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洛素允肆无忌惮的在行军小床边调笑一会,便被她拉着出门吃早饭,来的路上,带了足够的粮草,但是这段日子,士兵们大多爱上了漠北的烤牛羊,因此早间也有人生火,架了一排烘烤。
杨宗志和洛素允走出帐外,见到春-光明媚,岭南此时或许都已经湿热的紧了,北郡倒是气候温暖,而漠北的暖日却是迟迟绽放,抬眼见到忽日列和许冲等人围坐在木桌旁,言谈正欢,而丁娆娆穿着淡蓝色的碎布花裙,包着柔顺的秀发,孤零零的坐在角落里,双手紧张兮兮的捧着一个热滚滚的汤碗,抬头见到杨宗志走出来,赶紧又低下头去,对着汤碗静默发呆。
这些日子见惯了丁娆娆这副摸样,杨宗志倒是不好计较什么,洛素允的心底里不禁暗暗怜惜:“哎……小师妹她犯了天大的过错,难怪她会逃到这么远的天边,每日活得惶恐不安,总要想个好法子,让她自己回神玉山去向师父告罪,看看师父能不能原谅她这遭,哎……总好过她这样惶惶不可终日呀。”
两人坐在朱晃和忽日列的中间,端起热汤一并喝了起来,阳光暖暖的照在头顶,极为舒适,席间许冲笑哈哈的说些幽州城内风月场中的趣事,他在幽州城当了一年多的守城官,平时也天下太平,无所事事,经常流连于花寨红楼,这方面算是见多识广。
说起哪个窑姐儿为了赏银,曾经当众褪下一身衣衫,风-骚媚然独舞,还有某个头牌春梦一夜价值千金,许冲说的兴起,到后来忍不住又要带杨宗志等人去见见世面,这些人都是粗汉子,听到这些风流话,大多是哈哈狂笑,唯有洛素允手足无措的坐在当中,抹不开小脸了,只得端起汤碗,没命的逃到丁娆娆的身边坐下,来个眼不见为净。
席上玩笑正欢,忽然外面急动匆匆的跑回来几个披头散发的士兵,跪下道:“大人,不好啦!”
杨宗志放下碗筷,惊道:“出了什么事,慢慢说!”
那几个士兵戎装凌乱,有人的额头上都渗出了血丝,显然是与人打斗过,其中一人抬头叫道:“大人,小的几个早晨去塞夜河担水,准备回来烧开饮用,哪知道碰见几个蛮子刁民,抓住咱们不依不饶,他们说的话咱们也听不懂,两边话没多说几句,便动手打起来了,他们人多,咱们人少,吃了不小的亏。”
杨宗志急忙问道:“人都回来了吗。”
许冲抄起军刀,跳起来骂道:“他***,早就受够了鸟蛮子的闲气,竟然连一些该死的子民都不把咱们放在眼底,他们目下在哪里,我们去把他们都绑回来。”
忽日列拉住他道:“别急,听清楚再说。”
那士兵气喘吁吁的道:“人倒是回来了,可是白老大听说了这件事,又带了几个兄弟杀出去啦,走了有小半会,一直没有消息传来,小的们害怕白老大他们出事,所以才急着来报。”
杨宗志蹙眉道:“白老大也杀出去了?”这段时间,白老大一直跟在他左右,原以为他把山贼的习性渐渐收敛了,没料到正经时刻还是耐不住性子,杨宗志等人热汤也不喝了,一个个站起来,叫人牵出战马,对报信的士兵道:“快带我们去找找。”
士兵点头应诺,首先骑上战马飞奔而去,杨宗志刚刚跨上马背,洛素允跑过来娇唤道:“你小心些。”
杨宗志点头笑道:“我省的……”忽然心想:“为何士兵们去担水,会和当地的子民打起来,照说我们这些人穿得如此显眼,与北方四国礼仪言语不通,人家应当一眼便认出来才是。”
这当儿无暇细想原宥,赶紧拉着马追踪而去,出了军营,往北再骑四五里,来到银缎子一般的塞夜河旁,塞夜河从凤凰城下穿流而过,原是城中的护城河,冬尽春来,河水尚未涨起,还只是窄窄的一条。
远远的便能看见河边有几十上百号人,各自手持兵刃打作一团,惨叫声和呼喊声隔着老远都能听见,杨宗志看的眉心一皱,许冲却是按耐不住,拉着战马狂奔而去,便想应援。
骑近了仔细看看,原来白老大等人被一干身穿粗布胡服的汉子们围在当中,瞧起来受伤不轻,就连威猛的白老大也被鲜血染红了一条胳膊,其余的弟兄更是叫苦不迭,许冲大叫道:“兄弟们别怕,我来助你。”说罢抽出军刀便扑进了阵中。
杨宗志叫道:“住手!”
