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孰为正邪

“八九玄功?”齐开阳,柳霜绫与血影同时愣了一下。

“桀桀桀……”血影嘎嘎怪笑,瓮声瓮气道:“想不到这世上真有人笨得练这门功法!本座今日就算不杀你,你也命不久矣。”

齐开阳目露茫然,柳霜绫则露出惋惜得心痛之色。

她虽认不得这门功法,却听过许多。

之所以听过却不认得,只因八九玄功已有上万年没人修炼。

以柳霜绫家学渊源,见识广博,也不认得。

至于为何没人修炼以至于几乎失传,不仅是八九玄功修炼起来困难重重,时时有倒悬之危,近乎十死无生。

更因为即使千方百计,迈过刀山火海练到大成,也会停在圣人的门槛前,再无寸进。

数亿年前的昔日天庭,清源妙道二郎显圣真君杨戬就将八九玄功修得大成,贵为天庭第一战将,也终生无力再踏出一步。

杨戬眉生天眼,禀赋超凡也做不到,谁又敢说比他还有能耐?

非天赋绝顶不能修习,非锲而不舍不能修习,有了这两样,谁又会去修一个风险重重,且无法抵达巅峰的功法?

天地间生灵复苏之后,有记载修习这门功法的不过区区十二人,最强悍的修到六转之后就爆体而亡,血影说的话并非胡言。

三万年前最后一名修习八九玄功者,在修到四转就陨落之后,从此再没有人去碰这门功法。

“别理他胡言乱语。”齐开阳对功法了解甚少,当下浑不在意,先低声对柳霜绫说了一句,又朝血影道:“我一定活得比你长!”

“不错,八九玄功正是他的克星,他在乱你心神,莫被蛊惑了动摇心神!”素素也道。

柳霜绫对素素所言不以为然,这女子神神秘秘,一眼就能认出八九玄功,可见对这门功法了解甚深。

她说这些不过是对齐开阳还需倚仗,怕齐开阳动摇心神倒是真的。

但此话不假,无论如何先收拾了血影再说。

柳霜绫娇躯一振,身后法相明光烁亮,道:“血海里有法阵,不要大意。”

“好。”齐开阳长啸一声,纵身一跃向地面上的血海扑去。

血阵弥散着腥浓的恶臭气息,腥秽之力足可将上品法宝污染。

若是肉身入内,转瞬之间就会被化去血肉,成为血海的一部分。

炼制这一大片血海法阵,不知这血影害了多少人命。

凄厉的惨嚎声中,还有极多奶声奶气,甚至在天真咯咯而笑,不识人言的婴儿魂魄。

齐开阳少年心性,爱恨都来得直接。

他深恨魔头手段下作,生性毒辣,这处血阵里的婴孩冤魂更让他心如刀绞。

血影见齐开阳下地的一瞬,身边血海被金光一蒸,消散为虚无,他一样心中大痛。

八九玄功虽是个愚蠢的功法,但的确是邪法克星。

他一掐法诀,血海卷起个滔天巨浪,张牙舞爪朝齐开阳扑去。

只一个浪头,就将齐开阳淹没。

血色之中,隐隐有金光透出。

柳霜绫知道齐开阳正拼力奋战,她回头一看素素,这女子依然不动声色,只死死盯着血影,澄黄大旗宝光灿灿,仍没有半点出手的意思。

“我回头一定和你算账!”柳霜绫恨声道,素素是吃准她不会袖手旁观齐开阳深陷困境,只想逼得她出手,自己在身后捡便宜。

“算账?你一个定了婆家的妇人和个少年勾勾搭搭,担心他比担心自己更多,拿什么和我算账?”素素凤目流转,淡淡道:“你再不出手,待那魔头把先天之炁打入血海,齐开阳可就顶不住了。”

