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云母女和薛丹复都不知道君子国的位置,可是修真世界有修真世界的逻辑。
只见薛丹复往海里扔了一枚丹药,一条大鱼瞬间叼着丹药跃出水面。
随后大鱼让王仇坐在自己的背上,载着他来到了君子国。
王仇在岸边沙滩登陆,此时一位女人正在将马匹运输上船。
女人也是纶巾锦袍的书生打扮,与曲屏痕的衣着简直如出一辙。或许是因为她长期在海上颠簸,皮肤已被灼热的阳光染成了小麦色。
女人见到王仇,向他拱手行礼:“阁下可是落难至此?我叫青玉游,正要去干国贩马,需要我载你一程么。”
干国就是大陆的统一王朝,王仇现在还不想回去。
他也向女人拱手道:“我确实是从大干来的。只是我听闻海外有君子国,特来游历一番……”王仇的目光逐渐被马群吸引。
马群身上明明没有悬挂缰绳、也没有任何人在牵引,可是这些骏马却依次排成一列,高昂着头依次登船,动作井然有序。
青玉游的腰间虽然别着一个碧玉握把的马鞭,可是马鞭在这些训练有素的马儿面前仿佛只是个装饰品。
无需鞭笞,也不需要指令,马儿就会排成长队自己上船。
这艘商船只有青玉游一个人在看管。她单单只是吹了个口哨,一匹骏马就从马队中出来、跪在了王仇身前。
青玉游道:“既然仇兄是远道而来,我便将此马赠与仇兄,就让它载着你在城中游历吧。它是这批马儿中最好的,也不会辱没了仇兄。”王仇感觉受宠若惊,赶紧推脱道:“我只是来君子国玩玩的,当不得如此大礼……再者说你还要将马拉到大干去售卖,我怎能再收下如此良驹呢?”青玉游沉吟了片刻,随后向他道歉:“荀子曰:君子赠人以言,庶人赠人以财。是我做的不对,还望仇兄原谅。”
她为王仇指了路后便不再言语,登船远行去了。
神经!王仇只是想客气一下,没想到青玉游真就不送了。君子收礼不就是三辞三让么?
王仇摇了摇头:男人说不想要就是真不想要么?
女人就这么不懂男人的心么?
君子国坐落在海外的一座小岛上,岛的外环郁郁葱葱,只有正中心的一个城池。
城外种满松柏,城门大开,门口并无守卫,来来往往之间尽是纶巾锦袍的秀娟女君子。
王仇走进城中。
无论是从衣着还是相貌上来看,他混在这帮女君子之间都有些格格不入,可是却没有收获任何异样的眼光,一路上也没有卫兵的阻拦。
洛花曾说王仇在东海诸国会收获到需要的东西,可如今他站在君子国的大街上却感觉有些无所适从。
君子国中来来往往的都是女子,谁才是自己需要的“东西”呢?
王仇看见大街上有人在卖冰糖葫芦,决定上前套套情报:“这位……呃,先生?请问你这冰糖葫芦是怎么卖的?”
明明是九月初,太阳还有几分毒辣,面前这个经常在阳光下干重活的商贩却穿着长袖的厚重锦袍。
小贩听到王仇的声音才抬起头,稚嫩的脸庞从大大的纶巾之下显露出来,男人这才发现她还是个小女孩。
“这声先生可真是折煞我了,叫我阿玉就好。客人是要一根冰糖葫芦么?”少女将一串糖葫芦递给王仇。
王仇轻轻咬破糖葫芦外层的糖衣,酸甜的口感在味蕾中炸开。
他不禁赞叹道:“简简单单的糖葫芦都能做出这等风味,阿玉的手艺真是绝妙啊。”她掏出折扇扇了扇自己羞红了的脸蛋,小声为王仇解释说:“这几日的山楂收成正好,家里的农事也不忙,于是我就来城里卖糖葫芦了……没想到竟然能收到客人如此评价,可真是羞煞我了。”
“原来阿玉还是个勤俭持家的好孩子啊,不愧是君子国人……可是山楂是十月成熟,现在的阳光也颇为炎热,似乎并不是卖冰糖葫芦的时节吧?”
“客人不是君子国人,自然不知道君子国的国情。在君子国的土地上,大家只需要诚心耕种,就可以在自己喜爱的时候获得丰收。其实……其实是因为我太喜欢吃山楂了,所以今年的山楂才成熟的早的。”王仇愕然,这也君子国的土地太唯心了吧。
但他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开始套小贩的话:“我看往来行人都是女子,怎么不见男子?”
