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纵马来到一处集市口,望见竹屋倒塌,席棚毁坏,料知是被花蛇帮霸据无疑。遍地都是死了的男女,血满沟渠,肉塞砖缝,似有交战痕迹。
胡老板忍着心中恐惧,对飞霜道:“想必花蛇帮经过此地,遇到百姓拦截,就大起杀戮。”
飞霜道:“他们已是末路之贼,丧尽天良。胡老板,我们且下马查探一番。”
胡老板点点头,将马踱至另旁,下来系好马缰。
飞霜持剑前行,越走越感血腥浓烈,及至百步外,空中隐隐有怪异哀嚎,大类鬼哭,回荡周遭。
因想道:“定是某人修炼出偏,走火入魔,造下这场屠杀后,惊扰了游荡魂灵。且戾气深重如烟,我还前所未遇。”
停住脚步,转对胡老板道:“胡老板,能和我说说这些死者身上的伤口么?伤在哪里?共有几处?”
胡老板掩鼻上前,细看了会儿,禁不住作呕,忙道:“这些人和刚才的不同,全身只有一处烧伤,焦黑模糊,倒像是被雷击的。且尸体堆叠,或几人相连,或十几人相连,武器还握在手里。看情形,是瞬间倒毙。”
飞霜怪道:“莫非世间还真有云雷君子?此等奇功,闻所未闻。”
胡老板环视一圈,跑出几步,大声道:“这里又有十几具尸体,胸口破洞,都是贯通伤!”
飞霜心道:“必是两人施为。岂有人可将两种功法一齐使出?”
应道:“此地不宜久留,胡老板,你先回去罢。”
胡老板道:“沈姑娘,我观这里已无活人,我们还是快快上马去找星眠。”
正交谈之际,远处一排房檐上白影窜动,一柄标枪破风掷来,胡老板见状紧躲,那枪头直插入地。
俄而又有许多挠钩密匝飞来,似半空下了一场铁雨。
飞霜手腕轻抬,凝成一道剑气,斩断挠钩,救下胡老板。
十数个身披白袍的男子跳下房檐,沿一字排开。与此同时,集市中心响了一声锣,旗杆上赫然吊起来一个人,竟是星眠。
星眠衣襟褴褛,形容憔悴,悬在最高处抢的喘息。
胡老板叫道:“沈姑娘!那、那是星眠!”
飞霜心神一恍,忙道:“他怎么样?”
胡老板道:“被打得不轻,如此吊着,想必花蛇帮是把他当作人质。”
接着又高声呼了几遍。
星眠听得声音,慢慢醒转过来,见飞霜、胡老板正在集市与白衣人对峙,忙道:“你们小心!这里有埋伏!”
飞霜道:“纵他们千军万马,也绝无挡我之力,你撑着,我这便过来!”
那白衣人的首领听罢阴森一笑,道:“沈女侠,话不要说得太满了。我们兄弟虽然隶属花蛇帮,却与一般帮众迥然不同,向来独自成队,随性行动。义阳周边,无不闻之色变。”
飞霜转过身道:“你帮主崔荣及一众狗官,皆已葬身于百花楼中。你等还不放下兵器,各奔东西?敢狂妄自大,设下这纸糊老虎的陷阱,就不怕死么?”
首领道:“世间唯优胜劣汰是真正法则,什么花蛇帮,什么冯县丞,不过适者生存的选择而已!目今他们做鬼,我们兄弟便以徐大侠马首是瞻!听其号令,共同进退,借徐大侠神威,亦能独步武林自成一派!”
飞霜神色一顿,继而鼻子里冷哼道:“徐白鹰?你们绑架星眠,竟是为了向徐白鹰献忠?你们恐怕打错算盘了,以他的心性,再容不下任何人结伴同行,更何况你们这帮宵小匪类。我奉劝你们,滚得越远越好,否则白白送了性命,也不知绩业若何。”
首领道:“话不投机,多说无益。沈女侠,请赐教!”
猛一挥手,身后数人齐上。
飞霜视若无睹,将剑反握,旋身而起,几纵步踏上席棚废墟,直往旗杆处飞去。
几人追得紧急,手中挠钩接二连三施出,然飞霜身姿矫捷,纵高伏低,眨眼间全部躲开,复翻脚一踢,踢断一截竹竿,望空打下一人。
余众受惊,纷纷散开。
飞霜跳入废墟间,径直冲向旗台。
首领情知飞霜救人急切,忙喝令旗杆边一人道:“拨开连弩,瞄准人质!”
