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罗山 白牢内。

干燥的墙砖因为汗蒸与雾浓而变得湿滑,明亮的烛火因为芯短与蜡尽而变得黯淡。

一切事物都在随着时间推移发生变化。

飞霜亦然。

她耗尽了自己最后的斗志,骂哑了嗓子,流干了眼泪,双肩低沉,脖颈弯曲,发丝覆面。她似乎成了一头困兽,一头山穷水尽的困兽。

而凝兰则是咬死不放的猎人,并且还留有许多杀手锏。

沙沙……

凝兰拿着锦囊,手指拨弄着里头的传情粉。

凝兰很清楚这是什么,也清楚会有什么效果,不过,她就是要以此获得一场胜利。

她抽出手指,看着那嵌在指甲缝里的白色粉末,俄而,将手指轻轻移到飞霜鼻下。

飞霜偏过头,不肯去嗅。

她又追上去,贴在飞霜唇间。

飞霜猛一努嘴,将手指推开。

她笑了笑,道:“你知道此物?从何得知?”

飞霜不语,只是抗拒。

她道:“我今日懒与你再纠缠,我从没对任何犯人有过如此反复。你现在只需彻底屈服,然后乖乖受死。我若这样把你祭旗,你即刻化作厉鬼,岂非仪反诲淫,薄福我帮。”

飞霜摇了摇头,神色迟滞,粗粗而喘。

凝兰不愿再等待,一手托起飞霜下巴,一手直接把锦囊袋口扣于她口鼻之上。

数了几十合,方剥下来。

飞霜脸染白粉,呛的咳嗽不已,浑身猛颤,过了一刻堪堪而止。

凝兰则退到稍远的地方,静观其效。

飞霜的表现渐渐变得诡异。

她先是睁开一对盲眼,左右环扫,怔怔说着“看不见、看不见……”

继而闭上眼,支吾说着“爹、娘……你们……”

之类的含糊话。

如在梦呓。

那消瘦的身躯时而紧缩,时而伸张,似是寒冷,似是酷热,被铁丝接连的扯回刑架。

脸色亦是晴雨无定,嘴角抽动着,似笑非笑。

片晌就轮换过十几种表情。

凝兰对柳大为道:“这是正常现象?”

柳大为禀道:“是的。传情粉可致人陷入幻境,大多是旧时记忆。此时的她,更加脆弱敏感,且全然不能抵抗。”

凝兰道:“很好,那我便可付诸下一步。毕竟听着她的臭骂,谁都觉得晦气淤胸。”

打了个响指,让狱卒出去准备新的刑具。

自己缓步上前,打算一试究竟。

刚凑近飞霜身边,飞霜忽然惊恐的扬起头,那嘴唇大张,倒吃进去许多发丝。

凝兰顿觉她的确异常,便放低声音试探道:“喂,你……知道你在哪儿吗……”

飞霜先是不应,后连声喊着:“火……全是火……火……不要!不要过来……”

凝兰道:“我这里安全的很,足以让人呆上一辈子。”

飞霜道:“会死……我们会死的……爹……娘……快出来……”

凝兰道:“沈飞霜,你听不见我说话?”

岂料飞霜嘴角一僵,脸色转暗,低低的道:“我不叫沈飞霜……我、我叫……沈婉……”

凝兰眨眨眼:“好罢,沈婉,你知道吗?这里呢,就是你的死地。我还有许多刑具可以招呼你,直至你化作一块烂肉……我已经等不及了……”

言犹未了,飞霜大喊道:“别杀我!别杀我!我都告诉你……我爹是影府主令使,我娘是梦庄青锋客……只要你别杀我,我会把我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你!”

凝兰一愣,问室内众人道:“有谁知道她在说什么吗?”

陈邦志抄手道:“禀夫人。影府、梦庄,乃是蜀主孟昶部下杀手组织。然而早在十五年前就已解散,这瞎女子所言应是换处在小时候的情境中。”

凝兰扭过头去,对飞霜道:“好罢,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来自哪里……我没有兴趣探究你的过去,我只要,你的现在……”

将手攀上飞霜肩头,顺着那臂肌震颤的曲线滑动。

飞霜又喊道:“眼睛……我的眼睛!看不见……看不见了!”

