里,脚下无根,却难打开法眼。陈道长,你可用灵符么?”

陈微道:“我先前是借助朝阳之气施用灵符,如今身处幽冥,亦是无能为力。”

三人正说间,水底闷响一声,随即漩流加急,像是有东西张开大嘴,将欲吞没一切。

却听得清台叫道:“快看前面!有光!有光!”

陈微勾住石柱,使自己不致淹没,同时张目望去,见前面水里的确隐隐有光,只是不甚分明;过了片时,见那光逐渐扩大了,且愈发接近水面,踊跃要出;再过片时,那光不仅探出水面,光团底下还连着一道肉状长杆,形似悬提灯笼一般,晃晃悠悠的照向三人。

突如其来的光亮瞬间让人看清了景象。

还是清台,惊叫一记,连声道:“这是什么东西?这是什么东西……啊呀!不要!救命啊!”

陈微猛一看自己面前,也被吓得胆颤,原来他们抱住的哪里是石柱?

分明是一根根挂满唾液的尖牙。

那漩涡也并非水流自然生成,而是巨鱼张嘴吞咽时所引发的吸力。

三人始料未及,随即被吞入鱼腹……

不知多久,陈微悠悠醒转,见自己被泡在一团淤泥之中,动弹不得。

身边清台、明崇也是同样。

复环视周遭,鱼腹内空空荡荡,除却淤泥,别无他物。

四下里,透明状皮肤包裹着脏器,甚至能隔着皮膜,看见里面微动的鱼骨和血管里流淌的血浆。

不等三人生疑,某处竟传来声音:“人间道友,恕我唐突,请勿怪罪。我乃洛河水神,受天枢院老天官所托,特在此深渊幽冥,专候三位。”

三人听了,神色发怔,面面厮觑。

待多时陈微才将手一抄,问道:“拜见水神。不知水神怎知我们会坠入此处?”

那声音道:“世事自有天意。我过去只管水路,忽略了霞山洞府,竟被妖魔盘踞千年,大行其道。老天官又素来心软,常常提点妖魔修仙,使得陕西群山,妖帮妖派蔚然成风。那日,老天官将文林书册里夹带的一株仙草带到凡界,私予妖魔,引得妖界震动,互相残杀。如此终于悔悟,料知酿成大错。目今已去天门外叩等玉帝降罚。而他请托我来,一则助你们夺回仙草,二则助你们剿灭霞山群妖,也好了却心事。”

陈微道:“天官曾言,他虽知天劫,不可造劫。想必是此大错。他还言,他不能参与凡界事务,故让我们夺回仙草,可赏玩一年后,交还于华山云烟宫。”

那声音道:“我亦不可直接出手除妖。只待你们准备好后,便以吐雾法送你们上去。”

陈微转思之前方坠入深渊时,被底下一股升腾雾气渐次托住,而就轻轻落在水面,不致身子伤损,原就是此法。

神色惶恐,赶忙称谢道:“只怪弟子道行尚浅,未能早认水神!劳烦水神相助,弟子必定全力以赴!”

那声音又道:“陈微,你上去之后,切记不可轻敌。你真气将竭,今日不能再用灵符了。倒是明崇,体魄强健,法力澎湃,还可依仗一战。”

陈微、明崇皆抄手听命。

而清台一听唯独没提及自己,心里不由得生嫌,想道:“叵耐这鱼瞧不起我,吩咐他们,独不吩咐我,是暗示我要坏事么?反倒是我要猜疑则个。怎的洛河水神不是龙,而是一条琵琶鱼(𩽾𩾌鱼)!哼,师叔也太好骗了……”

不意那声音当即回道:“我既是水神,各类水生都可变化自如。此处乃深渊幽冥,变作一条提灯琵琶鱼,也算不得奇怪罢。”

清台见他竟可读心,便知真是水神无疑,当场两颊飘红,撇撇嘴道:“哎呀,你们个个都会这招……羞死我了……”

陈微蹙眉急喝:“师侄,你敢质疑真神,实是无礼!”

明崇倒是哈哈大笑。

待了片晌,水神忽道:“那霞山君早前在深渊上设有封印结界,我光是吐雾送你们,唯恐受其延阻。但此时,我感觉结界有所松动,正是大好良机。”

陈微忙道:“弟子已准备好,便请展现神通。”

水神道:“此法造雾颇浓,各自屏息凝神,切勿松懈。”

言罢,从鱼腹深处狂涌浩然真气,鱼口一张,送三人直出。

三人只觉耳边风声急紧,片刻已飘至崖口,重现光明。那崖边半云半雾的,唯有霞山君一个,默然伫立,周围群妖皆已散尽。

清台照面一看,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大叫:“臭鱼妖,你敢害我们,你死期到了!”

将折扇拨开,放出风刃抢攻。

霞山君此时也算不得惊讶,略一挥手,飞鳞纵横交织,组成大网,挡下风刃。

随后冷冷道:“有什么死期不死期?我修炼千年,见过的死人比你吃过的米还多。从来成王败寇,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像你这般莽撞冒失,终究被人利用,徒劳枉费,虚掷时光。”

清台断喝道:“你听着!洛河水神已到此地,目今三界都已将你抛弃!你休逞口强,引颈受戮罢!”

霞山君道:“你懂个什么?神仙以凡界为棋盘,我们则都是棋子,一进一退,总逃不过他们摆布!我正是不愿为棋,才被他们扣上一个逆天而行的恶名!我不是妖魔,我本是地仙!”

清台道:“任你将话说尽,也是徒费唇舌。你胆大妄为,纵容弟子到鄂州掳人,何可辩驳?看打!”

