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血光之灾

丰邑城地处梁国,向西三千里便至宋国境内,武州则在宋国西南中腹。

神州大地世俗之间五国互相纷争不休,外有异族虎视眈眈,正是内忧外患之际。

宋国东接大梁,南临吴国,西有赵国之威,北有异族之迫。

四战之国,虽幅员辽阔,高人辈出,也支撑得甚为辛苦。

仙家修士不乏在世间走动者,若仙籍不在宋国,便需登籍入册,前后怕不得一两月时光。

柳霜绫是宋国洛城人,往来便利,齐开阳在世间初出茅庐,在五国都未注有仙籍,眼下更没功夫去登籍造册。

自入宋国之境,齐开阳只选深山老林,人迹罕至之处赶路。

柳霜绫从初识那一夜自觉失仪之后,便与齐开阳保持着距离。

或跟在他身后,若齐开阳失了方位,她便驱乘黄在前引路。

齐开阳奔得累了寻处歇息,柳霜绫也自在附近安睡,两人或隔大石,或间竹林,不曾逾矩。

齐开阳睡足起身欲行,柳霜绫也会及时醒来,若洗漱慢了,齐开阳还会等上一等,颇有默契,只是这五日来奔行五千里,两人未再说过一句话。

又行两日来到武州境内,齐开阳认准方位向西南奔去。

武州城向西百五十里,便是连绵无尽的大山,本就人迹罕至,这座叫安村的村落连柳霜绫都闻所未闻,只知西南向百余里之外有一座叫做定山的小城,安村当为定山所辖。

齐开阳奔行一阵,柳霜绫拍拍乘黄赶上,喊道:“喂,你知道安村在哪儿吗?”不知是不是两人一路没再说话,互相之间又陌生了许多,这个喂又叫得颇有怨气。

“不知,往西南去就错不了。”齐开阳摇头,又向柳霜绫致意道:“柳仙子一路指引,感念在心。”

柳霜绫这才容色稍霁,看看定山已在不远处,道:“再五十里就是大山,安村还不知道有什么危险,你就准备这样大摇大摆地去?”

齐开阳笑道:“既然到了就好,我准备寻一处僻静之地养神,柳仙子还有兴趣同行吗?”

“当然要去。”柳霜绫嫣然一笑,道:“此去大山延绵千里不绝,若你师门的消息无误,我所料又不差的话,这座安村当在群山的山坳里。”

“千里昏莽山,正好要见识一下。”

齐开阳一路焦躁,真事到临头反而不紧不慢,柳霜绫看他原先急得直扯头发,现下的意思居然还有游山玩水的心情,奇道:“怎么,你不着急了吗?”

“事情若办砸了,后果更加糟糕,现在不急啦,我先去探探路。”

齐开阳咧嘴笑了笑,露出一排白得晃眼的牙齿,腾身一纵跃上枝桠。

那枝桠被他踩落后又向上一弹,借力跃去。

柳霜绫唇瓣一嘟,亦收起乘黄,纵上树杈。

昏莽山横跨两州之地,正如其名一样昏昏莽莽,一望无际。

从踏入群山开始,齐开阳就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武州一地四季分明,雨水充足,这样连绵的大山原本该郁郁葱葱。

但齐开阳一路行来,多见黄土露于野,更有数座山头光光秃秃,寸草不生,生灵全无。

若从高处望下来,便是黄绿夹杂,且千余里的大山黄土居多。

有些地方横七竖八地立着已干枯的树干,显是从前的生机已断绝许久。

“难怪荒无人烟。”齐开阳不时俯身抓把泥土,有生机的地方泥土润黏,尚有些许灵气。

没生机的地方便是黄土疙瘩,有些地方干脆就是碎石砂砾,随便一片微风吹过都卷起黄沙漫天。

“传说这里就是数亿年前诸天神佛决战之地,那一战天地间生灵俱灭,天崩地陷,昏莽山原本顶天立地,也被毁成现在的大小。即使过了亿年,天地间连生灵早已复生数万年之久,这里也没能恢复生机。”柳霜绫蹙着双眉,她也极不喜昏莽山。

