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辞华停了手,凝目望向荒帝,道:“那人是谁?”荒帝却爬起扯了他压在身下,挑唇而笑,道:“你不如问他后来怎样了。”
凤辞华仰面盯着荒帝,道:“那结果究竟如何?”
荒帝笑得阴森:“后来嘛……那人三天不能起床,两月无法见人,从此后只要我站着他绝不在我面前放松坐下,我睁着眼他绝不敢在我前面睡着……”此话倒是不假,只是荒帝同样对人家忌惮得要死,这些他自然不会说的。
凤辞华默然抿了唇。他的手腕被荒帝向上按压在枕边,被腕上镯子硌得很痛,忍不住开口道:“可现在皇上压我也似乎没用……”
荒帝脸色一僵,然后硬着笑了笑:“怎么没用,百种法子都试过了,就差一条路还没有。就是请皇后自甘为饵,想尽方法引诱朕,挑逗朕。”
凤辞华睨他一眼,淡淡道:“若是挑了也不行,岂不更心酸?”
荒帝却早有准备,手向下一拍,床下翻出一个精巧机关。凤辞华瞠目呆了一呆:“这是……”
荒帝笑道:“无妨,朕早知道皇后素来矜持,怎么肯同朕玩这个游戏,所以准备了令皇后不得不淫荡的器具。皇后还记得那次朕曾做小拿低状百般恳求你骑一骑木马么?结果皇后宁可骑朕也不肯骑那马。这次却由不得皇后,因为朕有病,凡事要以朕的要求为先。来吧。”
荒帝一边说,一边得意地抚摸上木马上的翡翠男形:“这是照朕的尺寸订做的──当然是站起来的尺寸。上头镶的珠宝都价值连城,配得上皇后的身份。”
凤辞华觉得这种做法从头到尾都符合荒帝一贯的愚蠢,并且配上他一贯的无耻下流,自己纵反抗也白费力气。
似乎只要满足了眼下,荒帝并不太会担忧若是被挑起,情 欲炽燃汹涌以后,却无路可走的问题。
“皇后很厉害嘛,居然这么容易就吞了进去,难道是有点想念朕了?”荒帝从后面抱住凤辞华,分开他的双股慢慢放上男形。
其实根本不容易,因那男形上的突起磨进体内,又无前戏的安抚过度,难受简直难以形容。
凤辞华只觉自己体内每一条神经都在作颤,只得伸手去扶前面床柱,口中低声求道:“慢些……”
荒帝却笑起来,用力握住他双腿往下一沈。
“啊──”凤辞华眼前一白,差不多就要昏过去。
耳边偏偏还有荒帝没心没肺的调笑声:“皇后轻易不出声,偏偏一开口艳媚动人,叫朕心尖都抖……”
木马前后摇晃,嘎吱,嘎吱作响。
荒帝俯身过去搂住他的腰,脸贴着凤辞华脸上淌下的汗,手指含了他跨间根部,添油加醋。
凤辞华连气都喘不妥,呻吟憋在喉腔中,他扭住荒帝衣襟,手又软下来。
木马摇晃时,摩擦着腿根与股间相连的部分,与深陷体内的凸起摩擦着身体,那酥麻叫人发晕,压过涨痛。
荒帝将木马往前一送,那满根的凸起激烈地刺激着人体,凤辞华只觉得剧痛袭来,哀鸣一声,抱住荒帝的身子软倒过去,体下像被撕裂一般痛楚,下意识叫他想要让体内某点避开那刺激,可是身体中被撑得满胀,根本无处逃避。
“黼香……”他神智已有些不清,只晓得自己支持不住,于是低声唤了一声。
木马正顺势往前一耸,又一阵巨痛混着压迫神经的酥麻感电击一样传遍四肢百骸,然后炸裂开来,凤辞华喉间仅仅发出了一声“呃”,便失了意识昏过去。
在昏厥之前,他似感觉到有个喷着热气的硬物顶住自己的腰,不过也可能仅是一瞬的错觉而已。
马蹄飞踏溅起集地寸余的落花,马上人却无心左右看顾风景。白马上人衣衫飘逸鲜丽,如光晃过,游人纷纷侧目而视。
过了三十三桥,离京城不过十数里地,路边见到一处叫做“天欲雪”的小酒馆,马上人勒缰跳下,将辔头一扔,走入酒馆中。
酒馆里打杂的小二往门口一看,立即站起来相迎。
“小王爷……”那小二过去接了来人手中甩过来的一个蓝布包裹,又赶紧找人去把马牵至后院。
小王爷自在边角桌前坐下,小二过来与他倾茶,低声询问道:“什么风把王爷请到京城来了?”
