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滋滋的电流声在黑暗中回荡,仔细听时,又仿佛不存在。

这感觉有点像所谓的灵感,不用的时候满天飞舞,真到用它们那会儿,立即云收雨散,晴空万里,就算脱光了满世界狂奔,也沾不到一星半点。

别信我。我从来就不知道什么灵感,我之所以这么说,只是因为无聊。就像我现在一样。

我闭着眼靠在床头,两手握在一起,腹上放着我的键盘。

这是我最自然,也最舒服的姿势。

假如你在六年时间里,至少两千个晚上都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你也会和我一样,把习惯当成自然。

电流声来自我的电脑,它就放在床上,分享了卧床一半空间。

对此我并不很在意,反正那一半空着也没什么用,我睡觉一向安稳,不用担心会碰着它,更不担心它半夜会起来尿尿踢着我。

比较烦人的就是电流声。

如今新型处理器都使用了生物芯片,别说电流声,就是把它摔了也听不到声音。

这台电脑我已经用了许多年,之所以没有扔,是因为我很忙。

这个姿势我已经保持了五个小时,再坚持一个半小时就能打破我自己所保持的纪录,因此墙角的蓝光亮起时,我很不乐意。

我敲了下键盘,接通视频。

“先生,您的包裹。”

包裹?我没有起身,而是随手在电脑上打开清单,这个星期邮购的食物还可以支持两天。除了食物,我从来没有邮购过物品。

“放在信箱里吧。”我把食指放在触摸屏上,他投递后就可以得到我的指纹,回去交差。

“这个需要您亲自接收。”门外的声音解释说:“信箱放不下。”

“干!”我丢开键盘。

下床的一瞬间,有点失重的感觉。我光着脚走到门口,拉开房门,我才意识到已经是傍晚,天色已经暗了。

打发速递员离开,我看了包裹一眼。一米见方,象一只大号的旅行箱,外壳是银亮的金属,浑然一体,看不到接口,显然经过了密封处理。

箱子并不重,里面的物品似乎还没有包装够份量,但抬起来也挺不容易。我把它拖在沙发旁,然后打开冰箱。

晚饭很简单,即使我努力做得复杂一些,显得比较有情趣,也只用了十五分钟。

因为一切都是现成的,只需要加热。

做完这些,我靠在沙发上,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审视那只奇怪的包裹。

左上角有“天汉”的标记,这是一家巨型跨国公司,产品比我能想象得还多。

我注意到金属箱上有一行激光雕印的小字: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天汉集团的明月系列非常有名,但吸引我的是那个“云”字。

它是正体字。

虽然因为重字的问题,政府恢复了一部分正体字,但这个字并不在前几批范围之内。

我关掉电脑,决定今晚不写了。

包装很精致,很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信息格,我按了一下查询,箱角浮现出一株滴血玉兰,旁边的卡片上,有一行金色的小字:二一○八征文奖品。

我笑了起来。

输入登录密码,银亮的箱盖缓缓打开。果然,透明的恒温水晶里,是一个经过包装的少女。

看到这里,也许你已经猜到,什么征文会提供这种奖品。没错,我们心里的恶魔岛。世界上最长寿的网站之一。

那个少女十六七岁年纪,两手合在一起放在脸旁,象母体中的胎儿一样蜷缩在狭小的空间里,像一朵沉睡的百合,恬静而娇嫩。

恒温水晶是上世纪最成功的发明之一,使用者可以任意设定时间和温度,非常方便。

我曾见过一帮小孩儿玩打仗游戏,就用的这个。

取出来的时候是液态的,在手里一团,立即变成固体,扔出去比石头还狠。

它可能是有史以来用途最广的发明,甚至听说有人用它作临时避孕工具,我是很难想像了。

上世纪另一项取得惊人成功的发明,就是类人体。

通常说的人形玩偶。

二十一世纪中叶,生物工程以及灵魂模拟工程先后取得重大进展,由此诞生的服务性类人体,以无敌之势闯入市场,给色情产业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政府痛心疾首之余,立即以维护生命尊严的名义,强行封闭了天汉的类人体试验室。

直到十年前才解禁。

禁令一旦解除,技术立即取得飞跃,就像这具类人体,不知道什么材料制成的皮肤鲜嫩异常,五官精致典雅,似乎吹口气就能活过来。

完美程度绝非真人可以比较——正如我们所知道的,最美丽的往往是仿制品。

一条鲜红的缎带从她身体上绕过,结成一只鲜艳欲飞的蝴蝶,同时也遮住她身上大部分肌肤。

缎带末端印着保质期。

只有六个月。

我摇摇头,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拿到厨房刷洗。

我没有阅读说明书的好习惯,那本使用手册比词典还厚,不用看我就敢肯定,里面至少有一种推荐的情景模式取材自我的作品。

但厂家从没有付过一分钱。

就象借口为满足人民需要大力生产甲基产品一样,类人体成为政府的支柱产业之后,也获得了各种理由的技术,比如能同时满足了人民的生理和精神需要,还降低了犯罪率,实现社会和谐等等。