灵气匮乏之地本来修行人就避忌,昏莽山里更有种怪诞的气息若有若无,总让她有真元运转不太灵光之感。

也不知是不是那场决战后,诸天神佛通天彻地的伟力过了数亿年还未消散。

“有听说过。”两人正行于一片小树林,齐开阳在前领路,行了一段后就避开黄土地,专拣林木间穿行。

此刻天色近午,日光火辣辣地照在头顶,两人虽已不避寒暑,终究不喜这样的天气。

齐开阳清开一片空地,又捉了两只山鸡,跃在树梢上左右张望,找寻附近的小溪。

“你下来吧,这附近没有水。”柳霜绫知他要洗剥山鸡,双手结印,身前冷气流动,不多时就聚出一大团清水,凭空悬浮,像块美轮美奂的明镜。

这些道法本就是修行之初打下的根基,齐开阳又露出羡慕之色。柳霜绫道:“我主修水行功法,你呢?锻体之术?”

“应当是吧?你们这些道法我通通不会,只会最简单的召点火苗什么的。”齐开阳颇有几分懊恼遗憾。

“可我看你的功法很了不得呢。”柳霜绫满腹疑惑,即使炼体,又如何能不通阴阳五行?

这些都不修习,岂不是最劣等,甚至还未入门的修行法门?

可是看齐开阳的手段又半点不像,试探着道:“你师傅不让学?”

“只让修现在的这一门。”齐开阳点起火堆,将洗剥干净的山鸡架好,生火熏烤。

“你师傅当是为你好。”

“那是当然。”齐开阳挺了挺胸,十分骄傲道。

“咦,你一点都没怪你师傅呀?”

“道法万万千千,我才刚开始修行,哪里懂得太多深奥的道理?就我这点见识,擅作主张,万一走错了路岂不枉送性命。”齐开阳眨了眨眼睛,道:“而且,我修的这门功法确实有点厉害。怎么?你觉得我对师门有怨气?”

“像你这般年岁的半大少年,我见过的世家子弟多了,还没有哪个对师门没有半点怨气的。”柳霜绫幽幽道:“少年心性,谁不梦幻憧憬?向师门求而不得,难免有点不满。有些还异想天开,觉得被师门长辈刻意打压,觉得长辈们都是嫉妒他天纵之资,想控制他,见不得他好。”

“哈哈。”齐开阳笑了声,道:“柳仙子结交的都是名门望族,我可不能和他们比。”

柳霜绫还想追问,山鸡已烤得熟透,齐开阳从火架上取下略凉片刻,递给柳霜绫道:“柳仙子一路指引,让我少走许多弯路,请你吃只山鸡,聊表谢意。”

“我早已辟谷多年,心意领了,你吃吧。”柳霜绫摇着头微微一笑,又奇道:“你还没辟谷么?”

“辟谷了就不能吃东西?”齐开阳大摇其头,道:“我也能辟谷两年了,美食当前还是要吃的。旁的我不敢说,烧烤是我拿手好戏,连我家大姐那般厨艺,都赞我烤的东西还不错。”

“俗气,还脑子想着吃,都不像修行人。”

“道生天地,天地即俗,既在世间,安能不俗?”齐开阳啃了口鸡肉,似对滋味大是满意,频频点头,又向柳霜绫道:“师傅曾对我说,修行之人多避忌,有些不错,有些确是着了相了。就像这辟谷,别说我们,就是天庭还存在的时候,玉皇大帝不也摆宴席?不还有琼浆玉液?有龙肝凤髓么?难道他们辟不得谷?”

“道生天地,天地即俗,既在天地,安能不俗?”齐开阳说了一大通,柳霜绫对后边的如风过耳,只反复低吟着头两句。

想起这一趟离开洛城柳氏出门云游的原因,又想起族中诸多纷纷扰扰,不由泛起愁容,道:“你师傅一定是位了不得的高人,这句话何解?”

“不知。师傅说再过个三五十年,慢慢就懂了。不过师傅还说,人身难得,既得人身,便需百般珍惜。我总觉得,世间千姿万彩,若不能好好品味感受,总是亏了。”齐开阳将山鸡晃了晃,道:“来一口?这回烤得真不错,简直是近两三年来我烤得最好的一次。”

“人身难得……”柳霜绫念起五日之前那只命运悲惨的駮马,世间妖族万千,都是经历多少千辛万苦,九死一生方修得人身。

自己生而为人,竟还不知足?