谢横波去拿茶杯,护袖上的金绣灼灼晃人。
小二见王爷抬起脸来,眼底掠过笑意,那笑意悄然拂过他的唇边,比袖上金光更耀人眼。
小二愣了一瞬,听谢横波道:“本藩急着是来救白痴皇帝──昨天用数盘一算,三天还没过,那药性极烈的触手丸就少了三颗!啧啧,我早该知道,只要事关色情,那小子决不会恋躯惜命!这不,害我连夜飞马亲自赶来看,怕把人玩死了不好收场。”
虽然说是来救人,但小二怎么都觉得自家主子眼角眉梢里的幸灾乐祸好像更多一点。
小二放了茶壶,悄声道:“可是王爷,最近宫里不太平。秦妃前不久怀了孕──然后传说,只是传说,属下也不敢保证确实──皇上的那个那个,就是做那事的那个东西,不行了!所以……”
“啊?”谢横波皱眉轻呼了一声,眼中波光清粼地闪了闪,露出疑惑。
“难道这就是他连吃三颗的原因?”他垂下目光想了一霎,又微微笑道:“这节骨眼上,本藩要避人口舌,倒不好正大光明进宫去了。如何是好呢……”
此时皇宫中,凤辞华自龙床上缓缓醒转来,立刻感到一阵钻心刺骨的痛。他扶着马首撑起身,眼神往旁边一转,不由惊呆。
“皇上!”他身子一转,才省起自己还趴在木马背上,冷汗剌剌地往下淌。
荒帝侧卧在他身边,七窍中有三窍在流血,双目紧紧阖着,一丝反应一无。
凤辞华霎然觉得心惊腿软,全身自里而外都冷得发颤,口中却发不出一个音。
他呆愣了一瞬,勉强从木马背上移下身体,捧起床上人的头颅,伸指向鼻前探去。
还有气息。胸前急悸平下几分,凤辞华揽起锦被盖住二人身体,高声呼唤:“来人!”
京郊酒馆“天欲雪”中,谢家小王爷命人把他来时扔下的包裹取来,翻开取出一包殷红如血,细如砂的红豆。“相思子!”适才那小二脱口道。
谢王爷轩眉一笑,将红豆递与他,道:“赶了一天路本王也有些累了,要先去歇息。你找匹马去把这红豆绕宫墙附近鸟多的地方撒一圈,完了回来复命即可。”
小二瞪着红豆,疑惑道:“这是……”
谢小王爷笑道:“你难道认不出这是只产于南离的相思子,色泽鲜艳又坚硬如铁,有种每年去南离过冬的黄嘴雀爱吃这个磨胃,吃了不消化,拉在粪便里很显眼的一堆。皇宫高墙我们进不去,可鸟儿来去无遮挡,皇上在宫中看到这种雀仔拉的屎,就晓得我来啦!”
小二听言冷汗一计,肚皮中飞快地道:王爷和皇上这种以鸟屎相认的方法实在羞于载诸史册,小的我就当没听到罢。
然他又有些疑惑,问道:“天上鸟雀成千上万,又不一定找准皇上头顶拉屎,皇上金枝玉叶,也不能天天爬起来就去瞧鸟屎,难道这是王爷与皇上二人的特别约定?王爷如何知道皇上能认出这些豆子呢?”