凝兰笑了笑:“你明天失去的就不止你的眼睛了。”

手指忽的往下一遮,摸在两肋,爬搔起来。

“噫嘻嘻嘻嘻……呃呃呃痒嘻嘻嘻嘻……”

飞霜尖笑着,上身像蚯蚓一般贴在刑架摇摆。

“好痒嘻嘻嘻嘻……啊哈哈哈!不要!不要挠我!哈哈哈哈哈我说了告诉你……哈哈哈哈我怕痒哈哈哈哈哈……姆呼呼哈哈哈哈哈……”

凝兰点了点头,心道:“这样顺耳多了。”

手指翻花乱舞,戳在那根根分明的肋骨上。

肋间的皮肤绷得紧密平滑,渐次弹下豆大的汗珠。

指尖转瞬被浸润,带着挪移、带着旋转、带着晃动,迅疾又飘忽,却一记不漏的带去灵活跳跃的刺激。

飞霜被弄得魂销骨蚀,只觉那指尖径直点在了自己心头,解脱不得,嘴里一片声哀叫,并夹杂起示弱的话语。

“呃呀哈哈哈哈哈!噫、噫姆姆哈哈哈哈哈……不要……不要这样哈哈哈哈哈哈……我怕哈哈哈哈哈……除了这个……除了挠痒哈哈哈哈哈……啊啊哈哈哈哈哈!轻点哈哈哈哈哈轻点哈哈哈哈哈……我说了会听你的哈哈哈哈哈哈……放了我!放哈哈哈哈哈哈……放我爹娘!”

那最后四个字的语调扬的极高,在场众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得感叹传情粉的威力,让深闭固拒的女侠也当即变为做着噩梦的小姑娘。

凝兰料知飞霜将自己误认成绑架她父母的凶徒,决定将计就计,凑到她耳边道:“若要我放你爹娘,我们进行一场游戏如何?”

飞霜赶紧答应:“你说!你说!”

凝兰道:“我知道你很敏感,也知道你的脚底最碰不得……不过呢,想救你爹娘总得付出些代价才可以罢?我要你挑战下自己,尝试一件新玩具……”

飞霜道:“只要你放了他们,我什么都愿意做,我、我可以忍,我可以……”

凝兰笑道:“勇敢的小姑娘,好啊,那就来试试。”

转头命狱卒抬来一个器具。

形似一个纺车,大型的轮盘上覆满坚韧挺立的银色须毫,在烛火映照下反着点点亮光。

狱卒把轮盘推过来,竖在飞霜双脚之间。

并解下脚趾索,调整刑架格栅,使那两只脚底相对,又重新挂好脚趾索。

最后,轮盘外缘浓密的须毫距离脚底只有半寸。

传动用的绳弦拉直到远处的木架,由一个手摇柄把控制。

一切和真的纺车相当。

凝兰对狱卒道:“叫两个力气大的过来使用。你则出去,催一催山羊找到没有?”

狱卒领命而退,俄顷,过来两个粗壮汉子立于手柄左右。

凝兰回到飞霜面前,说道:“听好。接下来,我要你尽可能并拢双脚。坚持一炷香,我就算你成功。”

飞霜慌的脸颊都在发抖,喘了几喘道:“大人……你说话算数……我挺下来你就放了我爹娘……”

凝兰道:“当然,我保证。”

飞霜低眉颔首,抿紧双唇。

作出一副定定坚守的模样。

凝兰鼻子里呼了一记,心里讽骂道:“臭瞎子,若非你处在幻觉,不知此刻又要用什么话来恶心我。这样才好,乖乖的,给我受着。等我玩腻了你,明日把你祭旗,白牢里不需要女侠,只需要肉块。”

打个响指,命令狱卒施刑。

两个汉子见状,当即开始摇动手柄。绳弦牵引,轮盘也开始高速旋转,那须毫化作一圈银色的虚影,撕空裂风,眈侯着脚底自己靠近。

飞霜感受得那猛烈的风,几乎已经要叫出来,她撇了撇嘴,泪水再次失守。

然而凝兰根本不许她犹豫,扬起手掌就狠狠抽下一个耳光,喝道:“快点照做!不然杀了你爹娘!”