就像眼前这少年,捉拿花蜂不可得之后也着恼了一阵,现下却再不纠结前事,难道自己还不如他?

一时间竟被少年几句模棱两可的话将心中阴霾一扫而空,接过烤鸡笑吟吟地咬了一口。

“咦,好吃,当真好吃。我家的大厨都整治不出这样的烤鸡!”齐开阳火候掌控极佳,烤鸡皮焦肉嫩,更锁住了肉汁,吃在嘴里香气四溢,还半点不觉涩口。

柳霜绫不由又咬了一口,道:“你刚才说,你家大姐的厨艺很好,比你还要好么?”

“嗨,我这点算什么,你要是吃了她做的菜,才知什么叫仙珍玉肴。”齐开阳忽然想起什么,缩了缩脖子,道:“不过她从不做给其他人吃,恐怕你吃不着。”

“那我去求求她还不成么?”

“求她?你求她没用,她不肯的事情,怎么求都没有用。”

“求也没用?一顿饭菜那么大排场……那她疼不疼你?”

“疼啊,我是她带大的,最疼我的就是她。”

“那我就求你总行了吧?你去帮我说一说,你去求总不会没用,她肯了就成。总不能你吊起我的胃口,然后就不管不顾了吧?”柳霜绫好整以暇,道:“你要不答应,一会儿就别怪我抢你的功,杀你要杀的人。”

“喂!柳仙子,你这是要食言?”齐开阳大急,一想起她神出鬼没的剑光当着披靡,汗都下来了,急道:“再坏我事,我可就真惨到姥姥家啦。”

“你我萍水相逢,你惨不惨的,关我什么事?”柳霜绫扁了扁嘴不屑道,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百花绽放般放声娇笑起来,道:“好啦好啦,逗逗你的,你放心。”

见齐开阳翻了个白眼,还气鼓鼓的,柳霜绫心中暗道:等这里的事情了了你回归宗门,我一路跟着你,你又能如何?

我没有歹意,最多也就是让前辈拒之门外。

此刻两人俱将烤鸡吃得干干净净,微风飘过,几片榴红色的花瓣纷纷扬扬而下。

柳霜绫抬头一看,两人并肩坐于一颗木棉花之下。

昏莽山环境不佳,但木棉花生命力顽强,依然扎根在此茁壮成长。

柳霜绫对那几句刚听来的道理有些明悟,若有所思。

正思量间,传来风铃声响,更有人声由远及近。有谈笑的,有喝骂的,有催促的,这些都不如山歌嘹亮。

“明日赶歌圩,今日插秧心更急。二三月里听见青蛙鸣,听见哥声音无力去耕耘。木棉花树下两相依,难分难舍意绵绵。隔山隔水不隔心,永远相恋到百年……”

