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绯红,流淌如泉,一线线地从她微翘的唇角滴落下来。
血珠有着最妖艳的颜色,在璀璨的水晶吊灯下散发着迷离梦幻的色彩,一如红珊瑚宝珠。
一点点地落在编织着繁华似锦图案的斯拉夫手工针织地毯上,却像滴落在平静的水面上,罗秀在朦胧间看到血珠激荡出一圈圈的波纹,金锦银编的地毯起伏如浪,麋鹿腿形圆柱餐桌像纸张一样折叠,她眼前的一切都幻化成薄如蝉翼的纸片,纱麦菲尔皱眉的冷漠表情,梅薇丝的慌乱,还有蒙特威尔蒂那痛苦的挣扎,都在这一刻凝固成死寂的景象。
耀眼的穹顶吊灯,雄伟的正四边菱柱,安东尼皇室的英雄雕像,像映照在水中的景色,随着波纹的起伏而变得凌乱扭曲。
罗秀站直身体,惊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被卷入一个漩涡,漩涡的中心有着微亮的光芒,石块,木料等各种材料从漩涡中心砸落下来,像被无形的手掌操控着,又似乎是建筑大师和美学大师的无间合作,一栋罗秀前所未见的宏伟建筑在顷刻间堆砌在她的眼前。
她轻轻地擦拭着嘴角的血液,眯着眼睛看了一眼白嫩手掌上最异样的红色,抬头看见了天空。
没有太阳,没有月,没有星空,只有迷乱的光影在天空中诡异的变化,她的脚下是大片的不知名鲜花,有着优银香花水晶般的花瓣,浓郁的雪慕叶香味,还有点点露珠在圆弧切面似的叶片上来回滚动。
她回头望去,这里是悬崖的边缘,除了脚下湿润的泥土和鲜花,退一步便是无尽的黑暗深渊,看不到边际,感觉不到深浅,只能隐约地听到一些怪异的嘶喊声传来。
即使是号称“唯见苍穹遥遥”的埃尔罗伊宫里最高的洛德大帝钟楼,在这里也会像低矮的塔克区棚户,参天的大石柱仿佛支撑起了天地,除了最靠近罗秀的一根石柱表面光洁没有任何饰纹,其他石柱上都雕刻着各种被圣伯多禄国判定为恶魔的形象,它们或是手持地狱大蛇的男子,或是骑在飞马上的俊美王子,或是独角兽,或是骑着黑马的英勇战士,也有美丽的孔雀,也有黑翅夜鸦骑着黑狼,手持锋利的宝剑,各种各样的形态仿佛走进了《月经》记载的恶魔圣殿。
罗秀像一个孤独的旅人,参观着空洞洞的古老殿堂,走出从绕着她的鲜花,脚下是镶嵌着珠宝和金银的地砖,每一块白玉基石的地砖中央还有着一颗银钻,可以媲美加布里尔三世陛下皇冠上最闪耀的哪一颗,正反交叉的三角形构成的六芒星环绕在银钻周围,罗秀集中目光,忽略那些耀眼的珠宝金银,可以看到眼前的地面上蕴藏着神奇魔力的六芒星图案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庞大的魔法阵,就像多明尼卡神学院前梅林广场上的一般。
顶端隐入光暗交织的天空中的石柱太过庞大,环绕一周也需要很长的时间,罗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半点惊慌,仿佛只是旧地重游,感慨一下时光流逝后景色依然。
她的裙摆顺着石柱拖延成优美的弧线,她的手指轻触着略微粗糙的石柱表面,留下了旅人的痕迹。
远处是看不清楚的迷雾,罗秀总感觉迷雾中有一道有些熟悉,但更多的是陌生的眼神在注视着自己。
她放弃了打量这些恶魔石柱,轻轻提起裙子,缓缓地走向那片凝聚在一起的迷雾。
一阵微风吹起她的秀发,发丝遮挡住她的眼帘,当她的手指拨开发丝时,眼前的迷雾也被驱散,一道仿佛通向天际的阶梯出现在她的眼前。
“你来了。”
温暖的声音仿佛从阶梯的顶点传来,在她的耳边响起,她不曾听到过这样的声音,但声音的主人似乎对她非常熟悉。
“你是谁?”罗秀停住了脚步,她黑色的鞋跟从阶梯上退了回去,垂下的裙摆流淌如水。
罗秀猛然回头,她感觉到无数愤怒的眼神,但她回望时,除了那些依然是死物的恶魔雕像,身后空无一人。
“我是这里的主人,你可以称呼我为桫椤圣殿主人。”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暖,只是多了一份威严,不是对罗秀,而是为了震慑那些对罗秀愤怒的眼神。
“桫椤圣殿主人?传说中的恶魔圣殿,凌驾于撒旦级大恶魔,地狱六君主,掌握七十二魔神柱的桫椤圣殿主人?”罗秀惊讶地道,在不久前她还和陆斯恩在参加索伦拍卖行的拍卖时,听西格莉德介绍恶魔之眼时说起过这个故事。
桫椤圣殿主人的声音远远传来:“罗秀·格利沙尔塔·烈金雷诺特,克莉丝汀夫人和安德烈公爵的女儿,这是我第二次见到你,我非常期待。”
