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话分两头,说那杨万海找寻到半夜,仍不见小芸踪迹。

心里焦急忙慌,一时无甚办法,山谷深陡,盲目下去又怕摔送了命。

只得先安歇过夜,等翌日天亮,复到原先小芸消失处看探。

见树林茂密,藤蔓勾连,山壁平整,心想“如此尚有生机”,定了定心,找了一条羊肠小道慢慢下了去。

所幸秦岭地大物博,在山里讨生活的人多,恰逢一个老樵夫,正在伐木。

万海忙问道:“请问前辈,谷底可有人家?”

老樵夫抬头看了眼万海,说道:“你是何方人氏,敢跑来这里耍?”

万海道:“我正在寻人,十万火急。”

老樵夫道:“你寻的人这里没有,回去罢。”

万海怪道:“我只问你有没有人家,又没说我要找的人什么样子,你怎么知道没有?”

老樵夫自不言语,抡起斧子继续伐木。

万海走到近前,抄手道:“给个方便,帮人亦是帮己。”

老樵夫冷笑一声,摇了摇头。

万海没奈何,将包里祝融火刀抽出来,平放在手上,道:“告诉你,我是西北来的道士,常服除妖修行,此行去华山云烟宫。昨夜我一个女伴当失脚摔下山了,我怕她遭遇不测,便来探寻的。”

老樵夫一听“云烟宫”这字,肩头一僵,转过脸,皆是惊讶的神色。

万海心道:“不好,我略试一试,便得此反应,或许真有妖异作祟。”

强镇语气道:“前辈,你不用担心,我法力高强,定能救回自己人。只需要你告诉我,谷底有什么状况。”

老樵夫夷犹再三,慢慢道:“谷底有片桃花林,里头有座大宅院,早年人去屋空,我们这儿的人还经常去耍。但年前有几个孩童去耍,去了就没有回来,我们复组织寻找,在那宅子周围看到一个地洞,一进去血腥刺鼻,原来藏了个大祭坛。不知道什么人,把孩童剥了皮献祭在那里。我们很害怕,便报了官府,官府的派人封了地洞。可后面还是陆续有孩童失踪,村里的鸡犬也丢了不少,我们觉得,应该是妖魔作祟。今年三月,便请清音山道士去做法,哪知道刚设醮坛,妖风顿起,片时把道士和在场的村民都卷走了,从此没人敢靠近那里……”

万海听了,张着个嘴,默然良久。

老樵夫问道:“你、你在想什么?”

万海回神道:“没事,我有法宝在手,什么妖魔都不惧。你便带我去那地洞。”

老樵夫打量着火刀,甚是好奇:“它有什么本事,可否展示一二?”

万海紧将刀收入袖中,摆手道:“法宝岂能随便施用,到时你就知道了。”

老樵夫道:“但愿有用。我领你过去,你自己进洞罢,我可不敢陪。”

万海道:“随你。”

二人一路交谈,看看就到谷底。

远见一片桃花林,掩映着大宅院。

老樵夫指着道:“鬼宅就是那个,说不准有几百年了。最近半年却忽然有了动静。”

万海道:“莫非有人在住?”

老樵夫叫道:“哪里是人哦!肯定是鬼!”

万海伸出一指道:“好,好,我们先别做声,悄悄的过去。”

又回头看了眼山势,见上面确是小芸消失的地方,心里已有判断。

仗着火刀壮胆,真像个道士打算去捉妖了。

叫老樵夫在前领路,自己于后亦步亦趋跟着。

二人绕到宅院后面,在诺大的林地里找到那个地洞,五尺见方,修有石阶。

老樵夫道:“往下走几十阶,能看到一个石门,打开就是洞府。邪气的很。”

万海道:“你都带我到这儿了,不一起下去?”

老樵夫连连摇手:“可不敢去,可不敢去。”

万海心里就是想找个伴,不住的道:“我很厉害的,我的法宝也很厉害,你放心罢,一定能平安回来。走,一起走。”

老樵夫见状急了,两颊涨红,叫道:“你当真听不懂话么?我说了不敢去,你非劝我干什么!”

万海赶紧一改口风:“好,好,你不去。那你在这儿守着,等我出来,可以罢?”

老樵夫道:“天丧我也,我哪里有胆子在妖洞门口守着,你神通广大,且饶了我。”

万海伸手正要去够老樵夫肩膀,忽然脚下踩到个东西,低头一瞧,竟是个木鱼。

疑道:“这鬼地方怎么会有这个?”