歌声回荡在群山之间,唱歌的有男有女,动听悦耳,词句更是热烈直白。

山歌伴着浓浓的当地乡音,总有股别样的韵味,齐开阳与柳霜绫前面听得津津有味,到木棉花树下两相依之后,便觉有些异样。

少年血气方刚,情窦初开,女子正值花信,妖娆多姿,一时间静默无言,似连呼吸都已停止。

“走,看看去。”柳霜绫匆匆起身,想了想从法囊中取了件薄纱披上,将那件略显贵气的簪花百褶裙变作件普通的长裙。

齐开阳也正有此意,昏莽山物产再怎么不丰,总会有些村落部族,互相之间或有往来,向这些山民搭搭话或可得知些消息。

两人颇为默契,顺着歌声向前寻去。

蜿蜒的山间石子路不过丈许宽,远远来的山民一路唱着山歌,行人中还有车夫吆喝着驱赶四匹高头大马拉的货车。

货车未装顶棚,上面的货物堆积如山正小心地转过山脚,车轮在路上压出深深的辙印,一辆,又是一辆,再是一辆……

齐开阳与柳霜绫对视一眼,皆有大出意外之色。

昏莽山大片的土地贫瘠,走兽也不多,通灵一属的连只灵鼠都看不见。

照猜想,大山里村落部族大都清苦,维持个勉强度日已然不易。

但看这只车队长长,就连四十余个山民虽是他们眼里的奇装异服,一个个都光鲜亮丽,用料甚是考究不俗。

男子们袒露半个胸膛,脖子上皆配金银环饰,女子们头戴圆帽,帽檐上环佩叮当,手指上镶金戴玉,身上的服饰色泽深蓝若黑,两腿边都开着叉,行路间不时露出白花花的大腿。

更奇的是,这一行二十余名女子,有些行得累了骑在骡子上,有些步行,却有近半腆着肚子显是有孕在身。

他们一路高歌,无论男女,无论正在说笑还是呵斥,人人面上都透着股无忧无虑的生活才能带来的安宁祥和之色。

领头的男子浓眉大眼,身材结实,骑着匹乌黑骏马,挥舞着鞭捎大声高歌在前领路,余从跟着他一唱一和,不时响起欢笑之声。

“你带银两没有?”柳霜绫低声问道,银两对她无用,要和世俗人打交道却万万少不得。

“有些碎银子和铜钱,我们去买些吃的,问问话。你要不要带个面具?还是幻个容什么的?”齐开阳从法囊中取出个褡裢背上,扮作凡人行客。

回首见柳霜绫樱桃小口裂开一线,一小截舌尖在两瓣珠圆玉润的香唇上一抹而过,舔去残存的油光。

那舌尖鲜红粉润,灵动无比,一舔唇瓣之妖娆艳不可当,不由看得心下砰砰直跳,不敢再看,忙回过头当先向乡民走去。

“老乡,老乡。”齐开阳作喜出望外之态,向乡民招着手一路小跑,一手掏着褡裢喘着气道:“老乡,行个方便。我们姐弟入山游玩失了方向,腹中饥饿,还请老乡行个方便,若有吃食卖与我们些,我这里有些碎银子。”

“啊哟,这位小哥。莫忙,莫忙,些许吃喝值得什么?”领头的男子跳下马来,将齐开阳握着两角碎银的手推了回去,爽朗笑着向从人道:“来来来,先拿几个肉包子来给小哥充饥。”

乡民淳朴,但没有不爱财的。

他们生活穷苦,物资匮乏,寻常乡民数月出山一次,以平日打猎的兽皮兽骨换些粮米,所得有限。

能有眼下这种机会得些银两大都不会拒绝,至多是价格优惠,半卖半送。

齐开阳回头招呼柳霜绫,见她换了副小家碧玉的清秀容颜,行人见了或会看两眼,比起原有的花容绝色可就差得远了。

女郎双颊旁略有灵气流动,显是用了幻容之术,齐开阳再看乡民时一无所觉,似乎无人看破。

十个肉包子很快塞到齐开阳手里,虽有些凉了,他还是大口大口地狼吞虎咽,一边含糊不清地称谢。

刚吃了只山鸡,手中十个包子实在吃不完,又要装作饿极了之态,促狭心起,囫囵塞了五个到柳霜绫手中,还不停地催促饿坏了,赶紧吃。

柳霜绫原本就辟谷,今日破例吃了只山鸡,哪里还吃得下?

为免露出破绽,只得小口小口地啃着,趁着人不注意,狠狠地在齐开阳腰际拧了一下啊。

“小哥从哪里来呀?”

“我们姐弟四处游玩,前日到了定山,见此地风景独特就进山一行,不想迷了方向,还请老乡指条道路。”齐开阳嘴角抽动,腰际还热辣辣地发疼。

“啊?那可不成,这山里啊可不像走官道,你们可走不了。”领头的男子摆了摆手,道:“这样吧,小哥若不嫌弃我们粗鲁无礼,要不往我们村寨里歇脚,这再往前走到明日傍晚就到了。过十五日我们寨子里还要去定山赶圩,到时候你再和我们一路出山。”

“啊哟,那可太谢谢大哥了。”齐开阳连连拱手,问道:“敢问大哥是哪座村寨人士?”

“安村。”

车队的尽头还有一辆马车,原木为骨,兽皮覆顶,两侧各开了扇小窗,齐开阳与柳霜绫被请上了车。

掀开车帘,车里还坐了四名女子。

三名是安村的乡民,都腆着肚子,肚皮圆圆,看上去不久就要临盆。

还有一人坐在角落,看装扮倒和柳霜绫相似,不是山里人家。

外头的声音早传了进来,那三名安村女子对两人很是热络,腾出位置让他们坐在一处,还笑眯眯地暧昧对视,相互间嘻嘻而笑。

坐在角落的女子容貌普通,但两颊间也有灵气流动,柳霜绫与她都是一愕,各带戒心,只点了点头。

车队行至夜晚抵达一处山谷停了下来。

这处山谷略带灵气,更有条小溪流过。

乡民们男子打柴扎帐篷,女子则在溪边浣洗食物,准备晚膳。

齐开阳与柳霜绫下了车架,柳霜绫道:“我去那边帮忙。”

“你还会做这些?”