“哼。”柳霜绫不置可否,手掐法诀,身后法相白光大涨,似被霜雪覆盖成了一座冰雕。

法相双手在小腹前虚抱,如捧宝珠,冰魂雪魄剑在她虚捧的中央陀螺般滴溜溜地旋转,似被无形之气逼迫着嗡嗡颤抖。

“冰魄奇光?这才像个样子!你放心,该出手时我会出手。”冰魄奇光森寒彻骨,素素在一旁也如坠冰窖,认出功法,忍不住赞道。

柳霜绫长发纷扬,飘飘若仙,纤纤十指接连弹出点点星光汇入宝剑之内。

冰魂雪魄剑越转越快,剑柄剑身皆成虚影,唯独剑尖一点灿烂白光越来越亮。

血影原本全力压迫齐开阳,见状不敢丝毫怠慢。

他袍袖一拂,骷髅云将他团团包裹,成了一个骨茧。

骨茧缝隙之中玄黄之色灯火般时明时暗,在夜色里照得无数骷髅头更加可怖。

“疾!”柳霜绫娇叱一声,冰魂雪魄剑银装素裹,身后冰雕般的法相身上光华化作碎冰全数凝结在剑身,法相朝着剑柄一推,冰魂雪魄剑化作一把冰锥急速伸长。

也分不清是碎冰在空中凝结,还是她的寒冰真元激射而出!

冰魄寒光去势如电,不及眨眼,冰锥已刺至骨茧!

骷髅云原本绕着血影打转,寒气袭至,立将整个骨茧冻结成一座冰雕。

锥尖刺在骨茧上,裂出个拳头大小的缺口,似在蜂巢打了个洞。

柳霜绫法相虚捧的宝剑还在不住旋转,骨茧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片片,骨屑纷纷而落,洞口越来越大。

血影在骨茧中闷声不吭,只是那层忽明忽暗的玄黄之气始终闪烁不停。

冰魄奇光被阻在光芒之外,柳霜绫频频催动真元,再无寸进。

双方僵持片刻,玄黄色的先天之炁光华闪烁不停,而冰魄奇光却眨眼间细了一圈,似被先天之炁化解。

柳霜绫掐着法诀,拼力催动真元,维持冰锥竭力进攻。

可先天之炁磅礴浩大,冰锥越来越细……

齐开阳被困在血海之中,他周身金光升腾如焰,诸邪难侵,血海伤不了他。

但此刻他觉得自己身处深渊,无论天上地下,血海无边,失却方位,不知归途。

深知被困在法阵之中,齐开阳在血海里左冲右突,不得路径。

看护体金光之外浓稠恶心的血浆缓缓流动,腥气冲人欲呕,血阵之外半点动静都传不进来,也不知柳霜绫和素素情况如何。

齐开阳心中焦躁,迈开双腿,仗着护体金光在血阵里狂奔。

不知过去了多久,齐开阳迎面撞上一堵无形气墙,胸口一闷血气翻涌,被震得一跤倒地。周边血海滚滚而至,又被金光蒸去。

齐开阳起身内视,幸未受伤。

视线里全是暗红的血色,他伸手向前摸去,果然一股气墙阻在身前。

只是这一摸,就觉磅礴之力沛莫可御,又将齐开阳弹开数步。

他不敢冒失,循着这堵气墙向前摸去。

“这就是先天之炁?”齐开阳心中暗忖,在场四人他的修为最低,依靠功法克制才大放异彩。

但是碰上先天之炁,修为上的劣势就露了出来。

此时灵光一闪,这座血阵以先天之炁为骨架而搭建,气墙之后,岂非就是阵眼?

齐开阳精神大振,数百个婴孩的先天之炁,绝不会太多。

这堵气墙看似无边无际,断无纯以先天之炁打造的道理。

多半是在其中混入先天之炁,既然如此,就一定有薄弱之处。

齐开阳伸出双掌轻轻按在气墙上,催动玄功顺着气墙表面游走,金光弥漫,果然气墙游走来几缕先天之炁,将他击退。

“原来如此。”齐开阳想到破阵之法,双腿盘坐,闭目感受着身边血海的变化,耐心等待。

不想那几缕先天之炁将他击退之后不再散去,而是在气墙上弥漫出一片裂纹。

那纹路竟绘制成玄奥的符文,忽然生出一股吸力,将盘坐中的齐开阳向阵眼里扯去。

齐开阳察觉不妥立刻急退,终究慢了一步。那先天之炁虽不多,却像冥府黄泉路上索命的婴孩冤魂,正伸出无数小手将他向深渊里扯去……

【冰魄奇光】被先天之炁不停抽取,柳霜绫拼力催动真元,仍止不住冰锥在缓缓变细。

旋转的冰锥尖端已刺得玄黄之气向内凹陷,可始终刺不穿!

