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浓日将昃弗可救

芒城灞城已不知在南疆伫立多久,每当两族战火高燃,二城便是首当其冲遭受波及的地方。

最后一场大战发生在三百年前。

亏得寒溟漓水宫在南疆有所经营,彼时妖族九刳的谋划被提前知晓,漓水宫联手周边五州一众宗门散修,于青岚江北岸举宗尽出,疾风迅雷直捣黄龙,戮敌于南野。

妖兵集众去截人族后路,芒城灞城大仗三五场,终归力有不逮。

受斩蛇首长躯自僵,两座城好歹没有毁于战事。

于是乎待到今日,芒城灞城恣意生长,已然是如日中天,两城之间百十里地遍布人家,向南处更是良田万顷。

两城依傍青岚江而立,又有支流穿入城内,放眼望去满城一片葱郁,奇花异草争奇斗艳。

可就一条,让宁尘直皱眉头。

灞城情形没看到眼里不好多说,单说芒城那外围城墙,端的是破败难堪。

七八丈的石头墙支离破碎,能保持原样的十不存一,多已塌到一两丈高矮,筑墙的大青石千疮百孔,石料都不知道被偷哪儿去了。

他细细想了一番,倒是有些眉目。

风吹雨打,城墙破败也是难免,问题只在于有无专人修缮。

现在看来,芒城这几百年八成是无主之城,城墙自然没人耗心维护。

宁尘花了一下午时间在芒城繁茂街道徜徉,略略观瞧了一下风土人貌。

目之所及,还真叫他暗暗咂舌。

此处与怒州只隔了一道江,差别竟如此之大。

中原城邑,只要不是白帝城那种仙邦,几乎都是依傍大小宗门生息,所以从不通修炼的凡人到金丹有成的修士,数量递减,分布极为有序。

而宁尘走了这一下午,满城别说金丹,连凝心期都未见一个。

可偏偏练气筑基两阶,那叫一个满坑满谷。

凡品和筑基各占两成,剩余六成竟全是炼气期修为。

下至贩夫走卒,上至富家公子,一眼望去满大街的气海氤氲,简直和宗派外门的景象相去无几。

不过他们气海虽实,识海却大多与凡人无异。

宁尘凝炼神识观瞧,原来那气海乃是散在四肢百骸之中,非如中原修士一般聚汇丹田。

似这般聚气,体魄虽远胜同阶修士,施用法术却是大大不如。

至于满城城民为何如此情状,答案只有一个——这看似由练气期聚成的一座大城,实则不过只有一域妖族血脉的平民罢了。

人人力负千斤,便没有所谓千斤力士之名。

城中百姓远离中原城镇,谁也没觉得体脉中的真气有何特殊,都当做是自己多出的一分气力,而不是用以修行的根基。

若说城民大都身负修为这一点,和白帝仙城有几分相似,然而等花上钱的时候就露了本相。

白帝仙城中非是根基牢固的正经修士待不下来,喝杯小茶就得一枚灵石,连大宗外门的筑基弟子都消磨不起。

芒城这边却和凡人无异,寻常物事甚至比中原城邑还要便宜,尽使得些散碎银子,连金子都不多见,更别提灵石了。

宁尘没有在城中酒馆茶肆多问多留,一番转下来却是大概把城中势力摸了个大差不差。

没有城主,却并非没有掌事的。

宁尘换得一身普通形貌,走在芒城街上,几次被人跟踪注视。

除去那小偷小摸不算,有修为底子的神念一共被他捉到四股。

这四股神念,能够从人群中识出生人并特意留心,说明他们正是当地势力布下的耳目。

四个地方,四股势力,他们拼在一起,便是芒城真正的主人。

船行码头,力巴人市,茶马贩集,花街柳巷。

宁尘现在急于求成,又需在南疆行得开来,就得选一个入局。至于选哪一个,倒是没叫他多费心思。

天色深晚的时候,宁尘折回到芒城北边临江一侧。

那船行码头占据了西半,东半便留给了画舫游船。

此时暮霭沉沉,码头那边已卷网收帆,这边却正赶上热闹时候。

一条条浅底长舟雕龙画凤,连连环环的朱红灯笼挂满船篷。

才刚入夜,欢歌笑语遍传江岸,又有鼓乐笙瑟不绝于耳,更比白天热闹三分。

这边水浅处多,只要不深往江心去闹,倒也不担心蜃蛟发难。

从江岸往城心绵延七八条长街,皆是食所酒肆秦楼楚馆,甭管你是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好听的,都得来这芒城东北角消磨。

宁尘混在人群中,顺着几趟街往里一进,登时又有神识牢牢栓了过来。

也没必要作声,只奔那江边最奢华的红坊而去。那眼线不过一个筑基期,只能辨出宁尘身负些许修为,这还是宁尘故意展露的。

还未进门,已有鸨母领着两位姑娘候在坊外,笑灿灿迎了上来,果然早有通报。她们口中唤着贵客驾到,千娇百媚将宁尘簇拥进去。

绣云坊已是全城最上数的烟花地,但和潇湘楼一比那就是个小指甲盖儿。

厅堂尚且算得上奢靡堂皇,一张张台子边逢迎的姑娘却不过庸脂俗粉。

宁尘号了一间大包厢,往里走时眼珠滴溜溜在一应客人身上滑过,见他们出手最阔绰不过几锭金子,心中多少有了数。

刚伺候宁尘坐定,那两名妓子立时填上酒来,甜言蜜语说得人头晕眼迷,字缝里却尽藏着小钩子,一点点去捉宁尘的跟脚。

宁尘也不在她们身上浪费时间,手心一翻,将一枚灵石放在桌上。

听得两名妓子呼吸一滞,宁尘这才大喇喇开口道:“小爷没别的爱好,就好这一口莺莺燕燕。你们绣云坊的头牌姑娘是哪位,今日可空闲着?”

那年纪长些的姑娘目不转睛地顶着桌上那枚灵石,口中应道:“嬴姑娘今日被南城刘公子约了,正在屋里论词呢……”

宁尘也不多说,拇指一搓,又是四枚灵石滴溜溜滚在桌上。两名妓子脸色都变了,起身作礼道声“爷稍坐”,都退了出去。

拿灵石施用的都是正经修行者,那两名妓子修为不行,眼力介却是一流,知道自己伺候不住这等客人,连忙去唤能管事的。

不消片刻,环佩叮当,两名婢女扶着绣云坊的头牌嬴姑娘来了。宁尘向她一瞥,心道终于算是在芒城见到了一个凝心期。

如此可见,这芒城灞城到底没有什么修行者的利益所在,否则也不会叫一个凝心期做了头牌。

潇湘楼中,凝心期一夜便要千枚灵石,这些钱叫她们拿去采买修行资财,眨眨眼也就花光了;可换在这里,一千灵石包她一年绰绰有余。

那嬴姑娘睥睨众秀,到底是有些味道。看似十七八岁年龄,许是也有些修行天赋,早早冲在金丹之前,固龄养颜,荑白足雪。

她文文雅雅往宁尘旁边一坐,却含着矜持不去主动他身上靠。

“公子,您……”

嬴姑娘伸手倒酒,话说了半截,却被宁尘将杯子自顾自一把抄走,话儿自然也停了。

宁尘把残酒随便泼在口中,眼睛也不看她,只道:“敢问嬴姑娘,芒城大小楼子,如姑娘一般凝心期修为的有几人?”

见这少年一眼看透自己修为,嬴澄不禁暗暗生惊,心说这怕不是哪里来的金丹,又要在芒城生什么事端。

她肚子里犯嘀咕,嘴上却不敢乱说,仍是赔着笑脸,身子更坐直了几分:“回这位师兄,再没别人了。”

口称师兄,已是谦认自己修为更低,又扫去了些许屋子里的风尘气,只待宁尘继续开口问话。

“你我又不同门,不必叫什么师兄。在下姓游名青川,想在芒城做一单生意,望姑娘引荐一下。”

宁尘收得霍醉楚妃墨入法纲,改换容貌的机会又多两次。

这一回入南疆自然不能顶着独孤十三名号肆无忌惮,索性随吴少陵大号起了个相对的。

旁人许是看不出端倪,可若吴大少自己瞥见了,定能揣测出自己身份,有什么情况也好便宜行事。

“游公子,奴家身在风月,于生意上的事一窍不通,哪里又能引荐什么人呢……”

这等场面话宁尘也不是第一次听了,潇湘楼的小娘子们都是花丛拔了尖儿的,拉拉扯扯的这些门道早给宁尘学了个通透。

况且只在真心有求于人时才有的拉扯,宁尘又不缺她一个凝心期。

“嬴姑娘不通,上面自有人通。你上面仍是不通,那其他三家总有的通。”

话说的带针,手里却搓出十枚灵石,捉起嬴澄的手儿塞了进去。

“八枚按数给坊中交账,另外两枚就请嬴姑娘自己笑纳。不管嬴姑娘帮不帮我往上去通,为这一夜逍遥也好。”

嬴澄娇目一张,赶忙将灵石收了,心道芒城这小地方来了这么大一尊财神爷,管他是黑是白总不能放给别家。

于是婀娜起身,问到:“妾身现在便命人去寻我家主人,只怕是路途远些,游公子至少得等一两个时辰。”

“不必这么急,且告诉你上头那位,明日卯时过来即可。今日赶路疲乏了,我好好歇上一歇。”

嬴澄见他眉目传情,于是嫣然一笑,凑到门口唤来贴身婢子,交代了一应事情,重新转回桌边:“那今夜妾身便陪公子好好消遣,公子想要猜字对对儿,还是打棋翻花儿?”