阿玉调笑道:“君子国本没有男子,客人一来便有了。我看客人相貌奇特,好似小人国之人啊。”
随后她又有些后悔刚刚说的话,赶紧解释说:“我不是说您是小人,我的意思是您是小人国人……啊不对不对,是您像小人国人……啊啊啊,您也是君子,是我,是我说错话了……”
阿玉急得直跺脚,她感觉自己怎么说都是错的。
少女用手背遮住明亮的大眼睛,黄豆大小的泪珠还是从指间缝隙中滚滚而下:“母亲经常对我说:好议论人长短,妄是非正法,此吾所大恶也。如今我……我,我怎么还能当君子呢?”
“阿玉是个勤俭持家的好孩子啊,年纪这么小就出来售卖糖葫芦补贴家用了,怎么不算是君子呢?你看,大哥哥还要给你灵石呢!”王仇赶忙掏出来一枚上品灵石,想摸摸少女的头来安慰她。
谁知道少女说了一句“男女授受不亲”后就把王仇的手弹开。
阿玉将扎满冰糖葫芦的草把子递给王仇,没有一丝心疼的样子:“客人的赞赏就是我最好的收获了。您既然喜欢吃冰糖葫芦,我应该将所有冰糖葫芦都送给您,为什么还要收您的钱呢?”
王仇惊诧地询问她:“在君子国买东西不需要钱么?还是说君子国并没有货币?”阿玉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君子国自然是有钱币的。如果客人想买什么东西,尽管拿走就是了。交纳钱币是买家对卖家产品的认可,卖家是不能强行收钱的。”
王仇感觉自己被搞迷糊了:“也就是说,君子国的商品没有售价,只有小费……对吧?那如今我觉得你做的冰糖葫芦很好吃,所以要给你钱,你为什么要拒绝呢?”
阿玉义正言辞地说:“您可以给我钱,我自然也可以拒绝。古人云:有所爱者则赐之。糖葫芦是您所爱,我便赠与您;钱财却非我所爱,所以我不能接受。我还要感谢您让我意识到自身不足,从今日起我将会继续磨砺自己,争取早日成为一位真正的君子!”
少女说完之后便走了,留下了在摊位前一脸懵逼的王仇。
这时来了一位风度翩翩的女君子,讨了一根糖葫芦。她吃完之后对此赞不绝口,将一个沉重的袋子送给了王仇。
王仇打开袋子一看,五颜六色的珠宝翡翠差点没闪瞎他的眼睛。
男人啼笑皆非:“真不愧是能生出曲屏痕的土地,怎么到处都是神经病。”苏听瑜却感慨道:“君子国的土地只能生出来君子,君子之间自然相安无事。可如今却来了你这么个小人……看来这个尽是女君子的君子国离灭国不远了。”王仇没从阿玉口中套出话,于是决定去酒肆看看情况。
毕竟按照平日的经验来看,酒肆是鱼龙混杂的地方,找人套话应该会很简单。
这是一家挂着无字牌匾的酒肆,可是店内却坐满了客人。
如同刘禹锡在骈文中所写的“谈笑有鸿儒”一般,女君子们在店里觥筹交错。
她们虽然姿容各异,可都是绝世美人,谈吐之中皆是引经据典、吟诗赋诵。
众君子的折扇扇起阵阵微风,腰间玉佩叮咚作响,酒香与女子的体香在酒肆之中酝酿。
看店内没有座位,王仇正准备离开。
此时一位面色清秀的女子向他拱了拱手,随后走出酒肆。
王仇坐到了那女子的位子上,发现凳子还没捂热,桌上的菜肴还没动过筷子。
原来她也是刚进店不久,看到王仇没有座位,才将座位让给了他。王仇只听过公交车让座,没想到这次吃饭也能被人让座。
此时一位身着粗布短衣的美女店小二走来,将桌上菜品收走,随后询问王仇要吃些什么。
王仇点了几份家常菜之后便与小二闲聊起来:“我看君子国人都是身着锦袍,还以为君子都应该如此穿着呢。”
俏丽的小二只是娇笑着说:“君子自当身着锦袍,可穿着粗布短衣的也不一定就不是君子。我如今只是个酒肆小二,穿这身衣服干起活来方便一些。”王仇哈哈大笑:“之前还有个君子说我像是小人国来的,现在看来也有人和我衣着类似啊。”
小二摇了摇头,替王仇解释说:“客人想必是从干国来的,对此地情况不甚了解。小人国与君子国诸事相反:君子国好和平,小人国好征伐;君子国皆女子,小人国皆男子;君子国国民内部和谐,小人国国民内战不断。小人国与君子国毗邻,其国民时常侵略我们君子国,让我国百姓苦不堪言……或许是之前的那位君子未曾见过男人,所以误解了贵客,还望客人不要对君子国产生嫌恶。”不过多时小二便把菜品上齐。
王仇饮了一杯酒之后赞叹道:“之前曲屏痕说白酒应当有五谷之气,我还不以为意。如今饮了这杯君子国的酒水,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杜康佳酿。”
小二惊疑地问道:“客人知道曲屏痕?”