“柳霜绫,好大的名头。”血影熬过【冰魄奇光】初始的锐气,越来越觉轻松,嘲笑道:“不过如此!”

柳霜绫单膝跪在莲瓣上,已见力不可支,连法相又开始闪闪烁烁,不再凝实。女郎目射寒光,死死咬着银牙一言不发,只顾催动真元。

“啧啧,够辣,够劲,当真是上好的炉鼎,本座就喜欢你这样的。”血影呵呵而笑,眼看胜券在握,尤有余力朝血海一招手。

空中粗如巨木的血柱直插入血海,血浆顺着血柱蜿蜒而上,一时好像一片森林被洪峰涌过。

蜿蜒的血浆盘绕,幻化成一只只恶蛇,头角峥嵘,竟有化蛟之态。

恶蛇齐张血口,喷泉似的吐出一道道血泉,兜头向澄黄大旗浇去。

素素挥舞紫金宝镜,引动月光激发大旗威能。

旗杆上的宝珠射出道道华光,将血泉击散。

但散去的血泉变作点点血珠,泼溅在【冰魄奇光】上。

秽气转眼之间就在冰锥上染出点点血斑,【冰魄奇光】肉眼可见地霜融雪化,扑簌簌地像下了场大雪。

血影袍袖一拂,先天之炁大涨,玄黄之色中还隐隐带着白光,竟是抽取了冰魄之力。

冰锥颤动着龟裂,摇摇欲坠,原本行将被刺破先天之炁光圈圆润平整,再无凹陷。

“还不束手就擒!”血影法诀连打,每个骷髅头黑洞洞的眼眶里均亮起玄黄之色,朝着柳霜绫凝视。

“滚回地狱里去!”柳霜绫苦撑至今,等的就是这一刻。

法相虚捧的双手一合牢牢握住冰魂雪魄剑,簪花百褶裙飘扬而起,如绳索般牢牢系在虚影双手上。

百褶裙瞬间蓝色的电光缭绕,光芒万丈,无可逼视!

柳氏修习水系功法,又辅以罕见的雷系功法。

柳霜绫更是柳氏中的奇才,自幼就同修两系功法,更将坎与震融为一体。

雷霆亦有辟邪除秽之功,柳霜绫法诀打出,电光缭绕着冰锥,如九天雷动地朝血影袭去。

雷光去得极快,血影不及反应就被击中。

原本他仗着无物不容的先天之炁,可这一回先天之炁中吸取大量冰魄,尚未融为己用。

柳霜绫的电光顺着冰魄真元直入,先天之炁的玄黄之色泛出雪亮的白光,一时间有溃散之像。

血影再次从空中掉落,他连连怒吼,在周身的血色迷雾中伸出一只白皙巨臂,“砰”地一声捏碎冰锥。雷光缭绕,顿时将这只巨臂劈得焦黑。

齐开阳在血阵之中努力顿住身形,还是不住被拉扯之力向法阵核心吸去。

他不慌不乱,先天之炁绘制的符文每一横,每一竖都在脑海之中,感应着横竖之间的虚弱之处。

不知支撑了多久,拉扯之力骤然减弱,齐开阳大喝一声,双拳连环,朝符文横竖之间狂击!

金铁交鸣之声大作,齐开阳拳风虎虎如孔雀开屏般炸开,符文之间的种种奇金异石纷纷碎裂。血阵轰然溃散,露出头顶苍白的月光来。

刚刚脱困,齐开阳见柳霜绫萎顿在莲瓣上,那血影周身凄风怒号,垂着只焦黑的手臂,骷髅云正雨点般落下。

齐开阳不及细想,高跃空中,挥拳向血影打去。

血影身受重创,见齐开阳来得迅疾,再不敢托大,焦黑的手掌一翻握了柄黄光灿灿的宝剑在手,朝齐开阳横劈过去!

