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声轻响,韩伯从距离兰府几十丈远的一口枯井中钻了出来。
这里是兰家的密道的出口,平日都用木板封着,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个地方。
他将手中染血的刀丢在井底,又将井口覆盖的木板盖上。
远远看去,兰府的方向已经起了熊熊大火,想着兰都统和兰夫人都已经葬身火海,韩伯不禁低头哀叹。
“快快快!莫要放跑了任何一个人!”
稍稍近一些的地方人影幢幢,一个个叛军士兵在火光之下扛着武器奔过。
已经来不及悲伤了,韩伯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抹去脸上的血迹,又从地上抓了一把黑灰抹在脸上,接着又捡起地上的烂衣服披上,最后拾起一根长木杆,佯装成乞丐的样子,他佝偻着身子,一瘸一拐的慢慢从街角走出。
街上的叛军来回奔跑,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乞丐一般的韩伯。
又往前走出一段路,路边巷口中的浓重血腥味让韩伯不由为之侧目,他仔细往巷子里看去,只见一人身着红衣,坐靠在前边,看起来是受了重伤的样子,可等到韩伯看清楚他的样子,心中不由为之一震。
他坐到红衣人身边,靠着墙道:“李福顺,哈!小顺子!没想到能在这陋巷遇到,你这大内总管怎么变成了这个鸟样!”
李福顺面色苍白,浑身都是血口子,红色的太监大袍已经被血染成了棕黑色,他抬起眼来,轻哼一声:“照杂家看……你不也是这个鸟样,和要饭的似的!你不去护卫兰铁亭,跑这里来干什么?”
“都统大人和夫人都没了,兰府都被叛军烧了,还是他们两个拼死护着我逃出去的……”
一说到兰铁亭,韩伯的眼泪又止不住的往下掉。
“皇上也没了,还不是太子这个贱人!什么叛军,都是太子招来的王八蛋!攻城的是关家军一部,还有御林军、后宫全数叛变,最没让我想到的是太子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让密调室也背叛了皇上!咳咳咳……”李福顺咳出一口血来,韩伯实在看不下去,掏出怀中的金疮药,直接往他伤口上撒了下去,惹得李福顺一阵痛呼:“嘶!韩骞你这鸟人,你他妈轻点!和当兵那会儿一样,没轻没重的东西!”
“你要是再像那没卵子玩意一样说话,我就把你尿尿的玩意也割了!这么说,这次根本就不是什么叛军,完全就是关家军和太子候纪的授意!”韩伯一边撒药一边道。
直到一瓶金疮药用完,血暂时止住了,李福顺的脸色不再苍白:“只是关家军一部,不过不知道关家是不是牵扯进去!太子想要坐龙椅想疯了,所以才搞了这一出!你以为杂家没想过报仇!你杀不了他们的,永安殿……本来杂家已经将那太子逼到墙角,差点就成功了!可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密调室主事人……皇上就薨在杂家面前!全都便宜了太子!主事人的实力深不可测,御前司全军覆没,就算我们两个拼在一起都打不过他!”
“先不说报仇的事情!征西前线到底发生了什么?少爷到底怎么样了!还有,小姐失踪了了那么长时间,她到底被你们弄到哪里去了!你他妈是大内总管,别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李福顺斜了他一眼:“你真想知道?”
“都统大人把他能用的关系都用了,就为了寻找少爷和小姐的下落!大人走之前的最后一道令还特意吩咐我去寻找,我当然得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想听,杂家就告诉你。”
李福顺叹了一口气:“前线发来的战报都有大问题,息水大战倒是千真万确,将魔军给灭了七七八八!但是入冬以后征西前线传来的都是战胜的战报,还是密调室镇抚使南絮冒死上谏,这才让皇上察觉到不对劲!这个事情皇上本来就是要让杂家去查的,可没想到太子来的那么急,那么快!现在看来,征西前线怕是和南絮说的一样一败涂地,梁军大部在太子的指挥下已经损失殆尽,再多的杂家也不知道了!”
“那小姐呢?”韩伯又问道。
“韩烟雨……韩大祭祀,要杂家说,最可惜的就是她!其实兰俊航出征之时,皇上就已经看上了韩烟雨,后来是李梦夕和商羽琼两个妃子用了迷幻药,才将韩烟雨骗进宫的!后来韩烟雨便被纳为龙灵妃,正式入了皇上的后宫里,因为被喂了药,非常听话,皇上对韩烟雨特别喜欢。杂家最后一次看到她,她已经怀上龙子了,本来皇上打算等韩烟雨诞下龙子就将她放回去!可没想到后面就急转直下,太子造反之前,杂家还招人探过后宫,韩烟雨不在,应该是被裹挟而去了!不过太子登基,韩烟雨的命应该能保住,但龙子十成是要没了!依照太子的作风,他岂会让皇上的血脉留下来?”
至于韩烟雨疑似被当成御林军公妓的消息,李福顺就直接略过了。
“他梁世宗可瞒的兰家好苦,自己却逍遥快活去了!到头来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韩伯苦涩一笑,可惜这个最重要的消息兰都统是听不到了。要是听到了,兰都统非得提着剑去宫里拼命!
“快快快!”
外面又有士兵扛着武器来回跑动,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恢复些许力气的李福顺尝试着靠着墙沿爬起,勉强支起了自己的身体。
“韩骞,现在怎么办!”
“我要去找少爷,你莫说也要跟着去?”
“你这蠢材!”
李福顺低声骂道:“兰家都没了!就算你找到兰俊航和虎贲军,稍晚他们就会被那太子候纪安上一个叛逆的罪名,人人得而诛之!你若是去了,岂不是自寻死路!”
