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悬挂着清冷的月,轻纱似的光朦朦胧胧地覆盖着眼前的一切,或者只是覆盖在她的眼睛上,一阵阵的安静的风抚摸着她的耳垂,呢喃着驱散了一切她从炙嚣凡俗世间带来的浮躁,罗秀渐渐平静下来,脚底下有着冰凉的触感。
她所见到的那些环境再一次变化,她站在似乎是微微流淌着的玻璃上,她的脚步带起缓缓起伏的涟漪,以一种极其规律而显得呆板的方式扩散着。
她抬头仰望,那轮散发着冷光的弯月显得格外硕大,格外低沉,似乎伸手就可以触摸到。
“潘娜普洛伯爵?”罗秀十分惊讶,她有些不确认自己看到的。
原本应该肆无忌惮地展露着她那青涩,稚嫩身躯的女伯爵,穿着一身罗秀从不曾见过的华丽长裙,不是法兰西斯宫廷风格的奢华,不是洛可可艺术中粉色调的可爱,更不是歌德庞克式的颓废,仅仅只是在彰显一种权势和威严的炫目,她平整的胸前垂着两条暗红色绶带,长及脚跟,那描绘的古朴繁复的图纹散发着神圣的气息,只是潘娜普洛伯爵那双湛蓝的眸子失去了色泽,露出一种诡异的死气,幽深如地狱,这样的对比下,那份神圣自然地透露出一份不恰当的阴暗,两者结合起来……眼前的潘娜普洛伯爵让罗秀想起了《月经》中记载的堕天使。
她沐浴在如纱织披散的月光下,缓缓张开了她背后灰暗色调的双色羽翼,七对羽翼黑暗双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却有着一种奇特的和谐,仿佛是在搭建一种独一无二的色彩,而不仅仅是黑白分明的对比运用。
她的手中握着一根和她的身体不成比例的巨大长枪,枪尖镂空,吐着剧毒红舌的蛇纹缠绕在枪身上,展开的羽翼尾端中央镶嵌着一颗闪烁淡金色光芒的圆珠。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在欧德·修梵克老修士们精心保存的古卷里有这柄武器的存在……名为死亡散布的蛇翼长枪,属于某个堕天使。你怎么知道?”罗秀微微有些疑惑地问道,在她的认知中,即使对方要勾勒出一个幻影世界,那必然也是在她所见识的范畴之内,不可能凭空想象出一些和现实或者传说中有对应存在的物体。
潘娜普洛伯爵精致的脸庞犹如瓷器,空洞的眼神在垂下的眼帘里没有焦距地散落在罗秀的身体上。
“我是天使,我的名字,是昔日的荣光,行走于死或生的缝隙中,持着涂抹龙胆汁的枪,立于夜嗥地狱犬的身前,散布死亡。”潘娜普洛伯爵长长的睫毛场下交叉着,“你可以叫我纱麦菲尔。”
“那个用红色的西红柿汁覆盖在新出炉的甜糕上,让甜糕内陷受热膨胀,而像心脏一样跳动……所谓的恶魔献礼,把这样一道菜送来邀请我光顾你的餐厅的那个女人,那个奇怪的女人。”
罗秀试着走近潘娜普洛伯爵,却发现她虽然近在眼前,却无法接近,总是和她保持着一种视觉上无法出现缩短现象的距离,“我几乎记不起这件事情了,我倒是忘记了去追究当初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愚弄我很好玩吗?一次又一次。”罗秀冷冷地盯着潘娜普洛伯爵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庞,显然这个小女孩一次次的挑衅着罗秀的骄傲,已经让她难以忍受。
纱麦菲尔的纤细的手指从水袖上的黑纱中伸出,指甲上漆黑的反光竟然在月色下炫目刺眼。
“凭什么?”纱麦菲尔指着罗秀问道。
“什么?”
“你凭什么骄傲?你凭什么不屑一顾,一个随时可能被灭杀的弱者,凭什么有这样的底气摆出一副颐指气使的姿态?”纱麦菲尔蹙拢眉尖,“我曾经想杀了你,可是一直没有动手,为什么?”