话音未落,只听铮的一响,一股真气抢先飞去,倒将那人击出三四丈远。
首领大怒,紧催众贼向旗杆聚拢。
飞霜跃上旗台,转身迎着,将剑轻划两道,平地起了一阵风,吹得席棚四散,竹竿乱挥,众人抱头伏倒,栗栗危惧。
飞霜道:“若想我留你们一条狗命,就告诉我徐白鹰现在何处!此人戾气冲天,已是混世妖魔,我定禀告师门,为民除害!”
众人厮觑,作声不得。
唯首领忿忿,从腰间抽出短刀,反回头欲抓胡老板,飞霜扬起手臂,长剑呼啸而去,自那首领后背入,前胸出,绕飞一圈又回到手中。
众人悚然起敬,齐道:“竟与徐大侠如出一辙!”
却说星眠吊在杆顶,自然视野开阔,忽见远方雾气诡变,泛起鱼鳞般的涟漪,一片接着一片,随风吹涌过来。
忙道:“飞霜!集市外不对劲!小心!”
飞霜集中精神,感受风中气息,旋即心头猛跳,异道:“这是何等功力?与前时大不相同!”
言犹未了,远方一道巨光破雾穿云,直贯天地,照耀得世间万物皆白。
真气奔流,纵横何止千里。
飞霜情知危险,急运气抵御,然那真气来势汹汹,方一接触已将她丹息打乱,她闷哼一记,失脚跌下旗台。
俄顷,巨光整柱倒塌而下,笔直砸向集市。
飞霜横起剑身,将气化作屏障,生生去迎。
只一刹那,火花乱溅,金蛇狂舞,集市冰雪消融,而既大雾茫茫。
待到大雾消散,集市几乎被夷为平地,竹屋席棚荡尽无踪,白衣人粉身碎骨,旗杆折断,斜倚在房檐上,星眠仍是悬空。
飞霜从地面挣起,扶膝喘了几喘,道:“星眠……你怎么样?”
星眠道:“先别顾我!他过来了,你留意对付他!”
但见百米开外,正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快速逼近。那身影飘忽不定,似云如烟,眨眼已到近前。
徐白鹰的样貌与前时不尽相同,更加精瘦,更加怪异。
他蓬头垢面,眼窝深青,双颊凹陷,一袭道袍敞开,裸着胸膛,肩胛肋骨毕显。
四肢皮肤鳞纹遍布,泛着硬质且黝黑的光。
整个人像是站也难站,在风里打摆。
但在他望向飞霜时,陡然用了一种炽热而疯狂的眼神,如同好斗的凶兽寻到了绝佳的对手。
集市的空气沉寂下来,甚至雪花都不再飘舞。二人的丹息荡涤周遭,将地面蒸干,一切都氤氲着,显现模糊的表色。
片晌后,白鹰先开口道:“你我相遇,乃天意注定。天欲检验我道心澄否,故派你与我试炼……我等你,已许久了。这集市之地,想来是我功成圆满的道场……”
飞霜闻言,漠然相对,暗以心眼观白鹰,见其心火膨胀肥盛,烧身燎发,当真是妖魔之相,想道:“此人武功高强,却入了歪门邪路,一味逐欲而行,留在世间终为大害。师父教诲,锄强扶弱,绝不可纵他远去。”
站直身子,擎起长剑,指道:“你徒有剑术,剑心荒芜,早出偏远矣,谈什么功成圆满?且你疯疯癫癫,不辩时局,可知花蛇帮覆灭后,你势单力薄。都说蛇生双翅,化而为龙,目今蛇头既断,你这双翅亦是垂危,岂敢口出狂言,贪天之功!”
白鹰冷笑着道:“犹记得震雷山上,我曾问你风火引剑法门,你不愿透露,还搬出你师父闭关的话来搪塞。如今我亲以武功相试,便逼得你不得不用。”
飞霜道:“风火引剑是正派仙术,哪轮得到妖魔染指?”
白鹰道:“任你逞口舌之利,我自岿然。你说你是正,说我是邪,不妨先试试你当不当得住我两招?”
