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郊区，回家的路上格外冷清，偶尔有汽车呼啸着碾过积水。
我和夕瑶无言地并肩走着，雨落在伞上，发出“沙沙”的细碎声音。
本来还想着回学校之后应该还有时间再和小雨待一会。
偏偏是最想腻在一起的时候。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
无所谓，习惯了。
反正从小时候开始就一直是这样，所有时间都呆在她的身边。
袖子被扯了扯，“慢点啊。”夕瑶虚弱地说。
“哦。”我放慢了脚步。
因为一直想着别的事，不知不觉脚步就变快了。
简短的对话结束，我们再次陷入沉默中。
过了一会，夕瑶吸吸鼻子，说：“好香，这条路新种了桂花树吗。”
“有吗？”，我转着头，朝四周闻了闻：“唔，我只闻到下雨的泥土味。”
“明明很明显！从刚才就一直有。”
“估计是我的鼻子的问题。”我又深吸了一口气，还是什么味道都没有，“不过，桂花不是这个时候开吧？”
“不知道哎，可能是别的花。”
“嗯。”
“喂，郁光。”夕瑶突然向前一步，转过身，正对着我，“嗯？”我停下脚步，“怎么了？”
一辆车经过，在刺目的车灯光线下，她的脸色显得相当苍白，嘴唇上的血色稀薄，睫毛上挂着几颗雨珠，嘴唇微微发抖，手臂紧紧环抱着自己，车辆远去，她的表情隐入昏黄的路灯中。
脸色好差，又没好好吃饭吗？
夕瑶直直地望进我的眼睛，然后垂下了眼帘，视线侧向一旁：“小光，你……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突如其来的郑重语气，让我不由得紧张起来，我试探着回答道：“没有吧。”
她依然微微低着头，藏起自己的视线，“确定？”
我绞尽脑汁地回想着最近发生的事，然而，无论我如何努力，也找不到一丝头绪。
“唔，我真的想不起来，有提示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没事。”轻飘飘地丢下这么一句话，夕瑶继续向前走去。
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感觉她好像在笑。
这副架势，怎么看都不像是随便问问的样子。不过，她不愿意说就没办法了。
手臂依然紧紧抱着，看起来很冷的样子，下意识地，我打算脱下外套给她披上，手已经放到了拉链上，停住了，既然已经有女朋友了，还是不要这么做的好。
“咕咕——”夕瑶的肚子发出饥肠辘辘的声音，果然没好好吃饭啊。
我叹了口气：“等会我去买点吃的，要吃什么？”
“平常的那些都可以。”
“好。”
快到家时，我感觉到一丝凉意掠过手背。低头一看，夕瑶的手指正轻轻搭在着我撑伞的手上。
“怎么了？”
夕瑶触电似的缩回手，脸上是如梦初醒的表情：“啊、那个、伞、伞歪了。”
“淋到你了吗。”我看看伞的位置，把伞向她那边再斜了些，“不好意思。”
“谢谢。”细若蚊呐的声音飘入耳中，几乎被周围的雨声淹没。轻柔得像是错觉。
我惊讶地转头看向她，她依旧低着头看着地面，侧脸看不出一丝表情。
听错了吗？
毕竟，她从几年前开始，就再也没有对我说过谢谢了。
沉默着回到了家里，夕瑶进了门，无力地坐在沙发上：“我先去买吃的吧，你先擦擦头发换身衣服，别冷着。有事给我打电话。钥匙给我，等会我自己开门。”
夕瑶递过钥匙，点点头：“嗯。”
在房间里明亮的光线下，我终于看清了她的表情——
她分明在笑。
夕瑶side：
一整天几乎没吃什么东西，结果就是又晕车了。
明明很多年没这样过了，都快忘了自己还会晕车。
每次坐车前小光都会提醒我要好好吃东西，就算最后依然饿着肚子上车，他那里还有一堆好吃的零食。
都怪小光一整天都没出现，所以才会这样。
难道说，昨天晚上不让他进房间所以生气了吗？
不可能，以前更过分的语气也有过，他最后还是会跟过来，我们的相处方式一直以来就是这样。
而且，房间里还有其它女同学，不让他进来是理所当然的事。
他鼻子坏掉了吗，那么明显的花香都闻不到，烦死了，总是这副跟不上话题的样子，让人火大。
“你没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吗？”
“确定？”