又招风刃,向霞山君劈头盖脸射去。

霞山君拂袖转身,以肩头披挂抵消风刃,复令飞鳞从旁侧击。

清台激发真气摒挡,然而飞鳞冲劲甚猛,顶着真气亦将清台击退。

明崇斜刺里跳出,施法相助,双掌交叠,运吸星大法吸住飞鳞,将整群按落在地。

霞山君眼见明崇样貌奇特,杀气汹汹,情知不善,将飞鳞转去夹击明崇,自己则抽身脱离,径往正殿大院而逃。

那明崇仗有金刚不坏神功护体,不怕飞鳞阻挠,一路强追,打进大院。

清台也紧随其后,连声道:“臭鱼妖!哪里逃!”

陈微本欲稳妥行事,但见两人片刻已追远,唯恐再有横变,只得硬着头皮同去。

及进大院一观,原是妖魔生活居所,各处景致陈设颇丰:琉璃盖瓦一带房,金树对列在两旁。院里浮光出池塘,缘水薄霭映游廊。

当中一条开阔步道,青砖铺就,直通正殿。

遥可见正殿轩昂,藏在水汽之后,若隐若现。

陈微想道:“此地经营实久,恐有机关暗器。”

刚想喊话,明崇、清台早已踏进步道,那些个青砖登时响应,鳞次栉比,接连翻面。

翻过来的皆是嵌满石钉的,密密麻麻,要扎人脚。

明崇自有神功,浑然不惧,踩平石钉就同踩平蚂蚁一般。

清台却是倒霉,当即挨着,鞋袜穿透,血流如注,惨叫着躲去向一旁,地面遗留几摊血迹。

陈微赶忙前来接住清台,将她双脚托起,除去鞋袜,运指点穴止血,但见伤口还是严重,深可见骨,便劝她道:“师侄,你既已遭中,便稍作歇息,我与明崇会为你报了此仇。”

不意清台斗志不减,咬牙发狠道:“妖孽暗算,从来如此歹毒。若伤个脚便不追了,传出去都让人笑话!我今日遇此大妖,誓要随你们建功!师叔,你先去罢,我很快就到。”

陈微眉头一蹙,转思片晌,叹了口气。

便以外道法门掐指念咒,对着清台那脚连点几点,复说道:“这是萧平早前治我时所用的苗疆巫术。效力甚强。但我本不该用的,因我派向来杜绝弟子学习外道。目下情况紧急,管不了许多了。你伤口暂时被我镇住,切记不要逞强,只须跟紧我身后行动。”

而清台只觉有一股冷冽寒气注入了脚底,被冻得浑身发僵,但随即动动腿脚,竟是恢复如常,一趄趔挣起,赞叹道:“师叔,还得是你呀。诸凡法术法印,过目不忘,触类旁通,太棒了!我回山之后,必定将你的事迹好好宣传一下。”

陈微忙道:“可不敢宣传,我还想在门派里多混几年。师叔对你的好,你记在心里就是了。”

清台道:“那当然了……将来我还要和师叔浪迹天涯、降妖除魔呢!”

陈微道:“降妖除魔固好,‘浪迹’却使不得。”

清台道:“使得、使得!过去在山里,师父总逼我练这练那,全没意思。还是师叔懂点趣味,会带我去后山偷桃,去山顶看日出,去池塘摸鱼!”

陈微咳嗽一声,讪讪道:“什么叫我带你去,分明是你尾随我去的。还有,那不叫偷桃摸鱼,那就是我忙活几年才种的桃和养的鱼。自从被你发现了,糟蹋了大半……我至今都难忘掌门看我如同看废物般的眼神。”

清台听罢,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可是师叔,我就觉得你好玩儿嘛……”

二人来回闲扯几句。

陈微将手一摆:“不提了。这里正事要紧。那明崇一路追妖而去,毕竟有金刚不坏神功护体。我们若是往前,宜边走边看,不要松懈。”

清台点头答应。

二人继续向正殿前进,雾气渐次浓了起来,围住院落,使得景物扑朔迷离。

路经道旁两颗耸立的金树时,枝干闻风而动,枝摇叶落,纷纷坠下。

陈微顿觉有异,将眼一瞥,只见叶片边缘泛光,竟是薄铁片造就,密匝扑来,就像铺天盖地的铁雨。

忙对清台道:“小心叶片!”

清台早已蓄势待发,挥扇一招,放出疾风,旋将叶片打散一空。

然而金树机关不止于此。

那树桩周身设满了暗孔,此时齐齐打开,猛向四面八方喷射火焰。

陈微捉住清台手腕,纵身而起,甩脱火焰。

二人就近跳上房顶,在房顶之间继续前行。

尽管如此,仍有后计连环。

瓦当触发机括,自动卸下,随即整房瓦盖流崩。

二人脚下一滑,幸好留力在先,翻筋斗站在了屋脊之上。

而那些瓦盖内层原来都夹带着桐油,便见瓦盖流尽,剩下一地桐油,随即被金树火焰点燃,满院陷入火海。

清台惊愕不已,大骂道:“臭鱼妖疯了?连住的地方都布置机关?”

陈微道:“它必是想同归于尽。”

清台道:“负隅顽抗,徒劳罢了!”

话犹未了,又听屋内轰隆作响,屋脊震颤,竟是房梁也自坍塌。

二人运起神行法,快步加急,接连跃过各房顶。

土崩瓦解之音,在洞内层层回荡,一时尤为可怖。

只消片刻,距离正殿已近,但见殿门窗棂透红光,真气波荡贯云雾。

陈微指道:“此必是明崇在和霞山君交手!迟延不得,我们速去支援!”

二人并肩跳下房顶,落在殿前步阶,旋即直闯殿中……

如果您喜欢,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