“桫椤圣殿主人,能够和神对峙的至高存在,我是不是应该觉得非常荣幸?我都觉得有些奇怪,我竟然对你没有一丝畏惧,我的心情非常平缓,仿佛这只是一次梦境中的旅途。”罗秀笑了笑,微微眯着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慌乱,“前一刻我感觉十分难受,后一刻就来到了这里,然后一个应该俯瞰人世的桫椤圣殿主人,对我说非常期待和我的第二次见面,这大概就是一个梦吧。”
“不管是梦境,还是现实,经历过,留下了痕迹,它就存在。”桫椤圣殿主人的声音有些奇怪,“想象过你的模样,想象过和你的会面,却没有料到你会如此平静。”
“你以为我会惊慌失措地大喊大叫,躲在大石柱后偷偷摸摸地张望,然后无依无靠地痛哭起来,睁开眼泪迷茫的眼睛,祈求你送你回去?”罗秀冷笑着道:“我也没有料到所谓的桫椤圣殿主人会这样平易近人,你不应该像经文教义里用那种高高在上的语调说话吗?就像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你们纪念这日,守为神的节,作为你们世世代代永远的定例。”
“我不会这样说话,所以他是神,我是桫椤圣殿主人,我是他的敌人。”桫椤圣殿主人的心情似乎不错,一层不变的温暖中多了点笑意。
“知道为什么我对你没有敬畏吗?”罗秀提着裙子,开始朝着阶梯上走去。
“为什么?”
“神永远不应该直接和他的羔羊对话,他应该永远的高高在上,用怜悯,慈祥,愤怒,俯瞰的眼神关注,他只会让始祖和圣徒传达他的意志,他不可触碰,不可直视,更不曾让人清楚的感觉到他的存在,却又让人觉得他无处不在,将神秘和威能作为环绕的光环,才会让人敬畏。”罗秀昂着头,如她所说的并没有敬畏:“当你直接和我对话时,你就将自己的位置放低了,就如同我面对加布里尔三世陛下时,我尊敬他,但并不畏惧,你是神的敌人,也是一个失败者,大概就是这样的原因吧。”
“这不是原因,这是结果。”桫椤圣殿主人并没有生气,他的语调中有着淡淡的笑意,就像罗秀所熟悉的某个人。
“请你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想对我做什么,还是需要我的帮助?”罗秀加快了步子,她已经可以看到阶梯顶端散发着耀眼光芒的宝座。
“这里是十七年前,你还没有出生时,也是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是克莉丝汀夫人孕中的婴儿。”桫椤圣殿主人说道。
罗秀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微笑着道:“超出我的理解能力。”
“你应该知道《日经》中神的话:我知过去,未来,我是无所不知的神,我是昔在,今在,永在,无所不在的神。”桫椤圣殿主人谈起他的敌人,并没有半点忿怒或不屑的情绪,“我也可以知道一点未来,于是我在第一次见的时候,以那个时间点创造了一个时空坐标,时间的流逝,是从这个原点开始,你的生命,你所度过的时间,都从这里开始。”
“你在控制我?”罗秀的眉头微微挑起,她手中没有红茶。
“恰好相反,你可以控制我,我和你的母亲签订了一个契约,我是契约的执行者,你母亲是签订者,你是执行对象,如果契约正式发挥效力,你就可以控制我,而我将成为你的仆人。”桫椤圣殿主人笑着道,罗秀突然在想,他是不是也会在笑着的时候,嘴角轻佻地翘起。
“你说话的方式,很像我的侍从官。”罗秀不出意外的想起了陆斯恩。
“这里是十七年前。”桫椤圣殿主人第二次强调,“如果你不能让契约正式发挥效力,你将失去你的侍从官,我所建立的时空坐标就会崩溃,你的生命,你所度过的时间,将会归于零点,我不会再给你第二次机会,你的侍从官会对你百依百顺,即使你让他重复千万次,他也不会拒绝,但在十七年前,我是桫椤圣殿主人,我并没有要宠爱着你,怜惜着你,以你为骄傲的感情,你明白吗?格利沙尔塔小姐。”
“你让我想起了一本梅林大师著作的《空间概念》,如果存在一个时间,只有二维坐标,任何一种生物都以坐标点标注它的存在,当作为三维生物的我们观察这些二维生物时,我们只需要在它的周围画一个二维图形的圈,就将它囚禁起来,对于二维生物来说,能够这样做的我们就是神。”罗秀并不在乎桫椤圣殿主人依然温暖的笑声中那一丝丝的寒意,“在你看来,我们就是这样的二维生物,对吗?你可以操纵时间,操纵空间,将一切的存在,历史,都看成纯粹理论性质的三维坐标,你在坐标原点控制着这一切,当有一些轨迹偏离你的控制时,你便让偏离的坐标回归原点,清除掉轨迹偏离的障碍,再重新按照你的设定运行?是这样吗?”