宁尘只将下巴朝后面床榻一扬。

嬴澄会意,一根手指挑下外罩纱衣,酥肩显露,软软伏在宁尘背上,朱唇点在他耳后脖颈。

宁尘却不相就,回身揽住她腰,信手一抛将她飘也似地送上牙床。

嬴澄吓了一跳,本能想要御气防跌,不料宁尘已欺在身前,将她不软不硬地按在褥上。

一身妩媚勾人的本事都没机会使得,宁尘低手便扯了她裙子。

嬴澄作为头牌,在芒城接的客人都是些富贵公子无甚修为,偶尔款待个过路行事的凝心金丹,都是待她极为温雅,哪见过这么不通风情的。

可她稍稍运气想要抵抗一下,全身似乎都被一股真力隐隐制住,只好暗叹一声,伸手去拨弄挑逗那胯下之物,另一只手轻抚蓬门好尽快湿着些。

“公子且让奴家用口帮你润润……”

不料宁尘只道一句“不妨”,双指向她小腹点去。

嬴澄一声娇吟,子宫猛抽几下,水流竟已汩汩而出。

她眼冒金星,刚刚勉强视物,就见一根狰狞巨物黑中透红拍在了肚子上。

宁尘在此间行事,驱着自己那白玉老虎未免留下马脚,已操血肉之体重新塑了条和旁人一般的物事出来。

嬴澄大惊失色,电光石火隐约猜出了什么,连声哀求:“上仙阴阳合欢之法太过精妙,还求怜惜奴家性命!!”

宁尘淡淡道:“倒也机敏,不过本也没打算摧花折柳。与你说句实话,修这一晚,确是于你修为有损,但不会让你跌下凝心。多赏你些灵石采买修行资材,耗些时间便能强过今日,总不叫你吃亏就是,你开个价。”

嬴澄闭目含唇意下挣扎,心中尚有三分恐惧,可腹中那股异样真气却叫她酥麻难耐。

人在矮处不得不低头,她算了算那些丹药灵物的价格,将牙一咬:“三十灵石……”

话音刚落,一把灵石已兜头撒在榻上。嬴澄连忙伸手去收,宁尘已一棍冲进了里面。

精舍中一声惨呼,吓得门外奴婢小厮一个哆嗦,声音还没落尽,已变作千娇百媚的呻吟。

……………………

薛虹渚昨夜收到坊间递来的消息,立刻把百十名耳目都撒了出去,四下里好好打探了一番。

她不怕别的,就怕这游公子是芒城其他哪家请来的煞星,专找自己不痛快来的。

旁敲侧击一番,芒城一片海晏河清,另外三家全无动作。

薛虹渚勉强放下半颗心,在绣云坊枯坐几个时辰,好容易等到卯时,这才顺顺长袍理理鬓发,向里面那间精舍行去。

扣了扣门,听到里面一声“请”,薛虹渚这才款款迈入房中。

只见一俊秀少年端坐桌边,桌子上干干净净放着两盏茶,对她微微一笑:“薛仙请坐。”

薛虹渚是芒城四大档头唯一女子,被其他几位尊称一声薛仙。可这名字从面前少年口中道出,总叫她觉得内含讽刺。

薛虹渚万福落座,不敢动用神念,只拿眼睛向屋内略略一扫,却没看见嬴澄的影子。

她心下奇怪,却不显露:“游公子抬举了,小女子在您面前怎配得上薛仙二字。”

“薛姑娘金丹修为,自是配得上仙字。既然显得生分,那可许得小生唤一声虹渚?”

薛虹渚心中暗骂,嬴澄这小婊子不知收了什么好处,把自己修为和名字全卖了。莫不是面前这小子用刑逼供,杀人灭口了?

她越想越歪,小心道:“游公子怎么叫都使得。只是不知,您将我那头牌姑娘偷到哪里去了?”

宁尘微微一愣,偏身往后一让,叫薛虹渚看见了帐中美人。她在被子里滚成一卷儿,钻在卧榻最里面昏睡不醒。

自家姑娘要爱着护着,对这楚馆风流娘子却再没什么可收着的。

嬴澄这一夜颠鸾倒凤,叫宁尘操的死去活来,高潮小几十次,会的姿势叫他都玩了个遍。

她阴元被狠狠吸了十之二三,体乏心疲,已是爬不下床来,可谁叫那混世小霸王床技惊人,愣是把她干得舒服到骨头缝儿里,一声声好哥哥叫着,嘴再没了遮拦,问什么说什么,给薛虹渚盘了个底儿掉。

薛虹渚当年也是行里的花魁,望见嬴澄那副模样便知她昨夜吃了多大一顿棍棒。她见宁尘样子悠哉,便用神念唤来婢子,叫她们去伺候嬴澄。

婢子推了七八下才将头牌姑娘唤醒过来,搀扶下床,嬴澄已是腰酸腿软站也不住,踉踉跄跄被架到门边,悠悠向薛虹渚唤了声“姐姐”。

薛虹渚面露些许颜色,埋怨道:“公子好手段,叫我家姑娘受这些苦。”

宁尘哈哈一笑:“却不知天明时主动缠在我身上要来要去的又是哪个。”

薛虹渚故意卖弄风情白了他一眼,假意帮扶,搀了嬴澄一只胳膊走去外面,疾行几步开了不远处另外一件屋,将她放在铺上。

“那小子什么来头?”

嬴澄软在榻上,脸上还带着病殃殃的嫣红,叹气道:“游公子说自己是东海来的,不知真假……他一身双修功法,很是霸道……姐姐小心……”

话虽说的囫囵,声音里却娇媚非常,仿若能挤出几滴黏答答的水儿来。

薛虹渚瞪了她一眼,转身朝那边回还。

芒城欢场,只有她一个金丹带了一个凝心撑场面,要是这左膀右臂被折腾坏了,难保不会出什么动荡。

她想了几个兴师问罪的名头,却又拿不好分寸,在心中一个劲儿打鼓。

宁尘稳坐屋中,看着薛虹渚第二次迈进门来。

以她为绳,可见芒城顶头的也就是四个金丹罢了。

金丹能在这地头称王称霸,宁尘再不必瞻前顾后,大咧咧举着茶杯饮下一口。

“薛仙问明白了吗?”

听见宁尘点破她那点遮拦伎俩,薛虹渚更是没了主意,作软道:“游公子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所图?若是小女子能帮的,尽心尽力便是。”

宁尘是和柳轻莞那个段位过过招的,现在拿捏一个薛虹渚信手拈来。

他见对方放矮了身段,便点点头:“敢问薛仙,您手底下这些红绿买卖,一日能收多少银钱?”

薛虹渚略一思忖:“每日大约三五百两金子,若嬴姑娘迎得些贵客,还能再加二三百两。”

一枚灵石百两金,每日收益无非五枚八枚灵石,和宁尘所测基本一致。

“我若一日奉出百枚灵石,将薛仙手底的红坊院子全都包下,不知可否?”

薛虹渚每日本有十枚左右的收益,为了留有余地这才偷偷按下,结果对面儿一开口就是百枚灵石,没把她喜到,反而是吓着了。

她在风尘摸爬滚打,总不会傻到不晓得这百枚灵石后头有多少代价。

“游公子……您莫是要拿我们姑娘修炼什么功法吧?我们这处无根无底的姑娘五六十位,炼气期七八十位,筑基期十几位,都是命浅福薄,又能给公子多少助力?您一番起落,我手下这些苦人儿香消玉殒,可叫我如何与她们交待……”

宁尘笑道:“我是来入乡随俗的,不是来雁过拔毛的。来日方长,还有盼薛仙襄助的时候,此时怎能做那断子绝孙的买卖?别的不说,保管叫你们姑娘身子无虞就是。喏,这一千灵石是给薛仙的胭脂钱,包上十日,今日起闭门谢客。炼气期姑娘每人单赏一枚灵石滋补身子,筑基期两枚,也不计较,这一百五十枚凑整,给姑娘们开门见喜,薛仙可不要私自克扣咯。”

薛虹渚大喜过望,刚要动身下去吩咐,却被宁尘捉住胳膊。

“虹渚若是有意与我双修,每日再给百枚灵石,你看如何?”

薛虹渚已然叫到手巨款迷了窍子。

她心中盘算,自己这些姑娘恐怕禁不住他几日折腾,还是自己金丹期能多抗几日。

这钱老爷多待一天,便抵得上忙忙碌碌一个月,哪有说不的道理?

……………………

自这日起,芒城可就炸了锅,全城老少爷们儿一夜之间没了逍遥之处,浑不知该如何是好。

有那酒醉胆大的,喝到半夜纠在一起,吆五喝六往烟花街窜去,邦邦砸门,闯进一看,却是空空荡荡,不见半缕芳音。

好事者自然打听起来,第二天便得知,满城妓子都挤去了绣云坊。

有好事儿的,也有好色的,本来无有银钱在绣云坊折腾,今日却都跑了来探头探脑。

一时间绣云坊前人头攒动,都想知道知道这几日到底是怎么了。

小商小贩见机而动簇拥而来,正合得聚众者心意。

甭管是闲汉还是公子哥,全凑在这几条街上大碗喝酒大吹牛逼,什么鬼迷日眼的说法儿都传了出来。

直到第三日,坊中终于递出一个确凿消息,聚众的闲汉公子呼啦抄鸟兽四散。可小商小贩们却没动窝,他们知道:这些家伙们很快还会回来。

瞿辛儿坐在菱桶中,拨弄着身边一片片翠绿的叶子,揪下藏在其中的菱角丢在身边。

汗珠一粒粒往下滴垂,却没耽搁她的速度,女孩的手指又快又准,这毕竟是她从小干到大的活儿。

岸边突然传来男人的叫喊,她扭过头去,看见爹爹正朝她拼命招手。于是她擦擦汗,用手拨着水面,一点点将菱桶划了过去。

“你他妈快点!”

菱桶还未贴岸,那只粗糙干枯的大手已凌空而降,钳子一般扣在瞿辛儿细瘦的胳膊上。男人将她一把拖过来,也不顾她双脚滑在了泥巴里。

女孩的胳膊被他抓得生疼,却不吭一声,她早已麻木。

“爹爹,我们干什么去?”她踉踉跄跄地被男人拖着走,忍不住小声问。

男人没说话,只是闷头走路。他走得又快又急,瞿辛儿几乎跟不上他。

娘站在村口,看到他们走过,立刻张牙舞爪扑过来。她一边与男人撕打一边破口大骂,口中叫着“不许去!”