谢王爷轻轻噗嗤一声,笑道:“这种程度的把戏还用事先串通?阿香那小子,精得像鬼,这种豆子隔天撒一次,撒上几天,他总有看到的。他病的是那里,又不是脑子!你去罢,小心别让人瞧出端倪,本藩去睡了。”
历来荒帝常迎娶邻国的世子贵女充纳后宫,此乃荒国与他国交好的外交策略。
虽邻邦大秦有“犀象之器不为玩好,他国之女不充后宫”之说,但荒国全国上下奉色情为国旨,打通那种关系乃是大开方便之门的第一步,故诸国都愿以美人市之,如此一来荒国皇族血统实则极为混杂──其中尤以西凤的血统混杂得更多。
西凤人除了玲珑族分外有名外,华族的美人也十分不少。
正因这点,以往未对大荒臣服时,西凤曾被大荒铁骑一直踏入皇城──那时刚登位的荒帝心血来潮地,只带十万未娶妻的大荒热血男儿御驾亲征,西凤既以全国之力迎击,而结局却是西凤皇室中从髫龄少年到未老少妇全数充入荒国后宫,大荒兵士就地抢夺奸淫,历历不可数。
盖因为大荒上下军民只要事关色情之事,就势不可挡,无坚不摧,以少胜多,无可匹敌之故也。
但这场入侵的收尾却极其草草。
首先荒帝搜刮尽美人后既引兵而走,概无留下来占领的打算,西凤想要复国的遗族四处蠢蠢而动也由他;而数年之后,他为抢回来的西凤皇后颠倒肝肠,使尽浑身解数地讨好,甚至到力扛众议立了服侍皇后的西凤侍妾所出之子为太子的地步。
当时国内反对声众,而荒帝全不理它,干脆放回许多西凤俘虏并签署协定不加侵犯。
西凤得此恩馈才能复国,从此成为大荒附庸。
只是这任荒帝的下场也很令人唏嘘,尚在英年便暴毙在床上。
以荒国皇帝的身体素质,马上风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可太子并未追究,只在登基后发下一旨,令先皇后为父皇陪葬,如此做结。
而此旨一出,荒国朝堂民众纷纷信服太子十分具有正统荒国之帝的铁血、彪悍手腕,不复另眼看待他的出身。
此后西凤与大荒并常有婚姻往来,甚为和平,一至如今。
此任荒帝迎娶诸国王族为后妃也是出于恩宠示好之意,如此以来,秦国之妃的地位便有些微妙。
秦国国力强盛,国土庞大,数倍胜于大荒,霸中原而独大──甚至就连西凤国的国名之西,也是指秦国之西,而不是大荒之西。
对大荒而言,一个秦国太子的忧患显然非西凤这类蕞尔小国之族能比。
如今,秦妃有孕,而荒帝不举──不,比不举更雪上加霜,荒帝刚刚才倒在了与皇后交 欢的龙床之上。这情形正与数百年前何其相似。
凤辞华思及这一点,连苦笑也笑不出。
这回如果荒帝果真倒毙,他只怕连合葬皇陵的机会也无。
因为荒帝尚未有子,即使有子,也因血统之错,可能入不了宗庙。
而更为了名正言顺地不让秦妃之子成为储君,他们也许会寻个原因先褫夺荒帝之位,将皇位予于他人。
在这一切荒唐的情况纷沓来临之前,荒帝怎能就死?
好在他的担忧并未持续太久。
太医诊断后说皇上肾阳虚匮,要戒除房事,要大补特补,要……还有更多他们也说不出道理,只道皇上似乎是吃错了药,在房事之时阳气暴涨,身体不能承受,再加不举之症令血气不通,更是雪上加霜,是以爆血而晕倒……幸运之事是迄今为止似乎还是死不了,而最终怎么能好他们似乎也不知道。
荒帝到底命大,皇后守了半日,他就醒来了。他抬起眼,有气无力地望了一望皇后,问道:“消息传出去没有?”