啧，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装出那副表情，如果主动坦白，说不定还可以给你解释的机会，既然连续给了两次机会都没把握住，那就没办法咯。
就只是牵手而已，小光的手，只要我想碰随时都可以，只需要随便伸伸手，是怎么牵的呢……
不对、就算要牵手，也是他主动才行，在他解释清楚之前，绝对不会同意。
小雨发来了消息：
“我到学校啦。”
“林夕瑶怎么样？”
“应该没什么事，我现在去帮她买点吃的。”
“好噢，在车上的时候她脸色好差，嘴唇白得吓人。”
“对不起”
我打下这几个字，又删掉了。
“哎哎，对了，好像大家都知道我们的事了。”
“哇，这么快的。”
明明我和小雨在一起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有，但是感觉也不意外，这就是中学生的情报网，在恋爱八卦方面丝毫不逊色于克格勃。
“我也不知道她们怎么知道的，问她们也不说，就一直笑，问我们是什么关系。”
“那你愿意公开吗？我们的关系。”
这一次“对方正在输入……”的状态停留了很久。
我暂时放下手机，趁绿灯亮起，小跑过了十字路口。
到达对面的时候，屏幕也刚好亮了起来：
“听你的”
唔……她自己的想法是什么样的呢？
从小雨的性格来说，她大概是不希望公开的？
但从她对我的态度来说，说不定她会倾向于公开。
好难猜，总觉得她对我们之间的关系，有些太过小心了，总是过于顺从我这边，我也想听听她的想法，这样的关系才能更长久吧。
不过，这些事如果不面对面说的话，说不定又会让她胡思乱想，还是以后当面说好了。
“我想公开，毕竟有这么可爱的女朋友，我觉得很难忍住不炫耀。”
“那我就跟她们说啦”
“好哦。”
“要交手机了，提前说晚安啦。”
“晚安。”
一边走路一边聊天，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目的地，因为从小住在这边，和常去的那几家店的老板都很熟。
至于要买什么，倒是没什么需要思考的，雨天、夜晚、肚子空空又头晕的状态，夕瑶会想吃的店只有一家。
招牌上依然是熟悉的用灯带拼成的简笔画猫咪，在雨幕中渲染出一片氤氲的光芒，我推开门，风铃轻响，温暖的空气裹挟着烘焙的香气扑面而来。
“卓奶奶好。”我向柜台后正在辅导孙女写作业的奶奶打了声招呼。
卓奶奶回过头，盯着我看了半晌，才露出慈祥的笑容：“是小光啊，好久没来，都快认不出你了，想吃什么尽管说，没有的奶奶给你做。”
“还是焦糖布蕾泡芙和覆盆子巧克力马卡龙吧，还有盐渍杏仁饼。”
“又是帮瑶瑶带啊。”卓奶奶站起身，“刚好有一批泡芙要好了，要不要等一会拿现烤这批？差不多十五分钟。”
“嗯嗯，谢谢卓奶奶，那我先去隔壁点点喝的。”
“好嘞。”
奶茶店就在隔壁，我点了一杯樱花蜜桃茶，又回到卓奶奶的店里坐下。
卓奶奶从烤炉里端出泡芙，我出神地看着。
“你们小时候，你和瑶瑶还没有玻璃柜高，就趴在玻璃上看我做泡芙，一看就是一下午。”等泡芙凉下来的空隙，卓奶奶和我闲聊起来。
“其实我现在也很喜欢看您做泡芙，出炉的一瞬间总是很有期待感，不管有多撑，都想再来一个尝尝。”
“呵呵，真会说话……说起来，好久没见到瑶瑶了，什么时候再带她来让奶奶看看啊。”
“她没单独来过吗？”
卓奶奶笑着反问：“哪次不是你替她来？”
唔……
“我记得，瑶瑶小时候特别怕生，我一看她，她就往你身后躲，我问你们想吃什么，她只敢用悄悄话和你说，你再和我说。一转眼，你们都长大了，我也老得不成样子了，时间真快啊。”
“奶奶，您这动作利索得很，一点也不老。”
“哈哈。”
虽然说话慢吞吞的，但卓奶奶手上丝毫不慢，说话间，泡芙已经做好了，整整齐齐地装进盒子里。
接着，卓奶奶开始打包覆盆子巧克力马卡龙，马卡龙整整齐齐地排着，每个口味都有不同的颜色，泾渭分明地放在玻璃柜里，卓奶奶说：“爱吃甜品的人，眼睛比舌头先尝到甜，所以甜品必须做得可爱又好看才行。”
覆盆子巧克力是深邃的酒红色，夕瑶尤其钟爱这个味道，似乎也有颜色的缘故，我的视线落到了旁边的明黄的区域，香柠檬马卡龙，没记错的话，小雨最喜欢柠檬味了。
“卓奶奶，麻烦再帮我装一盒香柠的吧。”
“好嘞。”
“奶奶，你这里还有心形的盒子吗？用那个帮我装吧。”
“哟？开窍啦？”
奶奶带着笑意看了我一眼，露出看雏鸟出巢一样欣慰的眼神，“年轻就是好啊。另一盒也帮你换掉吧。”