赶紧让朱晃去拦下了许冲,他们随行而来的有一百多烈骑,气势腾腾的围在了四周,胡服汉子们的气焰顿时怯了,渐渐收拢退开,白老大等人得以出围,被人扶着挡在身后。
朱晃跳下马给白老大检视了一番伤口,见到他胳膊内侧被人用刀重重的砍了一刀,深可见骨,许冲气道:“***的,就连一些平头百姓也是如此嚣张跋扈,怪不得是蛮夷之人。”
杨宗志蹙眉问白老大道:“怎么回事?”
白老大一脸铁青,疼的咬牙切齿,说不出一个字来,他下面人怯弱的替他回话道:“我们来找他们算账,没想到他们人越来也多,而且悍不畏死,所以都伤得不轻。”
杨宗志狐疑道:“突厥的子民也有恁的勇猛……”别人他不清楚,但是白老大的身手他是见过的,和神力无敌的朱晃也有的一拼,北郡多次大战,白老大都是冲锋在前,也没见他受过这么重的伤,却是栽在了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子民手里。
回头看了看那些胡服汉子们,见到他们并不散去,而是团聚在黝黑的塞夜河边,有人领头高声叫喊了一句什么,登时激起了他们同仇敌忾的义愤,居然冲着这边大声叫嚷了起来。
不远处的城头上,和城门下站满了围观的人群,有的是守城兵,有的是普通的百姓,这叫声一起,竟博得众人共鸣,城楼上和城门下也不时的传来同样的呼喊声,远近响成一片。
杨宗志对突厥话只是粗懂几个常见的字,其余的便大多听不明白,也不知道他们在叫嚷些什么,只见到这些人的脸孔涨得通红,声音合在一起,震耳欲聋。
随口叫过来一个略通突厥语的士兵,问话道:“他们叫的什么?”
士兵侧耳倾听片刻,脸色难看的回答道:“大人,他们似乎叫的是……叫的是……”
“叫的是什么?”杨宗志再问一遍。
那士兵无奈的学着说道:“他们叫的是……‘南蛮狗滚回老家去!南蛮狗滚回老家去!’”
杨宗志咬紧牙关点了点头,面无表情的心想:“原来是白老大所为激起了民愤……”但是被成千上万人合在一起,当面大骂“南蛮狗!”,心底里还是颇为不好受的,又不能对着一群手无寸铁的子民动武,况且这是在人家的地界上,一个闹得不好,事情便弄大了,越发不可收拾。
许冲等人听着士兵的学话,恨不得拔出军刀,向那侧扔了过去,杨宗志叹了口气,下令道:“回去吧。”
白老大喘过了这口气,气道:“我们就这么走啦?白被他们打了一顿。”
杨宗志理也不理,径自牵着马走了,身后突厥人轰然喧哗,忽日列走过来道:“打不得的,我们就这么一打,人家马上有了对付我们的借口,在这里,咱们原本就立足不稳,时刻战战兢兢,这是外事,不像在南朝国内,一切都可以商量解决。”
……
回营后给众人包扎了伤口,白老大气得伤口也不理,便回去小帐躺下了,杨宗志带着洛素允,提着药箱给他亲自看了伤处,又陪着他说了好一会话,才将他平息下来。
出帐后,杨宗志对洛素允说道:“这几日-你多看着他一些,不要让他再出去惹事了,现下时刻敏感,让他这么一闹,大事要败。”
洛素允娇媚的横了他一眼,撅着嫩红的小嘴道:“我看他们的主帅也不比他好多少呀,最爱惹是生非,他的所作所为,说不得都是跟着主帅学得嘛。”
杨宗志听的哭笑不得,现在的洛仙子,哪里还是过去那戴着方巾,一举手一投足都是仙气凛然的姑娘啊,分明是个娇滴滴,孺喏喏的刁蛮小丫头,真实的紧,不过这时候还真是没心思调笑这丫头,在异国呆的久了,总是有些心神不宁,赛凤还没有任何的消息,偏偏大营中总又事情不断,头疼了这头,头疼那头。
在秀凤的面前拍了胸-脯,定要将她们姐妹俩捆在身边一辈子,这话说起来容易,作起来可就不简单了呀,漫说现在没有赛凤的消息,就算是听到了她的消息,又怎么能将她从高高的呼伦山巅,冥王教中救出来,更何况他现在连踏进凤凰城的机会都没有,一旦走进去,无不是前呼后拥,成百上千双眼睛死死盯着,哪容他迂回做这些事。
有心回帐内和洛素允,丁娆娆打打纸牌,可是心思乱了,出牌颠三倒四,大违常态的输的一塌糊涂,就连娇怯的丁娆娆都赢不过,洛素允大获全胜,拍拍小手儿,吩咐杨宗志去给她冲茶,然后与丁娆娆温婉的端坐在小床边,细细的品茗。
小嘴里含着甘苦的夷陵茶,茶香扑鼻,口齿和嗅觉顿时变得灵敏了起来,身边环绕着好几个香喷喷的气味,其中有自己身上的甜甜味道,也有丁娆娆秀发末端那清新的味觉,洛素允嘶的抽了一口气,忽然蹙起弯弯的秀眉,表情怪异的道:“什么味道呀……?”