抖开道袍,拔出腰间双剑。
那左手持着“浮云奔浪”,右手持着“梦挽息静”,踏步向前,交叉双剑,倏然激发出大团风沙,卷裹万千剑意,奔涌而来。
飞霜料知这是他真气凝成,来去操纵自如,避不如迎,也运起内力,注于剑身,一步一灿,径直闯入风沙之中。
但见兵刃相击,迸溅出万颗星火,刹刹映眼;银芒流转,翻腾出千道身影,灵灵无缺。
不一时,风沙顿破,飞霜持剑跃出,照白鹰劈脸一剑。
白鹰后退半步,双剑环回,就势挡架。
轰!!
白鹰脚步一沉,身下赫陷一坑。风啸过耳,音波震荡,周围砖瓦如柳叶飘飞,直往百丈开外。
飞霜全力贯之,将真气提到极致。
那剑锋震颤,竟有无数碎粒发散而出,直扑白鹰面庞。
白鹰冷然无畏,任由碎粒划破皮肤,击穿衣领。
复双臂一紧,也将真气尽出。
两股真气撞时,自剑锋处斜喷出半扇火屑,顿时炎舌吞吐,紧着硝烟迷蒙。
白鹰丹息浑厚,又兼双剑之威,势头自是鼎盛无匹。
飞霜渐次力软,情知长耗不起,便留力于腰,手腕轻转,剑尖取白鹰胁下虚刺一记。
白鹰感受得剑锋卸力,已猜出飞霜想撤,双剑不退反进,欺近飞霜胸膛。
飞霜缩身急躲,拉回长剑,却迎着白鹰剑尖,剑身对剑尖,只一响,一道细纹自上向下,直到剑柄,竟是裂了。
飞霜一惊,松出左手,朝白鹰腹部打去一掌,不意白鹰真气抢先于周身抵御,这掌犹如拍上磐石,反震得骨酥筋麻。
飞霜只得借势,后跳远离至数丈之外。
白鹰鼻子里呼了一声,讥道:“所谓正派,也不过如此!”
飞霜道:“你逆天行事,必遭报应。”
白鹰道:“你谓报应,我谓机遇。天有天道,我有我道,以我道搏天道,以道搏道而已!”
飞霜却待调整丹息,重寻战机,白鹰忽的抬起右手,运真气于剑尖,泼洒向前。
那真气雄浑壮阔,狭无数红光紫电,充斥整个集市,及至飞霜左近,又变为蛛网般交织,势必将飞霜遮覆困杀。
飞霜遭网加身,而竟长剑紧握,道身不动,随后口念仙诀,由丹田发散出一股清流,消融气网。
白鹰见状,左剑脱手而出,裂地一缝,使土腥喷涌,破了飞霜仙法。
幸得飞霜反应迅捷,早已跳出阵外。
耳听到浮云奔浪犹在空中盘旋,梦挽息静兀自持续施功,推料白鹰此刻绝无防备,便将长剑一掷,疾射往白鹰胸膛。
白鹰素来,最喜以强胜强,并不避让,昂首断喝一声,那枯草般的长发两边炸开,道袍摇曳,劲风顿起。
长剑渐次降速,最终停于悬空。
飞霜心中悚异:“不意此人内力恐怖如斯,竟可以自身真气强撄剑刃之威。”
未及反应,白鹰双臂平举,召浮云奔浪归来,与梦挽息静一道,化作大团剑光虚影,摆在身前。
俄顷,周围空气烫皱了般,涟漪层叠。
飞霜深感不妙,忙收剑在手。
只听“嗡”的一响,声起处,一柱巨光猛然形成,吞噬一切。
飞霜被光包裹,撞飞到集市之外,落入坊内,沿路房屋撞毁,坍塌倾倒无数。
星眠见状,急得面色煞白,连声呼唤飞霜。
白鹰道:“你这小贼,竟能攀上她这种道门侠客,为了她,背叛帮会,背叛朋友。自以为可洗刷罪孽,实则在龌龊外,还多了一层虚伪。花蛇帮百年根基,因你而遭覆灭之祸,想来,真是可笑至极!”
星眠怒道:“徐白鹰,你这暴虐狠毒的凶手,曾屠杀多少无辜之人,你也配教训我么?实话告诉你,你今日必败无疑!冠缨道人早有谶语在此!”
白鹰闻言一顿:“你、你胡说什么?冠缨道人何曾与你有话!”
星眠一字一顿道:“鹰离蛇巢,火龙下界。狸猫死而未死,碧光现而未现。岂不正合此时!”