皇后摇摇头,道:“那时情况慌张,要完全压制消息也不可能,宫禁内外可能已有些小道。”
荒帝垂下眼,懒懒地不再说什么。
皇后亲自去外间暖阁取了熬煮的药汤端到皇上面前,荒帝扫一眼,淡淡道:“不喝。这么苦,要毒死朕么。”
皇后一怔,而又笑道:“都是些温补肾阳的药物,太医开了方子,臣妾擅自加减几味补药,皇上好生调摄……”
荒帝又瞥了一眼黑漆漆的药汤,道:“皇后,朕喝一碗苦药要配三匙蜂蜜,你去拿些来,记得要温热到适口,不能是凉的。”
皇后放下药碗,去殿外向宫侍吩咐。
荒帝皱眉盯住那药汤看了良久,犹豫再三。
突然他看见殿口有个身影探头探脑,抬眼一看,他伸指勾勾,示意那人进来。
韶如玉轻快地溜到荒帝床前,荒帝冲他笑了笑,一招手:“如玉,过来,赶紧在皇后回来前帮皇上喝了这碗药!”
韶如玉一向听话,也不问为何,立刻一声不吭,三下五除二把一碗苦药灌下肚中。
荒帝伸指抹了一圈他嘴边乌溜的药渍,又咂了咂碗中剩下药渍,假装自己也喝过。
两人相视而笑,仿佛合伙背着人做成什么坏事一般。
皇后带着端了蜂蜜和银匙的宫女回来时,正好看到韶如玉眼圈红红地拉着荒帝的袖子,求他早日康复。
荒帝摸一把韶如玉的头发,哀哀地道:“如玉的心意朕很知道,可是皇上看来是不行了,皇上会叫皇后给如玉一个恩典,在皇上殡天后给如玉很多银子,送出宫去找个好人家……”
韶如玉还未来得及开口,皇后已端了蜂蜜往几上一磕,道:“皇上说什么胡话?皇上春秋正盛,一些小恙而已,只要善加调养,不日定能康复。这是蜂蜜,请皇上服用。”
荒帝睨了一眼皇后,斜起嘴角笑道:“皇后真是言之凿凿,可惜朕没什么信心。但看皇后的样子,一定愿意同朕做对同命鸳鸯,生死同归,同衾同穴,朕倘死了棺材里一定也不会空寂,是不是?”
凤辞华愣了一愣,荒国人向来注重享乐生前事,死后不管他,寡妇守寡都无比鲜见,后妃殉葬更先例甚少,所以他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他眼光扫过韶如玉与荒帝脸上,突然省悟,拧了眉头,道:“皇上不喝药就算了,扯些风马牛不相关的做什么,既然如此臣妾也不必白费心机,玉环,这些东西全撤回去罢。”
荒帝从下往上盯住皇后,嘴角尚有一丝笑意,一伸手推开韶如玉,道:“如玉你先出去。”他目光仍停在皇后脸上,却温声道:“皇后,你跪下。”
凤辞华微然愣神,片刻后,一膝沈下,低眉跪在荒帝面前。
荒帝伸手搭上他的肩,微微笑道:“就是这样,朕不大喜欢抬头看人。皇后最近脾气越来越大,跟新婚时简直判若两人,也不知是朕夫纲不严,还是皇后另有打算。”他说到最后一句,面上笑意渐深。
凤辞华抬起头想望荒帝的表情,荒帝却放手往榻上一靠,又笑道:“刚才朕把药灌给韶如玉,是想看看他喝过这药后是否亦会不举。其实朕心知皇后无必要再三做这种蠢事,却还是忍不住很好奇,唉。”
凤辞华微然僵了一僵,顷刻却沈声道:“皇上说什么,臣并不懂。”
荒帝垂下眼来,懒洋洋盯着被榻,一字字道:“朕是说皇后下药害朕绝嗣,密谋行刺,意图造反。”
凤辞华的身子几乎难以察觉地微微一颤,他本就跪着,此时深深顿首下去:“臣没有,臣不敢。”
荒帝侧过脸来,望了一瞬凤辞华的发顶,伸手抬起他的脸,强把人带到身边。