男人一肘将女人捅在地上,横眉瞪眼口沫横飞:“你个没见识的婆娘!灵石一枚百两金,百两金!!你懂什么叫百两黄金不?!瞿家要发财,要发大财!!”

女人在地上嚎啕大哭:“你将辛儿卖了去,辛儿以后可怎么嫁人!!”

瞿辛儿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听娘哭得厉害,心中发酸,想扑去女人怀里抱抱,又被男人撕扯过来按住,拽着她继续走了。

他们穿过田埂和草坡,一路往北,芒城厚厚的影子出现在前方。

瞿辛儿很惊讶,但没出一声。她知道,如果胡乱说话,那只干枯的大手便会冷不丁在脸上留下一道红印。

她一辈子长在那个小湖边,从没进过城里。

爹爹的手仿佛锈在她胳膊上似的,拖着她穿梭在芒城大街小巷。

胳膊很痛,但瞿香儿仍然充满好奇,看着周围从未见过的一切。

他们最终停下,面前的门楼有匾,三个大字。瞿辛儿不认得许多,只依稀看懂有个云字。

爹爹的手终于松开,将她向前一推,声音弯着笑:“进啊,进去。”

旁边忽地传来一阵惊呼,但见有个小子蹭地攀上墙去,要往坊中偷瞧。

殊不料一道光芒闪过,衣服头发俱被点着,那小子哇哇叫着滚在地上扑打,引得周围众人一阵大笑。

那轰隆隆的笑声叫瞿辛儿害怕起来,她直挺挺站在门口,不敢再往前走。

里侧一个门迎扭头望见她,踱出门来,大洋洋地问门前枯瘦男人:“是雏儿吗?”

瞿辛儿听爹爹点头哈腰道:“包是的,包是的,俺家孩子老实。”

门迎掏出一锭银子丢在男人脚下。男人捡起来,面露急色:“俺、俺听说是一枚灵石!灵石一枚百两金,你不能糊弄俺们!”

门迎哼了一声,倒是门边凑的那群闲汉又哈哈大笑起来:“老头儿,那是多给你的跑腿儿钱!验了身,几日后才放金子呐!”

自家闺女真要拿去卖也卖不过几两银子,有这添头男人更是放心了。他连忙堆上笑脸,向周围闲汉和门迎嘿嘿两声。

瞿辛儿见识不多,却是个聪明姑娘,她不是没在田间地头听糙汉们说过荤话,登时醒悟这是什么地方,回身去往爹爹身边跑:“爹!我不去青楼!我要回家!”

男人大手一抓,将她两只手腕都锁在掌中,使劲将她往门中一搡。瞿辛儿吃不住劲连退两步,被门槛绊倒摔在地上,眼泪吧嗒吧嗒掉落下来。

“又不是不回去了!几个晚上,百两黄金!百两黄金,知道什么意思不?!足给你买百十件好鞋,好衣裳!”

瞿辛儿还想再哭,男人扬起胳膊作势要打,她身子一缩,便再不挣扎。

门迎还站在那嘬牙花子,歪声道:“成不成啊,这买卖?”

男人连道几声“成成成”,托着那锭银子一溜烟往赌坊去了。

瞿辛儿仰头看去,面前尽是一张张男人猥琐嘴脸,他们盯着自己满脸淫笑,彷如妖魔鬼怪。

可是她没有办法,她从来就没有过办法——在爹爹踢她的时候、在村痞拽她袖子的时候、在被扔进这个巨大铜锅的时候。

她想不到别的比方,门迎带着她向坊中行去,身边那些雕梁画栋立柱粉墙,都变作烧得滚烫的铜锅,而她就是锅中烹煮的小鱼。

然后她看到不少穿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她们凑在院中榻上,或卧或坐,每一个脸上都布满疲色。

可是她们很快乐,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将瓜子壳磕得满桌都是,仿佛在享受什么盛大的节日,

坊中最大的那间大屋,里面百十张桌椅全都搬了个空,尽留下一地的床褥软榻,乱糟糟如同遭了贼。

十几名衣衫不整的女子就这么趴在上面酣睡不醒,远处有乐师吹拉弹唱,却怎么都吵不醒她们。

那些女子袒胸露乳却浑然不觉,瞿辛儿瞥了一眼便低下头去再不敢看。

她隐约看到正中一张大榻上坐了一个人,也不敢直视,任凭门迎将她安置在一张小凳上,这才偷偷抬眼去瞟。

那大榻上的少年清逸俊朗,一左一右各有一娇艳女子。

右边那女子年岁少长,跪坐在地伏在男子腿上不住喘息,左边女子正值妙龄,将头拱在少年双腿间上下起伏青丝乱舞,竟是在用嘴巴含弄男人那话儿。

瞿辛儿羞得面红耳赤,连忙抽回目光,低下头一个劲儿绞着手指。

一晃神功夫,少年已向她走过来。她只能看到一双赤脚停在自己面前,动也不敢动。

“知道自己被卖了什么价吗?”

那声音微微有些温意,又仿佛有什么软绵绵的东西钻进了自己的心神。

瞿辛儿心中的恐惧莫名其妙消解大半,她抬起头来,重复了爹爹一直念叨的那句话。

“灵石一枚,百两黄金……”

她话音刚落,少年便将一枚布满流光的小石头亮在她面前。那石头很好看,也很值钱,但瞿辛儿只觉得厌恶。

“身子是你的,但这枚灵石最终却到不了你手里。”

少年另一只手翻转过来,露出一枚黑不溜秋丹药。

“或者,你不要那枚灵石,选这颗集气丹。”

“这……是什么?”

“让你的力气变得比男人更大,让你的双腿能够走远路,如果你运气好,将来或许可以飞。但你的爹或者娘会非常生气,他们想要的只有百两黄金。你只有这一次机会,选吧,选你想要的。”

瞿辛儿望着少年,又看看面前两枚小小的圆珠,她踟蹰良久,最终将手伸向了那枚黑黝黝的丹药。

宁尘点点头,他伸手摸摸瞿辛儿的头发,又问:“认识字吗?”

瞿辛儿摇摇头。

“去后面那间房里,问问大家口诀,背下来,然后照着练。三日后我来收你的账,去吧。”

宁尘送走瞿辛儿,重新折回榻上。薛虹渚轻哼一声,口中酸道:“你教她们口诀,却也不教教奴家。”

这些日子绣云坊已收了芒城百十余处子,有选灵石的便直接取了元阴送走,选丹药的则留在坊中修行几日。

别看就这几日,有了练气根底,采补起来助益数倍。

这些门道薛虹渚看得清楚,却不敢私自打探他传下的口诀,只能先旁敲侧击,实在不行再用别的手段。

“薛仙想要,派人去问姑娘们便是,也不是什么值得藏掖的好东西。”

得了宁尘这句话,薛虹渚倒是没了什么兴趣,心知那无非是最基本的行气之法。

她自己练的三五门功法驳杂繁复,毕竟也是能够成就金丹的典籍,不至于贪图那点练气的东西。

宁尘敢这么说自然也不怕她学。他传的本就是当初在离尘谷撰成的新《渡救赦罪经》,乍看之下朴实无华,都是给入门新人练的把式。

薛虹渚又道:“游公子竟如此怜香惜玉,与一个村姑尚且费那么多心思……啊呦!!”

她刚要废话,宁尘已把她揪上榻来,掐着后颈将她按住,掰开屁股往里就插。

这几日宁尘已将楼中女子阴元都采得空了,只剩下薛虹渚嬴澄还在勉励支撑。

她早上刚被强采一番,胯间粘稠尚未干涸,又被宁尘一棍到底,腿肚子都快转筋了。

头几天尚且会求饶,到今日话都懒得再说,嗯嗯啊啊叫他日上半个时辰,苦哈哈试得自己刚蓄起的些许阴元又流泻大半,只能去一心去算算得了多少好处,权作开解。

好在这小霸王倒也说话算话,一旦她阴元渐枯便收得手去,没有攻伐金丹根基。

合欢几次,薛虹渚倒也不再害怕,待他折腾完了,赶紧回去将养就是了。

这回也是一般,待他行功完毕,薛虹渚便赶忙踉踉跄跄告退而去。

只不过今日临走之前,薛虹渚故意磨蹭了两下,找准时机朝嬴澄使了个眼色,叫她得空之后,去找她说事。

宁尘偌大神识一直扣在绣云坊之上从未松懈,尤其薛虹渚和嬴澄二人,一举一动都看得真切。

薛虹渚那点小猫腻于他而言无伤大雅,于是也不多提。

可嬴澄看了薛虹渚的颜色,面上未动,神念却轻轻一颤,叫宁尘捉了个清楚。那颤动仿若有些不情不愿,像是惫懒,又似无奈。

宁尘觉得有趣,也不说破,在她光溜溜的屁股上轻轻一拍:“嬴姑娘,你也歇上一会儿,头几日的帐差不多攒好了,我先去收,待两个时辰以后再叫你伺候。”

嬴澄自第一日被他祸害一番,之后再没被他采过,只做了些口舌之功,现在精神头比坊中其他姑娘都要好些。

她敷衍着应了一声,心事重重往屋外去了。

薛虹渚走了也没多远,刚走到外面亭中便已力竭,正在亭下歇息。她未曾想嬴澄出来的这般快,连忙招手叫她过来。

嬴澄在外人面前风情万种,在薛虹渚这里却垂首肃立,不敢懈怠丝毫。

薛虹渚被采的最凶,说起话来气息都短了三分,她拧着鼻子尖声道:“你忘了自己是做婊子的了?不去主动勾他,尽叫他缠着我不放,你好偷偷看笑话,是也不是?!”