“不用了，香柠用心形的就好，这盒是送女朋友的……不是夕瑶。”
卓奶奶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我，我犹豫再三，还是说道：“其实几年前，我和她关系就变淡了，虽然不至于无话可说，但也不像小时候了，所以才会很久没有一起来您店里。至于成为恋人，就更……”
“这样啊，看我这老太婆，刚刚还啰啰嗦嗦说一堆以前的事……”
我付完钱，接过保温袋：“没事，谢谢奶奶。”
“有机会把女朋友带过来尝尝奶奶的手艺啊。”
“嗯嗯，一定。”
走出甜品店，隔壁的樱花蜜桃茶也做好了，我一并放入保温袋里。
虽然名字里有蜜桃，实际上却淡得有点过分，并不是想象中蜜桃的甜味，只是有一点淡淡的香气而已。
在夕瑶的喜好清单上，这也是最淡的一款，因为买了甜食，所以搭淡一点的茶最合适不过了，就算做成温热也不会难以下口。
最后，再去鲜奶店买两袋牛奶。
不确定她会不会想喝，带上总是没错的。
好了，这些就够了。
无论多少次，都忍不住感叹，这样的热量炸弹，夕瑶吃下去居然完全不会胖，甚至一直有些瘦弱，虽然不至于全部吃完，但也不会像其它女生那样小小咬几口就放下，简直是天赋异禀。
回到家，夕瑶已经换了身衣服，头发也吹干了，随意地披散着，“好慢。”
“因为想等现烤的泡芙，所以久了点。”我把给她买的东西一一从袋子里拿出来，放到桌子上，“要喝牛奶吗？”
夕瑶已经拿起一个泡芙吃了起来，嘴角沾着奶油，点点头。
我拿着牛奶走进厨房，洗锅，倒牛奶，煮开，倒进玻璃杯，端到夕瑶面前，再去厨房把锅洗干净。
屋子里充满牛奶的香气。
我也坐在沙发上，耐心地等待着。
吃过甜品后，夕瑶的嘴唇终于恢复了血色。夕瑶将最后一口牛奶喝下，脸上露出舒适满足的神情。
我拿起玻璃杯，打算去洗掉。
“等一下，先坐一会吧。”
夕瑶脸上带着笑，她今天心情意外地好。不仅说了谢谢，还对我露出笑容。
总之，是很少见的情况。
“再给你一次机会哦，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怎么又是这个问题。
我茫然地摇摇头：“真没有。”
听到这个回答后，夕瑶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几乎要溢出来，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
“你不说的话，我来问吧。”她把手肘支在桌子上，捧着脸，“鹿小雨的手好牵吗？”
“哦你说这个啊。”我恍然大悟，“嗯，官宣一下，我和她在一起了。”
“我刚好也打算和你说这个。”我挠挠头，“你们全都知道了吗？谁发现的啊？”
“就你们那点事，真当大家瞎吗。”
“……也是哦。”
“行了，我自己收拾吧，我可不敢使唤别人的男朋友，鹿小雨找我麻烦怎么办。”
“嗯，那我走了，早点休息。”
夕瑶side：
果然还是甜食最棒了，咬一口外酥内软的泡芙，温暖的卡仕达酱流进嘴里，从昨晚就开始的烦躁，还有晕车的恶心，各种各样不幸的事情，都随着这口美味一扫而空。
配合着樱花蜜桃茶，连吃多少个都不会腻。
看在心情那么好的份上，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真可惜，没把握住呢。
只好由我亲自戳穿了，真不体面啊。
“鹿小雨的手好牵吗？”
我细细地盯着他，用温柔的语气，打出了制命一击。
惊慌、错愕、暴怒……期待中的表情，一个都没出现在他脸上。
他只是那样坦然地笑起来。
“我和她在一起了。”
哎？？
大理石桌面急剧起伏，像是突然融化成了汹涌的海面，我紧咬牙关，死死抓住桌面，才没被巨浪甩下。
很快我意识到，这并非是桌面的缘故，而是来自于我身体的眩晕。
为什么？为什么是这种态度？居然就那样轻描淡写地说出来！？
明明……明明应该……应该……
应该……怎样？
提出那个问题之前，我想要得到什么样的回答？
这个问题犹如择人而噬的魔鬼，蓦然出现在我面前，我战栗着向前一步，答案如冰寒刺骨的利爪一般刺透我的心脏——
我希望他对我说谎，因为人只在非常害怕失去的一样东西的时候才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