“为什么?”罗秀昂着头,仰视着斜靠在月沿上,在华美长袍下露出一对随意摇摆小腿的纱麦菲尔。
“陆斯恩。”
“这个男人让你生出一种独占欲,甚至想要因此而杀我?潘娜普洛伯爵,陆斯恩永远不会属于你。”罗秀的姿态十分强硬,仿佛一个害怕别人抢走自己最心爱玩具的小女孩在宣示自己的所有权,“他是我的仆人。”
“我不杀你,也是因为陆斯恩……否则我才不会在乎你那神圣的血液,高高在上的身份,让人忌惮的原始位阶。”纱麦菲尔从弯月上走下,倒托着蛇翼长枪,“格里沙尔塔小姐,你知道你对于陆斯恩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罗秀沉默着,胸口的克里奥佩特拉宝珠渗出一丝丝暖意。
“我让你看一些他永远不会让你知道的情景。”纱麦菲尔也没有想知道罗秀的答案,深邃的瞳孔瞬间吸引了罗秀的眼光。
除了她的眼睛,罗秀什么也看不到。
在那一轮轮旋转的黑色眼轮里,罗秀仿佛置身入另外一个场景。
纱麦菲尔挽着她的手,她的眼前可以看到一栋高耸入云的教堂,细长的廊柱散发着恢宏凝重的气息,圆弧拱门上镂刻着华美的繁复花纹饰雕,玻璃彩窗上一层层地涂抹着金粉,精致装潢的窗棂衬托下散发着天国半璀璨的光辉,没有任何俗世奢华感的瑰丽中生出一种静谧肃穆的庄严,直透人心。
罗秀不会认不出这就是樱兰罗帝国帝都伦德那著名的额蒂菲斯大教堂,仅次于洛德大帝钟楼的建筑。
需要仰望的三百宇尺的尖塔钟楼,那嵯峨高耸的双塔现在却在她的脚下。
罗西和纱麦菲尔漂浮在空中,罗秀却又看到了另外一个纱麦菲尔,她站在西侧的尖塔上,被温暖的阳光沐浴着的她穿着一身标志着圣钥的长裙,手中也同样拿着蛇翼长枪,只是背上并没有羽翼。
罗秀的目光被另外一个男人所吸引,再也无法移开。
“你不觉得她很可爱吗?”穿着燕尾服的男人,洁白的手套握着暗黑色的手杖,笔直地站立在东侧的塔尖上,他正在和另一个纱麦菲尔说话。
“可爱?如果她不是疯子,就是无知无畏的没脑女人。我不知道她凭什么露出比我还骄傲的神情,人类果然都是雅威赫那样的狂徒。我不觉得她从头到脚,有任何一个地方可爱。”另一个纱麦菲尔似乎很生气,难得地在她的脸庞上展现一种情绪。
男人微微笑了起来,温柔宠溺的神情令人心醉,他的声音是和纱麦菲尔截然不同的温柔:“她会眯着眼睛微笑,像只得意的小狐狸……她会小声地诅咒,说着乱七八糟的诅咒词,然后小心翼翼地指望诅咒实现……她会对贵妇人小姐们投以白眼,却可以把我精心准备的料理送给老布朗,她高兴的时候会发出哼哼声,她生气的时候会皱起柔顺的眉头……”
他在说什么……罗秀的脸颊上浮现出一阵红晕,少女的羞涩让她格外动人,他说的是谁?
“我很后悔没有杀了她。”另一个纱麦菲尔,朝着阳光,举起了翼蛇长枪,锋锐的枪尖闪耀着剧毒的光辉。
“如果你杀了她,我会以同样的方式对付你。所以你应该庆幸而不是后悔。”男人的声音平静自然。
“看来你已经习惯了仆人这个角色,你的骄傲呢?”
“怜惜着她,爱护着她,就是我的骄傲……我的骄傲,不允许任何的尖刺,鲜血,黑暗,阴谋伤害她。”男人不屑地看着眼前散布死亡的堕天使,“我的骄傲,你不懂。”
“我的骄傲……”
“我的骄傲……”
“我的骄傲……”
陆斯恩的声音一声声地回荡着,渐渐地消失,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罗秀失神地看着纱麦菲尔那双黑色死寂的眸子。
“你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在过去,在现在,在未来,都和他的命运纠缠着,你凭什么让陆斯恩说出这样的话?”纱麦菲尔如同罗秀所看到景象中那样,举起了蛇翼长枪,她的愤怒让她背后的羽翼上燃起起淡金色的火焰,散发出圣洁的光芒,黑色的羽翼渐渐褪去了沉重的颜色,取而代之的是那无暇纯净的银白。
“我是罗秀,如此而已。”直觉告诉罗秀,也许现在她身处一个幻境中,但她刚才看到的绝对不是幻境,那是曾经发生过的一幕对话。
陆斯恩……想起这个名字,罗秀低下头,手指绞在一起,撕扯着腰间的丝带,一点点的晕红染上了她的脸颊,美丽的眸子里盈着羞,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怎么了,她的身体发烫,她不知所措,她站在那里听不见纱麦菲尔的声音,看不到眼前锋锐的枪尖。
她觉得,什么都可以不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