飞霜只得硬着头皮,把双脚并拢。

但脑子里越想抵御什么,就越会放大什么。

脚底柔嫩的肌肤方触及须毫,强烈的绝痒就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飞霜如坠地狱,浑身急战,汗浪齐涌。

此时的她与前时不同,已经没有了强压自己的动力。故而她像个意志虚弱的、一触即溃的小姑娘般尖叫起来。

“唔嗷嗷嗷嗷哈哈哈哈哈哈!痒哈哈哈哈哈哈哈……呃呃啊哈哈哈哈哈哈好痒哈哈哈哈哈哈……我的脚哈哈哈哈哈哈……受不得哈哈哈哈哈哈受不得哈哈哈哈哈哈……姆!姆噫呼哈哈哈哈哈哈哈!大人……饶我些哈哈哈哈哈哈……慢点慢点哈哈哈哈哈哈……啊啊啊啊啊!”

凝兰冷冷道:“你先前的斗志呢?你不是很硬么?继续,给我保持住。”

“呼呼呼哈哈哈哈哈哈……呃!呃呃!不……不哈哈哈哈哈不行哈哈哈哈……那个东西哈哈哈哈哈……拿走哈哈哈哈哈哈!唔唔唔唔……唔哇哈哈哈哈哈哈!”

飞霜的双脚因为脚趾索的限制,无法真正并拢,恰留下一个容纳轮盘的空间,任须毫在趾缝和脚掌上肆虐。

红润的脚肉被刷的印迹纵横,无数粒汗珠遭打碎,搅和在各处,被轮盘带的激射而出。

飞霜痒的几欲发疯,双脚跌跌荡荡,忽上忽下,忽张忽缩。

脚趾索扯至极限,哗哗作响。

“饶我哈哈哈哈哈哈饶我哈哈哈哈……这个太哈哈哈哈哈……我不行哈哈哈哈哈我痒哈哈哈哈哈……求求你!换一个哈哈哈哈哈……把这个拿走哈哈哈哈……拿、拿走……啊啊!噫啊啊啊……哈哈哈哈!”

凝兰道:“这一柱香方开始烧呢,岂能轻易放软?何况,你这反应真不错,我还想多看会儿。”

对狱卒道:“喂,她还行的,你们加快。”

狱卒奋起力气,将手柄摇的如飞,须毫在旋转中翻作一条银龙,闪着光芒,迭次冲击着飞霜的脚底。

飞霜猛的晃头,怪吼一声,上身笔挺,背肌立现。

“啊啊啊啊啊啊!唔唔啊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噫嗬嗬哈哈哈哈哈哈!”

她双拳紧握,指甲直嵌入肉,弄得满是鲜血,痛苦至极时又大张开,胡乱挥舞,血珠便一串串、一溜溜的落在她脸上。

“嗷嗷嗷嗷嗷嗷呃呃呃呃呃呃……呼呼呼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要不要不要哈哈哈哈哈哈……快停哈哈哈哈哈哈哈……饶我哈哈哈哈哈哈哈!饶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被药膏提敏数倍的脚底,正展露着全部弱点,硬生生接下绝痒的直击。

故而高强的刺激只过了片晌,飞霜便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挺立的胸膛如泄了气的鞠球忽然瘪下,腰腹一软,双脚也耷拉分开,彻底脱离了轮盘的范围。

凝兰见状佯怒,吼道:“你不想救你爹娘了是么!那我现在就杀了他们!”

飞霜听罢,仓皇失措,忙又把脚紧紧相并,主动贴向旋转的须毫领罚。

痒感如期而至,摧枯拉朽,让她再度身陷地狱。

此番她表现的更加不能忍受,脚趾攒动,脚心急颤,小腿的肌束收缩筋挛,膝盖屡屡顶撞刑架格栅。

然而,这都无济于事。

须毫蛮横的保持肆虐,不受任何影响,随着轮盘经过,一片片遭压弯、复立直,坚韧的材质决定了它们即使经过几万次刷洗也不摇其根。

“姆姆噫哈哈哈哈哈哈哈!嘻嘻呀哈哈哈哈哈哈……我的脚!我的脚!哈哈哈哈哈哈哈求你哈哈哈哈哈哈……放过我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什么哈哈哈哈哈什么都愿意做哈哈哈哈哈哈!只要别哈哈哈哈哈哈哈……别这样……呃啊啊啊啊啊……”

