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秦阳沟通过了吧?”唐逸其实知道,汪国正如果不是和秦阳通气后没达到预期效果,也不会来自己这里说这些话。
汪国正点了点头,没说话。
唐逸就又拿起茶几上的材料翻看。
在自古至今的共和国政治架构中,县一级政权有着其极为特殊的地位,对上,是国家政权的一个台柱、一个支撑脚;对下,则连接着整个社会,是国家政权与社会的一个接触点。
以县一级政治活动、权力运行、干群关系、作风文风为核心载体的基层政治生态,最脆弱,最直接,也最容易变异。
这一点已经引起党和国家的高度重视,这些年中组部在县一级推动的各种试点改革就是明证。
而县一级政治架构为什么容易出问题,原因就是今时的很多县委书记和过去的县太爷一样,山高皇帝远独断专行,俨然就是当地的土皇帝,而广大的农村说实话,很多农民思想还很落后,不懂法,有着根深蒂固的官尊民卑思想,就算利益被侵占,也不知道申诉,何况,大多数也申诉无门。
是以尽管中央各种红头文件三令五申,某些地区的县太爷依然我行我素,从根本上,还是制度的问题。
而“县太爷”的形象,县一级执政机关大大小小的公务员形象,在朴实的农民心里,也就代表着党的形象。
中央如此重视县一级政治架构改革,政治生态改革,也就可以理解。
如果说唐逸在辽东试行的反贪监督体制改革是自上而下,对县一级政治架构的改革则是自下而上,会动摇很多成形的规则,难度可能更大,县官不如现管,中央政策再怎么好,到了地方也各有解读的办法。
唐逸从头到尾将材料看完,微微点头,说:“川南的县,川南在搞督察局吧?”
汪国正点头,川南省委书记刘响,一向雷厉风行,听说和唐逸私交甚密,只是不知道真伪。
略一琢磨,汪国正就笑道:“看来我想得还是不周到啊,这个试点县不是孤立的点,除了自我监督,还要有自上而下的监督嘛。将它本身的改革和省委市委领导下的监督有机结合起来,加以完善。嗯,这样好。”
“权力透明那一块儿也要搞,人大和政协……”汪国正就摇头,“有的地区县一级政协,几乎没什么民丆主党派人士,就那么三两个代表,有人说县一级政协完全可以取消,虽然是玩笑话,可是也真实反应了一些地区的现状啊!”
唐逸笑道:“也不见得是坏事,能代表一部分人的意见,总要听一听。”
汪国正默默点头。
虽然唐逸寥寥数语,别说表态,好似根本就没明确谈任何意见。
但将监督体制改革和试点县结合,秦阳那边自然也就明白了唐逸的态度,到了这一个层面,很多话,是根本不用摆明讲的。
如果说唐逸和陈珂、和齐洁在一起,尤其是在“公众”场合,比如妙山别墅、比如北京饭店,大丫和二丫都不能带在身边的话,那么陈方圆作为唐逸的老朋友,唐逸当年扶持起来的企业家,领着外孙女来给唐逸拜个晚年就显得很是顺理成章。
大丫九岁了,从小在西方生活的她性格活泼,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用老辈子的话形容就是极为洋气。
穿着淡绿色的七分小紧身裤,白底卡通图案的针织毛衣,高高挽起的头发,精致漂亮的发卡,宛如精灵公主。
从进了别墅铁门后,她灵动的眼睛就好奇的打量着周遭的一切,更打量着这个她要称呼为“叔叔”的男人。
小曼笑笑送上水果甜品就去帮刘嫂准备晚饭,客厅里就剩下了唐逸陈方圆和大丫三个人。
“我,我喊你爸爸好不好?”低着头,大丫很小声的,很小心的说。
“大丫!”陈方圆有些生气了,来时候怎么叮嘱的,怎么这么不懂事呢?早知道这样就不带她来了,印象里这孩子多聪明啊,好像什么都懂。
唐逸心里突然酸楚的厉害,是啊,要来的总是要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大丫比同龄人懂事都早,也就可能更早的受到伤害。
伸手制止了陈方圆,唐逸轻轻拉过大丫的手,点点头说:“就喊爸爸吧。”转头道:“叔,大丫是你的外孙女,也是我的女儿。”
陈方圆吓了一跳,直觉上就觉得唐逸对自己喝斥大丫不满了,其实他特疼大丫,平时又哪里舍得训斥她了,何况大丫聪明极了,懂事极了,谁又舍得训斥她了?