媒体口径空前一致,个个都仿佛如梦初醒,盛赞政府远见卓识,顺便向厂家索取样品。

在这样强大的舆论压力下,个别迂夫子也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这样说你很容易把我当成异端,事实上并非如此。

我远比你想像的更信任政府。

二一○八年,我最深刻的体会是,政府并非卡夫卡笔下的城堡,而是千万个与你我一样的人。

卑鄙并且高尚,自私并且慷慨,愚昧并且睿智,残忍并且仁慈,苟且偷生并且勇敢坚韧。

总之,他就像一个人,不完美,但可以被理解。

说远了,继续说我们感兴趣的。

现在的类人体做到了这种程度:你可以用摇控器选择情景模式,智能玩偶能按照设定以及对实际情况的反应,做出相应的表情、动作、甚至可以象真人一样进行交谈——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类人体的重点部位更是涵盖了人类所有的智慧与顶尖技术,不但各种传说名器应有尽有,还根据人类生理构造以及审美特性,创造出许多新品。

无论是触感、节律还是时间控制,都远非真正的人类可比。

由此衍生了诸多社会问题,成为社会学的一大热门课题。

天汉集团的明月系列是类人体中的顶级产品,不知道贱大掏腰包的时候会不会肉痛。

我从数容里找出《心经》,熄掉屏幕,躺在沙发上慢慢听着,慢慢睡着。

现在是二一○八年,我三十岁,已婚,无业,有一套自己的房子。

有许多想法,同时又无话可说。

妻子曾问过我,人的意义是什么?

我就用教科书式的刻板回答说:人是宇宙无意识的产物,人类没有被赋予任何意义。

妻子说:我说的是个人。

这个问题把我难住了。

个人可以没有意义,但社会和别人会把意义强加于你。

我想,也许世界上根本没有纯粹的个人,你不仅生活在自己身体里,还同时生活在无数个别人眼里。

这一切之和,才是一个完整的你。

我很害怕这种纯思维的游戏,它常常会使人产生错觉,以为自己看到别人所未曾看到的深处。

我拒绝思考。

但在梦里,它总是一遍又一遍地唤醒我。

就像一只缺乏人性的怪兽。

我从梦里醒来,灯光已经在我睁眼之前打开。

她静静躺在箱子,身上有着工业品的纯洁无瑕,那只蝴蝶结繁丽得犹如一场梦。

我垂头默默看了一会儿,从箱里拿出一只精巧的匣子。

智能玩偶的开放程度很高,如果有足够的时间和知识,用户可以自行编制程序。一般来说,内置的情景模式已经可以满足大部人的需要。

我怔了一下。匣子里没有摇控器,只有两支针剂。

金属箱内侧注明,恒温水晶解除温度是37.5℃,相当于体温,时间还剩下十二小时,后面标了一个鲜红的斜杠,意思是一旦超期,水晶体就会自行压缩,销毁其中的物品。

我伸手一碰,比钢铁还坚固的水晶体,立即像果冻一样分开,滚落下来,在箱底重新凝结。

她的身体很凉,皮肤的质感非常出色。

工业品嘛,如今的抛光打磨技术完全可以制造出纳米级的光滑度,再苛刻的人都无法挑剔。

我拉起她的手腕,上面有一红一蓝两点印迹。

我把针剂装进注射器,扣住她的手腕。

其实根本不需要画出位置,注射器完全是按照她手腕的细部数据进行制作,没有丝毫误差。

一点开关,针管中红蓝两种颜色的药剂瞬间消失,准确进入模型体内。

类人体的温度迅速上升,小巧的鼻翼微微开始动作。

不愧是明月系列产品,连这些细节都设计到了。

一个不会呼吸的模型,即使做得再精巧,也多少会让人产生奸尸的联想。

只是这种依靠生物电能驱动的产品,我还是第一次见。

迟早有一天,他们能用化学元素拼出一个活生生的生物体,对生命本身作出最彻底的嘲讽。

经过两三次波动,模型体温渐渐趋于正常。比我手上的温度略低了一些,从技术角度说,大概是36℃,用文学方式表达,可以说:温凉如玉。

她有着东方人的面孔,五官精致得令人不敢用力看。随着体温的上升,唇瓣也变得红润,犹如一朵小巧柔艳的菡萏。

此刻是凌晨五点,时间仿佛粘在她弯长的睫毛上,静谧得睡着了。

忽然少女睫毛一动,缓缓睁开眼睛。

她的眼神纯净如水,但明显带着一点紧张。呵呵,这位设计师很体贴,连眼神都做得这么逼真。

“欧巴桑。”

少女怯生生说了一句,突然掩住口,惊恐地瞪大眼睛。

我诧异起来,系统直接打开了强暴模式?

难道我的样子很狰狞,很暴力,很下流?