嬴澄忙道:“姐姐这是哪里话。您二人面前我怎敢多言,那日我承了一夜雨露,至今身子未稳。姐姐有金丹护体,与我这凝心期比天上地下,要不是有姐姐在前护着,我怕是已经薄命难熬。”

薛虹渚喘了两口气:“算你的良心还没喂狗!”

她又使眼色叫嬴澄跟上,一路从侧门出绣云坊上了一辆马车,这才放心开口:“我如今也看明白了,那游公子装得老成,其实不过是个憋急的楞小子。他金丹修得纯正,是比我强些,可是心慈手软优柔寡断,断非魔道之人。买几个雏儿破身还瞻前顾后,哈,让人笑掉大牙!等你回去从他口里探探,究竟带了多少灵石。”

嬴澄随她走了一段,忍不住道:“姐姐,你终究还是要打他主意?”

薛虹渚冷哼一声:“怎么?给你操了几日,把心思也操活泛了?”

“不是。我只觉得他绝非看着那么简单,劝姐姐还是小心斟酌。”

“怎么讲?”

“我说不很清,但他拿个破旧丹炉随手炼就百十枚集气丹,绝不是无根无基的散修。他有怜花之心,于我们终究不是坏事。姐姐又何必多此一举,坏了这场交情?”

“哼,嬴澄,你也当了这么多年婊子,见识却愈发可笑。那小子出手何其大方,随身所携灵石少说有十万之数。他身怀巨款一个人跑来南疆花天胡地,没着没落的主儿。现在放他走了,何时才能再有这等冤大头上门?你不当家不知柴米价,几十灵石就打发了,我可要替坊中姑娘前路着想!”

嬴澄把那句“却没见你饶过游公子给姑娘们的赏钱”强吞下肚,又忍不住问:“那姐姐准备如何动手?”

“这不是叫你来和我一起出主意吗!”

“我没什么主意,只懂伺候客人……”

“废物!你这般不用心,将来如何将生意交给你?算了算了,回去吧,我自有安排。”

嬴澄被赶下车来,往绣云坊走了几步,又偷偷回头去看,见薛虹渚一路往西南去,便知她其实心中早有了主意,定是去寻另一个档头了。

她心下千丝万缕,乱如蓬麻,在坊中盘桓了半天,直到有婢女被唤进屋中,才推门走了进去。

几个婢女正在整饬长榻,那收走的床褥上落红点点,少年显然已是收完了第一波的帐。

他穿戴齐整,坐在桌边正在读书,采过元红的女子一个都没留下。

恰好有端茶的婢子走过,嬴澄将她拦下接了去,款款行在桌边给少年斟好了茶,又低头瞟了两眼他手中书册,赫然是本《荡妖平南录》。

少年只对她望了一眼,没说什么。嬴澄思忖半晌,先开口问道:“游公子,你将方才收完账的女子都送出坊去了?”

“嗯?”少年似是被她问得愣了一下,随即道:“没有。她们伤了身子,我叫她们都在坊中多养几日。”

“养好之后呢?”

少年垂下手中书册,转头看她:“自然是海阔天空,由得她们去了。嬴姑娘何来此问?”

“你给她们服食丹药,又传功生了气海,就没有别的所图?”

她这句话问得又直又笨,话出口后便觉有些后悔。

可少年却未发笑:“嬴姑娘有话直说便可,这几日你也看出来了,我不是什么难相与的人。”

这些日薛虹渚对他多有试探,几番周旋之后只当他假作老成的青涩小子。

可嬴澄一直在旁边看着,深觉薛虹渚是被自己的算盘珠迷了眼。

面前少年并非不谙世事,而是他心有赤诚,不屑在这种地方拉扯罢了。

于是她大起胆子说:“这些日被买进绣云坊的,都是些小门小家、村居山户的女儿,个个都是苦人儿。你叫她们有了修为,再也难为瓮中之鱼,却又撒手不管,是何道理?”

“嬴姑娘干嘛在乎她们?”

“你且莫管,只先答我。”

少年沉吟片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给她们修为,也是为了助益我自己的修行。我若再给她们安排前后,岂不是让她们脱了自己爹娘的瓮,又收到我这瓮中了?”

“你想叫她们脱瓮,为何还任由大半女子选了灵石回去?你可知这灵石半分都落不到她们手里,却凭空失了贞操,后半辈子又该如何……”

嬴澄最后几句话近乎诘责,可少年并未生气:“我的机会,只给愿意抓的。这点勇力都没有,金丹修为喂到嘴上,也是一辈子荒唐。我从未想当什么助救伶女的大善人,各取所需之下,流出些机缘给她们罢了。逆天改命,一切都要看她们自己。”

嬴澄还是第一次听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也不知怎地,只觉得心神皆静。

她长长轻叹:“是了,盼别人来救,终是白日大梦。只是难免羡慕,她们能有此奇遇,没有白白浪费心中激越的勇气。”

少年看了她一会儿,也不说话,又回头静静看书。

嬴澄呼出一口气,换回头牌姑娘的柔媚,手指在书页上轻轻一划:“游公子应是对南疆不熟,才要秉烛夜读?”

少年目在书上,轻轻点头回应。

“夜长书厚,不如叫妾身讲解几句,也是消遣?”

宁尘哈哈笑着将书收了:“那也不错。我听嬴姑娘能讲些什么书上没有的。”

“我讲的东西,书上都有。荡妖平南之时,北方修士常遇四险,虫瘴蛊痋。只不过点滴字句后面,却有书页上看不见的尸山血海。”

“请姑娘细讲。”

“虫者,蠃族也。妖分五族,唯有蠃族不通人言,哪怕成就金丹元婴,依旧与野兽无异,其余妖族多受其扰,见之则灭。”

“南方深林池沼,偶有毒气四溢,谓之瘴。无踪无形,无色无味,若多闻多嗅,轻则发狂,重则毙命。”

“蛊乃蛊虫之术。其虫肉眼难见,随水饮入内腑,落地生根。它闻音则起,操蛊之人便可对中蛊者肆意为之。或如梦中游者,或如行尸走肉,北方有修士自恃身负奇功百毒不侵,便总是栽在蛊术之上!”

话到此处,嬴澄起身添茶,袖子拂拢招敛之下,手指在少年手腕上用力一捏。

她偷瞧少年神色,却不见他有丝毫反应,也不知觉没觉察她的意思。

少年执杯饮茶:“那,最后一个又是什么?”

嬴澄思忖,若是他会了自己之意,饮茶时怎么也会多往茶杯看两眼。

这次杯中没有蛊虫,等薛虹渚回来又有谁敢说没有?

可是见他茶如牛饮,嬴澄心也是坠了下去,恐怕真像薛虹渚所说,这少年心机不深。

可话却不能说得再深了,周围来来回回的婢子总有耳目,若报给薛虹渚,自己怕不是要被卖到南边妖国去了。

于是她收敛心神,全作无事状,继续道:“痋虫乃是最为凶恶的一道险情。那虫儿指甲盖大小,成群结队,徘徊于南方森沼深处。它们远观状若黑雾,火烧不尽雷劈不散,一旦被其缠上,哪怕元婴之体,顷刻间都要被啃成一堆白骨。《荡妖平南录》乃是一本详实好书,却多是记录战事,那时若有人见到痋虫,也活不到写下文字的时候。好在痋虫异常罕见,百年难得一遇,真若遇见,只当是上辈子作孽这辈子交代罢了。”

少年听完后连连拊掌:“赢姑娘好口才,着实添了不少见识。只是那故事讲得吓人,叫我今夜如何睡得踏实。”

他推案而起,袍带一勾,嬴澄便知他又要行功。

薛虹渚躲出去了,满园的练气筑基都叫他采伐殆尽,只剩嬴澄一人支撑。

她暗叹一口气,本想找机会讨要今日那二十灵石的赏钱,一时不知怎的却没能开口,被他拦腰一兜又抱上床去。

不想得,这一次少年却没用真气激她阴宫,反倒是轻轻将她放倒,亲手解了小衣,探来吻她脖子。

嬴澄正觉疑惑,少年已舔在她耳廓上,搔得她一阵酥麻。

“她欺负过你,是不是?”

少年声音宛如蚊音,叫嬴澄全身一震,前尘往事卷起骇浪,被少年在耳边叫破,于眼角沁出一滴泪来。

他不仅接了递去的暗示,更是借细微处一眼勘透自己与薛虹渚埋藏的恩怨。

此等敏锐心机,叫嬴澄心神大定。

她也无甚所求,只如先前说那些苦人儿一般——不去浪费心中那一缕勇气罢了。

她对宁尘点了一下头,轻声说,是。

宁尘再不说话,捉了她双唇一番轻啜细抿,手也摸上了嬴澄的肩。

前些日二人交合,宁尘只是一味攻伐娇嫩处,与她全没有半分亲热。

嬴澄只当他是嫌自己不净,现在才明白,是他未曾敞心罢了。

厮磨不过片刻,嬴澄水到渠成。喉咙发干,主动引了那痛人巨物纳进胯下,柔声道:“妾身修养数日,身子稳得多了,请公子行功。”

阳物挺入,却不似先前那般凶猛,更是没有强行撞她阴宫。

嬴澄本是做好了风雨飘摇的准备,未曾想嗓子眼却被一阵舒缓耕耘吊了起来。

宁尘一边亲她脖子,一边揉她乳尖,缓慢推起,轻轻落下,愈演愈急,转瞬又逝,把嬴澄撩拨的心火上涌淫蜜直淌。

她使劲撅了屁股去迎,宁尘这才使上力气,猛操几下日到花心,美得嬴澄哀叫一声,紧紧将他抱了。

宁尘腰身起伏连插带磨,一炷香功夫细细密密将嬴澄送到高处,从前狂喷激烈之后腹中是空的,心也是空的,这一次却给嬴澄填了个实在,身子颤着泄了个绵长。

阴元仍是随着阴精滑走几丝,好歹不是强抽去的。

嬴澄喘息片刻,觉得尚有余力,脊梁骨都舒爽的那么通透,又忍不住翻上宁尘腰际,前后摇起臀儿服侍于他。

今日少年不再大力采伐,嬴澄尝出是他奖赏自己,便一心一意去贪那棒儿的雄壮。

平日接的那些芒城富家子弟,多半没有修为,一个个银样镴枪头,豪金掷下诗曲唱和半个晚上,攀上嬴澄卧榻却撑不过片刻。

今夜宁尘有意给她甜头,叫嬴澄自斟自取,喂得她酒足饭饱,胯间湿的一塌糊涂。

一个时辰下来,嬴澄大小去了五次,心有余力不足,不敢再贪嘴,一边起伏一边瞥着宁尘脸色。

宁尘顺着她分寸,亦不再痴缠,扶了她细腰猛挺几下,催她哎呀呀叫着扑倒在自己胸前。

“嬴澄斩了赤龙没有?”