捡起来端量,愈发觉得眼熟,忽的记忆一现,原是木珠寺住持拿在手上的东西。

想道:“不好,那天遇到的住持既是假扮的,现又落在这,说明更是个圈套。”

转对老樵夫道:“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恰在此时,万海只感脚下一凉,见背后探来一只簸箕般大的蓝紫手,猛的揪住自己。

紧忙回头,真个吓得魂飞魄散,竟然是只鼠头人身的妖精。

老樵夫“哇呀”一声,跌翻在地,挣起想跑时,那妖精伸出另一只手,顿长许多,也都拎住了。

那妖精哈哈大笑道:“不意出洞撒泡尿,却有惊喜收获。我们里面方在仪式,正感腹中饥饿,这倒好,便拿你俩饱餐了。”

拎着二人,直下到地洞。

石阶走完,打开石门,四下里片时涌出一群老鼠,托着妖精,黑压压如波浪一般游远了。

妖精把二人带到一处铺着草的小洞穴,抡起胳膊,都扔在最里面,又念了个咒,草里钻出两根绳儿,把两人手脚绑在身后。

妖精自言自语道:“昨日来一个母的,今日来两个公的,天好的运气。慢慢吃能吃许久。这便去禀告了,毛二哥定会赏我。”

笑着走了。

万海和老樵夫均暝目歪头,倒在草上,一副昏迷的模样。

老樵夫骤然受惊,气血上涌,昏迷是真,万海暂避其锋,佯装待发,昏迷是假,听得分明,心道“那妖精说‘昨日来一个母的’,必是小芸。又说搞什么仪式,想是有用得到小芸的地方,性命暂无虞。”

心里有了底,鼓起一口气,侧翻身起来。

然而绳子绑的极牢,挣也不动。

万海慢慢的挪去洞穴边,一到洞边,谷风大作,原来底下是悬崖峭壁,最下是万丈深谭。

洞内房间就沿峭壁打就,一格格,一间间,中以铁链木桥相连,同万花筒般纵横交织。

万海感叹道:“看这洞府颇具规格,想是上古地宫。栖息此处的妖精,也必是千年的精怪。能不能脱险,就指望菩萨保佑了。”

回过神来,复想解绳之法。

此时老樵夫也悠悠醒转,见万海在地上挣扎,急的脸色煞白,叫道:“高人,恁弄啥嘞?”

万海道:“解绳。”

老樵夫道:“高人,你念个咒不得解么?”

万海道:“我不会这个。快,一起帮忙。”

老樵夫长叹一声,眼里挂下泪来,惨道:“天丧我也,早上好好出门砍个柴,遇到你个假道士,非要来送死,倒叫我陪了一程。”

万海咂嘴道:“小声点,别叫妖精听见!”

老樵夫哭的更惨:“听见是死,不听见亦死!”

万海摇摇头,情知没指望,贴地继续磨绳,挨了一刻,忽听石缝里有老鼠穿过,灵机一动,对老樵夫道:“哎,哎!别哭了,过来,掏我裤兜子。”

老樵夫将脸一扭,兀自哭着,才不理会。

万海喊了几声,没奈何道:“老家伙,你有空哭呢,没空帮我?”

老樵夫道:“管你鬼嚼,我在回顾一生。”

万海道:“死不了,你放心,我有主意。这里老鼠很多,我之前裤兜里剩了许多胡饼渣子,便取出来揉在绳里,叫老鼠咬断。”

老樵夫一听,把哭声止住了,眨着眼道:“能行么?”

万海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快,快……”

老樵夫翻过身,也如万海一样,渐次挪近,探手去掏万海裤兜,不多时果然掏出粉末似的胡饼渣子。

万海道:“均匀揉进绳里,老鼠都是饿煞鬼,闻着味道必来。”

老樵夫道:“我当跟你是捉妖来的,不意是逗老鼠来的。”

万海苦笑道:“你就少说两句,我们出去的希望也大些。”

待老樵夫把渣子都揉尽了,二人便侧躺在地,专等老鼠光顾。

过不多时,石缝里呜鸣作响,老鼠纷纷溜进,围住了绕圈,绕了几圈后闻到绳子,便龇牙咧嘴抢食争咬。

二人绳子立时断裂,赶紧松脱了起身。

万海拍拍手道:“你瞧,我这计如何?”