白鹰脸色大变,后退几步,怔怔沉思,继而摇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第一句姑且算准,后面是什么?不可能!冠缨道人不会说这样的谶语!”
星眠道:“不是他说的,还能是我编的么?先前我也想不明白,但事到如今,我全都明白了。徐白鹰,你引颈受戮罢。”
白鹰道:“放肆!凭你几句胡诌,休想动摇我的决心。待我杀了沈飞霜,再回来杀了你,倒看看什么是天意,什么是真相!”
天气阴冷,云层堆厚,集市里很快又复上了一层晶莹。却在片晌后,忽的吹来一阵热气,融化冰雪,转为千丝万缕的白烟,悠悠向天。
白鹰凝神细察,隐隐觉得在云层之上,似有大股真气在纠集汇聚。心里生怪,一剑分开云层,竟见一团火球,从九霄垂落而下。
那火球,初时只有灯盏大小,乍隐乍现;顷刻间,变为圆桌大小,数倍于前;又一瞬,变为石柱大小,渐长渐宽;最后,化作一条火龙,盘旋飞降。
浮云荡尽,世间受天光照耀,辉映得如同白昼一般。
白鹰恍然出神,自语道:“扶摇剑法……这就是武当山的扶摇剑法……”
那火龙中心,正有一柄长剑在螺旋突刺。半空尖啸阵阵,周围热浪滚滚。
地面的木屑受热,纷纷被点燃,集市里浓烟四起。
白鹰面无惧色,高声道:“攻势未至,气势先至。无愧仙门功法。领教了!”
擎起双剑,齐指向天,真气激发如紫电奔腾,布满苍穹。
二者对撞,火龙骤然一停,旋即被削下一层火浪,然惯性未消,复突破包围,直冲而来。
白鹰怒目圆睁,须发抖擞,紫电亦是剧增,密匝环绕火龙困打。
与此同时,飞霜身影现于集市外缘。
星眠一见飞霜,惊喜道:“飞霜!你没事!我就知道那道人谶语不假!”
飞霜虽无大碍,但形容狼狈,满身皆是砖屑土灰,正在烟里合掌运功。
显然,那火龙是受她操控。
而白鹰抵御多时,仍不能阻挡火龙下降,热量扑面,以至衣袍焚毁。
焦忙之际,见飞霜位置相距不远,便心生一计,以微弱真气挑起地面一块碎石,激射偷袭。
飞霜运功正紧,怎顾分神,只得让身躲避。
然使火龙现出一丝波动。
白鹰趁机集中紫电,由龙头直贯而入,强撄其锋。
飞霜堪堪补上,白鹰却已觑破关隘,一举击破。
火龙鳞片溶解,顷刻消于无形。
徒留长剑当空,随后猛颤一记,崩散作千百星点,流坠而下。
白鹰仰天大笑,道:“不过尔尔!沈飞霜,你认命罢!”
话音未落,那星点又集聚成团,宛若蜂群,纷至沓来,白鹰扭过脚步,左剑轻挥,于身前造出屏障,尽皆挡下。
飞霜脸色苍白,仍奋力强施真气,试图突破屏障。
白鹰道:“纵你法术娴熟,内力不敌,亦是先盛后衰,徒劳罢了!”
另旁星眠见状,在杆上挣了几挣,奈何绳索紧固,不动半分,便大声呼喊:“徐白鹰,你今日必败无疑!安敢在此狺狺狂吠!”
白鹰皱眉道:“你这小贼,真当我没空杀你!”
星眠道:“你想想谶语,再看看她,所谓天意,彰明较着!”
白鹰将眼一瞬飞霜,那衣衫破碎开敞,胸口处印有一块烫伤痕迹。
形状竟是狸猫。
心里暗惊,复想谶语,当真对应无疑。
星眠续道:“狸猫死而未死,碧光现而未现。字字正述此时。”
白鹰恼羞成怒,吼叫道:“是又如何!冠缨道人只预料今日之战,并未作胜负之判!我功大欺理,超沈飞霜远矣,合当称霸武林,自成一派!”
星眠冷笑道:“你太糊涂,连话都听不明白,狸猫未死,岂不正是结果的预示么?至于碧光未现,问你自己。”
白鹰听罢,神色木然,心里犹如七八十个吊桶一般,忐忑难安,想道:“先前我修炼时眼现碧光,而后运功却不曾再现,莫非也是应谶语所言?可是……为什么!”