“天罡战气?”柳霜绫媚目圆睁,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血影修习至阴至邪之法,但他此刻却施展至正的法诀,法正天地,好像执法的神王正在诛邪除恶。

柳霜绫咬了咬牙,娇躯无力,再站不起来,而且齐开阳与血影几乎贴身,就算还有余力,也援手不及。

这一下出乎三人意料之外,齐开阳也没想到。他虽惊不乱,竟然不闪不避,轻舒猿臂,当啷一声将天罡之气弥漫的宝剑夹在腋下。

血影顿觉宝剑入肉生根,划不进,拔不出,他怪叫一声:“九牛二虎之力!”从一身血雾迷蒙中又伸出只白皙的手臂,朝齐开阳脖颈抓去。

这只手臂便如常人,齐开阳武技远在他之上,空的一手翻出握住他手腕一扭。

天罡战气与八九玄功在空中争夺拉扯,齐开阳修为大逊,武技又高出极多,双腿连环,砰砰砰踢在血影胸口。

血影被踢得呕出鲜血,蓦然伸出第三只白皙的手臂。

这支手臂也如常人,但掌心里扣着两颗米粒般的玄黄小珠,与天罡战气合在一起,如天威煌煌,令人不由自主就生出瑟缩之心,想要跪地拜服。

柳霜绫面色惨白,知道齐开阳已到生死一瞬。

血影终于被逼得祭出先天之炁凝结的米粒小珠,融合了天罡战气,非齐开阳的修为所能抵挡。

她踉跄挣扎而起,刚要勉力施法相助,就见齐开阳一头朝血影撞去。

这一头正撞在血影第三只手的掌心,咣当一声,齐开阳像片飓风中的枯叶被卷落。

柳霜绫忙伸手接住,见他面如金纸,浑身都在颤抖,似被重创。

正慌乱间,身后一道比血影融合了先天之炁与天罡正气更加威势逼人,连柳霜绫与齐开阳都忍不住想要臣服的煌煌之气向血影射去。

正黄色的光柱一举击穿先天之炁的光晕,在血影身上开了个大洞。

柳霜绫与齐开阳骇然扭头,只见素素的法相一闪而没,双手捧着的一颗正黄宝珠也被她迅速收起。晃眼间那颗宝珠似是耗尽了威能,光华黯淡。

血影痛极嘶吼,素素已飘身逼近,宝镜劈面一晃,月华折射罩定血影,伸手向他握着先天米珠的手掌抓去。

血影再无抵御之力,将先天米珠抛入血海,趁素素飞身而下去抢米珠,摆脱月华笼罩,化阵血雾远远遁逃。

柳霜绫与齐开阳油尽灯枯,无力阻拦……

柳霜绫惊魂稍定,怒火中烧,正要呵斥,就见素素用澄黄大旗护体一头撞入血海。

那片血海此时失了控,正在污秽大地,不一时渗入泥土,将大地染得一片血红腥臭。

待血海散去,素素双膝跪地,捧着米珠的玉手剧颤不已。

原来那米珠面上蒙着血色,竟也被秽气污了。

“血煞无物不污,你光想着看好戏,捡现成便宜,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柳霜绫恨她物欲熏心,忍不住出声讥讽。

素素娇躯一颤,竟然失声痛哭起来,俏脸上梨花带雨,哭声之伤怀直如摧肝断肠一般。

柳霜绫与齐开阳对视一眼,不明所以,素素哭了一阵,抽泣着用一方帕子将米珠收好,抹去泪痕,回身向二人点了点头,凌空飞去。

激战半夜,天边泛起鱼肚白。柳霜绫勉力召出乘黄隐入云端,架上七宝香车,与齐开阳对面坐着各自打坐调息。

调息半日,真元渐复,柳霜绫睁眼时见齐开阳正将厚厚的一叠纸团团卷起。

纸上密密麻麻,也不知写了多少字。

齐开阳将信装入竹筒,从法囊中召出只鹄鹰,鹄鹰一口将竹筒吞下,展翅高飞。

“给师门寄信。”齐开阳见柳霜绫双颊生出血色,道:“没事了?”

“恢复了些,再将养几日就差不多。”柳霜绫一瞥他双手,道:“你身上也有伤,怎地不多入定会儿?”