“自寻死路?”
韩伯呵呵一笑:“我跟着兰都统都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好几次,死又算什么!若是真能找到了少爷,我韩骞就算现在跳河摔死,脸上也有光!”
“那你可知道去什么地方找?别和个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撞!”
“他妈的,李福顺!”
韩伯眼瞧着外面晃来晃去的叛军士兵:“你要跟就跟来,不跟就滚蛋,别给我咋咋呼呼的!只要他们的行军路线没错,跟着他们走过的路就能找到!你真要跟我一道,就把你这身红皮扒了,要不然外面那些不长眼的马上就能再在你身上扎出几个窟窿眼来!”
“嗨!”
李福顺一边叹气,一边将身上的破烂大红袍子脱下,狠狠摔在地上。
过了一会儿,两个披着烂衣的佝偻乞丐,在这些士兵的眼皮底下,悄悄溜出了大街。
……
眼见兰府的火势愈演愈烈,映红了半边天空,关合那张惯于算计的脸此刻也充满了惋惜。
这场大火不仅烧了兰家的百年基业,也烧掉了他原本打算借此机会大发横财的美梦。
他奉当今梁肃宗口谕,查抄兰家资产,逮捕兰铁亭等人,可不料兰家拼命反抗,让进攻的关家军吃了不小的亏,光是在兰家外围的阵亡者就有一千多号人!
他关合也没想到兰家不过是一群看似普通的家丁仆役,居然能在兰铁亭的指挥下爆发出如此强的战斗力,同训练有素的士兵没什么区别!
比上自己关家,兰家底蕴确实深不可测。
可这样久攻不下却也不是办法,最终他狠下心来,下达了火攻的命令!
火油弹和火箭落下,兰府中庭迅速被烈焰吞噬,那些珍贵的金银珠宝、古玩字画,在火光之下全部化为乌有。
“他妈的!”
关合看着高窜着的火焰,不禁出言咒骂。
这烧起来的,可都是他的钱啊!
正当关合犹豫是否要亲自进入兰府查看是否还有遗漏之时,突然有士兵来报:“将军,密调室来人了!来了好几百人,带头的说带了圣谕!”
“啊?”惊讶之下,一名身着夜行衣、面容隐匿于兜帽之下的黑衣人悄然出现在他面前,手中紧握着金色的圣旨:“关将军,皇上口谕。”黑衣人低沉的声音听着让人凉飕飕的,关合心中一动,连忙跪倒在地,聆听圣意。
“现查明,兰家有大车队已经提前离开兰府,命关将军即刻前往拦截,无需关将军亲自出兵,密调室会全力配合。”
“关合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关合听后,心中顿时涌起一股狂喜,看来皇天不负有心人,兰家果然留有后手!
看着熊熊燃烧的兰府,关合又感觉自己不肉疼了,捞钱的机会又来了!
“传本将军命令,迅速救火以后仔细打扫战场,要不然这火蔓延到其他地方就不好收拾了!从兰家查抄的物品暂时别登记造册,等本将军回来再一一清点,本将军去去就来!”
说完,关合便跳上了自己的坐骑,此时外围已经有数百黑衣密探骑马等候,见关合出来,便有人在前面引导,一行人风风火火朝另一个方向进发,最终关合选在在一条狭窄的街道两侧屋顶上埋伏下来,只待兰家的车队进入伏击圈。
这些黑衣密探个个身手不凡,擅长夜行与暗杀,当密探们掏出连发机弩的时候,关合更是踌躇满志,这次必然能够将兰家残党一网打尽!
不久,远处传来了轻微的马蹄声和车轮滚动的声音,关合的心跳也随之加速。“他们来了!”
随着车队逐渐靠近,他依稀看到了街道上那长长的车队,车队周围护卫都配有护卫,戒备严密。可面对密调室的埋伏,这些人又能活下来几个?
“准备!”
关合低声下令,所有密探都屏息以待,只待他一声令下。当车队完全进入伏击范围,关合猛地一挥手:“放!”
密集的弩箭顿时覆盖了整个车队。
护卫们虽然训练有素,但在如此密集的箭雨下也难以抵挡,纷纷惨叫着倒下。
马匹惊恐地嘶鸣,四蹄乱蹬,将车厢撞得东倒西歪。
箭矢如雨点般落在马车上,有的直接穿透车厢,将车射的像刺猬一般。
待箭雨停歇,整个车队已是一片死寂,只有偶尔传来的微弱呻吟声说明还有人没死透。
关合迫不及待地跳下屋顶,带领密探们冲向车队,甚至都没仔细检查还有没有人活着就开始搜刮战利品。
黑衣密探从满是箭矢的马车上抬下几口箱子,打开一看,里面竟是满满当当的金银珠宝,品种之多令人眼花缭乱。
“发了发了!”
关合兴奋地大叫,双手不停地摩挲着那些珠宝,又迫不及待地又打开一口箱子,里面却是珍贵的字画。
他随手拿起一幅,借着火把的光一照,这……竟是自家前厅悬挂的《青山碧水图》!
“他妈的,这莫非是兰家偷……”
关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骤变。
他连忙又打开几幅字画,竟然全都是自己家里的东西!
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他难以置信地跑到头车旁掀开帘子,只见里面坐着一个胸口中了七八箭、已经死去多时的身影,那熟悉的面容让他瞬间如坠冰窖——那正是他的父亲,关沛!
“爹!”
就在这时,一双有力的手已经捂住了他的嘴巴,紧接着一把利刃斜刺入他的脖子。关合只觉脖颈一凉,随后他脖子以下的所有感觉都消失了。
“狡兔死,走狗烹!”
这是关合失去意识前,脑海中回荡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