桫椤圣殿主人沉默了,片刻之后才说道:“你很聪明,即使是梅林,也无法这样通彻的理解。”
“这样的你,和那位操纵多米尼克大陆的神有什么区别?为了自由和骄傲而叛逆战斗的恶魔,只是挂着幌子的另一位神,试图以同样的方法让多米尼克大陆重回你的轨迹。”罗秀不屑的冷笑着,“桫椤圣殿主人,你说你并没有宠爱着我,怜惜着我,以我为骄傲,你不会给我第二次机会,但我要告诉你,我完全不在乎你的宠爱,你的怜惜,更不需要你以我为骄傲,我甚至不会给你第一次机会。”
“过去,未来,这一切似乎偏离的太荒谬了,你并不应该如此骄傲,甚至连我都不放在眼里。”桫椤圣殿主人的声音愈发冷漠,又仿佛在自言自语,“这是为什么?”
“有一个人,让我如此骄傲,不得不如此骄傲。”罗秀昂着头,她的眼睛流淌出泪水,黯然伤神,仿佛有什么最重要的东西正在离她远去。
“即使他不在身边,你也不会让他失望,你是最骄傲的罗秀,在他的宠爱下,俯瞰一切,当他亲吻你的指尖,向你宣誓效忠时,你拥有凌驾于世界之上的骄傲。”桫椤圣殿主人的声音回复了那种温暖,“但是你知道吗?你还没有接受他的宣誓,你如此的骄傲,会让他死去。”
陆斯恩,他说的是陆斯恩?陆斯恩会死去?罗秀从来不曾想过这种事情,他应该永远地用那种讨厌的微笑看着,站在她的身后。
“总是用看着小女孩的温柔笑容看着你的陆斯恩,会时刻记挂着你讨厌什么,喜欢什么的陆斯恩,那个宠爱着你,怜惜着你,为了你完全忘记自己的陆斯恩,在黑暗中行走,收割生命,疲惫地战斗后安静地看着你入睡的陆斯恩,为了你的生命不惜暴露自己,和多米尼克大陆最强大的存在为敌的陆斯恩,他为你的付出,没有谁会懂,他不屑于向他的追随者解释他是如何的重视你,他看着你长大,你是他深深地爱着的女人,他的骄傲,就是你,那是一种不需要他人理解的骄傲。”
桫椤圣殿主人吐着让罗秀心碎心酸的词句,有着诡异的魅惑,“如今他要死去,你却不愿意为他折损自己的骄傲,如此不屑于唯一能解救他的我,罗秀,这样的你,就是他最满意的你。”
“陆斯恩怎么会死去?他向我发过誓。”罗秀回想起陆斯恩在梅林广场始祖雕像下的誓言:我认可陆斯恩·夏尔·欧德修凡克·烈金雷诺特这个名字,我以此名向格利沙尔塔小姐宣誓效忠,我有生之年,你都是我唯一的主人,如有背叛伤害主人之事,愿以灵魂世代不能得以解脱作为代价,洗清我的罪恶。
“我是他唯一的主人,在我还需要他的时候死去,就是背叛伤害主人。”罗秀冷漠地昂着头,“陆斯恩虽然讨厌,但他不会让我如此失望。”
“你忘记了吗?你并没有接受他的宣誓,你没有像你的母亲克莉丝汀夫人那样优雅地将手掌贴在他的左胸前说:我接受你的效忠,我最值得信任的仆人。”桫椤圣殿主人的身影依然是在那阶梯之上,隐隐约约地只能看到光芒四溢的宝座,
“或者我换一种说法你能够理解,也不会再反感,陆斯恩和你的母亲签订了契约,陆斯恩是契约的执行者,你的母亲是签订者,而你是契约的执行对象,在这时候他已经拥有了你赋予他的某种能力,当你接受陆斯恩的效忠后,这个契约的效力正式发挥作用,你成为他真正的主人,他不只拥有了你赋予他的能力,而且可以自由地使用,这种能力,会让他化解危机。”
“你看……”
