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寒芒,没有破空而来的尖啸,长剑在昏光下划出凌冽的弧形。
一击毙命。
在此时才能看出这个看起来呆呆傻傻的乡下小子也经过了艰苦的训练——斜方肌和小臂肌肉鼓胀,他单手握剑,带着能把人灵魂冻结的寒冷砍向洛蒂亚。
洛蒂亚举起短刀。
刺耳的摩擦声直入灵魂,霎那间爆起的火光让她看清楚了洛桑的位置,就在自己两个身位开外。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傻小子产生这么大的敌意,如同是刻在了灵魂中那样,就像豹子看到了美味的羚羊。
但这种感觉更强烈。
这头羚羊不仅美味,而且还和她这头豹子有着血海深仇。
劣质短刀被冒险者长剑直接砍断,洛蒂亚举起发麻的右手由下至上格挡住攻击,顺势做出左滑步,短刀顺着长剑向内划去,逼迫对方后退。
空中闪过三道火星,在短短一秒内刀锋已经碰撞了无数次,每一次的反震力都让洛蒂亚的虎口流出更多血。
有些虚弱的身体被惯性带得踉跄两步,急刹车下膝盖仿佛要碎裂般的痛苦。
黑夜中很难看清长剑的方位,洛蒂亚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
不如说,是这具残破的肉体拖累了她的本能。
她什么都看清了,什么反应都做了,但下身的疼痛,浆糊一样的脑袋,每一个部分都在阻碍她的移动。
铛!——
断刀发出短促悲鸣后彻底只剩下刀柄被握在手中。洛蒂亚的右手已经完全失去知觉,虎口鲜血直流。
洛桑的眼中闪过古老的精芒,长剑瞬间挑断洛蒂亚的手腕,指尖长出银白色的利爪,对准颈侧,挥下。
利爪深深没入了洛蒂亚,她大张着嘴,就这样被提着脖子高高举起,踮起脚尖,死死地无声地盯着洛桑。
后者的脸上似乎出现了一丝犹豫,但仅仅是一闪而逝,随即便拔出利爪,让洛蒂亚的尸体掉在了地上。
电光火石之间,胜负已分。
酒馆里一片死寂。
安瑟伏在地上,面色苍白,瞳孔颤动着。
洛蒂亚的脸正对着她,死前凌厉的眼神还未消散,只是半个脖子都被割断了,鲜血在身下形成小小的血泊。
蒂亚姐……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个把她从地狱带出来的女人,在自己面前被如同恶灵附身了的洛桑杀死了。
洛桑举起一只手,一截冰棱凭空出现。他甚至没有看一眼,那根银白色的冰就刺穿了楼梯口的男人。
老板轰然倒地,翻滚几圈后落到楼下,全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最后,洛桑缓缓走向地上的安瑟。
要死了。
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面对死亡,可是无论是哪一次,她都苟延残喘地活着。也好,大概这次是真的彻底解脱了。
她淡漠地注视着洛桑,后者的面庞几乎是扭曲着,仿佛在经历某种极大的挣扎,可手上的动作不停,捡起长剑,对着她的胸口就要刺下,如他第一次要杀死蒂亚姐那时一般。
她能清楚看到洛桑的每一点微表情,以及剑刃上属于洛蒂亚的血液。他是那样的冷酷,仿佛在注视蝼蚁。
那双眼睛根本不属于人类。
……
……
“你这只蜥蜴,胆子真大。”
清冷的声音在昏光中响起。
安瑟的表情凝固了,或者说,整个酒馆,包括漂浮着的灰尘,都停了下来。
在酒馆的大门处,出现了一个披着斗篷的女子。
她的脸藏在阴影中,只有几缕散在外面的麦穗色发丝,身上没有一点魔力波动和杀意,像个普通的路人。
她的身子被褐色罩袍彻底遮住了,胸前小小的木质短剑吊坠是唯一的装饰。
洛桑没有说话,反而是快步走到了窗边,一把推开了窗。
外面是无穷无尽的星空和黑暗。酒馆仿佛漂浮在虚无里。
他收回目光,注视着女人——或者说,年轻的女人。
随着窗外的星光投入,终于看清了一部分的脸。
一个约莫二十岁的年轻女孩,瘦削的脸上带了一些战斗留下的暗伤。
“这里没有汝想要的事物。”
洛桑开口了,声音沙哑含糊,身后张开一对纯白的羽翼。
“你已经死了,就不要再出来搞事了,懂吗?”女人淡淡地说着,口气没有一点起伏。
她走到洛蒂亚的尸体旁,蹲下身,扶起这个和她颇为相似的人的上半身,也不在乎血污弄脏自己的衣服,一只手放到她的伤口处,那些断裂的血管和肉竟然开始修复了起来——不是生长回去,而是时光倒流那样,连着地上的血一起,一点点地返回了本来的样子。
接着她把目光放到洛蒂亚身上的污秽上,眼神中露出些许一闪而逝的悲哀。
她把洛蒂亚重新放回去,起身对着洛桑,说道,“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干预,唯独有两件事在我眼下不可。”
她举起一只手,“一,怀孕。”
“二……”
洛桑的眼中出现了惊恐。
数千年来,这双巨龙的眼眸都没有过这样的神色。
“……死亡。”
女人转身走向大门,“……如果你对她下手,我会让你的女儿遭受一万倍的痛苦。你知道的,虚无。我可以让她在虚无中一千年一万年不死。我不在乎屠龙者的血脉对你们而言有多危险,也不在乎这个世界的结局如何。你敢再动手,我就把龙族放逐到原初世界。”
洛桑死死盯着女人,但不敢有一点动作。
“汝,是何方世界的魔王。”
“我和魔王相去甚远。你可以叫我吹笛人……希望我们不需要再次见面,蜥蜴。”
吹笛人挥了挥手。
虚无刹那间破碎无踪,时间恢复流动,她原地消失了,仿佛从未来过。
……
洛桑眨了眨眼睛。
“诶?”
四下环顾。
“诶?诶?”
他刚刚和几个骑士冲动地打了起来。然后……
两具骑士的尸体,一具老板的尸体,生死未卜的洛蒂亚和安瑟。
洛桑的嘴巴缓缓长大。
恰逢此时,在他最手足无措的那几秒,酒馆的门被推开了。
萨卡班带着琦琦出现在门外。
“洛桑,你也在啊,果然,我听说你们在这里吃——”
他停在原地,看着拎着长剑的洛桑,和空气中盘旋不去的血腥味。
空气陷入了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