“不会,又没多难,很稀奇么?”

柳霜绫向小溪而去,想要帮那些妇人的忙。领头的乡民正扛着一大捆干柴,指挥族人架设篝火,齐开阳上前抱起捆干柴,帮着堆放在篝火旁。

“小哥可是客人,怎么能做这些糙活计,一旁等着就是了。”

“客随主便,入乡随俗,哪有什么糙不糙的。大哥照料我姐弟,我姐弟也该动手帮忙才是。”

“哈,那就随小哥了。对了,我叫巴山,小哥怎么称呼?”

“巴大哥,我叫齐开阳。”

“原来是齐小哥,来来来,今日是我们族中白月节,齐小哥一定多喝几杯水酒。”

“却之不恭。”

安村的乡民富庶祥和,还保留着大山里人的淳朴直接,齐开阳暂看不出什么异样。

不多时日落月升,篝火点燃,熊熊火光直冲霄汉,妇女们也将食物整治完毕。

火上架起一只大锅,烧开了水正煮着一大锅羊汤。

羊头则被切下,巴山带着族人们焚香祭天。

待祭礼完毕,乡民们一声欢呼,团团坐于篝火边,等待羊汤还有火边烤架上的兽肉熟透。

齐开阳与柳霜绫在客位上坐了,那同为修士的女子却借口换衣,还未前来。

“安村村民都有钱的很,生活富足,她们说是佛祖庇佑,自然丰衣足食,子孙有成。”柳霜绫悄声说着,又朝马车挑了挑媚目,道:“那个女修也和我们一样,在大山里迷了路被乡民们收留。我刚才试了试,她的修为恐怕不在我之下,戒心很重,不愿与我多说。待会儿她来了以后,若有机会再探一探。”

“这一小会儿就探听那么多事情?女人果然话都多。跟你的戒心一样重?”

“我在帮你的忙嗳,嫌我话多,你自己问去。”

“嘿嘿,是我话多,多谢柳仙子啦,来,敬你一杯。”

十余坛美酒打开,乡间自酿的水酒算不得好,但五谷的清香四溢,加上乡民们围着火堆饮食之间不时纵声歌唱,气氛甚是热烈。

齐开阳举着酒杯四顾,见乡民们互相祝祈,分享食物,唯独水酒各饮各的,不知是什么风俗,齐开阳不好造次。

乡民们淳朴好客,待那同行的女修来了,便依次捧着美食前来,很快将三人面前摆得满满当当。

巴山来时,齐开阳忍不住端着酒碗道:“素未谋面,得巴大哥热情款待,小弟……”

“齐小哥莫慌,今日这酒别乱敬人,还不是时候,若有人来敬酒,也看清楚了再答应。”巴山嘴角朝柳霜绫呶了呶,便笑哈哈地走了。

“这什么风俗?”

“不知道啊,看看再说。”

女修乜了二人一眼,冷冷的一言不发,齐开阳却觉女修一瞥之间,普普通通的容貌下目光甚是灵动。

酒过三巡,欢声更烈。

有六名男乡民举着酒碗向女乡民靠去,有些大大方方,一副舍我其谁的气势,有两个少年则面红过耳。

被敬酒的女乡民都不是孕妇,其中三人摆手不接,三人羞羞答答地应了,也举起酒碗来,自己小嘬一口,与男乡民换了酒碗后再一饮而尽。

顿时暧昧的笑声响起,互饮酒碗的男女结成一对,在篝火边跳起舞来。

那巴山也给女乡民中最是漂亮的一位递上酒碗,两人间似是早有心意,女乡民与他喝过酒,两人挽着手来到篝火边。

“原来喝酒是答应求偶?”齐开阳着实给吓了一跳。

这时还有两个少女乡民,一先一后跑来齐开阳身前,大喇喇地举碗相邀。

齐开阳连连摆手,闹了个大红脸。

少女连酒带碗摔在地上,倒不多做纠缠,只气呼呼地走了。

“很受欢迎嘛,怎不应了她们?反正还得呆上半个月,有两个小娘子相陪,有什么不好?”柳霜绫冷冰冰地道。

“我不喜欢。”齐开阳讷讷道:“不过你说的倒有几分道理……”