“先给师门交代一声,怕他们担心。”齐开阳随口答道,目光望向地面出神。

此时日已过了午,柳霜绫打坐已过半日,知道齐开阳一直在身边守护,也不说破,心中暖意无限。但看齐开阳目光迷茫,问道:“在想什么?”

“两个时辰前,安村村民来了。”齐开阳苦笑了一下,道:“我在想,我们这么做是对还是错。”

这个世代贫困的小村落,因为血影的到来变得富庶而安乐,从此衣食无忧。

血影这些年给他们的银两,足够他们百年衣食无忧。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安村享受了几年太平富裕的日子,血影一走,又将面对贫瘠的土地,将来的日子不敢想象。

这是一片被上天遗弃的土地,没有将来,没有希望。

相信这座村落里的绝大部分人,都愿意用一生来换几年这样的日子,付出一切在所不惜。

昨夜一场原本被血阵罩住,村民们一无所知。

战至最后血阵破碎,地动山摇,村民们惊醒后见天光异色一个个心惊胆战。

等到恢复平静,作为整个村子福祉所在,还是有村民大着胆子前来一探究竟。

没有看见从前庄严的寺院,没有看见慈眉善目的高僧,只有一片血腥之气,村民们惶惶不安,都预感到出了大事。

更有些人当场嚎啕大哭,今后的希望已彻底破灭。

齐开阳目睹了一切,陷入深深的迷茫。

“若告知他们真相,且不说他们信不信,一定会先诅咒我们一辈子。”柳霜绫睁开法眼,眼角处蒙上淡淡的蓝光。

昨夜激战的地方,安村不断有村民赶来,他们熟识的巴山,满朵依,甚至满婆婆都在人群中。

“我们下去吧,村民待我们不错,不论如何也要给句话。”齐开阳翻身从车驾上一跃而落。

柳霜绫微微摇头,收起七宝香车,跨上乘黄掉头跟着从云端降落。

齐开阳身在半空使开【八九玄功】,一身金光灿灿,大鸟一般翱翔落地。安村村民正惶恐不安,浑不知天上有人,见了齐开阳吃了一惊。

“齐小哥?怎地是你……你……你……”巴山见了那张俊俏阳光的笑脸,认出齐开阳,却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他天神一般出现。

“巴大哥。”齐开阳收回金光,像个还懵懂的少年挠了挠头,犹豫着要不要将真相告知。

天空中一声悠鸣,柳霜绫驾着乘黄踏着云霞落地。

巴山看一只漂亮华丽的仙兽从天而降,驮着的女子身穿簪花百褶裙,眉目间依稀有些印象,可是这仙子降世般的容貌,简直不可逼视。

“这样就记得了吧?”柳霜绫手一挥,身上的簪花百褶裙又幻作在村民前的普通长裙。

村民们如梦初醒,巴山期期艾艾道:“原来……原来是你……”

齐开阳知道柳霜绫如此做作卖弄,实则是在争取村民们的信任。

看村民的样子,齐开阳不由感叹无论到了哪里,美女有时候都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巴大哥,我有话要对你说。”齐开阳见村民们都在震惊柳霜绫的美貌,漂亮女子天生就容易让人亲近和相信,何况这些世代在大山里的村民。

打定主意,无论结果如何,都要将真相告知村民知道。

“齐小……不不不……齐仙长,您有话请说。”

“什么仙长不仙长的,还是叫我齐小哥吧。”齐开阳邀请巴山远远避开村民。

柳霜绫环顾四周,朝满朵依招了招手,道:“满姑娘,来呀。”

满朵依满面通红,有这样一位天仙化人的姐姐,难怪齐哥哥看她不上。

她满心慌乱又欣喜地走去,柳霜绫拍了拍乘黄背脊,道:“想不想骑一下?”