上钩了!
王仇心里暗喜,随即故作伤心的样子:“我与曲屏痕一路相伴,她也邀请我到君子国游玩。不曾想半路遇到蛟龙袭击,曲兄也被蛟龙捉走了,我在海上漂浮许久之后才找到君子国……”
小二点了点头,安慰王仇:“客人还请放心,曲屏痕必然会平安无事……至于此事,我会将之汇报给陛下的。”
王仇有些不信:“你怎么知道曲兄会平安无事?而且你只是个打杂的,又怎么能见得到君子国的皇帝?”
小二却说:“曲屏痕侍奉天道,天道自然也会庇佑曲屏痕。至于您说的皇帝的问题——君子国的国民人人平等,人人都有面见陛下的资格,甚至谁想当皇帝谁就能当皇帝。再者说我是曲屏痕的姐姐曲茹帆,也是君子国的太子,自然可以随时觐见母后。”
王仇震惊地问:“你是太子?那为什么屈尊在这间酒肆之中当个普通的小二?”曲茹帆回他:“职业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皇帝的工作是为了百姓谋福祉,小二的工作也是为百姓服务,皇帝与小二又有什么区别呢?”各司其职,人无高低贵贱之分。
好一个君子国!
王仇斟上一杯碧玉葫芦中的灵酒,敬了曲茹帆一杯:“敬君子国!”曲茹帆也不推脱。她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细细品味之后,怅然若失地说:
“唇齿留香,清爽宜人。无论世道如何都当苦中作乐,前路即使坎坷依旧砥砺前行。正所谓:不消计较与安排,领取而今现在……”
“此刻我饮了这盏酒,方知杜康之道。这家无字酒肆送你,我也该去寻找我自己的道路了。”
言毕,曲茹帆走出酒家,背影在街道的人群中消失。各位酒客也纷纷起身,无声地为她拱手道别。
“日日深杯酒满,朝朝小圃花开。自歌自舞自开怀,无拘无束无碍。青史几番春梦,红尘多少奇才。不消计较与安排,领取而今现在……她念的是朱敦儒的《西江月》。”酒剑仙叹息道:“仅仅是饮了一杯酒,就能体悟出我平生所好,知己啊……可惜这番相逢晚了点,如今已经没有什么酒剑仙了。”王仇只是单纯地觉得有趣:自己来君子国才一个时辰,就收获了一个冰糖葫芦摊子、一袋金银珠宝、以及一间落客率极高的酒肆。
不知道他在君子国多待些时日,又会收获些什么呢?