柳霜绫猜到他是想借少女之口多探听些消息,心下却觉郁闷,暗怪自己多嘴。

“咚咚咚……”鼓点之声极富节奏地响起,篝火边成双成对舞动的男女,原本离着一人的距离,男的大幅度左右摇动肩膀展现雄姿,女的则微微扭着腰,显得多情而羞涩。

在鼓点的催促之下,男女之间一步步靠近,将至贴面时又各自一个侧身交错而过,背对着背,各迈右腿向着同一个方向转着圈圈。

巴山身形高大,女伴也有几分颜色,很快其余几对就识趣地退在一边,将篝火旁最显眼的位置让给巴山与女伴。

鼓声苍凉,原本咚的一声直至余音将绝,才会再度落棰。

此刻一棰紧似一棰,似在催促同舞的男女。

他们也在鼓声之中越靠越近,直至臀股紧紧交贴在一起厮磨。

乡民们大声欢呼,纷纷举起酒碗豪饮起来。

齐开阳面红过耳,柳霜绫幻了容看不出脸色,但双目也不由躲闪。

那女修锁着眉啐了一口,见两人一同向她看来,气鼓鼓道:“看什么看?小心长针眼!”

鼓声再度急促,棰棰如心跳一样仅有少许间隔。

相舞的男女一同转过身来面面相对,双双左膝跪地右腿弯折踏稳,两条右腿相互贴着向前滑行,直把右膝顶在对方胯间。

此时两人一同横过右肩一连三撞,换过左肩又是一连三撞,右腿才又缓缓后退。

来回几轮,那鼓声已密如暴雨,刺激舞蹈的男女面上露出亢奋的血色,舞姿也更加热情奔放。

领舞的巴山搂着女伴的腰肢,女伴则环着他的脖颈,两人团团旋转,绕着篝火转着圈。

火光在黑夜中分外晃眼,鼓点声中相舞的男女动作已近癫狂。

巴山喘着粗气,女伴已将身体完全交给了他,随着他的旋转双足腾空,腰肢舒展,整个人都被甩得横飞在空中绕圈飞舞,纷飞的裙摆像盛开的黑花。

随着篝火旁的朵朵黑花全都盛开,那鼓声音量变小,却像雨打珠帘,淅淅沥沥,最后咚地一声大响!

巴山旋转的动作骤然停下,女伴借着空中飞旋右腿一抬盘上他的腰际,随后左腿也卷了上来勾紧臀部下方。

巴山气喘如牛,高大的身体波浪一般扭动,女伴也随着他的姿势一同上下起伏,舞姿已变作最原始的激情。

齐开阳与柳霜绫不敢再看下去,见这些乡民都已喝得酒意上头正对着相舞的男女大声欢呼,便起身悄悄离去。

“你看见没有,那些有身孕的女子都在大口地喝酒。”柳霜绫心如小鹿乱撞,急忙寻了个话题,身后热情又放荡的欢呼与笑声惹人心烦气躁,女郎不愿久呆,遂顺着山道走去。

“我听说凡人女子怀有身孕时若是喝酒极易小产?这就是咄咄怪事。”齐开阳掰着手指头,道:“难道大山部族里的女子身体强健,不惧这些?”

“不知道呀,我看……”

“柳霜绫!”

两人正窃窃私语,身后忽然一声女子娇音,柳霜绫被叫破名字,豁然回身,见那女修正立在星光之下,冷冷地看着两人。

“你认得我?”

“冰魂雪魄,坎震之英。就算你藏了面貌,柳家除了柳霜绫以外再没个像样的,你不是谁是?”

方才不过借在溪边帮忙之机随手试了试就被叫破功法,柳霜绫暗暗诧异,倒佩服这女修见识广博。

当下虽惊不乱,嫣然一笑,道:“你找我有事?”

“你若不是柳霜绫,现下已经死了!”女修指了指齐开阳,道:“他是谁?”