“嗯……我这风尘中人,岂能……呜!!”

宁尘放纵精神,在她宫芯上自顾自舒爽了几十下,凿得她阴关微开。

嬴澄有了几次高潮打底,这最后一合的粗横暴烈恰好戳着心意,虽知这一下大败亏输,一晚上护住的阴元又要流泻殆尽,仍架不住一身淫骨娇媚,不想出半句话阻拦。

小腹缩阴宫战,嬴澄微闭双眸,闷哼一声阴精喷泄,全身抽了两抽就要软倒。

殊不料宁尘阳精激射,直入中宫,烫得她美目圆睁,忍不住失声大叫。

她陡然发现,宁尘这些日子采摘几百名女子,还从未出过精。

嬴澄一边高潮一边被他射满肚子,迷迷糊糊之间好似品出了些许情义,不禁娇吟着寻过去,把舌头拼命送进他嘴里痴缠。

腹中那巨蟒缓缓滑动,榨干了嬴澄最后一点力气。

阳气灌注阴宫,将她操漏的阴精补了又补,浓浓密密还护了崩泄的身子。

嬴澄又暖又懒,双目一闭昏睡过去。

不知什么时辰,一道几不可查的声音飘来。

嬴澄忽地起身,望见那少年背对自己,依旧在桌边读书。

她眼前一片迷蒙,如同被雾气遮了双眸,又像是一场大梦身不由己,只见得自己摇摇晃晃翻下榻来,痴痴愣愣行去侧边厢,从一名婢子手中接过一只茶盘。

然后她慢慢踱回去,亲亲热热与少年说了几句话,自己竟像隔了百层轻纱听不真切。

手也不听使唤,给他满满倒了一杯香茶,含到口中,旖旎着往他嘴里去送。

嬴澄思虑不清,却突然心中大急,只觉得有什么祸事在前,拼命想要停下。

可远远那道音色又猖狂几分,她脑袋中仿若灌了铅水,又沉又混,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少年搂了她腰,笑盈盈顺意吞了她口中之茶,又细细在她颊上啄过,继续低头看书。

嬴澄转回卧榻,支撑不住,咕咚一声栽倒下去,再动弹不得。

她朦胧间听见有人在笑,那笑音异常熟悉,又勾起她心中刺痛。

她拼命撑着眼皮去看,只见薛虹渚的身影翩翩而现。

她口中叼了一只奇形小哨,状若虫蛹,狰狞恐怖。

少年背朝着嬴澄,并未开口说话,而是端坐不动,静静听薛虹渚在眼前聒噪。她亦听不清薛虹渚说些什么,只看见她志得意满,模样狂悖无礼。

她一口气说了半盏茶时间,气势刚歇,却见少年身体忽地一涨,口中突然喷出一口脓血,正中薛虹渚面门。

薛虹渚嚎叫出声,刚欲伸手摸脸,手刚伸到一半,全身竟软了半截。

少年身形一晃,如魅如影,瞬时已立于她身侧。

他信手一抓,手指随意扣住薛虹渚顶门。

薛虹渚尖声惨叫,连声求饶,嬴澄却再也撑不下去,识海陷入一片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又腥又臭的液体忽地灌入喉中。嬴澄猛然坐起,腹中剧痛,哇第一声向地上狂吐起来。

“嘿,还真挺管用,那娘们儿倒是没撒谎。”宁尘将手中黑漆漆的一只小瓶反手收了,轻轻拍着嬴澄后背。

嬴澄眼前一滩黑水,皆是从腹中呕出。

一条千足小虫彷若一根细打银线,在黑水中翻滚挣扎,片刻间已融化殆尽。

她心中大撼,百感交集,扑在宁尘怀中抽泣起来。

自嬴澄提醒之后,宁尘便知道该如何防备了。

那蛊虫细不可查,却是活物,决然逃不过他分神顶级的神识。

宁尘饮茶时重铸喉中血肉,将蛊虫包在一层血团之中,自然无恙。

他分神期神识对付个金丹无往不利,随意一震便叫她再无反抗之力。

惑神无影针从紫府一插封了修为,再稍一操针激她痛处,薛虹渚立刻就把那她那腌臜罐子全倒了。

嬴澄早年也是被薛虹渚以蛊相胁,后来被哄着说什么将来把产业传给她去,结果一直困在楼中生财,既无法修行亦无从脱身。

如今宁尘从薛虹渚那里掏得解蛊药,总算叫嬴澄八脉畅通,不再受制。

“嬴澄,看你也不是对这行当一窍不通,这地方你有能力接手吧?薛虹渚关在地窖,怎么处置就交给你了。”

嬴澄伏在地上千恩万谢,抬头道:“芒城另有三名金丹平分秋色,凭我一个凝心期怕是无力周旋。游公子若能取薛虹渚而代之,便是坊中姐妹的福气。”

宁尘伸手将她拉起:“你小瞧了我,也小瞧了自己。你如今有三条路选:一者携了资财望北而去;二者归附其他三方势力任一;三者收拢残局坐一地之主。可无论哪一条,都不能靠我。”

嬴澄初逢大变心绪混乱,所以才如此六神无主。

宁尘提点的路子她其实早已有数,稍一安抚便于心中有了计较。

宁尘全不关心她如何抉择,只叫她先把坊里坊外的心腹人等收拢清楚,以备今后之用。

……………………

夜已深了,绣云坊内外却一片热闹。

坊间易主,未免人心动荡,嬴澄原本就是一人之下,摸爬滚打也许多年了,过了初时的紧绷,把事情打点的静静有条,各楼各院很快安泰下来。

宁尘来至芒城,随手打发这么一个金丹女流如同探囊取物,真想收服这一档烟花势力更是易如反掌。可是他要这么一档产业又有何用?

虽是小打小闹,但终究又经一番尔虞我诈,他心中腻歪非常,赶走嬴澄留下服侍自己的仆人婢女,一人独行来到绣云坊最北。

绣楼凭江而建,栈道直达江面,跨过栏杆便可登上画舫。

宁尘没那兴致,他借着月色凭栏而依,望着黑漆漆的青岚江发起呆来,江风清凉冷冽,多少能吹散些胸口气闷。

芒城江边水浅,地势舒缓,微风一动才有些许月下粼粼波光。宁尘正想着接下来的规划,忽见眼皮底下的水面浮起半个头来。

这黑灯瞎火深更半夜,可给宁尘吓了一个哆嗦。他往后跳了一步定睛一看,竟是先前那头小蛟。

“哎呦呵!你吓我一跳!”宁尘见到它心中莫名欢喜,趴在栏杆上,低头笑盈盈说道。

小蛟静静从水下浮起,只露出半个脑壳两只眼睛,外加额上那根小角。

宁尘就这么往下看去,仿若一根白桦枯木浮在水中。

也就是它生得细些,换做别的蜃蛟,可决然游不过这江边浅滩。

“你专门来看我的?”

小蛟眼睛忽闪两下,从水下吐了两个泡泡,依旧如浮木般一动不动。

“你有事找我?”

一动不动。

“你等会儿。”

宁尘来了些兴致,扭头回厨下要了几尾新鲜大鲈,屁颠屁颠跑回来。

他把江鲈往小蛟口边抛去,溅起几大片水花,谁知人家还是半拉脑袋隐在水里,全然不去吞食。

宁尘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错了,那小蛟仿佛还翻了个白眼。

“这也不吃,那也不吃,这拧脾气……倒是像我。”

宁尘叹了一句,索性坐在栈道木板上退了鞋袜,将脚从栏杆下面伸出去,蹚在江水里轻轻踢了两下。

小蛟终于动了,它往外侧绕了绕,远远躲开宁尘那脚丫子。

宁尘哈哈大笑,也不多语,只将脑袋搁在双臂上,远远望着黑漆漆的北岸。虽不说话,但知道小蛟在那里,却也不觉得孤单了。

过了些时候,小蛟看他不再踢水,又慢慢漂近些。

宁尘怕它走了,不再故意招惹它,只轻声轻语道:“听得懂我说话吗?”

先前这小蛟分明听得懂“芒城”二字,可现在这句话问出来,仍然没得到小蛟丝毫回应,不过宁尘却不在乎,甚至觉得它若不通人言反倒更好。

这几天宁尘将吴少陵给的书读了十之七八,对妖族已有了些了解。

寻常妖物都是山林野兽吸日精月华而生,分蠃兽水羽鳞五族,各归其类与同族繁育、向下点化,势众之后学人语兴土木,称王建邦,即是妖国之初。

而诸如蜃蛟一脉则与其不同,乃是被妖族称作先天大妖的存在。

此等妖物生下来便有呼风唤雨之能,哪怕不去修行,长至成年便有元婴修士之体魄真元。

它们自行其是,雄霸一方,蜃蛟所占之青岚江即是其一。

先天大妖凭血脉操控天地元气,举手投足可唤大法力施用,然而这也即是它们弱点,寒溟漓水宫几名灵觉期弟子布下大阵便能困蛟斩龙,正是因为它们使不出别的招式。

只要阵壁坚固,消雷辟水,蜃蛟就只能变作网中之鱼。

好在此等精妙的阵法也就寒溟漓水宫才有,妖族间却没得如此深厚积累,敢找蜃蛟麻烦的妖族凤毛麟角。

小蛟不言不语,宁尘只把它当做树洞,一顿叽里哌啦口沫横飞,把他在绣云坊干的事儿全倒了出来。

“薛虹渚下蛊害我,我伸手把她折了,谁都挑不住理儿。可是我自己早就知道……人,是扛不住考验的。洒出千金万金,就一定会激人贪欲,我这么做便是在诱她害我,我再借此信手诛之……”

说到这里,宁尘心神有些涣散,但他随即将头一摇:“她自己选了那条恶道:我没错。只是忽然发现,以我之能,随手着处便可搅得世事翻涌,多少有些生畏。”

他没能将心事对小蛟全都说出口……倘若真的践行魔道:自己又会引发世间多少震烁。

叹息之后,宁尘低头一看,小蛟浮在那里双目微闭昏昏欲睡,惹得他笑了一声。

“听烦啦?”