就在这时,王仇听到街道上传来一阵喧哗声。众酒客闻声也纷纷跑出酒肆,留下满堂的珠宝当做饭钱。
王仇追上那堆酒客,也想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走到大街上之后,他看见一个短发的中性美人正驾车前行、一圈圈的女君子们将马车围的水泄不通。
短发女子的眉宇之间透出一股不凡的气质,宛如青松在云间傲然挺立;眼波流转,顾盼生姿,又似湖光山色之美景。
冰肌玉骨,眉眼如同夜晚皓月般明净皎洁、清高孤傲;可当她嘴角上扬的时候,笑容也如同此刻的阳光一般耀眼炽热,温暖着君子国的这一方土地。
既不失女子的婉约,折扇轻摇之间又透着一股男子的不羁与倜傥之气。
“好一位女君子……”王仇忍不住自言自语道女人手持缰绳,马车在人群之中缓缓前进。
平日里淡然恬静的女君子们此刻都化作了中性美人的疯狂粉丝,一边大声呼唤着“潘玠”的名字,一边往车内投掷瓜果。
说是马车,其实并没有古装电视剧里小房子一样的车厢,反而更像是先秦时期的四轮敞篷战车。
桃李、木瓜、苹果……在女君子们的呼喊声中,各式各样的水果往潘玠的身上砸过去,却在她的身边轻轻地落下,最后铺满了整间车厢。
潘玠脸上挂着尴尬的笑容,右手推脱着粉丝们的好意,左手却死死地拉着缰绳、似乎是想让被包围的马儿走的再快些。
就在这时,她看见了站在人群之中的王仇,犹如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大声喝止了众人:“我有要事在身!曲屏痕让我将路边这位客人接到宫中款待,诸位还是先散了吧!今日我是真的有要事!还望诸位暂且退去!”围观众人这才散去,潘玠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阵阵花香从她的衣袖中散开,潘玠将柔荑伸向王仇,把后者拉上马车。
二人并肩而立,潘玠对他说:“阁下就是王仇吧?没想到屏儿刚刚传回消息,我便在路边看到了你。真是巧中又巧,此番真是多谢仇兄的解救之恩了!”王仇问她:“曲屏痕平安无事?她不是被蛟龙捉去了么?”中性美人轻啐一口,抱怨道:“那东海龙王欲夺人之爱,好在屏儿吉人自有天相……说是什么前些日子放生的大鱼偷偷救了她(丹炼己那章结尾),带她逃到了无启国。屏儿飞鸽所传信件今日刚到我手上,仇兄不必担心夫君的安危。她如今又找了艘船,现在正在东海之上四处游玩呢。”
“夫君?莫非阁下是……”
“我是曲屏痕的妻子潘玠。 多谢阁下在海上对夫君的诸番照顾了。”女君子配女君子,兰心蕙质的两个女子天造地设,真该称赞一声女才女貌啊……王仇悄悄将自己色眯眯的眼神吞到肚子里——再怎么说曲屏痕也是自己的好闺蜜,我怎能对她的老婆如此不敬呢?
就在王仇胡七八糟地瞎想的时候,一只柔荑却握住了王仇的手,将男人的手轻柔地放在车轼之上。
二人的指尖仅仅是短暂地叫错了一下就分开了。
可是美人的体香还依旧萦绕在王仇的手心,女君子留下余温久久不曾散去。
潘玠虽然看上去像是个俊美的少年郎,可再怎么说也是个女人……男人的目光偷偷审视着女君子,目光最终定在她饱满的胸脯之上,然后默默地收回了自己的贼眉鼠眼。
“仇兄握好,小心别跌下去了。”潘玠温柔地提醒王仇。
王仇强行压住心中色欲,询问她说:“刚刚那些往车内扔水果的人又是怎么回事?”潘玠拾起车厢内的一颗李子,用袖子擦拭干净之后递给了王仇。
她一边驾车前行,一边为王仇解释道:“不知谁人造谣说我是潘安转世,给我安了个君子国第一女君子的名号。都说掷果潘安,于是城内百姓效仿《世说新语》中所记载的故事,每次在我出行的时候也要向我投掷瓜果来表示钦慕……诶,潘安确实是古往今来第一美男子。可是以皮色示人,用美貌评定一个人的价值,这又怎么能算是君子呢?”
王仇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前段时间秋少白还说自己丑的像是左冲转世,现在来君子国还真让自己遇到了潘安转世……他妈的长的帅了不起是吧?
byd还让你装起来了是吧?
你有本事把你这张脸让给我你再装逼!