老樵夫道:“你骗我来的,可不得救我出去?”

万海道:“你这老家伙,好心当成驴肝肺。我若不出此计,你小命没有!”

老樵夫梗着脖子,走到洞穴外两边张望,见通道没人,朝万海招手:“不说了,趁此空当,快走可也。”

万海回望一眼洞边悬崖,风里隐隐传来磬声鼓鸣,一想小芸还在妖精的古怪仪式上,心里说不来的难受。

思忖良久,对老樵夫道:“你先走罢,记得去村里请人帮忙,我还要救我的人。”

老樵夫难以置信,冷冷道:“小子,你莫不在耍笑罢?你法术也是假的,身份也是假的,你靠什么捉妖救人?”

万海从袖中取出火刀,念动法诀,须臾火光辉耀。

老樵夫目瞪口呆,惊讶道:“乖乖,原来法宝是真的!”

万海转身走到悬崖边,一手拿着燃烧的火刀,一手直指底下万丈深潭,脸色凝重又坚定:“我这便下去,若是我能回来万事大吉,若是我不能回来,劳烦你去往武当山请真正道士帮我们报仇。”

老樵夫站在原地,被万海忽如其来的勇魄震撼了,只怔怔的点了点头。

等老樵夫转身离去时,万海提起一口气,自悬崖一跃而下,穿过交织的铁链木桥,直落进深潭中……

“扑通——”

水花的溅响回荡洞内。

但毛武专心仪式,只觉耳朵有点痒,并未在意。

他面朝前方诺大的祭坛,把两块造型如月牙般的玉石举在自己头顶。

坛下众妖一片声道:“黄天万岁!”

祭坛中央,竖立着两具石棺,一具里盛着一个尸体,一具里绑着小芸。

白太公慢慢拾阶而上,走到毛武身边,自袖里取出一卷竹简,嘴里鼓鼓囊囊念起法诀。洞内四角霎时飞云腾雾,祭坛如陷云中。

只听白太公道:“黄天威威,除尽妖邪。黄天慎慎,匡正世道。黄天凛凛,利色不沾。黄天浩浩,唯信以奉……”

又听毛武举着玉石道:“此阴彼阳,此阳彼阴。此存彼亡,此亡彼存。纠纠如编,缠缠如织。黄天太平,万物一线。”

最后,白太公和毛武一齐跪下,呼道:“若灵显圣,救我三弟!”

坛下众妖也纷纷跪下磕头。一时磕头声不住。

法咒既毕,毛武扶白太公起身,叫小妖搀一个椅子给坐。

白太公问道:“这次可成么?”

毛武道:“仪式还未完,我已吩咐兄弟们打磬敲鼓,称颂天书,待几刻后便知。”

白太公看着坛上石棺,慨叹道:“三弟死了八百年,容貌身材仍是刚走时的样子。也不知何等的奇迹。你说,他是不是一直在等我们救他?方不投胎。”

毛武道:“三弟温良恭谨,必知我们万分思念他,故不舍肉身,要与我们再会。”

白太公道:“都怪我,早知当年不入地宫,便寻个好山好水修炼,断不至此阴阳两隔。”

说罢眼眶湿红,已滑下几滴泪。

毛武嘴角一僵,讪讪道:“大哥,凡事自有定数,过去的,莫计较了。”

坛下,众妖热闹操办仪式。坛上,小芸被绑在石棺里,还是醒着的,不住的挣扎,表情苦不欲生。

是为何?

因毛武故意整她,前时往她花鞋里塞了些碎草木屑,施了个咒,使得草屑骚动,弄得她双脚奇痒难忍,却又甩脱不掉。

她本来脚底多汗,经过一天一夜折腾,鞋里早已闷滚蒸腾,汗水混着异物,在脚底皮肤上起伏涌动,如起满了疹子,泛滥麻痒。

她张嘴想叫,奈何嘴里塞住了布条,口水涨的溢满,甚至把腮帮子都撑了起来。

她抬脚想躲,然而绳索捆的紧固,即使小腿肚抖如筛糠,双脚却抽脱不得,仍旧稳稳踩在那花鞋中受痒。

密集的痒感一波叠着一波冲向她,从她的神经冲进她的大脑。

以她敏感的体质,平常挨两下指头都经受不得,怎能当此持续、强烈的折磨?