小蛟睁开眼,喷了两个泡泡,忽然探起头来,张开嘴含住他小腿,把他往水里去拽。

宁尘啊呀一声用手抓住栏杆,小蛟嘴上没使劲,他若不撒手也掉不下水。

不过他心念一动,终究还是将手一松,顺着小蛟的力道憷溜一下滑进了江中。

宁尘运使目力在水下观瞧,小蛟也没别的意思,只在身边游来晃去。

宁尘忽觉心中通明,小蛟只是寻他来玩,他却絮絮叨叨与人家说了恁多的闲话,不禁笑自己太过啰嗦。

他掐了御水决,在水中急冲出去。小蛟立刻精神起来,紧追其后。一人一蛟,一前一后,在江中撒欢一顿猛窜。

宁尘窜得早,又怎么比得上小蛟那速度。

它一转眼就追到宁尘近处,脑袋拱着他后背,推着他往前疾行。

宁尘御水决叫它破了,湍急水流嗡嗡糊在脸上,要不是身在水下,宁尘早就哇哇大叫起来。

反手就去揪它蛟角,反被它一脑袋拱出了水面,宁尘懒得御气,凌空被它扔了个跟头又跌进水里,倒也觉得有些好玩。

在水下闹腾了一会儿,不知不觉竟离了芒城几十里。

水下漆黑看不清多远,宁尘一转头的功夫,小蛟没了影。

他听到隐隐有呜鸣传来,又回头游了片刻,才看到小蛟正悬在江底等他。

宁尘游去一看,小蛟正朝他使眼色,一个劲儿往江底瞅。

他往下潜去,沉沉的江底淤泥布着一个又一个胳膊粗的泥穴,黑洞洞看不清里面有些什么。

小蛟又拱他一下,这是叫他掏洞里的东西呢。宁尘心说这莫不是藏着什么宝物,小蛟想要以此宝报恩,喜滋滋将手伸了进去。

不成想手刚伸进一半,似是触到一个软物,紧接着吭哧一下,什么东西狠狠夹住了宁尘胳膊。

宁尘嗷呜一声差点没呛了水,连忙抽回手来,竟从洞中带出一只五尺长的硕大蛏蚌。

那蛏蚌外壳边缘锋利尖锐,好悬没给宁尘胳膊齐肘夹断。他再是元婴期也不是石头变得,虽没流血,却疼得他龇牙咧嘴。

小蛟却凑过来将那蛏蚌咬碎外壳,一口将又长又嫩的蛏肉美美嗦进口中。

好家伙,这是把自己当蚌饵钓蚌来了!

气得宁尘歪鼻子斜眼,划过水去就要拧它小角。

小蛟连忙拧身闪躲,却不是躲宁尘,而是不叫他掀起的江底淤泥欺身。

虽不知那江底淤泥于小蛟有什么祸害,好歹也算个理由。

宁尘气消了大半,想起先前给它丹药不吃,给它江鲈不理,这回倒是有了喜欢吃的东西,索性祭出柳渡刀,一个一个泥穴捅进去,捉了十数只蛏蚌出来。

他这刀这些日子没干别的,就今日拿出来钓蚌,要是叫吴大少看见,鼻子能给他气冒烟儿。

小蛟这下高兴了,宁尘钓一根它就嘬一根,直吃的是心满意足。

吃到二十根上,终于吃不下了,宁尘索性自己将最后一根蛏蚌收了,心说回去也自己尝尝,看看能好吃到哪儿去。

许是吃得撑了,小蛟送他回去时游得颇慢,东边微微发白才望见绣云坊的灯火。

宁尘拍拍小蛟脖颈:“我约莫几日后就将往南边去了。此去山高路远,若有你我有缘还能相逢,我定寻些山珍与你尝尝。”

他刚要洑水御风,小蛟却唤他似的轻轻一鸣。

宁尘回头去看,只见小蛟嘴巴一张,身子颤了两颤,从喉中送了一团东西出来。

那物事裹挟小蛟喉中血丝,颇为凄艳,一抹深红在江水中晕散开来。

宁尘抬手拨开那血晕,一枚血红色的晶石落在手心。

还没等他疑惑,小蛟身子一抖扭头即走,眨眼消失在茫茫江水之间。

宁尘飞落上岸翻至绣云坊栈道:捏着那枚小石头摸了又摸。他拿真气神识各自探过,未觉出有任何用处,便捏在手中把玩着晃进阁中。

嬴澄忙了一晚,听婢女说宁尘回还便赶紧跑来见他。宁尘看着她拢着裙衫快步走来,却不知为何忽地面色一变。

“怎么了?”宁尘问。

嬴澄皱着眉头打量他,踟蹰道:“公子,你出去又回来,怎地身上突然妖气如此浓烈?”

宁尘微微一愣:“原来没有吗?我怎么感觉不到?”

嬴澄摇头:“公子没有妖族血脉,自然查不见妖气。我等混血也只是能依稀分辨一二,只有真正妖族才好以妖气互相识认。低阶妖修们难匿妖气,修到高深处倒也会遮掩气息,以此隐藏身份。”

“所谓妖气到底是什么?”

“妖族修行物尽其材,日月草木,各种驳杂真元凡是能触及的都要纳为己用。真气合众为一,自有气息可查,不似人族修士应天顺地,真气求的精纯二字”

宁尘听她说着,心中倒是有了猜测,偷偷将小蛟给他的石头收入星陨戒中。果不其然,嬴澄咦了一声,定是发现那妖气已然消没了。

不等嬴澄发问,宁尘又将石头拿了出来:“是这东西的缘故吧?”

嬴澄双目圆瞪:“心血石?公子从哪里得来的?”

“朋友送的。这心血石有什么用处?”

嬴澄摇头:“那是先天大妖凝聚心血所成,我也不知有何妙用。只是若拿到妖国去买,价值连城。”

宁尘点点头,只将石头收好。心血石这名字听着很是不凡,他又不缺钱,自不会把小蛟送他的东西卖了。

“此物不要与外人提起。”宁尘对嬴澄说。

“妾身明白。”

宁尘拿出来之前就思忖过,这东西就算公布于众也不会对自己有太大影响,但却是验一验嬴澄的好扣子。

如若她将自己的事儿拿出去兜售,自己也便不需怜惜她许多。

那一边,嬴澄知道他不意多说,便眨眨眼睛换了个话口:“公子,我忽然想起一节。如今坊中姑娘已耗的空了,假如可行,妾身便派人去灞城一趟,寻些有底子的妖族姑娘回来,也好续上公子行功的耗资。”

宁尘眉毛一挑:“倒也不错,你先去召一个来与我试试,看看妖气于我双修功法有没有妨碍。话说回来,灞城妖族那边,也有青楼吗?”

嬴澄掩口而笑:“公子前些日行功的女子中,便有两个妖身的,我看也无甚大碍,才开口说的。有的妖族蛮横如山郊野人,有的妖族却沽名钓誉,守得礼数比人族更迂腐三分。所以我们常有话说,妖与妖的差别,比人与妖差别还大呢。”

“好。天明后你就着手操办,我也亲自去灞城转上一圈,看看妖族是何情形。”

……………………

嬴澄怕宁尘人不生地不熟,特地遣了一名心腹小厮伺候他同去。宁尘本有怀疑,嬴澄是要派人盯着自己,结果那小厮来了之后却叫他哑然失笑。

“小朱,你好好引游公子在灞城游玩一圈,若有好事的跟你问这问那,你装傻充愣也不许接口。”嬴澄叮嘱道。

“哼哼,知道了知道了。”

那小朱个子不高,才到宁尘胸口。

他穿了一身利利索索的短褂子,生得圆头圆脑细皮白肉,跟个瓷娃娃一般,偏生有一双粗手大脚,正拿着根甘蔗嘎吱嘎吱嚼个不停。

嬴澄凑到宁尘身边道:“小朱是我亲近弟兄,是实打实的妖族,于灞城十分熟悉。他心思单纯,乖巧听话,公子只需赏他个鸭腿鹅腿的,便能高兴半天呢。”

宁尘扫了他一下,竟然还是个真真儿的筑基。

看他筋骨横练,应是没少跟人动手,约摸应是坊中看家护院的。

只是他那一脸粉嘟嘟的模样,怎么看怎么也不像是个会打架的。

“小朱,你大号叫啥?是个什么妖?”宁尘忍不住问。

小朱咂么咂么嘴,吐出甘蔗渣来:“哼哼,我叫朱豆,猪妖。”

宁尘差点儿笑出声。他本就猜了个七七八八,只是不太敢信,这猪妖就得正好姓朱。

嬴澄看出他心思,也笑道:“妖族千万年来学人语习人伦,不少部族直接照搬了对应字号转做姓氏,朱马杨牛、陆候袁季、熊苟燕应、胡包郎柴。不过那些先天大妖自有尊号,却不在这些常见姓氏之中。”

宁尘御风而起,拎着小朱往灞城飞去。小朱没多少法力,更没御过风,在空中哇哇乱叫,也不知道是吓得还是高兴的。

乍看之下,灞城与芒城住房街道差别不大,但走在路上望着满城妖族,难免有些心撼。

那头上一对对毛耳朵,腚后一根根长尾巴,还偶有几个脑袋都没化形完全的,猫狗兔子虎豹狮子,最唬人的是走半道还看见一个长鳄鱼头的,那大长嘴,一扭头就撞人家腮帮子上。

也赶上春深时分,灞城没有柳树,却有漫天飞舞的尾巴毛,彷如柳絮一般。

小朱甩着手走在宁尘前头,路领得用心,哼哼着给宁尘指了一些妖族才有的商坊。

别的不说,光看那门口排着长队的“寸量铺”,门里门外尽是些修蹄子的牛妖马妖。

宁尘没走一会儿就看出来了,越是没有啥修为的,越是残留些本相痕迹。

但凡有点儿底子,都给自己塑得一副标志模样,外貌与人类一般,全看不出半点儿异样。

闲逛了个把时辰,宁尘看罢了灞城些许关要地方,便放任小朱引着他走。

走着走着,正穿在一条小吃街上,小朱顿时就拔不动腿儿了,眼珠滴流乱转,一边磨蹭一边吸溜哈喇子。

宁尘见状,往他肩膀上一拍:“想吃啥?我请客。”

小朱瓷娃娃脸顿时乐开花来,抬手一指:“我吃这个,哼哼!”