潘玠注意到了王仇的尴尬,安慰他道:“君子不以貌取人。曲屏痕在信中说你虽然面相丑陋,可内心却十分善良,颇谙君子之道,让我好好款待你。”真相往往比谎言更伤人。
“面相丑陋”的王仇确实在君子国内没有收到过任何异样的眼光,可是听了潘玠的话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王仇恶狠狠地咬了一下手中的李子。君子国的李子汁水充盈、酸甜爽口,可惜难以浇灭男人心中的怒火。
上一个说他丑的女人已经变成宝物袋子里的青铜鼎了。
二人在马车上交流着,王仇对于这个历史悠久的神秘君子国也逐渐有了一定的了解。
曲屏痕所说的“侍奉天道”原来不是放屁。
在君子国的土地上只要诚心侍奉天道,天道也会给予相应的回报。
正如之前阿玉所说的那样,只要农民在秋分耕田、谷雨播种,就一定会获得丰收,并且收获的粮食不多不少、刚好能供给君子国人每年所需。
万年的国史中甚至没有出现过任何天灾。
君子国人都不曾修炼,可是与小人国的连年征战之下竟然没有出现过伤亡;芝兰所化的女君子们成年之后容貌不变,即使寿元已尽也会保持着平生最美丽的样子去世。
这都是天道庇佑的结果。
喜欢绘画的人一定会成为丹青高手,专注作诗的人一定会留下传世名作。只要努力就能有收获,这就是这片君子国土地上的真理。
苏听瑜忍不住感慨道:“我之前见曲屏痕气运滔天,还以为她是天命之女。现在看来,所有君子国人都是有大气运的……努力就会有收获,若我是君子国人,恐怕如今早就得道飞升了吧。”
秋少白却轻笑着说:“如果你是君子国人,你就不会想着得道飞升;如果你想得道飞升,你就不会是君子国人——君子不器,君子不争。侍奉天道说来轻巧,可世间又有几人能做到恪守君子之道呢?”
王仇这个穿越者是真听不懂她们这些玄玄叨叨的话,直截了当地问:“气运究竟是什么,真有这么玄乎么?”
秋少白笑着解释道:“气运就是当主人与别人战斗时,他自己的灵宝突然爆炸,把自己给炸死了。”
言语之间,皇宫已至。王仇与潘玠下车步行。
皇宫门口是一个庭院,庭内种满松柏和翠竹。庭院中央有山有水,梅花与兰花同时绽放。
潘玠路过庭中小溪时,突然上前捧起一汪清水,濯尽脸上尘埃后再把水珠小心擦拭干净。
见状王仇调戏她说:“潘兄这是着了相了……刚才不是还在说君子不以貌取人么?怎么现在却如此在意你的脸蛋?”
潘玠义正言辞地说:“陛下是夫君的母亲,自然也是我的母亲。孔子云:爱敬尽于事亲。我当以最好的状态来侍奉母亲。”随后潘玠似乎是被泉水冰到了,轻轻地咳嗽了两声。
王仇关心地询问她身体是否无恙,潘玠却苦恼地说:“我从小就体弱多病,身体不太好,仇兄不必担忧。”
二人并排前行。
一路上还有潘玠这个导游为他介绍着:“母亲好丹青,平日里都是在后殿的清净处处理公务、安心作画。前殿被改做了书社,时常有人辩经,亦有儒学大家来此授课……”
此时二人已到书社门口。
书社大门敞开,王仇向门内望去。
只见高堂之上一位高冷少女正在举着书简授课,堂下挤满了学生。
这些学生里,有些看上去还是稚童,有些却是丰乳肥臀的熟妇。
女子国人成年之后容貌不变,从外观上也看不出她们的具体年龄。
王仇问身边的导游:“我之前以为学社只是用作启蒙,原来还有这么多成年女子也在此学习。”
潘玠笑道:“荀子曰:学无止境。人生的每个阶段都需要读书。这些人里有些是花甲老人,有些还是带着女儿一起听课。即使是启蒙之作,不同的大儒解读亦有不同,所有听众都能获得新的理解。”
女先生手捧竹简在台上踱步,她仪貌端庄、腰间挂玉,圣人之言从红唇小口中倾泻而出;台下众女低头伏案,或沉思、或静听,将老师所授内容事无巨细地记录在自己的笔记当中。
有教无类的先生,配上好学不倦的学生。都说封建帝国没有永恒,可是君子国却安然度过了万年时光,或许这就是她们的活力源泉吧。
走过书社,二人来到皇宫偏静处的小院中。
明明是君子国的权利核心,可是皇帝的居所却十分朴素,二层的楼房还没有之前的酒肆高。
潘玠说:“母亲平日里在一楼议事作画,二楼就是她的闺房了。”王仇回忆起沿途的光景:一路上见不到半个守卫侍从,来来往往的都是吟诗赋颂的雅士和前来参观的母女,现在连皇帝住所都如此简陋……这哪里是什么严肃的皇宫,分明就是君子们前来踏青的公园嘛!