过没一刻,便绝望的大哭起来,两行清泪飞挂胸前,与狂扭的身子共同组成一副凄惨的景象。

毛武虽治办着仪式,得空时还看看小芸,仿佛解恨似的冷笑两声。

想昨夜本欲云雨之时,忽遭小芸精血玷污,那种恶心晦气之情,此刻也略消退一二。

小芸的脚底受着刺激,更增多了汗液分泌,新鲜的脚汗混着旧的,越聚越多,以至于淹没了脚趾,漫到了脚背。

骚动的碎草木屑,在妖术的加持下,也纷纷随而攀上,在大片娇嫩湿滑的雪肉上肆虐。

那一粒粒攒动的纤维,放大来看就是一根根截断的木刺,坚硬又尖锐,毫不留情的刺入小芸皮肤,在被汗卷走之际,又生生的拔出,形成二次伤害。

最终,无数这般微弱却扎实的痛觉,汇成了痒觉的巨浪,将小芸吞没。

时间一长,任何人都受不了这样的折磨。

何况小芸连叫喊发泄都做不到,脆弱的精神迅速崩溃。

只见她身子扭动的幅度渐次小了,整个人如肉块一般呆愣愣受着。

那艳丽的五官失去了神采,甚至原本灵动的双眼,也黯淡了,瞳仁向上翻到极限,暴露出了大片眼白。

唯有眼角潺潺流下的泪水,作为仅剩的不甘的证明。

小芸受困关在石棺里,众妖操办仪式不提。

且说万海自深谭里挣出来,慢慢跟着声音寻路,沿路见到许多黄天教的道旗神幡,已知这是汉末黄巾贼的余党。

又见洞府随处可见的吃穿用度,均是汉朝风格,更具惊异。

不多时,到了祭坛远旁,小心躲在暗处。

一眼望到小芸在那上面,两个领头妖精化着人形在治事,十几个妖精散于各处吹吹打打。

万海推想道:“它们数量虽多,法术未见得高强,只那两个领头的颇具精神,一直维持人形。我不如潜进去,寻机杀了其中一个,便好趁乱救人。”

因担心被妖精嗅出身上人味,便捡了件妖精脱下的袍子披了,蹑手蹑脚的过去。

看看要到祭坛边,此时洞口跑进一个小妖,慌慌张张,大叫道:“毛二哥,不好,不好了!”

坛上毛武骂道:“这边在办仪式,你鬼叫什么!”

小妖赶紧一跪,抄手道:“我方才在洞口捉了两个村民,未及禀报,又去看时,都跑了。把我的锁绳法儿都破了。”

毛武道:“你把他们关哪儿了?”

小妖道:“就在最顶头的小洞里。”

毛武道:“方才我听到有水花溅响,不甚在意,现在一想,莫不是他们挣到潭水里去了?你快去看看,不要在这里乱叫,坏我仪式。”

小妖道:“是,是,我这便去!”

腾的起身,转了回去。

不一时,自潭水方向的洞路里飘进一大片水汽,氤氲浓厚,似山间之云。把原本的妖雾都驱尽了,众妖陷在其中,面面厮觑。

毛武蹙着眉道:“搞的什么?何来这么大的水汽?”

远处的小妖回话道:“见鬼也,潭水都被煮开了!”

毛武道:“你癔症!休要胡言!”

小妖道:“真的!毛二哥,你快过来!”

俄而,尖叫一声道:“水、水里有东西!发光,还在动!哇、哇呀……”

毛武此时方觉不妙,喝令众妖赶赴潭水。

原是早前万海故意将火刀丢在潭里,煮沸潭水生成水汽,欲吸引注意。

见此时妖精们已去了大半,计谋成功,心里暗暗呼唤火刀,又从潭里把刀收了回来。

毛武只见远处火光团簇,照耀的洞穴通红,自水汽中忽嗖嗖飞进一把发光长刀,直闯祭坛。

一眼认出是那夜在木珠寺除妖的法宝。

紧张万分。

见刀尖指向白太公,忙揽手拉住白太公伏倒在地。

火刀掠过他们,倒斩了后头敲鼓的两个小妖,顷刻身首分离,焚烧殆尽。

万海本想杀白太公,见一击不中,只得捉刀在手,硬着头皮跳上祭坛,对众妖道:“云烟宫法宝在此!谁敢作祟取死!”