他话音没落,三五步就凑到小摊前面,眼巴巴等着宁尘给钱。宁尘抬头抬头一看,旁边那幡子上迎风招展几个大字——美味烤五花。

宁尘只觉精神恍惚,迷瞪瞪跟老板汇了账,低头去看小朱,小朱已然握了一根胳膊长的烤肉,油支麻花吃了个脑满肠肥。

宁尘腮帮子抽了两下:“我说小朱……你是猪妖,吃这个合适吗?”

“有啥不合适?”小朱头都没抬。

“猪妖还吃猪肉哇?”

小朱鼻子一皱:“您瞧您这说的什么话呀!人不也吃猴吗!我都猪妖了,跟那些畜生又有啥关系!您、您真是……说这话,不着四六的……唉呀……哼哼……”

小朱一边吃一边唠唠叨叨,把他挤兑个够呛。

可宁尘却觉得心中松快,小朱不是不知道他修为高深,可是说话做事全然不当回事,轻松自在,叫宁尘多生不少喜爱。

“你给我揪块儿。”宁尘拿胳膊肘撞他一下。

“喏喏喏——”小朱随手一掰,举手给他递过去。一人一妖并肩而行,烤五花在嘴里嘎吱嘎吱嚼得山响,倒是潇洒。

忽地迎面遇见一位,弯腰跟小朱使了个礼:“哟,朱兄,来灞城逛呐?”

听意思是小朱熟人,宁尘没搭腔,只听小朱道:“嗯,赢姑娘叫我带客转转。”

“啊!这就是绣云坊那位公子?!失敬失敬!”

不是什么重要之人,小朱随口一应,又引着宁尘继续前行。

可周围那嘈杂声响越来越多,呼朋唤友,交头接耳,人群纷纷给宁尘和小朱让了道:却又从四面八方簇拥着围观起来。

宁尘那几日将芒城的烟花柳巷包了圆,今日又将手伸到灞城这边,两城的碎嘴子早就将这事儿传了个沸沸扬扬,都知道有这么一位东海来的阔少爷,擅使一门采蜜摘花的奇门功法。

如今见了本主,那还不得仔细瞧瞧!

一时间宁尘所过之处万人空巷,但凡得点儿闲的百姓,甭管人族妖族,都凑过来看看热闹。

街头巷尾、房梁屋顶,人头挤得是乌乌泱泱。

人一多,再让路也不好走了。

小朱在前头气急败坏,抡着胳膊一顿乱打,别看他不到两尺的小嘎膊,大巴掌捏起拳头来混似一根流星小锤,三五拳辟出一条路来,唤着宁尘快走。

宁尘看他矮矮一尊小佛,追着那五大三粗的虎头牛脸一顿胖揍,可没笑出声来。

这时,忽地从斜刺里挤出一个人。

宁尘虽是闲逛,神识却未有丝毫松懈,立时锁在那人身上。

他看着与平常百姓无异,身上不见妖族痕迹,直冲宁尘而来。

好在那人身上未曾聚集真元,手中亦无凶器,宁尘便也不率先发难,任由他靠得近前。

“游公子,在下有事相叙,请来芒城仙书坊一聚。”

那人只停留了半步功夫,低声传了一句话在宁尘耳中。他话一说完立刻便走,如同低头行路的过客,旁人谁也没察觉他做了什么。

宁尘将话记在心中没有应他,跟着小朱又蹭了半条街。周围人越来越多,小朱都捶得累了,宁尘这才将他拎起,御风回了绣云坊。

他甫一回来,便看见嬴澄坐在院中发愣。她华衣尽去,换了一件颜色素淡的雅袍,全不似那风月场中的头牌了。

“看样子,赢姑娘已经做了决断。”宁尘撒了小朱叫他自己去玩,凑到嬴澄身边。

嬴澄回过神,勉强一笑:“妾身沦落此处多年,已是有家难回。这里的姐妹与我朝夕相处,我也不能任她们离了龙潭又入虎穴。”

“你一个凝心,他们三个金丹,准备如何支应?”

“原先我满心只剩害怕,却忘了这勾栏之地教给我的,正是一身左右逢源的本领。无论是此消彼长,还是驱虎吞狼,总有供我施为的缝儿。我借薛虹渚余威,腾挪时间,再续修行,等到成就金丹便可不再担惊受怕。”

前路艰险,但她已心智已坚。宁尘暗自点头,不意之间也从她身上汲取了些许勇力。此事已无需多说,宁尘便把今日撞见那人的事提了出来。

“赢姑娘,咱们芒城这边,可有什么行事隐秘的读书人组织?”

他在黎州经过殚见阁一事,对那仙书坊的名字颇为敏感,忍不住先向嬴澄打听一下。

嬴澄仔细想去,将头摇了摇:“教孩子读书的先生倒是有,未曾听闻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勾连。公子因何有此一问?”

“路上遇一生人,偷偷约我去什么仙书坊。”

“那人何等样貌?”

“寻常男子,身材高挑。衣着普通,听声音却有些不凡。”

嬴澄又考虑片刻,眉头一扬,笑道:“公子差点将妾身弄糊涂了,什么读书人不读书人,人家约你去的地方是“鲜蔬坊”呀!”

……………………

鲜蔬坊地处芒城最南边,城外农地中出产的瓜果蔬菜第一时间便能在摊子上出现。

宁尘这一回不亮身份,只叫小朱也管住了嘴,跟着人群混进了鲜蔬坊去。

虽然改换了行头,但人家毕竟有心,宁尘在鲜蔬坊一亮相,立时就有人上前轻施一礼,引着他和小朱一道往后头库房处走去。

后头人少,宁尘跟着对方进了一间大库,扑面而来一层凉意,竟是有人在这库中施法。

宁尘扭头一看,门口一张皮吊床上正躺着一个妖族,生着一颗雪豹脑袋。

它打着呼噜,竟有血脉之力自行运功,降了燥热,护水保鲜。

各脉妖族,哪怕是平头百姓,也自有血脉相传的些许异能,虽不及先天大妖那般有攻伐之力,却也是一门出力生财的营生了。

领他们进来那人将豹妖轰起来,自己也跟着出去了,只留宁尘小朱两人在库内等候。

宁尘手欠,从旁边麻袋缝儿里拽出根胡萝卜,往小朱嘴边送去。

小朱歪着脖子躲开:“你干嘛呀!我不爱吃这个!”

宁尘在这事儿上已经碰了不少钉子,一时间也气笑了:“你们妖族怎么都这么挑嘴的!”

“你别说我了,哼哼,连那些牛妖马妖都不爱吃!成就妖身,谁还爱吃素的,没滋没味儿……哼哼……”

宁尘唉声叹气,也是闲极无聊,干脆在衣服上胡乱蹭蹭,将那胡萝卜一口一口嚼下,只觉得自己仿佛变了兔子精。

萝卜才吃两口,人已经进来了。宁尘擎着根萝卜,吃也不是扔也不是,索性不遮不掩,大大咧咧继续放嘴里去啃。

那人正是灞城中给他递话的,能片刻间跨百十里回归芒城,身上修为自然不弱。

宁尘早勘破他是一个凝心,自己啃着萝卜抄着手,只等他先发话。

“游公子,在下贝至信,这厢有礼。”

贝至信面相儒雅随和,乍一看不显山不露水,可仔细观瞧那嘴角翘起之时,微微现出两颗精白锐齿,再加上一对细而不微的凤眼,隐约有些凌厉之感。

在灞城浸染一圈,宁尘多少也能辨出些妖气了。这贝至信是妖族无疑,倒是叫他化形得颇为圆满,看不出是什么法身。

对面礼作得全,宁尘跟他客客气气回了一个,然后扭头去看小朱。

小朱果然没让他失望,立时就知道他想问什么:“你听过狼狈为奸嘛?他就是那个狈妖!”

小朱话说得粗鲁,贝至信倒是没见不高兴:“哈哈,早听闻绣云坊朱兄心直口快,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宁尘打了两个响指将他目光拽回来:“能不能别废话,有事说事。”

他话语中越是性狂,贝至信脸上越是谦卑恭敬:“游公子在坊间挥金如土,威名远扬,只是不知您从东海远道而来有何贵干,若是有能用得上在下的地方,在下愿肝脑涂地,为公子分忧。”

“哦——我没什么贵干,您不用麻烦了。”

宁尘撂下一句话抬脚就走。

本以为贝至信心里一急,就把肚子里的事儿稀里哗啦倒了。

没想到他还颇沉得住气,一直待到宁尘伸手推门,才扭头开口。

“游公子寻花问柳弄得满城风雨,却不知已经大难临头。”

宁尘脚步一顿:“别来这套。先跟我伏低做小,眼见不吃饵,又危言耸听诈我的短。也就是小爷我现在心情不错,不然一巴掌拍死你。”

他故意作得满脸狠戾,然而贝至信却一躬到地,声音中的谄媚全都去了。

“游公子误会了。初时我观你大张旗鼓营造声势,自然以为公子欲在南疆广播英名,便想着能与君共作一番事业。现在看来公子并无此想,那先前的花天酒地便要化作刀子,早晚捅在公子身背。”

“呵呵,你尽管吓我。小爷我这修为,芒城灞城尽可横着走,谁敢背后给小爷捅刀?”