“姐姐好像见多识广嘛,我叫齐开阳,姐姐听说过没有?”齐开阳见大家素不相识,这女修就一副颐气指使,咄咄逼人的模样,心下十分不耐,忍不住讥讽道。

那女修不置可否,向柳霜绫问道:“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游山玩水,信步至此,既蒙山民相邀,就往安村一行,怎么啦?”

“你说我信不信?”

“那是你的事,与我何干?”

“相干。”女修踱步上前,面色倒是一缓,道:“柳霜绫,你名声不错,良言奉劝你一句,前方或有血光之灾,你自恃修为高也难抵敌,还是莫要沾染为好。”

“哦?”柳霜绫媚目一眯,道:“这就是你说的相干?原本倒没想过,经你这一说,我偏要去看看。”

“世上良善已不多,何苦枉送性命。”女修拂了拂衣袖,翩然转身,道:“良言难劝该死鬼。”

“姐姐留步,既言有血光之灾,姐姐想必知道些内情,可否提点一二?我们也好小心些。”柳霜绫提步跟在她身后,道:“更免得误了姐姐的事。”

“你们要去便去,老老实实在村落里呆着,莫要乱管闲事。”女修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来道:“言尽于此,还望自重。”

柳霜绫看着女修离去的背影骤然消失在黑夜里,道:“这人的身份不一般。你看她举手投足,刚才拂袖那一下,贵气逼人,都是平日里习惯了一时半会改不过来。不过,好像对我们没什么恶意。”

“居高临下,让人讨厌。”齐开阳翻了翻白眼,对那女修甚是敌视,好像唯恐她又抢了自己的“生意”,让自己无法交差。

一时生气,拔腿就想返回乡民的营地找女修说道清楚,忽又想起刚才热烈的舞蹈,实在不方便回去。

柳霜绫也没有回去的意思。

这些乡民性情直接,求偶之后情投意合,大体不管不顾就要做些羞事,柳霜绫一人呆在旁边都觉浑身不自在,何况还和一个认识不多日的男子一起。

两人所想相同,黑夜如墨,孤男寡女,心中都觉不妥。

在齐开阳少年心中,明知柳霜绫早已许配人家,但相处数日,骤然要分离却觉颇为不舍。

而柳霜绫更觉自己莫名其妙,原本一时好奇心起,走到此时此刻,不仅鬼使神差地就为他千般考虑,譬如自己主动就跑去探听消息。

今日之前,两人说的话屈指可数,连他的来历师承都不清楚,更遑论他的生性如何,却同样有不舍之意。

难道就因为这个少年的长相?

柳霜绫悄悄看了齐开阳一眼,见这少年国字脸庞,双眉如剑,薄薄的双唇让他看起来不仅英俊,还带着坚毅果敢。

虽年龄尚幼还没完全张开,已极具阳刚之气,爱笑的性子又让他极易让人亲近。

可光凭一个相貌又全然说不通,修士中的年轻俊秀她见过许多,就连近年来名声大噪的四公子都有许多往来。

但无一人和这籍籍无名,修为不高的齐开阳一样,让她不由自主地像在泥潭中陷落。

自己眼下的作为,都可说有违妇道。

柳霜绫银牙颤了颤,她虽极不喜被人叫做冯夫人,但为了洛城柳氏仍不得不低头,她的的确确是冯夫人。

她自幼知书达理,十五岁定亲之时也下定决心,从此成冯氏的贤内助。

可叹苍天弄人,将要嫁作的他冷眼相待,就因为一个可笑的缘由……一腔好心好意,平白地受人羞辱,柳霜绫心中气苦,暗道:有了夫家又怎地?

我偏要任性一回,偏要和他走这一段路。

“柳仙子?柳仙子?”刚刚想到这里,少年的呼声将她从恼怒的回忆中唤醒过来。

齐开阳见她面含冰霜,不懂她心中所思,想了想难以猜透,只道:“前路恐不太平,感谢柳仙子助拳,我师命在身,柳仙子不必犯险。改日江湖再会……”

“关你什么事了?这些乡民淳朴善良,我自喜欢呆在这里,若有什么妖邪作乱也当为他们除去。”柳霜绫余怨不息,但看少年清澈的双目,恍然大悟他是不愿自己入险境,心中登时升起暖意,音调转柔道:“待此间事了,我还要随你往师门一行,尝一尝你家大姐烹制的菜肴,你可莫要想赶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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