众妖惊异,俱各慌乱。

毛武自地上蹿起,指着万海道:“你好生猖狂,我等已避世多年,如今遁入地宫修炼法术,干你何事?”

万海骂道:“你若单单修炼,不害人,我倒不管。但你诱骗良人,做你邪教祭品,我怎能放过?”

毛武一撇眼那石棺,里头小芸已经昏了,冷声道:“这丫头顽劣不堪,是她自己擅闯我府邸,还污我道袍,我不杀她难消此恨!”

万海道:“少说废话,还不退去!”

毛武道:“她和你有何关系,你要救她,也不看看情状?目今陷我地宫,凭你一己之力,岂当我众人围攻?”

万海道:“她是你亲娘,我是你亲爹!”

毛武怒不可遏,大手一挥,叫道:“兄弟们!上!”

万海道:“我看谁敢!”

操纵火刀,又飞舞起来,寻妖斩杀。

众妖知道火刀厉害,都缩头蹲身,在地面打滚,有伶俐的,懂的捡暗器击发,一时梭镖短箭如雨。

火刀通灵,立即飞回护主,绕着万海将暗器纷纷击坠。

毛武见情形紧迫,忙对白太公道:“此人法宝厉害,我是见识过的。为今之计,是快做完仪式,复活三弟,有他助力,我等才有可战之力!”

白太公方碰了个灰头土脸,神容急悴,紧握住毛武手道:“好,好,全靠你了。”

毛武从袖里取出前时两块玉石,说道:“此为阴阳玉,一块为阴,一块为阳。做仪式时,生者持阴,死者持阳。我把阴玉放在那丫头额上,你快去把阳玉放到三弟额上。”

白太公点点头,抓起阳玉便走。

及到两具石棺前,催使妖力,使两具石棺朝后平放,扑在三弟身上,不觉泪涌:“阔别千年,思念犹深,观你相貌,与走时无异,岂不亦苦等团聚?义弟,大哥救你来了……”

毛武看着白太公,神色复杂,开口轻轻唤了声:“大哥,先做事情。”

白太公这才把阳玉放在三弟额上。

毛武也把阴玉放在小芸额上,念动法诀,石棺棺门自合。

毛武对白太公道:“静候一刻,死者复生,生者替死。”

白太公年事已高,之前骤然受惊,神情已有些痴了,伏在棺上,嘴里哀哀念个不停。

毛武苦笑一声,表情顿时变得很落寞,站了片刻,猛转过身,从腰间抽出一柄环首铁剑,直奔万海。

万海正在追杀小妖,忽觉背后风声不善,就地上一滚,火刀迎着毛武剑尖碰撞,霎时铁花飞溅,震的万海耳梢都颤。

毛武与那火刀相斗,情知不能被烧着,故而以伸长骨手持剑抵拒,欲寻隙刺杀万海。万海机警,将身躲远。

见那毛武便似一团黑云,火刀便似一抹流光,缠绕困打,从祭坛打到大厅,从大厅打到洞穴,又从洞穴打到祭坛,一时竟不分胜负。

弄得地摇壁晃,四下里光斑乱闪。

万海既要防着毛武偷袭,又要躲着周围堵截的小妖,脚步渐疲,急欲寻个解法。

望见有条小路通向上层,故卖了个破绽,手指一撇,火刀脱离毛武,直飞去半空。

自己则朝小路而逃。

毛武激战正酣,岂知计算?

还当是万海怯战,也奋身追去。

万海人虽走远,手指仍自袖中操弄,隔墙控制火刀,先是令火刀遥划一圈,骗开妖精视线,后急速坠低,贴地飞行,直往祭坛而去。

祭坛上白太公正在出神,不知危险逼近,及抬头看时,见一道铁花红莲,带着恐怖的高温,已至脸前。

登时皮肉融化,衣衫生烟,浑身猝律律烧起来,惨叫着摔到台下,不多时现出鼠妖本体,烟由黑变紫,渐没声了。

毛武赶的匆忙,忽听背后白太公叫喊,方寸大乱,急转身回援。

此时万海操火刀又黏住了厮杀,毛武于隙中觑见白太公已然遭难,死状凄惨,登时暴怒,显出凶猛本体,以骨手强撄火刀,以妖舌卷起剑柄,猛的将剑掷向万海。

万海未料有此异招,猝不及防,胳膊上被划中一记,跌倒在地,滚了几圈,撞到一块大石。

毛武吼道:“我要将你剥皮抽筋,剐肉削骨,以供我兄弟亡灵!”