贝至信也不接话,只正色道:“公子已遍观芒城灞城情形,觉得此地民生怎样?”

宁尘看他有意入题,便收敛些纨绔气:“欣欣向荣,如日方中。”

“芒城灞城是南疆的桥头之堡。倘南疆三大妖国势弱,则多有逃散之妖来此兴风作浪,百姓难得安宁;若三大妖国势强,则众妖归服听命,无人来芒城灞城逐萤草之利,城邦自然兴盛。”

“别人不来,正好归得我手。”宁尘继续装腔作势。

“此言差矣。妖国若无余力,只能任由公子在此与人争权夺利,可如今却万万容不得公子一个外来人搅动是非。事关妖国尊威,妖王绝不会放手不管,此即公子杀身之祸。公子若侥幸北逃,恐怕寒溟漓水宫也不会轻易纵容。”

“嗯?”

“前些日寒溟漓水宫围猎青岚蜃蛟,有一豪侠出手相救,伤了寒溟漓水宫长老,恐怕就是公子吧?”

宁尘展露的修为堪堪金丹上下,绣云坊这等风月场所,已是情信交织的核心,薛虹渚尚且没能将那事与自己勾连,贝至信这家伙竟能勘破此中关系,大出宁尘意外。

不过宁尘当然不会承认:“哈,我哪有这等实力,贝先生太高看我了。”

贝至信也不追问,继续道:“南疆如今势大,寒溟漓水宫不会为这么一件事越界而战,公子不必挂心。在下也是敬佩公子侠气,愿意向南边引荐公子,到时别说芒城灞城,封侯拜将不在话下。”

“若贝先生真有这等本事,又何必屈居小小一个鲜蔬坊?”

贝至信已从字里行间辨出,宁尘并非骄横狂妄之辈,知道他先前只是作戏,于是更加认真:“方才朱兄张口便道出那四个字,吾辈声名狼藉可见一斑。非是我狈族心术邪佞,而是身有短处难以修行,空有聪慧机敏,却只能各自攀附权贵,求一个“狼狈为奸”。”

宁尘自习得寒溟漓水宫《云不行》,隐约也有了些许识人心绪的权能。

虽模模糊糊辨不真切,但他观瞧贝至信神识不摇不颤、蓬勃外发,倒似没有假话。

贝至信继续道:“权谋巧算,自有成败,大家只看到一众败者背后趴着一只狈,却不见成者麾下亦有一只狈。更有甚者,一败涂地之后,却把罪愆都推在狈族头上,冤我们蛊惑人心。三百年前自人妖一战,南疆大乱,尚有我族栖身之隙;如今南疆安泰,各族各派卸磨杀驴,再没吾等安身之处。”

宁尘微微一笑:“所以贝先生寻得我来,想将我好好利用一番,在妖王那里偷偷求个功名,时机一到再将我卖了,于是乎又可攀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位,真是好大的计算。”

贝至信目有精光,直视宁尘双眸:“游公子,我是读过书的人。”

“是啊,不然也不会待在“仙书坊”,哈哈哈!”

“经史子集、兵谋法道……对我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史”。你看遍妖族史书,功成者无我狈类一字一句,有的只是我们如何欺上瞒下、如何两面三刀。而狈族自己的“史”,却只有兔死狗烹四个字。你当我卖了你去,能得妖王几日恩宠?我一父三母,加兄弟六人,皆为高位者用而弃之,都怕粘上吾族恶名有损其威。郁郁而终的还则罢了,我父因出言不服而横尸当街,又哪有一个替他站出来说话的?”

“哈哈,有意思……”

宁尘装模作样到现在,这三个字倒是由衷而发。

“我愿与游公子推心置腹,不为别的,只因你并非南疆人士。你欲在南疆施为,还需我这等长袖善舞的智士左右腾挪;而若是有一天你离了南疆,我也盼能随君而去,有个落脚的根基,从此不必在南疆被人嗤之唾之,困顿在这萝卜仓、白菜堆,消磨一身志气!”

宁尘心中微动,可嘴上仍道:“你我萍水相逢,你又怎知此举不是明珠暗投?”

贝至信大笑:“我一个身残名藉的破落户,岂配明珠二字?我听闻公子在青岚江一击即走,虚名拂袖,胸中必是大有沟壑。前几日花天胡地想来也是为了吸引南边注意,打开局面手握主动。只是此举太过张扬,将来引起一众乱象,却未必能顺遂公子心意。昨日公子于绣云坊一夜之间踢翻薛虹渚阴谋诡计,又收拢嬴澄为己所用……公子散财、立威,环环相扣,底蕴非凡,我哪里还能坐住?非得厚着脸皮请缨自荐不可了。”

宁尘来之前还专门问过嬴澄,她全然不知有他这一号人物,可见贝至信是个极能隐忍之人,这一点倒是叫宁尘有些惺惺相惜。

“贝先生不声不响,能在芒城布下这等耳目,不得不说一声佩服。”

“鸟盼离樊笼,鱼期归瀚海,游公子这瀚海我已等了多年。如今我露出本相,只希望能有明主尽力驱策,也算不枉我孤注一掷。”

“若是跟着我,一不小心被我连带死了,你可没处哭去。”

贝至信扬首悍道:“身为智士,就是助主家趋福避祸的。主家连祸都避不过去,作智士的还活着干什么?!”

宁尘忍不住笑起来:“好,那就说说,你要如何助我在南疆立足?”

贝至信早有规划,朗声道:“以游公子的智识,前几日滥播艳名,乃是兵行险着,实是不得已而为之,只求速效。那我便以“快”字打头,着手替公子开路。无论公子要在南疆做什么,都要假手妖国之势。妖分五族,蠃族无心,水族无地,真正的妖国只有兽、羽、鳞三家,公子任选其一,我替你打通关节即是。”

贝至信字字珠玑,都说在宁尘心坎里。宁尘立刻沉下心来,认真问询道:“依先生看,哪一国最是有势?”

“兽族地广人众,其势最旺。但内里族裔繁杂,难免各怀鬼胎,若非这一代妖王英名神武,以大武力一统各部,也不会有南疆这么多年的稳泰。”

“羽族势头稍弱,数量只及兽族十之二三,可偏生有妖圣迦楼罗坐镇,堪比人族羽化期修士威能,这才与兽国分庭抗礼。只是迦楼罗没有太多争霸之心,麾下羽族又喜静好洁,堪堪安坐个兽族附庸便也是了。”

《荡妖平南录》有云,所谓妖圣,天地洪荒所诞之灵物,经年累月修行大成,一朝闻名天下,其名无二主。

宁尘不禁发问:“那兽族因何没有妖圣问鼎?”

“三百年前,兽族那位称王的妖圣被寒溟漓水宫斩于刀下。反倒是迦楼罗行事惫懒,一时踟蹰按兵未动,待到参战时人族已急流勇退,不然胜负还未可知。彼时兽族还有几名妖圣长年蛰伏不出,妖王空位之后也不见他们声响,想来是无心权位的。”

宁尘点点头,示意贝至信继续:“该到鳞族了。”

“鳞族那些蛇蜥龟鳄,多占穷山恶水之处生息,所以于其他二族争斗较少。相传千年前曾有一位比肩迦楼罗的妖圣称王,又在某一日避世而去不知所踪。兽族势大、羽族势薄却厉、鳞族最弱,公子想要凭依何方势力,尽可择之,贝某各有方略。”

宁尘要寻龙雅歌踪迹,自然要选势力最大的。

他与贝至信说了自己的选择,又问:“兽族这般兴盛,想来定是自骄自傲、目空无人。贝先生如何将我一个外人引入其中?”

“游公子,你也是见多识广的。你猜猜,妖族现在如日中天,兽族妖王几乎已是一统南疆。那么接下来,他还想要什么?”

宁尘心中一凛,喃喃道:“开疆扩土,奉报前仇……如若这般,兽族是要与人族一战?那他们定然求贤若渴。”

眼见贝至信微微颔首,宁尘朝他躬身施礼:“多谢先生指教。”

贝至信知道宁尘已对自己心生接纳,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游公子,切不必拿先生二字唤我。我不是什么先生,乃是一个擅玩权计的小人。可是没有法子,这即是我一技之长。如何将我这小人用得好、用得巧,便要指望公子的一颗心。在兽国中是进是退,都由公子做主,我只替你筹划如何进退。”

“不叫先生,那该如何称呼?”

“我痴长公子几岁,唤一声老贝即可。”

“如此甚好,那你也只叫我青川。你虽是“小人”,我也不是什么君子,此番你我二人就来他个狼狈为奸!你不在背后咬我脖子,我定不将你掀下背去,你道如何?”

贝至信有此一言灌在心中,百感交集,却不现在脸上。他踱去旁侧守门人的位子,倒了两碗大茶过来,也不说话,只以茶代酒,与宁尘共饮。

宁尘饮下,抹抹嘴道:“三日后,我离走芒城。老贝,你在城外十里处等我,一同上路。”

“好。”

宁尘与他相别,行至门口,又忍不住回头问道:“妖族如今再是兴旺,难道真的能下狠心来,与人族一较高下?”

中原修士虽百般不顺其眼,但宁尘一想到战火横起,又不知要耗上多少性命,难免心生撼动。

贝至信负手反问:“浓日已至午时,其后又当如何?”

“该往下落。”

“正是如此。”

宁尘心下稍安,拽起在麻袋上睡得昏天黑地的小朱,推门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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