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
随着车夫一声喊,庞大的车队缓缓移动起来。
闻氏看着那些马车一辆辆驶过自己身边。
她知道自己永远也无法像其他夫人那样风光地坐在马车上出城避难。
而陈氏坐在马车内,透过车窗看着站在路边不知如何是好的闻氏,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尤其是她看着闻氏那落魄的样子,心中感到一阵别样的痛快。
在数十名精壮护卫的护送下,车队在夜色中缓缓前行,偶尔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喊杀声。
关沛坐在马车内不安的看着外面东一点西一点的熊熊火光,心中忐忑不安。
他不知道叛军究竟有多少人,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追上来。
他只能默默地祈祷着,希望兰家那边能拖足够长的时间,让他们能够顺利出城,逃过这一劫。
除了关沛、各位夫人、少爷以及他们的贴身仆役、管家和精锐护卫之外,其余的仆役侍女几乎都被留在了这座府邸中。
他们心中明白,自己很可能已被视为累赘,被无情地抛弃在了这风雨飘摇之地。
“老爷和夫人都走了,我们怎么办?”
喊杀声、兵器交击的清脆声响,以及偶尔传来的凄厉哀嚎,让他们感到心惊肉跳。
仆人们面面相觑,恐惧在他们之间蔓延,但当他们突然看到六夫人闻氏还站在原地,心中不禁生出了一点希望。
“六夫人,您刚才不是上车了么,为何没有跟随老爷一同离去?”一个年长的仆妇颤声问道。
“六夫人,是老爷让您留下来的么?”
“我……其实……唉……”
不同于其他几位夫人,闻氏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
平日从不摆架子,更不打骂下人,她也是从最底层一步步走来,如果不是那日关沛醉酒,她也只是普通的侍女,成不了关家的六夫人。
这份经历让她更加懂得底层人的艰辛,也更加珍惜眼前的一切。
闻氏将肩上的布包取下,她本欲解释,但最终又变成了一声叹息,四周的混乱让她意识到此刻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作为关府六夫人,没了关沛和其他夫人,这里能说得上话的俨然只有自己。
一时间留下的仆役侍女直接将她当做了主心骨!
这般情况下她也只能让自己保持镇定,尽力安抚众人:“大家不必惊慌,我想老爷自有他的安排!这阵风头过去了,老爷就会回来的!”
“可是,夫人,叛军若是攻进来……”另一个年轻的侍女声音中带着哭腔,显然是被城里的景象吓坏了。
闻氏走上前,轻轻拍了拍侍女的肩膀:“别怕,要相信天无绝人之路。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要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这座府邸!大家先回府,关好门!”众人立即回去,“砰”的一声将大门关好,将所有的喊杀声和烟熏火燎的气味暂时堵在门外。
“所以,六夫人,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仆问道。
“我记得你,你应该叫……李大!是府里烧炉子的力工!”
“嗨,六夫人记性真好!竟然还记得俺的名字!”闻氏略一思索,随即说道:“李大,你带几个身强力壮的兄弟,将府中的侧门、后门以及角门全部锁紧,再用重物顶住。要是遇到事情,先保住自己,千万不要硬来!”
“是,夫人!”李大应声,立刻召集了几个同样体格健壮的力工和仆役,扛着材料分头朝几个门的方向赶去。
与此同时,闻氏又转向那年长的仆妇:“张妈,这关府的后厨属您在的时间最长,麻烦您带领其他侍女仆役去后厨和粮仓清点下米面菜肉,还有水、盐和柴,再准备些吃食和开水!万一被困在这里,我们也好有所准备!”这样让闻氏统领全局算是勉强的,她也想跑掉算了,可是那么多人在这里,性子本就软的闻氏怎么能舍得下他们?
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凑合着过了。
……
兰府此时已成血肉磨坊。
兰府仆役虽然前仆后继,悍不畏死,一番突袭之后确实给叛军造成不小的混乱,但是外面的叛军人数众多,等他们反应过来,兰府的仆役便再也压制不住他们,尤其是叛军的箭雨一波又一波,仆役死伤惨重。
此时已经过了两个时辰,兰府中能动的仆役已经不足两百人。
高处的仆役们的不断哀嚎着倒下,让兰铁亭的心越来越冷。
轻重伤号被抬下来,惨呼声和喊杀声更是交织成一片,外面的叛军越聚越多,兰铁亭立在院中,他的周围不断落下零星的流矢。
但就在这时,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院中尚且站立的人顿时眼前一黑。
只见兰府的大门被一股大力震的向后飞去,连带着门口守卫的兰家仆役一同被带倒在地!
硝烟弥漫之后,大门门框连带着一部分墙壁轰然倒塌,木屑与尘土四散,门前“兰府”和“镇国之柱”的牌匾也与瓦砾一起,轰然落在台阶上。
“杀!”
伴随着的是叛军震耳欲聋的呐喊声。
他们冲开弥漫的烟尘,踏过门口已经裂成几大块木片的梁世宗御笔,如同潮水般涌入!
兰府外的防御瞬间崩溃,仆役们虽然拼死抵抗,但在叛军如狼似虎的攻势下,逐渐显得力不从心。
虽然兰铁亭事先在院中布制了八十人应急,可很快这些人就被数量比他们多上几倍的叛军淹没了。
战斗愈发激烈,逼得兰铁亭与韩伯不得不亲自上阵杀人。
虽然韩伯身材干瘦,一条腿还不便,但此刻握着长刀的他却如同猛虎下山,刀法凌厉,挥起刀来是一劈一个准,一刀便将面前叛军士兵的脑袋砍飞出去!