飞霜的体力被拖垮了,精神也被击溃了,折磨似乎永无止境,希望却石沉海底。

她浑浑噩噩,昏昏沉沉,满脑子都是爹娘惨死的画面,她不知道该做什么,只知道自己束手无策,而局势正一边倒的滑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放肆的尖叫,疯狂的求饶。足足过了半刻,双脚又松了劲,软软垂挂下来。

凝兰挑了挑眉,鼻子里冷哼一记。

飞霜顿打了寒战,扬起头含糊的吐出一串话来,大约还是毫无尊严的自贬自贱。

可凝兰不作理会,厉声喝道:“你坚持不了是罢?没关系,我叫人帮你,紧着我就杀了你爹娘,再慢慢弄死你!”

命令一个新的狱卒上前,按住那双脚,强行贴在轮盘外缘。

飞霜的笑声变得凄惨而干枯,只须臾就完全转成哀嚎。

她痛哭流涕,满脸都是洒下的鲜血和眼泪。

凝兰伸出手,猛的掐住她脖子,以另一手狠狠抽起她的耳光,叫着:“臭婊子,不准哭!不准哭!”

可她又如何能控制自己?

脸颊被抽的肿似蒸糕,于烛下泛着紫红的光。

一道鲜血从嘴角涌出,在赤裸的身上流淌。

凝兰打累了,打过瘾了,便松开手,后退一步,冷冷道:“好啊,我看你还挺有劲是罢?反正一炷香时间你没坚持到,你输了,输了就乖乖接受惩罚。来人——全都来,把刑具都招呼上。”

众狱卒得令,除了负责脚部行刑的三人外,又两人拿着孔雀羽搔挠那乳房和肚脐,又一人拿着排骨梳划拉那腿根,最后一人则拿着猪鬃刷深入那腋窝摩擦。

奇痒蔓延,最终完全笼罩了飞霜。

飞霜的声音从起初的鸣泣渐次转为歇斯底里的哭嚎,甚至连夹杂的断断续续的笑也没了踪影。

她虚脱失稳,往前倾倒,仅由铁丝悬挂身体。

那一声声粗重的、痛苦的唏嘘,仿佛是从她灵魂深处被一丝丝抽剥出来,散布在封闭的室内,穿梭、回荡,织成层层凝厚的愁云。

烛光也因而愈发朦胧浅淡。

凝兰欣赏着这副残酷的画面,忽的长舒了一口气。

她松了松头发,闭上眼,扬起嘴角,神情如享天籁。

来自内心的变态快感于此刻总算得以满足。

即使,她明知传情粉使飞霜身处幻境,也浑不妨碍她享受虚幻的胜利。

她把自己打造成白牢内的神,所有人都必须对她俯首帖耳。就算江湖高手也不例外。这毋庸置疑。

刑罚持续了几刻,众狱卒已经汗流浃背,不得不叫来外头的看守换班。

恰在此时,山羊也到了,两头体型结实,白毛粗厚的公羊被人牵进来,拴在角落,静待后用。

凝兰道:“好,如此就齐活了,你们照常施用。把盐桶领来,往她的脚底刷上盐巴。”

狱卒道:“悉听尊令。我等明白。只是今兹时久,恐效果不佳,是否补用一些传情粉?既可控制她的心神,又可保持敏感程度。”

凝兰道:“说的不错。便再取些过来。有了此等奇药,也无需银针封穴了,待会儿都拔了罢,方便对全身用刑。”

狱卒告退,方走到墙边,门缝复开,一个瘦长人影闪进来,狱卒抄手道:“白大哥。你来了。”

白礼点点头,道:“你且暂停,待我向夫人禀事。”

凝兰怪道:“又有何事,非要搅我的兴?”