星眠见白鹰失神,再接再厉:“你若逆天行事,横祸即在眼前,速速离去,还可苟且度日。你去罢!”
白鹰被扰得心烦意乱,连声道:“闭嘴!闭嘴!闭嘴……”
调转剑尖,朝向星眠。
那边飞霜得空喘息,重新运气,以自身真气强压而来,平地起了一阵狂风。
白鹰放过星眠,交持双剑,站定迎击,直至被风包裹,仍是身姿稳健。
复横剑一削,风向顿变,沿原路吹回。
飞霜踉跄接下,头发尽散,衣衫凌乱。
白鹰哼道:“你兵刃已失,仅凭微薄真气,岂能当我双剑神威!”
猛一施力,风中浮现百条金蛇,攀住飞霜撕咬。
星眠道:“徐白鹰!你还不离去?命也不要了么!”
白鹰道:“谁强谁弱,一眼便知,你懂什么?”
星眠道:“你休得意!沈姑娘不过使出三成功力!待你疲弱之时,一招胜你!”
白鹰道:“好啊,那就请她使出十成功力来,我全都领教!”
星眠咬咬牙,转对飞霜道:“事态紧急,不留余地!飞霜,你快用风火引剑!”
此言一出,白鹰倒先一怔,不自觉放松力量,牢握双剑转攻为守。
飞霜趁此,提起一口气,捻起法诀,以全部真气化风,又激发全部丹息化火,复借本身三昧,将力量凝于指尖,喷薄而出。
但见飞沙走石,天地变色,飞霜面前赫有一柄巨剑生成,寒芒辉耀,犹如月波万顷。
白鹰瞳孔紧缩,怪喝一声,扬起双剑,剑尖疾走,瞬间画出数层屏障。
飞霜此招,实是拼命行为,盖因体质贫弱,强使仙术无异于自废武功。然她心志坚毅,道心纯澄,故亦是威力无穷。
那巨剑方一接触屏障,便使得半空轰响回荡,地下光团流窜。
白鹰浑身猛颤,险些跌翻,片刻后堪能站稳,巨剑已击碎一层,渐次欺近。
白鹰脸色灰暗,却笑着道:“你终于还是用了!很好!很好!”
将胸口抵住双剑剑柄,也不计后果的激发出全部真气,再画屏障。
流动的屏障钳住巨剑,生生阻遏了攻势,巨剑明暗闪烁,好似要飘然消散。
飞霜冷汗侵额,仍以全神贯注,巨剑继续向前,再触第二层。
白鹰高声道:“好法术!待我杀了你,便反推运行路数,不愁大功不成!哈哈哈哈!”
那屏障忽的软化,变作淤泥般,层层包住巨剑,吸取光芒。
白鹰浑身绷劲,周遭水汽蒸腾。
飞霜自知不妙,双掌推出,将巨剑压缩成一团光球,集中突围。
白鹰见状,甩手掷出双剑,以剑锋劈砍光球。
未料火花溅处,剑尖竟破碎开裂,俨然要断,复收回在手里。
二人僵持,片晌须发皆白,又自口鼻里滚出血水来。
飞霜渐渐不支,败象显露。那手臂“噗呲”破开一路伤口,皮肉分离,沿指尖直延至肩头。如同撕开布帛,露出了红色内里。
白鹰惨笑道:“不够强!不够强!你根基未稳,内息孱弱,此招威力方使出十之二三!却可惜了这奇绝功法!我杀了你,也使其不至于泯然武林,落入凡俗!”
危急关头,星眠用尽力气喊道:“徐白鹰!你莫忘了道人谶语!你今日必败无疑!”
又将谶语重复数遍。
说来奇妙,那谶语倒像带法力的口诀般,扰得白鹰愈发急躁,一头白发尽散,满身枯肉乱战。
冲动之际,分出一股真气袭向星眠。
然此时本在全力搏杀,丹息调用至极,岂能偏转?
白鹰方寸一乱,脚步也即跌撞。
星眠见喊话有用,复道:“徐白鹰!你看那是谁来了!”
白鹰吼道:“闭嘴小贼!谁也不在,这里只有我们!”
星眠道:“非也,我看到一大帮人都来了,全是你曾经杀的人,你的敌人,他们要找你报仇了!哎!我看到逍遥双剑了!”