走入屋中,王仇看见一位冷面的宫装女子正伏案作画,她身边还围绕着一堆女君子。
宫装女子在作画,女君子们就手捧着各色颜料在案边观摩她的笔法。
还有其他几个女君子在忙前忙后,将青金石、孔雀石、赤松石等最高级材料研磨成粉末,将之添到侍立着的女君子们手中。
随着宫装女子的毛笔在纸上游走,各色颜料就化作了画纸上的锦绣河山。
潘玠进了屋之后就不再言语,拉着王仇的手静侍一旁。男人贼眉鼠眼地偷窥着画中美景,对着女子的丹青画技啧啧称奇。
许久之后,宫装女子终于停笔,潘玠这才解释说:“母亲在作画时不喜欢别人打扰,因此刚刚我才没有说话。”
“我画了五年,如今终于画完……真的是此生无憾了啊。婉儿,真是辛苦你们了,快快下去休息吧。”宫装女子伸了个懒腰,笑着说道。
她似乎是个极度认真之人,刚刚沉浸于丹青之中才不苟言笑;如今画毕,又恢复成了平时的温柔大方。
其他女君子赶忙回道:“不忙……我们几个弟子还想多观摩观摩师尊的画法。”婉儿等一众女君子既是徒弟,也是粉丝。
她们侍奉了师尊五年,同时也观摩了五年的绘画过程。
她们慢慢地品味着画中意境,将之转化成为自己未来画作的一部分。
“噫?玠儿,何时来的?”
伸完懒腰之后,女子方才注意到屋中出现的二人。
她此刻衣衫不整、手上还沾满了各色颜料,怎能接客呢?
女子赶紧脸红地收起不雅的动作,去屏风后面整理好衣着之后才姗姗来迟。
女子向王仇行礼道:“我是君子国的国王曲希梦,一时之间不知贵客远道而来,还望贵客原谅~ ”
王仇此刻早已沉醉于画中世界,忘记了人世的言语。
画长十二米。
画中松柏林立、海浪汹涌、连绵不绝的山峦自始而终。
山峰层层折叠,或如女子般温婉、或如犬牙般差互、或如巨擘般直入云霄;山峦间有城池、屋舍、青石小路,原野上有农家、耕牛、万亩良田,碧空中亦有祥云、仙人、成队飞鸟。
王仇张了张嘴,匮乏的言语道不出丹青美景。他此刻只想进入画中游玩,再也不想尘世的烦苦。
“画中可是君子国的风景?可是城中为何没有画百姓?”王仇不禁问道。
曲希梦脸上挂着恬静的笑容,为王仇解释道:“我笔力不够精湛。画画丹青小景还可以,却画不出君子国人的无尽风流……或许当我老去的那天,才能真正有资历画完这副画吧。”
明明能画出如此杰作,曲希梦却依旧谦逊,或许这就是大家的余裕吧。
君子国人的风流确实难以入画……王仇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随后又问:“那为何在山水间的落笔就是大开大合,在君子国城中却又无所不用其极、甚至连每一处砖瓦尘埃都画的如此细致?”
“画『竹锁桥边卖酒家』,应当画竹林间隐藏着的酒旗;画『踏花归去马蹄香』,应当画蹄痕之上流连忘返的蝴蝶……画君子国,自然也当画城中百姓生活过的痕迹。正是因为有了这些君子一般的百姓,君子国才能被叫做君子国。只可惜我无力再画诸位君子了,就让她们将自己画入其中吧。”未见农人,却能看见田舍间渺渺炊烟;未见商贾,却能听见集市内的阵阵喧哗;未见掌柜,却能闻见酒肆中的醉人酒香。
即使没有画人,可君子国人却依旧跃然纸上。她们货尽其用、人尽其力;她们人人平等、天下为公。连国王都是一心为民、讲信修睦。
“君子国,君子国……”王仇自言自语道了两句。
或许这样的君子国就是《礼记》中的大同社会吧。
此时潘玠却打断了二人。她将曲屏痕的信递给曲希梦,说道:“这是夫君所传信件,还望母亲过目。”
曲希梦看着信中所写,皱着眉头说:“屏儿确实平安。可是她在路上遇见一个道袍女子,那女子居然流落到了小人国?这还了得,必须立刻前去营救!玠儿,这番就再辛苦你一下吧,你立刻带兵出征……切记不要杀生,将那女子救回来就可以了。”
“孩儿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