罗秀看到漫无边际的樱兰罗海峡,她的视线拉近,那是一艘豪华渡轮司盾列号,她的目光穿过船壁,一只恐怖的灰烬恶魔正在扑向陆斯恩,陆斯恩微微躬着身体,被一个金发女子逼迫在墙角,他的嘴角有着淡淡的哀愁,罗秀似乎听到他依然在微笑着说:“罗秀一定不会喜欢你。”
“你应该在始祖雕像前接受他的效忠,这是轨迹开始偏离的地方,陆斯恩不应该死,所以我必须纠正回来。”桫椤圣殿主人的声音愈发温和,似乎在劝说着罗秀,但更有一种笃定的信心,他知道罗秀无法拒绝。
罗秀闭上了眼睛。
在祷告日,罗秀参加了多明尼卡神学院的年度考试。
她和陆斯恩站在梅林广场的始祖雕像旁。
阳光明媚,枫叶大道的枫叶翻飞,七叶树枝叶浓密,阳光几乎无法穿透,树荫下便没有斑驳的光影,显得格外阴凉,围着粗大树干的是一大片雏菊,绯黄的颜色娇嫩柔弱。
光辉伟岸如始祖的雕像,也会在背对阳光的角度留下阴影。
始祖手中高举着圆环钥匙,阳光透过圆环,形成璀璨的光柱,光柱明亮耀眼,犹如无上威能的圣光。
罗秀站在光柱的边缘,她的仆人陆斯恩,半蹲在相邻的黯淡影子中,罗秀的手指渡过光与暗的边沿,感觉着仆人唇间温热的湿气。
“我认可陆斯恩·夏尔·欧德修凡克·烈金雷诺特这个名字,我以此名向格利沙尔塔小姐宣誓效忠,我有生之年,你都是我唯一的主人,如有背叛伤害主人之事,愿以灵魂世代不能得以解脱作为代价,洗清我的罪恶。” 刚才陆斯恩走到了罗秀的身前,在始祖如神般伟岸的雕像下,半蹲着身体,握住了罗秀白皙细嫩的指尖,轻轻的亲吻着,他做了这样让罗秀出乎意料的事情。
一抹淡红在罗秀的手指上渲染开来,如优香花般美丽的罗秀,红润的小嘴微微惊讶地张开,她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场景。
罗秀微笑着,脸颊有些晕红,但她依然优雅而高贵,她轻轻地将手掌贴在陆斯恩的左胸前,温和地说道:“我接受你的效忠,我最值得信任的仆人。”
她恍惚地闭上眼睛,她觉得自己应该挣脱手指,应该问问陆斯恩:“这只是你轻薄我的借口吧?”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她发现她正躺在自己的床上,母亲正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你总算醒来了。”克莉丝汀夫人拿着一条湿毛巾,沾着冰水擦拭着她冒着热气的额头,看到她睁开眼睛,终于松了一口气。
“我记得我在欢迎潘娜普洛伯爵的宫廷宴会上突然晕了过去,然后我回忆起我在多明尼卡神学院的梅林广场前接受了陆斯恩的效忠,我又回忆起了许多事情,从祷告日到今天发生的一切事情,但我总觉得这些事情有些好像不应该是那样发生。”罗秀摸了摸发烫的额头,随口问道:“陆斯恩呢?”
“他去喜拉雅雪顶捕捉伯德纹马,离开了夏洛特。”克莉丝汀夫人心中微微疑虑,陆斯恩离开夏洛特庄园的事情,罗秀是知道的。
“我总觉得忘记了一件和他非常重要的事情,等他回来我问问他。”罗秀觉得一阵疲倦,昏沉沉地睡去。
纱麦菲尔站在远处的荣耀剑塔,望着罗秀房间闪亮的窗户,她张开双色的十四翼,喃喃自语:“为了自由和骄傲而叛逆战斗的恶魔,只是挂着幌子的另一位神,试图以同样的方法让多米尼克大陆重回你的轨迹,真是让人不安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