白礼走上前:“不敢,但是……”

低声道:“光州异动,燕真近日即带兵杀至,粗略估计有三四百人……县里冯县丞挂心,特派使者要与夫人相议,目今在后院里等候。”

凝兰听罢,冷哼一声,道:“何须忧虑!前时堵截燕真的是虎风堂,又不是我们。只稍作诱导,便可将其众引向虎风堂。我帮自坐收渔翁之利。”

白礼道:“夫人明智。然世间少有同夫人一般的豪杰。冯县丞既派了人来,不见恐伤和气,徒增失礼之格。”

凝兰默然,望了望刑架上的飞霜,又对白礼道:“可是,我这里方到精彩处。”

白礼摇手道:“此人已是无牙虎、断翅鹰,何必枉费精力?大战临头,底下的兄弟们甚为忐忑。还望夫人拿定主意,指点布置……不宜因小失大,错放良机……”

深打一躬道:“请夫人三思。”

凝兰蹙眉深思,俄而,轻呼一声:“倒也在理。”

转向众贼中罗千道:“罗千,我现有事要回府处理。这里属你资格最老,我便把刑罚之权授予你,你负责接下来的全程。切记,仍是痒刑,完毕后将沈飞霜打入黑穴,多派人手严加看管。绝不可疏纵。”

罗千挺胸出列,叫道:“交给我!夫人放心!”

凝兰最后望了一眼飞霜,随与白礼离开监室。

然而,她离开没多久,罗千就令狱卒把刑具换了个遍。

平地上,抽鞭打棍、锯斧凿钉、烙铁冰锥,各铺一边,泛着冷峻的光。

飞霜气息奄奄,犹如砧板的鱼肉,静待刀俎。

封穴的银针已被拔除,以便全身受刑。

罗千猛一挥手,狱卒面面厮觑,只不敢动。

罗千瞪着眼睛,吼道:“你们呆了傻了?不懂我意思?”

为首狱卒道:“可是夫人之前说……”

罗千啐了一口:“他娘的!搞的什么小孩子的刑具,老子看也看不下去!要让犯人彻底屈服,还得抄真家伙!”

狱卒道:“罗大哥,虽是你主导,毕竟这在白牢,还请……”

罗千怒极,劈脸一掌把他打倒,骂道:“老子是帮主的义弟,你也敢与我争!端的活腻了!其他人,给我行刑!”

众狱卒眼看形势不妙,顿换了面皮,忙道:“是!是!全凭罗大哥做主!”

纷纷去地面捡选刑具。

罗千道:“都卖力点!保让这娘们儿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心里恼恨,仍记着前时旅风客栈输阵之仇。

接下来的场面,一言以蔽之,暴虐绝罕,耸人心胆。

飞霜被打得皮开肉绽,遍体鳞伤,流出的鲜血在刑架下汇聚成一滩红池。神色早已木然,唯高高低低的叫唤。

众贼中郭沙见此,思忖道:“不好。若让罗千这般打下去,女犯即刻毙命矣。夫人过后责怪下来,虽说我们不归属白牢,毕竟情面有麻烦。”

快步上前,对罗千道:“罗大哥,打也打了。我观她受刑时久,已奄奄欲绝,不如让小弟代劳,换个法子……”

罗千道:“干你何事?休在这儿聒噪!”

又道:“既由我掌权,自然按我的意思。怎么,你不满意?”

郭沙谄笑,将头一低:“不敢。我也只是建议。这女犯身微命贱,死倒没什么,然而我帮大战将近,帮主寻阴女祭旗不得,正焦头烂额。若罗大哥今日饶她一命,明日把她绑了献给帮主,以遂计划,帮主欣慰,届时必有封赏。”

罗千听罢,想了想,道:“帮主是我义兄,帮内的事就是我的家事,谈何封赏?只要利于打仗得胜,万难不辞。”

心道:“这厮说的有理。明日我把女犯带去,必记一大功。”

心里已经动摇。

略摆了摆手,叫停狱卒:“你们暂且退了,这顿先寄下。”

众狱卒一听,急急收手。

罗千又对郭沙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让我停刑,则须再出个主意。莫要痒刑,我最看不起那个。”

郭沙道:“这个容易,便施以充配家畜刑。”

罗千道:“何为充配家畜?”

郭沙道:“便是一个烙铁,印头做成猪犬牛马之类,用前撒上符纸水灰。看着简单,然此物极为不洁,传言烙在人身上可使其死后堕入畜生道,来生转投在施刑人家中为一家畜。故得此名。”

罗千笑道:“甚妙,甚妙,也是你鬼点子多!那么,东西何在?”