满朵依连连点头,又觉不妥,连连摇头。

“骑一骑吧,能保你延年益寿,百病不侵的。”乘黄当然不像传言中的骑乘可寿两千岁,但满朵依骑上一骑,的确如柳霜绫所言。

柳霜绫伸手一托,将她托上乘黄背脊,乘黄悠鸣一声,足起风云,慢悠悠地带着她上天走了一圈,让满朵依又喜又惊,尖叫连连,村民们看得人人称羡。

满朵依下了乘黄后兴奋非常,柳霜绫道:“好好孝敬你奶奶。”

“会的,我一定会的。”

柳霜绫拍拍她的头顶,见齐开阳面色凝重地回来,巴山还远远地呆在原地。

齐开阳朝柳霜绫微微摇了摇头,向村民拱手道:“多谢诸位这几日的款待,就此别过。”

言罢拔开脚步,几个纵跃就远远奔去。柳霜绫跨上乘黄,架起风云追去。

“和巴山说清楚了?”柳霜绫追上齐开阳,见他奔跑不停,秀眉微蹙道:“回师门也要跑着回去?”

“嗯。”齐开阳心绪不佳,闷头奔跑。

“问你两句,你一个字全答了是么?”柳霜绫媚目上下一扫,道:“看不出你还有菩萨心肠。”

“我不是怜惜村民,是还没有想明白。”齐开阳道:“这世界怎么了……一个邪道妖人,偏能正邪合一习得天罡气。他明明做的神怒鬼怨之事,看起来还有道理,还给人带去好处,我想不通。”

“或许……就像素素说的,五雷法就五雷法,为什么偏要加上一个【正】字……”柳霜绫一样心有所感,道:“若是十分的恶事,谁都能分辨。若是两分善,八分恶,就要叫人难以分辨了。”

“两分善……两分善……两分善就能叫人善恶难分……”齐开阳喃喃自语,低头叹了口气,暂时撇开愁绪,道:“柳仙子,这一回若没有你,我可要有大麻烦啦。今后你有什么事招呼一声,我必竭尽全力。”

“等你修为更高了再说。”柳霜绫一直念着他修习的八九玄功,齐开阳却浑不在意。

不知道是他对这门功法一无所知,还是天性乐观,不当回事。

柳霜绫不敢提起,道:“欸,我跟着你回师门看看如何?你师傅不会要我的命吧?”

“不会,我师傅最讲道理,凡事赏要赏得分明,罚也要罚得明白。她若不想见你,你就进不去。”齐开阳张了张嘴,将后半句话咽回肚子里。

柳霜绫嫣然一笑,道:“成,那我就跟着你,反正你打不过我,只好乖乖让我跟着。”话虽这么说,柳霜绫又想起齐开阳与血影激战时的悍勇与武技,那将宝剑夹在腋下的惊艳,心中暗忖:若真的与他性命相搏,我一定能胜吗?

两人行了一日,齐开阳放去的鹄鹰飞了回来,从口中吐出个竹筒。齐开阳打开竹筒阅览一遍,高兴道:“师尊命我请柳仙子往师门一行。”

“哦?前辈认得我?”

“不认得……吧?”齐开阳忽而恍然,道:“我把这一行的经过细细说了,师尊特地嘱咐我的。从前不认识,见过不就认识了?”

齐开阳喜笑颜开,柳霜绫心中也是没来由地暗喜,面上不动声色道:“那,你有没有跟前辈提起素素这个人?前辈怎么说?知晓她来历么?”

“提了,师尊没说什么。”

“或者前辈已经猜到。对了,那天她击穿血影的时候,你看清她的法相还有使用的法宝了么?”

“没有。”齐开阳十分茫然,苦笑道:“只晃了一眼,看见颗正黄色的珠子,差不多人头大小。我对法宝知晓得很少,问我我也说不清。”

“等见到了前辈,若她对我观感不坏,要不要我帮你问一声,为何不传你些法宝?”

“你爱问你问,千万别扯上我,最好提都不要提。”齐开阳死命地摇头摆手,道:“我问一次就挨一次罚,一次比一次更重,总之我是绝对不再问了。”

“噗嗤。”柳霜绫一笑,每回说起挨罚,齐开阳都怕得要命,道:“真不知道前辈到底是疼你呢,还是不疼你。”

“疼当然是疼的,但是做得不好,罚还是一样罚的。”齐开阳挥了挥手道:“加快些脚程,早些回家去。”