到浴室照照镜子……脸色是有些发青,横肉也颇有一些,胡子早上倒是刮过,总之看起来虽然憔悴,也绝非不堪入目。

一边擦脸,一边回到客厅。她已经坐了起来,是那种古典式并膝跪坐的姿势,很温婉的样子,两手放在膝盖上,贴得很紧,害怕得仿佛要哭了。

我瞎咳嗽了一声,有些后悔没有看说明书,早知道做得这么逼真,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对不起……”她的声音很小,口齿有些生涩,但分明是我熟悉的语言。

好吧,我承认自己是只土狗,不知道明月系列的类人体默认的是哪种模式。

我有些拘促地坐下来,想听听这个玩偶能说出什么话。

天,这玩偶不会把我当傻瓜吧?

她两手指尖相对,在膝前平按,然后俯下身,额头碰到箱底。柔顺的发丝披散下来,露出白净的颈子和光滑的背脊。

有个白水螺女的神话,说某生水缸里有只青螺,每到昼间无人,青螺便化为女子,帮他打理家务。后来被某生撞破,遂结为夫妇。

我喜欢神话里的螺女,出于清水,不染于尘,有着别样的清滢。她也有着神话样的清澈,洁白的身体宛如雨后兰花,白嫩而香软。

“您好,我叫凉子,请,请多关照……”

连名字都起好了,而且还是倭系。

我心里苦笑,莫非是考虑到我的口味,专门挑选的限制级产品?

其实我是连蝼蚁都不愿伤的人。

即使对倭系,我也没有太多的恨意。

与一个玩偶对话显得很傻,所以我选择了沉默。

她怯生生看了我一眼,我发誓,我的目光里绝对没有恶意,可她还是吓得一颤。

“对不起,我不该说畜语的。请您惩罚……”

畜语就是倭话,有些年青人听到倭话比吃了春药还起性,所以市场上有一整套倭系强暴系列,会在顾客的操纵下,一边叫着倭话,一边被奸得屁滚尿流。

以前还出过虐杀系列,但一些仿真的关键技术没有解决,效果很差。

你知道,我是个重口味写手。但说实话,我心是很软的,受不了小狗挨饿,还有女人掉眼泪。所以我不养狗,也努力不看女人掉眼泪。

但她就在我面前,而且还细声抽泣起来……我日,模拟的实在太逼真了,我承认自己败给了这个玩偶。

“好了,别发出哭的声音。”

我不知道程式的标准命令是什么,只好把日常口语加工成我想像的技术语言。很生硬,但效果还算显着。至少,抽噎声立刻停止了。

“你说你叫凉子?”

“是的。今年十六岁……”

等等——“你有年龄?”

“是。”她低着头小声说:“产自静岗……”

我慢慢说:“你—是—真—人?”

“是一只牝畜奴……”她小心纠正我的口误。

在我出生前不久,爆发了一场惨烈的大战。

交战国针对人种差异,以基因为武器,经过七年无孔不入的搏杀,消灭了人类百分之八十的人口。

我的民族损失数量超过十亿,但还是笑到了最后。

而首先发起攻击的倭族遭到毁灭性打击。

战争的内幕至今还没有完全披露,据我所知,倭族是作为枪手被推上了第一线。

它受到的反击很凌厉,但最致命的攻击来自它背后的老板。

大家都知道,从人类学角度来看,倭族人种与我们相当接近。

所以它背后已经没落的殖民种族直接以倭族基因作为攻击蓝本。

这意味着倭族受到了正面与背后的双重打击,成了基因战时代最悲惨的祭品。

据军方资料介绍,军队登陆时,该族已经没有能够持枪的男子。

出于人道考虑,倭族所剩的五千万人口被详细甄别,挑选出百分之一,其余在一年内被全部清除。

说起来很残忍,事实上,对那些基因被异化的受害者来说,死亡是一种不坏的解脱方式。

倭族领土被辟为远东乐园,这五十万遗民被安置在二百个大小不等的游乐场中,作为玩物豢养。其中只有极少一部分是男性。

让我们忽略掉那些雄性。

关于她们的处置条例,足有上千条,详细得连我都叹为观止,甚至还厚颜窃取了几条,用作素材。

看过的都说够狠,几天不见,我的凶残指数又狂涨数倍。

大体说来,她们不被视为人类。在动物分级制度实行之后,她们被列在两栖类之下,只比昆虫高了一级。

所有的牝畜奴年龄控制在三十岁以内,个别有特殊需求的放宽到三十六岁。数量严格保持在五十万,每一只牝畜奴出生,就意味另一只死亡。

在基因之战中,她们的染色体被全部异化,使独体受孕成为可能,只需要一些小小的改动,就可以把卵子转变为胚胎,保障了被豢养者的纯正血统。

在她们生命的绝大部分时间内,都为我们提供各式各样的性服务。十五岁之前,她们有自己的学校,进行性技巧的培养和演练。

十五岁对她们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时刻,每年都会有一届开牲祭,入围者要想尽办法让自己的破处吸引最多的目光。

十五岁标志着正式使用期的开始,每个城市都有一个以上的安置处,作为她们提供性服务的场所。

但大部分还留在远东乐园,供游客使用。

这些牝畜奴都是倭族中百里挑一的尤物,而她们的后裔也近乎克隆地继承了母体的优点,再加上不断的改进,无论是容貌、身材还是气质都无可挑剔,因此极受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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