万海道:“做你的大梦,黄天教灭亡乃天理也,八百年之后,余孽残党岂能苟活?”

毛武道:“我们兄弟之义,豪气干云,功大欺理,你知道什么!”

又卷妖舌,挟起地面一截短刃,欲射杀万海。

却在此时,祭坛上石棺一动,棺门破开。二人一惊,都投去目光。

竟是那个老樵夫在救小芸!

万海惊喜道:“老家伙!你怎么没走?”

老樵夫将小芸从棺内抱起,苦着脸道:“天杀的石门,居然有锁,我扒拉半天也扒不开,我是转回来找钥匙的!你们二位先打着,我带这丫头走!”

毛武含混道:“敢怪我仪式!”

将舌一甩,短刃飞射向老樵夫,老樵夫忙丢了小芸,抱头逃窜。

万海见形势突变,双手合一,猛一翻,那火刀随之翻转,搅碎毛武骨手,直冲面门。

毛武歪头一躲,于头发上烧着,三昧真火瞬间席卷全身。

毛武忍痛跳上祭坛,如一道烟游到石棺边,重合棺门。

火刀复追来,毛武以肉身强行抵拒。

竟仍势猛不败。

看官须知,毛武修习多种妖法,其中就有一种自愈法,可恢复创伤,如今他浑身火燎,便是以全部真气治愈伤口,方能维持。

然纵使妖力再强,真气自有限界,如此消耗,不多时便油尽灯枯。

毛武情知不妙,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完成仪式复活三弟上,渐次退至三弟棺旁,以背顶住棺门。

仪式开始至今,一刻早到,按理三弟已可复活,却始终不见动静。

毛武被烧的神昏志乱,痛苦难熬,大声道:“三弟!大哥和我为救你,已呕心沥血、哀毁死争!你岂忍看我们受苦!抛却那结义之情!”

一连说了几遍。

棺内忽然轰隆一响,流泻出满地白光。

毛武道:“三弟!你可算回来了!”

一手捏住棺门,发狠一掀,力度之大,把棺门击得粉碎。

却是天命弄人,那棺内根本什么都无,仍是一副尸体。

毛武双眼圆瞪,感到难以置信,怒叫道:“为什么?为什么!”

万海在台下讥道:“妖精!你妖法不灵,还不束手就擒!”

毛武转过身,又翻筋斗跳下坛去,欲杀万海。

此时冥冥中有声音对他道:“止杀非攻,还我安宁。黄天厚土,悲悯为道。”

声音空灵干净,如水波荡漾,涟漪起伏。

毛武一怔,猛仰起头,如望着九天一般,急道:“三弟?是你么?”

过了片刻,那声音回道:“我当初与你们落草为寇,做尽恶事,徒增罪孽。后投入黄天教旗下,习得太平清道领,本欲安宁修炼,以渡我身。不意地宫沦陷,你等竟与鼠类同修,最终走火入魔,皆成败类……”

毛武愣愣道:“三弟?你说什么?”

那声音道:“我如今身登仙境,盖因危难之际,不愿与你们同流合污,坚守道心。然而你们却为复活我污秽遗体,屡造罪业,强掳无辜之良人,妄行献生之妖法。叫我在天之灵,如何安宁?”

毛武脸上浮起一片红云,气得青筋暴起,骂道:“你可知大哥和我,为你做过什么?你可知大哥日夜思念你,直至惨死仍念叨你的姓名!你不顾多年旧情,也须顾我们奔波之苦劳,现身救援才是!现在一句已登仙境,说的好,倒把我们全抛却了!无情无义,也做的好神仙!”

那声音最后道:“我不愿复活,不愿与你们继续为伍……”

继而万籁俱寂,再无动静了。

徒留毛武一个,怅然独立,浑身火燎,犹似灯笼。

万海自地上爬起道:“妖精,你真是痴心妄想,人家修炼成仙,岂肯陪你们做妖?”

毛武苦笑一声,肩膀一耸,转对身边烧焦的白太公尸身道:“你听见没有?你最爱的三弟说,不愿复活。现在满意了罢?不怪我了罢?”

张开双臂,复朝天上道:“此若天理,我亦无话。当我白来一趟人间,修得许多罪因业报。下辈子,做猪、做狗、做牛,再不做人!”

