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对老男人祛魅,而是对自身的幻想祛魅。
所以,陆恩慈主动提出回学校住一阵子,试图矜持地“距离产生美”一下。“干什么让我看……我恨你!”她小声谴责对方。
“不,你应该谢谢我。”鞠义使劲儿乐,想不起来紧张的事了:“如果过会儿你说到一半才看见他,哎呀……”
“这里大部分人都没他年纪大吧,”她又说:“他穿得……确实很撕漫,可是怎么不穿帽衫?像咱们副教那样,显年轻啊…”
陆恩慈整理裙摆,随口道:“毛衫?啊,帽衫……”
警铃大作,她看向鞠义:“你要嬷我老公?!”
鞠义指着院里副教的背影跟她说小话:“我是说——那种——怎么就嬷他了?”陆恩慈小声开口,语速极快:“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年上爸爸赛道里,帽衫这种丑衣服怎么能出现在我老公的衣柜!”
鞠义捂着嘴忍笑,终于不再说什么了。
和好友不同,陆恩慈对这次汇报相当自信。
曾经大学时代说过的东西早已记不清楚,但准备工作做得好,再加上早年答辩和授课已经攒下不少经验,因此并不怯场。
她调整了话筒,目光从前排的老师往后拂,直到与纪荣对上,心才堪堪如失重般跃动起来。
乍然公众场合见面,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陆恩慈最后望了眼纪荣,正欲看回底下端坐的老师,眼前的景象却突然变了。
像手摇幻灯片多切了一张立即切回那样,她看到了一个很模糊的,好像很久之前在哪里出现过的画面。
画面越来越清晰,直到与纪荣的面容重迭,覆盖后者的身影。
陆恩慈的声音突兀地顿住了。
在所有人为这突兀的停顿看向她之前,恩慈睁大眼,盯着面前出现的鬼怪图案。
十年后的鞠义极其擅长厚涂cg风格的绘画,为工作室的独子恐游画过不少贴图,这是其中一张。
青面白眼,偏西恐,突脸委实有些惊悚。
陆恩慈初以为是错觉,自己最近睡得太晚,视幻也不稀奇。
可鬼脸并未消失,反而开始缩小定格。
四周浮现出一定透明度的色块,花屏似的。
几秒后,陆恩慈身临其境了自己生前的工位。
Studio display左下角的瓷碗还在那儿,里面是只早已经被养死的胡萝卜;时钟放在桌角,秒数稳定跳动。
灯光幽暗,凌晨四点五十三,……她马上就要下班了。
坏了,有bug。
陆恩慈的心狂跳起来。她眨了下眼,画面消失。
张了张口,接上没说完的话,才说了一句,画面又出现。
再一句,消失。
出现。
消失。
由于正望着纪荣,男人的身形就此闪回在现实与幻觉之间。
陆恩慈强撑着保持镇定,在所有人的目光里倒豆般讲完了自己的内容,走下来坐定,开始出神。
手机来信的震动声被掌声淹没,她如梦方醒般回过神,垂眸解锁。
方才视物的异常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一切恢复正常,备注为“老公”的男人发来消息,头像是片令人安心的冷杉林。
“早晨是只吃了猫饭吗?怎么面色看起来不太好。”
他发了一张笨拙的小猫表情图片过来。
“车停在楼外西门左手边,结束后过来。我订好了餐厅。”
“猫饭”,就是ねこまんま,一种将柴鱼片和酱汁铺淋在白饭上调味的吃法。
陆恩慈很喜欢,偶尔让厨师用鱼片来凉拌豆腐和麦菜,一次能吃整小碗。
偶然哪次无意说过,纪荣就此记下来。
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词意变得模棱两可,含混而周正。关心的成分之外,带着一点点冷幽默的意味。
陆恩慈久久看着手机,回了一个“好”。
不要回去上班啊……
纪荣对她有那么多的称谓,他好像对她每个地方都无比喜爱,能用一些很温和的词称呼她们,又不像别的男人对待炮友那样,带着动物性的欲望调情。
他会坦然地说,每天睡前接受她的邀请,一晚上做三四次,显得两人关系的肉欲感太强,迟早要影响她在这段感情里的自我定位,产生心理问题。
纪荣只有这么一个,唯一一个了。
陆恩慈深深吸口气,摸了摸眼睛,放下手,又摸了摸,除了指腹一点眼影的闪粉,什么也没有。
太平盛世,个人能够经历的兵荒马乱不外是幻灭。
才刚刚接受梦境与现实的关联,接受很多人的时间历史都与她相关,以为有重开的机会,就遭遇这些。
陆恩慈捏紧手里的稿纸,逆着座位席走出去,一时间无比后怕。
她还有很多事没搞明白,比如手稿的字迹,纪莲川的往事,纪荣过去的人生。
原本的生活重心骤然变得不值一提,如果她看到的不是幻觉,如果那是真的,阎王逆笔,她有机会再次回到加班的午夜,只是心上人馈赠的一切都变成了镜花水月,所谓手稿不过是未发表的书面牢骚,合该在故纸堆里变质死掉。
那纪荣呢?他会变成什么?
陆恩慈走到车边,拉开车门坐进副驾。男人倾身给她扣安全带,很自然地吻了吻女孩子的脸。
“回来了。”他很贤惠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