白鹰听罢,脸色惊变,扭头回顾周遭,连声道:“不会的!不会的!我已经按冠缨道人说的做了,他们不能缠我了!他们……他们……呃啊啊啊啊啊……一帮孤魂野鬼,就凭他们,也配么!呃啊啊啊啊啊!”
取过浮云奔浪,发疯般劈空斩风。
星眠忙向飞霜道:“就趁现在!”
飞霜点点头,以光球接连施压,全力突进,终是再下一层屏障。
白鹰慌回,交叉双剑,匆匆补足真气。
殊不知一惊一慌之间,丹息已然散乱。
他丹田鼓胀,继而冲破眉心,直捣泥宫。
眼前骤现无数幻象,隐隐见往昔剑下亡魂,从天边云集而来,扑在他身上撕扯。
他挥剑乱舞,嘴里狂叫:“滚开!全都滚开!呃啊啊啊啊啊……”
半空流动的数面屏障也于此时有了一丝裂纹。
飞霜朝着裂纹,双掌合一,不顾淋漓的鲜血,力贯指尖,将残余真气尽皆施出。那盲眼圆睁,竟大放碧光,俄而清澈盈亮,宛若活了过来。
星眠震骇莫名,紧紧看向飞霜。飞霜瞳仁一动,也轻轻迎向星眠。
在这个瞬间,这个余生唯一的瞬间……
飞霜看见了星眠的脸,看见了世间万物。
一切仿佛停止了。
但她不敢多做停留,而是瞄准白鹰的胸膛,道了声“去”。
那光球冲破屏障,每过一层便被削下一块,直至最后,仅剩一粒光点。接着那光点,穿过了白鹰的身体。
白鹰霎时停住了,挥舞的剑也掉落在地。他张着嘴,像是想说些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天边飘来了新的云朵,抖落下新的雪花,集市很快又覆满晶莹。白鹰静静躺着,直到雪花将他埋葬。
飞霜走到屋檐边,试图救下星眠,然而她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所幸胡老板从远处赶来,自瓦砾堆里捡出一个梯子,爬上去松开绳索。
星眠跳到地面,一把抱住飞霜,喜极而泣,道:“太好了,太好了……”
飞霜靠在他的肩头,亦清泪盈眶,轻轻道:“星眠,带我走罢……找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谁也不打扰我们的世外桃源……好不好?”
星眠道:“当然,当然……你想去哪儿,我就带你去哪儿。”
飞霜摇摇欲倒,星眠忙搀她坐下,见她头发皆白,神容枯萎,心里焦急万分,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飞霜道:“我强使风火引剑,导致武功尽废,幸得不死,已是老天垂怜了。”
星眠道:“不意这功法,真的如此凶险……但你师父一定有办法对不对?我这就带你上武当!”
飞霜道:“我师父是得道仙人,来去无踪,目今在哪个仙洞修炼,谁也不知,该怎么寻?”
星眠道:“总有办法的,我就不信,他忍心放着他徒弟不管。”
飞霜以手抚上星眠脸颊,摩挲良久,微笑道:“星眠,我并不后悔……我先前激发真气时,在一瞬间盲眼复明,我、我看见了你的脸……我会记住一辈子。星眠,我意欲退出江湖,做一个普通人。”
星眠揩了揩眼泪,道:“你放心,我会永远陪着你。一年找不到你师父,就找三年,三年找不到你师父,就找十年,直到找到为止。”
飞霜道:“找不找得回武功不要紧,因为我已经拥有了更重要的。我们是夫妻,我们相爱就够了……”
星眠大为感动,哽咽着道:“此时此刻,无以言表。”
搂住飞霜,紧紧拥吻。
过了一刻,只听有清脆掌声在左近响起,星眠抬起头,见风雪中有一人一马款款而来。
那人矮短身材,丰肌大腹,穿得雍容华贵,气度非凡。
及至面前,于马上抄手道:“南平旧人引客侯,见过两位。”
星眠道:“你是何人?怎么在此?”
引客侯道:“义阳惊变,民众暴反,朝廷官兵不日即至,届时恐化为焦土。在下是给两位指条明路。”
星眠愈加奇怪,正待要问,飞霜发话道:“引客侯,你热闹看够了罢。”
引客侯一听,哈哈大笑,道:“沈女侠,自上次成都一别,已近两年,女侠神采依旧,在下辄深欣慰!”