仰着头,又自苦笑起来:“不愿复活,哈哈……好个不愿复活!好!好啊!好……”

烈焰已然把他完全吞噬了,他跪倒在地,仍保持着张臂的姿势,直至烧作骨架,又烧作一地灰烬。

万海心道:“想必他也心灰意冷,无意独活了。”

将火刀收回在手上,减小火势。登台去寻小芸。

小芸被绑在石棺里,前时一直昏迷,方堪堪醒转,见万海来救自己,惊喜不已,道:“杨公子,你我果然有缘,我就知道你会救我的……”

眼泪不觉潸然而下。

万海笑笑,帮小芸揩去眼泪,松了绳索,搀扶住起身。

小芸得释,忙把脚从鞋里脱出来,只见一滩浑黄汗水自鞋尖涌下,羞得满脸通红,道:“你不知道我受了什么罪,真的快被整死了。”

万海道:“好了,不谈那些,我们快走。”

小芸瞧见火刀映眼,坛上坛下都是妖精的尸体,道:“杨公子,你真是契合这把刀,你这趟战绩比什么道士都厉害!”

老樵夫也走上来道:“我还当他什么本事没有,只是骗子,方才一看,却挺有本领。”

万海挠挠头道:“还不是形势紧急,被迫而为。”

小芸忽的伸手抓住万海那长髯,放在手心里摩挲,轻笑了笑:“只不过这次用完,你胡子又要长咯!”

万海道:“待我得空,一定把它割了。”

小芸道:“不用,你们中原人不就喜欢大胡子,觉得有男子气概么?你就修剪修剪,留着也好。”

万海道:“我这个岁数留这么长胡子?太奇怪了罢。怕是叫女孩子看了笑话。”

小芸道:“不会啊,我就挺喜欢的。”

万海见状,略一挑眉。

小芸自知失言,忙捂了嘴。

老樵夫叹了口气道:“二位,咱们非要在这妖窟里谈天么?快走可也。何况……你们真不嫌臭?”

小芸道:“什么臭?”

老樵夫道:“你闻不到你的脚?”

小芸一低头,看见自己的脚在地面上印了一长串完整汗迹,脸红到了耳朵根,赶紧道:“行行,那快走,我们也要赶路呢。”

正欲离去之时,万海忽然想起什么,回到祭坛,从石棺里捞出那两块玉石,揣在兜里。

小芸异道:“那是什么?”

万海道:“阴阳玉,听说有神奇功效,先留着。”

小芸道:“你莫不是真信罢?”

万海道:“信不信不重要,故事很重要,等我到了商洛,在市井里略一讲我在这捉妖的故事。这两块玉必是价格暴涨。到时我可发财了。”

小芸嘟着嘴道:“你故事里不许提我被整!杜撰一下我帮忙捉妖倒是可以。”

老樵夫也附和道:“还有我,还有我,叫我威风一下。”

万海摆着手道:“放心,放心!添油加醋,有枝添叶,一定不会落下你们!”

三人一同走到洞口,万海以火刀破开石门,又转身放火刀往洞内穿梭几次,片时烈焰张天,浓烟滚滚。

老樵夫感叹道:“这处妖地可算没了,你替我们除了一大害。”

万海道:“法宝在手,造福一方是道家义务。”

小芸笑道:“杨公子真要做杨道长了,哦不,或许最后是杨神仙~”万海白了小芸一眼:“等我做了神仙首先变出一盆热水把你脚洗干净。鼻子都快闻不着味了。”

小芸道:“哎呀,我待会儿就洗,你放心罢!”

老樵夫道:“请问你们是打算去哪里?”

万海道:“去天蓬山客栈,不过路途甚远,我们就是想取捷径才会来到这里。”

老樵夫一拍手道:“这事你问对人了,我亲家便在天蓬山,从这里往东,有条不为人知的山间小路。你们跟着我走,包你少费一半脚程。”

万海和小芸对视一眼,一齐笑道:“那就多谢前辈领路了。”

老樵夫道:“应该的,应该的。”

于是,机缘巧合相遇的三人决定一起东行。此时的他们尚不知,在那天蓬山,更有一番惊险波折。

所谓花开两头,各表一枝,此段未完,暂且按住。下回先表星眠飞霜,在那倚辉抱月庵的旧事。看官欲知,请待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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