“皇后,”他道:“朕发现,就算对老婆,也确实不能太宠爱,太宽容。朕现在真的很后怕,朕这辈子,也从来没有这么后怕过。差一点点朕就死了──朕珍爱皇后,乐意顺着皇后,甚至乐意为皇后不举一段日子,但还未到乐意为皇后在床上暴毙而亡的地步。绝嗣药是秦妃之类所下?屁话!那些女妃要朕绝嗣,随便下些绝精药就好,神不知鬼不觉!天山无心莲不是摆在柴房么?如果那药是皇后故意放的,还真是弄巧成拙。”
荒帝顿了一顿,望着凤辞华,又绽出一抹笑:“朕不知道是皇后太笨,还是皇后把朕想得太蠢。叫朕不举不能行房而绝嗣,若说是女人干的,绕的弯子未免也太大。皇后,你一直厌朕索要过猛,这次可一举多得?而且那次行刺,朕明明是突然从御书房奔赴皇后宫寝,所知之人甚少,刺客是如何在短暂时间内出现在皇后寝宫?”
凤辞华眸色一深,盯住荒帝,道:“皇上,证据?”
荒帝噗嗤一笑:“证据?朕不举的症状是血气至下体不能通行。其一,皇后精通药理;其二,皇后与朕相处最密,饮食可随意染指;这两点是皇后谋害朕的条件;而其三,皇后常常被朕逼迫,积怨已久;其四,其实朕听说西凤最近闹出种种事端,不大太平;这两点乃是皇后谋害朕的动机,梓童,你说朕分析得对不对?”
凤辞华道:“皇上所言条条皆有理,但──”
荒帝打断他的话,继续道:“朕在被刺后便把这事想了个透彻。但朕还是想以情感化皇后,希望皇后向朕坦白,可皇后似乎死心塌地地要谋害朕,到现在嘴依然很紧。”
荒帝靠在榻上笑了笑,道:“……皇后博学多识,想必听说过史上某一位荒帝和西凤王的故事。朕也是因为差点在床上倒毙,想起这位先人来,颇有些感触。皇后可知道那个西凤王,本来是想守七日丧便回西凤回复王位,没想到还没来得及跑路,就被太子一道旨意陪进王陵葬下去,真是永不瞑目啊。其实那道旨意是那位荒帝一早授意给儿子的,而朕呢,直到现在都对那主意佩服之极。”
荒帝眼光往几上梭巡一番,够了杯茶到手里,喝了一口,道:“你们都只知道皇后被陪葬了,却有多少人晓得皇后是活生生地被封进装宽不足三尺的死人棺材,留了通风口,甚至还留了饮水,对着已开始腐烂,还因中毒而七窍流出黑血的尸体,度过他生命中最后几日。”他望向凤辞华,又笑道:“朕思来想去,也只能对先人敬服,却想不出更妙的主意来,所以朕把遗旨已经写好啦!朕要是死了,也把皇后原样封进去,成其佳话。”他笑呵呵地,仿佛只要这样一来,就占了大便宜似的。
凤辞华默然半晌,脸色僵然地低声道:“臣从未……谋害过皇上。”这话跟在那一番典故后,不知怎地,有些苍白。
荒帝凝目望向凤辞华的脸,忽微笑道:“皇后,你先起来。”凤辞华呆然一瞬,从容站起,却因为身虚乏力,两膝微微战抖。
荒帝的视线往下扫去,眸光突然一转,捂住胸口激烈呛咳起来。
凤辞华脸色一变,荒帝已由剧咳转而扒住床沿汹涌地干呕,语不成声地道:“那杯茶……皇后害朕!”凤辞华呆住,荒帝声色凄厉,一边伸手抓住凤辞华的衣袖,断断续续地,望着凤辞华道:“皇后好狠的心,夜夜夫妻……如何就非要置朕于死地,朕……要死了,也不会让皇后好活,定化作厉鬼夜夜哭缠……”
凤辞华神色惶然,困惑,而荒帝面孔扭曲,更呕吐出黄水。
凤辞华双眉蹙起,向后挣了挣衣袖,道:“皇上,快些叫太医来洗胃,还有转机!”然荒帝许是毒发而痛苦疯狂,双手如鹰爪般牢牢攥住凤辞华的袖子,丝毫不让他移动。
荒帝捂着嘴,目中射出暴戾光芒,盯着凤辞华道:“皇后……看朕这副形貌,有何感受?可是快慰至极?”