而兰铁亭虽然也年事已高,但剑法老辣,一出招便能置人于死地。
可即便如此,一人之勇面对数量众多的叛军,饶是兰铁亭也不得不被逼得往后退去。
“这些叛贼可真是大手笔,为了攻打我兰府不惜动用火药!全体!退到中庭!”兰铁亭几乎要咬碎自己的牙齿,挥剑刺死一名叛军后,他急忙对韩伯说道:
“韩伯,你快到中庭找到夫人,带着她从密道先走!老夫在这里拖住他们!”韩伯面露焦急,说道:“老爷,还是让小老儿顶着,您带着夫人先逃吧!”兰铁亭挥剑刺死一人又一脚踹开另一人,劈手抢过叛军手中的长枪生生将其钉死在地面上,疾道:“逃个屁,这可不是几十年前了!你他妈顶不住的!要是那些叛军发现老夫不见了,到时候恐怕谁也走不了!快去!”刚入中庭,迎面便有数十只箭射了过来,一支利箭擦着兰铁亭的左脸过去,正中他身后仆役的眼睛!
几个仆役还没有所反应便被乱箭射死。
此时四面八方都已经失守,能够阻挡叛军的竟只有兰府高大的墙壁。
“举盾!举盾!”
已经有叛军摸到的中庭位置其他仆役抢先一步挡在兰铁亭面前,下一波的箭矢因为兰铁亭等人有了准备,射出的箭矢全部被盾牌挡下!
眼见箭矢无用,数十名叛军嚎叫着挥刀猛冲过来。
兰家仆役对此毫无惧色,也手持武器冲了上去,刀光剑影之间叛军就有一半倒在地上,可就在这时又有十几名叛军翻过墙来,冲着被仆役严密保护的兰铁亭杀来!
“都统大人快走!这里我等断后!”
一名仆役大吼着冲上前去,随即便被数杆长枪穿透了前胸,兰铁亭怒极,用脚挑起地上的一把长刀,刀剑并用,照着一个叛军的脑袋便劈了下去,霎时那人惨叫一声头骨片片破碎,眼看便活不成了。
另有三名叛军嚎叫着冲来,兰铁亭一刀砍断其中两人长枪,随手将两人的手也齐腕砍下,跪地哀嚎的两人,喉咙又挨上一刀,霎时血溅三尺。
剩余一人乘着兰铁亭对付其他两人的空隙狂怒的冲了过来,一时不察下,小半枪头刺入了兰铁亭的前胸,他不得不弃了刀剑紧紧握住沾血的枪杆!
“给老子死!”
那叛军嚎叫着想要再进一步,却不料兰铁亭运起《凌云心经》来双手一用力竟将枪杆生生捏成麻花状,乘那叛军愣神之际用力向前一冲,竟将那叛军连同几段破碎枪杆震出数丈之远,落地时还将数名叛军砸到在地!
“老爷!接家法!”
韩伯带着一小队仆役从侧方突来,又向兰铁亭凌空掷出一物,兰铁亭接下,却发现是那根被称作“家法”的乌木大棒,大棒密实又重,兰铁亭对着面前冲过来的零星叛军用力一挥,只听恐怖的“咔嚓”一声,大棒呼啸之下竟将对方打的胸骨尽碎,倒飞出去!
翻入院墙的叛军很快便被屠戮殆尽,剩下的仆役赶紧拿来材料将几个侧门与小门堵上,可现在四面都是敌人,连突围都没有可能!
兰铁亭头发散乱,前胸的伤口更是冒着血,和兰铁亭一样,留给兰府的喘息时间已经不多了!
“老爷,您受伤了!”
韩伯取出一块干净白布,让兰铁亭捂在胸口。
“老了!现在哪还有这种烂仗!要是倒退个二十年,这些乌合之众十息时间都得被老夫杀干净!夫人呢,怎么样了!”
“密道的口子已经让小老儿打开!可夫人不愿意走,一定要见到老爷才行!”
“佩枝!都这个时候了!还和几十年前一样犟!走!”兰铁亭咳嗽几声,抹去嘴角的血沫子,猛的撞开了厢房的大门。
“老爷!”
兰夫人当然知道外面的情况,但当看到兰铁亭踉跄而来时,心中还是沉了下去,立刻将自己的丈夫抱在怀里:“你受伤了!你怎么那么不爱惜自己!”
“韩伯,老爷他……”
“闭嘴!”
兰铁亭手中的乌木大棒“咣当”一声掉在地上,他紧紧搂住自己的夫人柔声道:“佩枝!这次怕是不成了!没想到我兰铁亭英雄一世,却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还是当年老夫去战场上杀人放火来得痛快!听我的,佩枝!赶紧和韩伯走,不要再回来!”
“兰铁亭!你就想撇下我!”
兰夫人泪流满面:“兰铁亭,只要我张佩枝还在一刻,你就别想说家破人亡这个词!我差不多也活够了,能和你这没良心的在一起,我已经很开心了!”
“杀!杀!杀!”
沉默了一会儿,外面的喊杀声突然爆发出来,叛军开始发动全面进攻!
兰铁亭眼睛一瞪:“韩骞,本将军与夫人不走了,你一个人逃吧!”
“老爷!小老儿的字典里,可没临阵脱逃一词!我……”韩伯还想说什么,却被兰铁亭硬生生堵了回去:“快走!这是本将军的最后一次命令你!韩骞!出去以后,找找我儿的下落,若找不到,就罢了!”韩伯擦去眼角浑浊的泪,郑重的跪了下来:“敢死营韩骞,叩谢!都统大人!”直到韩骞的身形消失在密道中,兰铁亭这才放心拉动了机关,入口轰然封闭。
与此同时外面的火箭和火油弹已经如流星一般落下,兰府中庭的木质结构瞬间燃起熊熊大火,四处起火的厢房内,仅余两人紧紧相拥,再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