飞霜站起身子,正色道:“我意欲退隐山林,不问世事。过去的一切,都不必再提。”
引客侯道:“女侠当年既手刃凶徒,为父报仇,自然可以说放下了。但今日义阳之事,还没那么简单结束。”
飞霜道:“我杀尽狗官黑帮,做的是为民除害的善事。若朝廷昏庸无道,胆敢派兵镇压,那么我必去到开封,找皇帝算一算账。”
引客侯笑道:“女侠碧血丹心,义愤激烈,在下敬佩。然而朝中或有奸人覆手,阻塞天听,借此由头,大发刀兵。义阳百姓不似女侠潇洒,恐怕终是家破人亡,难逃一劫。”
飞霜道:“你想说什么,便说可矣。”
引客侯道:“在下想给两位,以及义阳百姓指条明路——往南越过大别山,暂避鄂州。在下于当地尚有亲赖兄弟可护周全。”
话锋一转,又道:“乱世之中,凶险非常,还请两位陪同百姓一起,去往鄂州。”
飞霜冷冷道:“素闻你为人阴险,喜耍弄手段。今以百姓要挟,端的无耻至极。但你是打错了算盘。实话告诉你,我武功已失,再不能帮你杀人。”
引客侯怪笑一声,似是毫不在意,摆摆手道:“你是江湖杀手榜上留名的侠客,就算你不出面,别人也不敢对我轻举妄动。我们兄弟欲成大事,安全方是第一紧要。”
飞霜道:“莫非你们想造反?”
引客侯抄手道:“女侠愿不愿走,凭一句话而已。”
飞霜面向星眠,神色夷犹。
星眠低声道:“事已至此,不走一遭也不行。我们到了鄂州,再随机应变。”
飞霜想了想,回引客侯话:“今日我为义阳百姓安危,接受你的提议。但我警告你,凡事都不许牵连星眠。”
引客侯道:“赵星眠有你这贤妻,真是他天大的福分。我答应你,将来若遇危急,第一个送他远离。”
正说间,集市外渐渐出现了许多百姓,都是先前火烧百花楼,追杀花蛇帮的乡民,各持兵器,在茫然游荡。
胡老板见状,慨叹一声,道:“仅凭一时激愤,犯下弥天大罪。而今官兵不日必至,该如何是好?”
飞霜道:“还请胡老板召集众人,让他们带上家小,和我们同去鄂州。”
胡老板道:“那日我曾言,让你放下仇恨,不去向花蛇帮寻仇,你不听,非要把他们和县官杀尽。那黑帮被杀,不过几个人命案子,那县官被杀,朝廷岂肯罢休?义阳百姓苦干一生,最后竟落得造反罪名,背井离乡,家破人亡。”
飞霜沉默以对。
星眠道:“胡老板,我和你去召集众人。”
忙拉着胡老板走了。
二人将逃难的话对众人说毕,众人面面厮觑,实难决定。
星眠道:“愿走的,便随我们走。不愿走的,也建议你们另寻出路,或躲入深山,或投远方亲戚,总之勿留此地。”
有人道:“我等本老实过活,被黑帮逼反,今朝廷昏庸,申诉无门,光州便是证例。还是走罢。”
又有人道:“祖屋祠堂皆在此,岂能一走了之?”
又有人道:“留下观望,也许朝廷会派巡按细察。”
最终,只有小半人愿意去鄂州。
星眠无法,只得报与引客侯,引客侯抚须道:“诸位乡亲,太阳下山,我们便即启程。顺路经乡里,可再捎带家属,若是当真不走,勿谓言之不预。”
两日后,汝南、光州的官兵果然来到,盖因事发之时早有细作通报朝廷,左近州县当即就整顿刀枪,统筹马匹。
六千骑兵袭卷义阳,不分老幼,尽皆屠戮,抢掠劫取,满载而返。
后燕真趁机携帮众入占义阳,待到朝廷新派官员,重组县衙,受任修建城郭事宜。
义阳终局落定。
再说飞霜与星眠,二人随引客侯去到鄂州,在倚辉抱月庵住下,发现庵内早有数十武林高手充作门客,早晚飞鸽传书不绝。
推料必是个庞大组织。
二人商定,暂且抛开世事,安心休养。
每日星眠为飞霜煎药熬汤,飞霜指点星眠练功操剑,日子过得倒也轻松快意。
至于后话,更有诗道——
一波既平,一波再起。星辰霜露,犹未见尽。
光义德芳,暗流涌急。烛影斧声,千古成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