凤辞华紧拧了眉头,向后一望,宫人等皆被遣散在稍远处。
他眼一低,看见几上那杯荒帝饮过的残茶,遂拿过来,一口仰尽,向荒帝道:“臣无从辩解,但为陛下解毒,亟在争分夺秒,现臣妾也如此了,陛下可否放臣去叫人来救命?”
荒帝手一松,凤辞华脱身站起,急急走向殿门,向他的侍婢道:“玉环,速去厨房拿一个小吊,煮一锅热水,就在这暖阁,要快!”他自己则向药房而去。
凤辞华亲自做事,是为避免横生枝节,但他才在木马上被折腾没过多久,行走其实是有些不便的。
当他匆匆赶回暖阁时,一小吊水已快要开始冒泡,凤辞华将白矾捏碎放入锅中,又转向侍婢,面色却有些苍白。
他道:“再去煮一锅水来罢。”
侍婢应诺跑走,荒帝趴在床边向门缝里瞅瞅看看,见凤辞华端了温化的白矾水来,送至他唇边,道:“陛下忍耐些灌下此物,将毒物呕吐出来,应能见效。”荒帝犹豫了片刻,突然展眉一笑,抱住凤辞华的腰:“朕是装模作样的呀,其实并没有中毒,只是朕想看看卿见朕毒发后是个什么表情,是惊喜是凉薄还是担心,没想到皇后这样干脆,说真的,朕心里……”
凤辞华手中端着的碗倾晃了一下,水也溅洒出些许。
荒帝见他面色冷然,心中有些发虚,赔笑道:“朕许是误会皇后了,虽也许并未误会……但不管怎样说,朕还是觉得不要跟皇后如此剑拔弩张得好,若皇后遭了诬害,我们更应夫妻同心,一致对付那谋害朕的毒手,嗯,这样最好……”
凤辞华面色如霜,轻手将水碗放在几上,道:“既然如此,那臣……先告退了。”
“欸,不要这样,怎么搞的,明明是朕受了大苦,为何置气耍性的反倒是你……”荒帝拉他不住,抱怨道。
凤辞华走到门边,侍婢玉环禀报道:“殿下,水已经煮好了。”
“不用了。”凤辞华轻瞥她一眼,一边向前走去,一边问道:“当年随我来的六十八人,嫁娶出宫者十四名,回返者六名,病亡者二名,各种原因出宫者七名,剩下还有三十八人罢。三日之内,本藩会回返西凤,这些人,你一一通知下去,愿随行愿留下皆由自愿,只是若留在大荒,本藩无法负责他们以后的人身安全。”
侍婢略微惊了一惊,立即低低俯首领命,自行退下。
凤辞华回到宫中指点人收拾行李,一天劳累却仍放松不得,头晕身倦,几次险些倒下。
侍婢见他脸色不好,劝他早些歇息,正在这时那边又第数次来人传皇上口谕道请皇后过去陪睡觉。
凤辞华心中冷道:他这脸皮倒真叫人无话可说。
一面温言把人拒走,一面坐到床前,从屉格中取出一枚瓷瓶。
这瓶中便是荒帝不举之症的解药,凤辞华摩挲一阵瓷瓶,却又锁回屉中。
不举得久了,对人体伤害甚大,或者再不能起,也是有的。
他这样做,未免太过狠心,但那人从头到尾的所作所为,何尝不是把他一点良心也消弭干净。
想来这两日要处理之事太多,不能不养足神气,凤辞华稍吩咐下人几句便解衣上床。