郭沙道:“此物禁忌,锁在深柜内。”

叫狱卒去取。

片晌取来,摆在桌上,一看是个狸猫形状。

狱卒禀道:“其它的夫人曾用过的,因施法后须把器具符纸一同埋在风水险恶之地。目今唯余猫印。”

郭沙道:“家猫也不错。古代即有猫鬼之说,家中畜养猫鬼以运财,可旺主人。罗大哥,你自己请罢。她来生便替你服务了。”

罗千道:“不意腌臜地方还能开坛作法。”

抄起烙铁置于火盆加热,狱卒同时焚烧符纸,拌在一只碗里,把水灰倒向火盆。

“呲……”

白烟腾起,印头热得通红。罗千拿着烙铁,走向飞霜,把个印头在她脸边乱晃。“嗯……烙在哪里好呢?”

飞霜感受得酷热袭来,奈何没有一丝力气躲避,只是急促的喘息。

郭沙道:“罗大哥,不要瞎烙,却有讲究的。在她正胸口。”

罗千闻言,对准那赤裸的胸膛,猛的按了上去。

滚烫的印头灼烧着皮肉,周围空气里顿时充满了焦臭味。飞霜惨叫连连,嘴角血珠喷溅。

过了片刻,罗千移开印头,见那胸口留下一个红彤彤的狸猫形状,栩栩如生。

大笑道:“哈哈哈……大功告成!瞎娘儿们,从此刻起,你便没有名字,只以‘狸猫儿’称呼,待你死了,我家便增添一只得力牲口咯!”

众贼附和齐道:“恭喜罗大哥!”

说罢也都伸指吐舌的笑了。

刑罚稍止。

直至戌时。

从室外进来一名使者,禀告罗千道:“帮主令罗大哥立即前往光州交界,不得延误。有密信在此。”

拿出一卷信,交与罗千。

罗千接过,略看了几眼,顿换了脸色,塞入怀里,道:“帮主尊令,自当服从,且白牢绝非我想来。”

只这一句,就使众贼厮觑。

郭沙眼珠一转,问使者道:“帮主独传了罗大哥,没传我们?”

使者点了点头。

罗千道:“少聒噪,快些走。”

一挥手:“你前面领路!”

跟随使者而出。

门缝复合。

众贼议论纷纷,是以揣测帮主意旨。

郭沙道:“诸位兄弟莫慌。帮主安排,自有他的考量。我们既在白牢,就先做好夫人布置的任务。”

吩咐狱卒收起肉刑刑具,仍按之前的步骤继续。

为首的狱卒此时方敢站出来,肿着半边脸,问道:“那……还用山羊……?”

郭沙耸耸肩道:“可以。但注意不要弄死女犯。”

狱卒忙道:“不会、不会。”

自去角落里牵来山羊。

又提了桶盐水,用刷子蘸了,慢慢涂满飞霜两只赤脚。

脚趾处涂的尤其多。

红嫩的肌肤湿漉漉、黏糊糊,泛起了一层浮沤的水光。

两头山羊一嗅到盐味,便“咩咩”叫着靠近,挨紧了嘴,伸出长舌头,开始在那脚底板上舔舐。

飞霜再次哭起来,却是嘶哑的哭,身子也没有了多余动作,只是不断的抽搐。

“呜呜呜嗯嗯嗯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呜呜呜呜呃呃呃呃呃呃……啊啊啊啊啊啊……”

山羊粗糙的舌头毫不留情的蹂躏着脚肉,反反复复,给予剧烈的痒感。

飞霜只觉双脚好似陷进了水窝,其内又有无数电流攀爬竞走,弄得皮肉酸麻,脑昏意乱。

“噫嗯嗯嗯嗯嗯呼呼呼呼呼……姆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呜!呜呜呜呃呃呃呃呃……”

飞霜受痒至深。

血流加速,竟从四肢百骸的伤口处涌出来,顷刻红花遍绽,血肉模糊。

那双脚耷拉,任由山羊舔弄,摇来摆去。

趾尖处淅淅沥沥的,满是浑浊的涎液,正顺着滴落,敲击地砖。

未几,盐尽渍干,狱卒又补刷上新的一层,如此往复……

“嗬嗬嗬嗯嗯嗯嗯嗯嗯……咕呜呜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嘶嗬嗬嗬嗬嗬嗬……啊啊!呃啊……咳咳咳噗姆姆姆姆姆……”