少年神采飞扬,似乎回家的兴奋已扫清他心中的疑惑与郁闷。

家,一个简简单单的字,念起来平凡而朴实,出口却让人心中温暖。

这里有你熟悉的一切,有世上最亲近的人,无论你在外面惹了多少祸,犯了多少错,这里都会欢迎你,包容你,帮助你。

任你离开得再远,一提到这里,都会有满满的眷恋,每当你累了,想到的都是这里。

大多数人都是如此,柳霜绫却不是。她见齐开阳归心似箭,想到自己的那个家,黯然神伤。

两人结伴而行,不一日来到宋国东南边境,这一带再向东就是大梁国,再往南就是吴国,正处三国交界之地,一座连绵大山分开了三国的国土。

“你的宗门在紫溪山?”

“在,也不在。你跟紧咯,万一走岔了路可就麻烦了。”

齐开阳在前引路,两人兜兜转转,来到一处悬崖边。

山崖深处云雾弥漫,深不见底。

无数苍天大树拔地而起,从崖顶上望下去,只看得见树冠茂密葱茏与枝桠树杈。

柳霜绫心中暗暗称奇。

紫溪山地处三国边界,这一处断魂崖在世间也算有名,可从未听说过有哪个世家,哪个宗门立在断魂崖里。

传说这处山崖诡异非常,古往今来多少人想下去一探究竟。

有些一去不复返,有些跃入山谷,却又莫名回到山顶,故有断魂之名。

齐开阳向柳霜绫招了招手,嘱咐她收起乘黄,率先跳下山崖,稳稳落在一处树冠上。

柳霜绫跟了下来,分开树叶,无数大树的枝桠在这里编织成一张罗网,齐开阳踩着枝桠当先领路。

这些大树和枝桠上感受不到特殊的灵力涌动,不像布置有阵法。

至于罗网般的枝桠顺着视线平铺出去,一眼望不到尽头,蔚为壮观。

不知是天生地养,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若是法阵,迟早会被人发现,再厉害的法阵也有阵眼。只有自然的壮丽,才是最好的掩饰。”柳霜绫跟行了一阵,确信这些枝桠就是一个巨大的迷宫,心中佩服得五体投地。

走了足有半个时辰,前方的空间视线变得迷幻,好像一切尽在眼帘,但又什么都看不清。

齐开阳当先领路,时而踩着枝桠,时而朝前一指,踩着枝桠之间的虚空前进。

柳霜绫试探着伸出莲足,虚空有若实质,不许任何功法就能踩实。

她依然感受不到灵力,啧啧称奇。

正行间,齐开阳一个右转,前行两步,又一个左转,面前明明空空荡荡,却凭空消失。柳霜绫跟上步伐左转,齐开阳又出现在眼前等候。

“这是……”

“快到了,跟上。”

齐开阳笑而不答,柳霜绫不好多问,跟着少年左转右转,皆是这样弯弯曲曲,分明空无一物,却如在丛山峻岭中穿行的【道路】。

又行了小半时辰,眼前忽然一亮。

仿佛推开一扇无形的大门,进入全新的世界。

身处半山,阳光明媚,百草如茵,一条银溪玉带似地在面前流淌。

抬头望去,山顶上的流云如封似闭,青松翠柏指天林立。

溪流旁绿柳垂枝,奇花点缀。

溪流浣着花瓣,盘绕着流淌向山脚。

山脚下立着三座茅屋,香兰围绕,正升起袅袅炊烟。

更远处云雾稀薄,似隐没着连片的屋舍。

“好一座桃源仙境。”柳霜绫看得胸臆一阵开阔,柔声赞道。

面前的溪流旁两只灵鹿正低头嚼食肥美的青草,听得脚步声双耳一竖警觉抬头,却并不怕人,只放步徐徐走在一边。

柳霜绫情不自禁向前走去,转过山角的半亩修竹,几枝红梅绿叶舒展,雪白的梅花吐出蕊尖艳。

这处仙境气候宜人,本不是红梅盛放的之时,柳霜绫啧啧称奇。

漆黑的寒鸦飞过,艳丽的黄鹂在枝头高歌。

眼前的山谷一大片金黄的麦田,穗尖沉沉,不久后就是丰收时节。

更奇的是麦田的尽头就是一处桃园,仙桃散发着独有的香气,沉甸甸地压弯了枝头。

这处仙境似乎不分春夏秋冬,万物得宜。

一路看不尽好山丽水,灵禽异果,转到山脚时传来郎朗读书声。

“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天职既立,天功既成,形具而神生……性者,天之就也;情者,性之质也。”放声朗读的少年坐在茅屋的门口,捧卷摇头晃脑,看上去和齐开阳年岁相仿。