躺在床上,却是辗转反侧,也未想好到底是偷偷取道而走,还是正大光明向荒帝请辞,少说数十上百的家眷,私自迁移纵然困难,若请辞时荒帝纠缠,似乎也不会走得那么容易,思来想去,终是一宿难眠。
凤辞华离开以后,荒帝叹一口气将臂枕于脑下,也陷入了艰难的苦思之中。
皇后在他指证时,分明心虚,他何尝判错过人。
但其后他伪装中毒,自认装得有九成像,那一瞬旁人的情绪却应当不是虚假。
茶中自然是无毒的,所以他预料皇后的神情应当先是惊疑,而后惊惧、而后因被错指而生气、再因他中毒而伤心……抑或是假意伤心实则窃喜?
只是他未料想对方却拿过残茶一饮而尽,这真是少见地令他出乎意料的一出戏。
到底是因他毫不犹疑愿与他共死,还是因他本不将生死放在心上?
荒帝将前一种可能放在心头品咂几遍,一股酥麻悠然而起,全副用来思索真凶究竟是谁的心力竟全转在这上头,望着天笑眯眯呆了半天。
宫婢向皇上请示用膳之事,他懒洋洋斜了人一眼,道:“叫皇后来照顾朕用膳。”
片刻后传令的人回话道:“皇后说他吃过了,不能来。”
荒帝心道,他心里难免还有些气,难免还有些别扭,朕只好忍一忍。
荒帝孤独地喝了一点小粥,觉得自己病成这样实在凄惨,又使人过去请皇后来陪聊天。
传令的人回话道:“皇后嗓子哑了还在喝药,说不好聊天。”
荒帝哀愁地叹了口气,只好要人去把政务文件拿来给他瞧瞧,打发时间,顺看看有没有能把皇后叫过来商讨的难事。
躺在床上看了几份急报,又觉得头大如斗,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做得委实不易,竟几个月就做到一团浆糊。
西凤那里因女王不婚不能生育生起种种事端,乌烟瘴气,他还不想让皇后晓得,毕竟自己当初强逼他几天一个来回,就是怕多耽了他就牵在里头,被人拱成炮灰,不能回来当自己的老婆。
烦闷,实在烦闷,荒帝烦闷了许久,到就寝时,又厚着脸皮使人去请皇后过来抱一抱,结果照旧被拒。
趴在床上,辗转反侧,心头发闷,郁结不已,觉得十分辛苦,于是不一会呼呼睡去。
第二天天蒙蒙亮爬起床小解,撑着桌子挪到便器边,路途中想起昨日事,瞬然又觉得十分之郁闷。
路过窗笼前,眼光往外一瞟,刚好看到丈余外墙柱上挂着的一坨红彤彤的鸟屎。
荒帝盯着那鸟屎,愣了一晌,一缕浅金的阳光从殿外慢慢折进来,斜过红柱,穿过回廊,带着清晨的煦暖与清澈,折进他的眼眸中。
荒帝的精神蓦地抖擞,觉得身心内外的委顿为之一清。
他刚刚在欣慰地想,这些混账的迷题和麻烦总算能不让他一个人对付了时,内廷的宫侍一列不顾清晨扰皇上好眠,急切地来报:
“皇上,事情糟糕,秦妃及数名手下心腹无端端在昨夜,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