数轮过后,飞霜的哭声里忽的藏了一种若隐若现的叹息,既不突兀,也不低沉,而像是五脏六腑相互推挤得出的,非自然的声响,一声低似一声。

没人知道她还能苟延多久,但人人都知道她那副单薄身躯里的生命力在逐渐消逝。

室外大狱。

三三两两的小卒正匆匆打扫大厅。

把墙壁、刑架、地面遗留的残渣碎肉清走,并擦拭光洁。

有些砖缝里填满了鲜血,便不得不用棉布吸干,否则很快会结成冰晶,使人打滑,影响行走。

他们日日做着这件事,又日日迎送新的囚犯,亲眼见证一批批生命从有到无。他们漠然、冷淡,早对一切无动于衷。

但今日略有些不同,因为他们中多了两个新面孔。

苗安、姜大力在管事的指挥下加入了打扫队伍,负责搬运刑具。

大力骂骂咧咧,一会儿嫌脏一会儿嫌臭,搬几件就要歇一歇。

苗安没奈何,只得劝慰他道:“盖因牢里人手调走半数,狱卒也不够用,且忍耐一阵,待清理完毕便去后院。”

大力道:“苗秃子,你说好的招人做看守呢?怎的跑这里扫渣滓!晦气得很!”

苗安道:“实属特殊情况,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有……”

大力哼道:“我看是有人躲着偷懒,却作弄我们哥俩哩!”

苗安道:“何出此言?”

大力将手一指尽头墙壁,道:“你听!那里面有人声!嘈嘈乱乱的,莫不是许多人躲着?”

苗安按下他手道:“休放肆,那是帮主夫人设的单独监室,用以惩戒女犯。里面人越多,说明帮主夫人越看重。”

大力瞪着眼睛道:“打我们来此,已经过了这许久,竟还没结束?方才这大厅里的都死尽了!”

苗安想了想道:“或许施用的刑具不同。”

大力咂嘴道:“乖乖,我的乖乖,不得了。真好奇里面关的谁。”

苗安道:“少说,多做。你管好自己罢。”

监室内。

郭沙算了算时间,决定停刑,让狱卒牵走山羊,并从刑架上解下飞霜。飞霜此刻药劲已过,旋即陷入了昏迷。

郭沙道:“找个老手给她看看,若需医治便处理一下。明日欲将她送去祭旗,在那之前绝不能死了。”

狱卒领命。

郭沙顿了顿,又道:“接着把她关入后院小阁中,不入黑穴。”

狱卒一愣,迟疑而退。

白玉怪道:“何故不照夫人安排?”

郭沙勾了勾指,叫来白玉,道:“那黑穴里关的都是真正重犯,且皆为单间,由专人看押。目今守卫不足,忽的放入一个瞎女子,徒费人力,不如就放偏房罢了。”

白玉摇头道:“不可。夫人明令要求,岂能私纵?”

郭沙诡异的瞅了他一眼,轻笑一声:“白兄弟,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凑近了道:“你可知帮主对此地的态度?早欲毁弃哩。本就是夫人私设的……若让帮主得知,我们这一大群人,战事来临之际仍勾留在夫人左右,为一个瞎女子劳费精力,岂不是正撞枪头上?略微打发打发算了。我们明日绝早作一队直奔帮主那边去,禀了缘由,让他知晓绝不是我们自愿为夫人私事出动的。”

白玉定定想了会儿,道:“要走你走,我留下来。”

郭沙道:“好,你欲如何,我不能强迫,但请你想想帮主给罗千的密信。帮主生性多疑,将来若猜忌起来,莫怪兄弟没提醒你。”

白玉脸色凝重,夷犹再三,还是道:“夫人所令,我不敢逆反。你对这女犯做的安排我不管,然而我必须留在白牢,把控局面,将来才好向夫人交差。”

郭沙鼻子里呼了一记,冷冷道:“随你。”