少年读完这一篇,放下书卷,朝齐开阳招手大呼道:“二哥,陌上花开,可以缓缓归矣。”

“三弟!”齐开阳远远招手,向柳霜绫道:“我三弟,卓亦常。卓越的卓,亦复的亦,寻常的常。”

“卓者亦平常?”柳霜绫心中暗忖,看他儒生装扮,方巾长袍,文质彬彬,仪表堂堂,齐开阳已跳着向卓亦常奔去。

茅屋前一张小几,四张横椅,一壶淡酒,四只玉杯。

“三弟怎么等在这里?”

“一来听闻二哥这次出山稍经风雨,小弟特在此等候,为二哥接风洗尘。”卓亦常倒出淡酒,举杯道:“来,二哥先喝这一杯。”

“别提了。”齐开阳皱了皱眉一饮而尽,道:“多亏柳仙子相助,否则还未必回得来。洛城柳氏,柳霜绫仙子,你听过的吧?”

“绝色满洛城,欺霜倾瑶台。天下谁人不识?”卓亦常朝柳霜绫举杯,道:“多谢柳仙子,小弟以此杯聊表谢意。”

柳霜绫露齿一笑,揶揄地看看齐开阳,在齐开阳无奈的叹息声中一饮而尽。

——酒虽不烈,但闻着就奇香无比,淡绿的色泽更是诱人,柳霜绫也忍不住想尝一尝。

酒液入口,花香满腹,更如一注冰线顺咽喉而下,果然是妙品。

卓亦常看两人神色,笑道:“小弟说错话了?”

“谁人不识?我要拿的花蜂就不识,一头撞在柳仙子剑下,就死在我眼前……”

“啊……”卓亦常听得也笑,道:“还有如此周章,有趣,有趣。”

齐开阳白了他一眼,道:“一来说完了,二来是什么?”

“二来,二来是提前一步告知二哥。”卓亦常低着头凑近道:“大姐发了足足三天的脾气,二哥可小心些。”

“啊?三天?”

“是,也骂了三天的人。”

“那完蛋了……”齐开阳抹了把额头冷汗,道:“为什么发脾气?”

卓亦常目露古怪之色,道:“二哥不知道?”

“我刚回来我知道个什么?”

“那小弟又怎会知道?”

两人大眼瞪小眼,齐开阳恍然大悟道:“怪道你在这里等我,你不陪我回家了是不?”

卓亦常频频摇头,道:“圣人曰:绝不!”

柳霜绫看得有趣。

齐开阳的修为战力她都亲眼见过,这位卓亦常修习儒道,年岁比齐开阳还小些,但双目光华内敛,举手投足隐隐然有圣人之姿,修为比齐开阳高得多,只怕不在自己之下。

这位大姐发起脾气来让他们如此惧怕,柳霜绫对这处仙乡更加好奇。

“你……还是不是兄弟了?”

“当然是!”卓亦常挺了挺胸,忽然双手合十,道:“兄弟归兄弟,这回不是小弟一人的意思。二哥,阿弥陀佛,佛祖也曰:绝不去!”

“阿弥陀佛,二弟,回来了?”远处有人高宣佛号,一名和尚双手合十,身披锦斓袈裟,踏着方步缓缓行来。

“大哥。”齐开阳起身招手。和尚面容平静,长相秀气,两缕长眉直垂至两颊。齐开阳道:“我大哥,法号无为。有无的无,为何的为。”

“无为?”柳霜绫大出意外,听齐开阳介绍,她本以为是畏惧的畏,若要用这个为字,通常该是为人,大有可为之为。

这处仙乡里处处不同,处处透着稀奇古怪,更有佛道儒的传人结为三兄弟。

柳霜绫左看看,右看看,越发觉得这里人情有趣,乐而忘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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