“爸爸,我是私生女,对吗?”大丫小声的说,她很少哭,但在这个男人温暖的怀抱里,不知道怎么眼圈就红了。
唐逸说不出话,只是轻轻抱着她,默默抱着她。
“爸爸,我是不是狸猫换太子被换出去的?什么时候能回家?”大丫又小声问。
唐逸心又颤了一下,这个孩子,都在想什么呢?或许,她只能用她的想法来寻找答案,甚至古老戏剧的曲目也成了她解答问题的线索。
“还是,还是你和妈妈离婚了?可是,可是我问过她们,妈妈没结过婚。”说到这儿大丫又赶紧小声说:“爸爸,这件事你不要告诉妈妈。”想来大丫嘴里的“她们”是陈珂身边的朋友或者工作人员,她在瞒着陈珂偷偷“调查”。
搂着大丫,唐逸突然觉得嗓子干干的,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爸爸,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想和爸爸一起过,我最喜欢爸爸抢我的玩具惹我生气,抢我的发卡把我的头发弄乱……我装着不理你,你就会哄我开心……”大丫小声小声的说着。
想不到很久以前的事大丫都记得这么清楚,或许因为这都是她最开心的事吧?
“爸爸,你是很大的官,是吗?电视里我能看到你,可是妈妈不许我叫你,有一次,张姨刘姨她们都在我家里吃饭,你又上了电视,她们都谈论你,说你是太子,是皇帝命,说你好,我当时好开心了,好想告诉她们你是我爸爸,可是我怕妈妈生气,也怕你生气,妈妈说,我告诉别人的话以后就再也看不到你了。”
唐逸闭上了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陈方圆鼻子酸酸的,用手抹了抹眼角。
默默抱着大丫,良久之后,唐逸轻声道:“爸爸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妈妈。不过爸爸喜欢你,爸爸最喜欢大丫,虽然不能经常在你身边,可是爸爸和你一样,做梦经常梦到你,大丫多么乖,大丫多么听话爸爸都知道。”
“嗯”,大丫轻轻抱着爸爸,好像爸爸的话让她找到了答案,又好像和爸爸说了好半天心里话,累了,慢慢的,睡着了。
“叔,对不起,刚才,我知道我没资格……”除了陈珂,陈方圆老俩口可能就是能陪在大丫身边最亲的人,想起刚刚自己和陈方圆说的话,好像有些重。
陈方圆吓了一跳,急忙摆手:“您,您别这么说,您有多难,我懂的。大丫,大丫也会懂的……”
唐逸轻轻叹口气,又爱怜的看向了怀里沉沉睡去的大丫。
大丫醒来的时候客厅的灯已经亮了,水晶吊灯,乳黄灯柱,灯光照耀下,房间金碧辉煌的。
看到自己还在爸爸怀里,大丫就甜甜一笑,凑过去轻轻在爸爸脸上亲了一口。
唐逸笑了笑,捏了捏她鼻子,说:“不要胡思乱想,以后爸爸常去看你。”
“好。”大丫甜甜的答应着。
“我出去看看。”大丫从唐逸怀里跳了下来,又用两只小手帮唐逸揉肩膀,说:“爸爸,胳膊酸了吧。”
唐逸笑道:“没事,我比妈妈力气大多了!去吧,出去转转!”
大丫点点头,就蹦蹦跳跳的好奇的一步一打量的向客厅外走去,对于爸爸的新家,她想来兴趣十足。
水榭凉亭中,卫英正在擦拭她的手枪,听到背后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就笑道:“大丫啊,怎么跑出来了?”顺手将手枪收了起来。
大丫好奇的上下打量着卫英,稚声稚气的问:“阿姨,你的枪是真的吗?能不能给我看看?”
“你这个小家伙。”卫英笑着,将她抱起坐到旁边的石凳上,有波斯绒坐垫,也不凉。
“枪是真的,有什么好看的?”卫英捏了捏她小脸。
“你就给我看看嘛!好不好?”可爱的小家伙是那么让人难以抗拒,卫英心就是一软,随即忙摇头道:“不行不行,领导知道了,可要批评我。”
“领导?”大丫就很小声的问:“是不是唐叔叔?”
卫英就笑:“聪明,就是你的唐叔叔。”
大丫更小声的问:“他,他很坏吗?”
卫英见她神秘兮兮的样,更觉好笑,想了想道:“他嘛,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好人也骂人?啊,我知道了,妈妈是好人,可是有时候也骂我!”
看着这个人小鬼大的小家伙摇头晃脑进行分析的可爱模样,卫英忍不住笑出声,刮了下她的鼻子,笑道:“你懂什么,小不点!”
大丫不服气的扭头不理她,却很快被卫英抱在怀里瘙痒,在咯咯的笑声中无奈的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