当夜,飞霜被人扔进小阁,阁口悬一块木牌,上刻“狸猫儿”,以作临时代号。从后院巡逻队伍抽调了两个汉子来看守。

——且说那阁中,不设灯,一片黑,无天无地,无水无风。

虫豸在暗处游走,蝙蝠在房梁当窝,耗子在墙角打洞,蜈蚣在地缝爬窜,蟑螂密密麻麻占据了几堆腐肉,而将所冒芽蛆争相吃尽。

端的是,腥臊难闻,脏臭煞人。

飞霜伤痕累累,因虚脱仍在昏迷,如同做着一场醒不来的梦。

直至三更时分,外头轰的嘈乱起来,阁门被猛然打开。她自心底升起一股意识,低低叫唤着。

一个肥硕的身影快步走来,将她扒翻,瞅了瞅,惊讶道:“哎哟,当真是个娘儿们,还是个瞎娘儿们!”

原是姜大力。

苗安自后面跟来,道:“上头让我们来换班,没让我们打开门。姜胖子,快出去。”

大力道:“苗秃秃,你敢说你一点不好奇么?”

苗安正色道:“上头的事我从不敢打听,只做该做的。”

大力道:“我不像你,那么耐得住,我就是要看看,哪个倒霉蛋明天要领死。”

一脚踩住飞霜胸口,问道:“喂,你从哪儿来?姓甚名谁?因何在此?说!”

飞霜伤口被踩,痛得涕泪俱下,哀哀道:“饶命……饶命……”

大力道:“嘿!你他娘的听不懂人话是罢?”

将脚踩得更狠。

飞霜倒像得了癔症,也不应声,唯浑身怪颤,抽抽顿顿。

大力一看,忙缩回脚,道:“完了,完了,莫非这就要死了?”

苗安嗔道:“叫你胡来,若真死了,怎么交代!”

大力道:“好,我不动,我不动……我倒退着走出去,苗秃秃,你来还原现场。”

苗安道:“快点滚!”

大力赶紧退了。

苗安从腰间抽出手帕,单膝跪下,把飞霜胸前新血擦干,又解下自己外袍,披在飞霜身上。

说道:“你躺着别动,我给你去找碗水喝。”

飞霜颤动不住,迷迷糊糊,嘴里含混道:“放我出去……可不可以……求你……我什么都愿意……只要……只要你放我……”

苗安叹了口气,道:“姑娘,白牢里没有一个犯人能活着出去的。我若放了你,就换我做犯人了。这乱世失道,生杀无明,怪也只能怪你自己命不好。”

随后站起,见裤腿处竟沾满了黑色颗粒,原是地面铺满了一层虫屎。

以手拍了拍,转身欲走。

不料飞霜一把抱住了他脚踝,仍是哀求,放出许多可怜的话来。

他只得道:“你宜省省力气,静待死期。你再怎么求我,也是没用的。我虽不知道你是谁,但我知道夫人一定将你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否则不会做那样的安排。你这类犯人,我本来绝不敢交谈的,极易引火烧身。你快快松手,莫要连累我。”

说过几次,飞霜只是不肯。

他顿了顿,发狠道:“你再不松,我叫刚才的胖兄弟过来了。他心黑手辣,平素爱打女人,他若打起了头,我是拦不住的。”

威吓之下,飞霜才悻悻松手。

背过身子,蜷成了一团抽泣。

他趁机离去,将门关上,重新闭了铁锁。

大力在门口空地营了个小火炉,烤着手取暖,见苗安出来,忙招呼道:“来松快松快!”

苗安走近,大力又变戏法似的从袖里掏出一个酒葫芦,道:“家里带的黄酒,你尝尝!”

苗安狐疑的看了他一眼,道:“没来由这么客气?谢谢,我不喝。”

大力咂嘴道:“哎哟,这不是,这不是刚才给你添了麻烦,我深感歉仄嘛!本来我打算自己偷偷喝的,现在全让给你。”

苗安道:“你不必歉仄,我自怅然。”

大力道:“出什么事了?那瞎娘儿们,和你讲故事了?”

苗安仰面望天,凝滞半晌,道:“你还记得陈府的陈小姐罢?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然,我们不过是流水里的落花,行难由衷……”

大力心道:“陈小姐是哪一折,我怎么不记得了?”

笑道:“你恶人都当了,就别虚情假意,惺惺作态了罢!是非曲折,自有后人评说,随遇而安,总不算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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