杨宗志的脑子里挂着赛凤,闻言奇道:“什么……?”
洛素允娇媚的瞥着他,淡淡的轻笑道:“我说这味道好奇怪的呀……”
杨宗志缓缓走过来,俯身道:“是么,难道是茶冲错了,或者是水没烧开?”低头看了看洛素允和丁娆娆手中的茶盅,都只是浅浅的啄了一口而已,在素白的茶杯边缘,留下了两个同样细小,却又同样粉红的唇印。
杨宗志一边说话,一边伸手就要接过她们手中的杯子,洛素允屈指在他的手背上轻弹了一记,玩味的盯着他道:“我说的不是茶水,而是……身后你的被窝里,怎么有股似乎陌生,又好像熟悉的香味呀,对不对,丁师妹?”
“啊……”丁娆娆惊慌的转过头来,拼命摇头道:“不是我,洛师姐,我……我没有……”滚烫的茶水险些扑了一袖。
“噗嗤……”洛素允嫣然娇笑一声,叹气道:“我也没说是你呀,这味道可不是咱俩身上的,坏东西……你说呢?”
杨宗志嘿嘿嘿嘿干笑几声,昨晚秀儿那小狐狸在这被窝中缠绵了一宿,自然会留下她发肤的脂粉香,这三个凤舞池弟子中,洛素允的体香轻盈,而丁娆娆素淡,唯有月秀凤的体香浓烈馥蜜的多,多时萦绕不去,自然能闻出分别来。
低头看到丁娆娆一脸慌乱的煞白,恍惚是做贼心虚的模样,杨宗志不禁又啼笑皆非,他与丁娆娆没有什么牵涉,虽然偶尔丁娆娆会和洛素允一道,盘腿坐在小床上打牌,留下些气味也很寻常,但是她惊慌个什么,自己都没有觉得羞赫害臊,反而她这个事外人倒好像犯了过错一样。
洛素允同样看着丁娆娆可怜兮兮的垂着小脸,精美的脸颊上渲染欲滴,她心下不由得暗暗叹气:“傻姑娘呀,你只敢每天晚上偷偷摸摸的爬到他的床边,对着他低声呼唤,不停垂泪的么,大哥啊……大哥啊,这会子怎么又叫不出口哩。”
……
下午正要用饭的时刻,外面来人传唤,说是博祖裔等候在营门口,杨宗志带着许冲迎出门口,见到博祖裔穿着精美的胡服丝袍,郑重的负手而立。
想起今早发生的事情,便以为他是来代表王庭质问的,没料到刚刚走过去,博祖裔便恭恭敬敬的施礼道:“大人快请更衣,在下等候多时了。”
杨宗志回头和许冲对望一眼,狐疑的道:“更衣作甚么?”这种时刻,暮色已经在晚霞边微微沉落,即便是重启和谈,时辰也并不恰当。
博祖裔抱胸道:“为了欢迎远来的贵客,我王庭贵族特意设下了精美的酒宴,款待各位大人,还望各位大人能够赏脸,随在下一道赴宴。”
“哦……”许冲笑道:“赔罪酒是吧,我就说嘛……你们再怎么野蛮,也该懂得远来是客这种道理啊,招呼怠慢了,主人家的脸也没地方搁呀。”
博祖裔尴尬的笑道:“那是……那是。”
杨宗志思忖道:“贵主上今夜是否要列席呢?”
博祖裔赶紧回话道:“时机还未成熟,还请杨大人稍安勿躁,多等待一两日。”
杨宗志听的不禁失望,这神神秘秘的背后人,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千方百计的吊住他们,却又迟迟不肯露面,忽然心头一动,想起月秀凤所说,那位萧太后正在回朝的路上,不由得恍然大悟,原来这位大罗便代表的,正是萧太后的懿旨,怪不得他总说时机还未成熟,那位萧太后正在极北的故土纳福,匆匆赶来,因此露不得面的。
想清楚这一节,杨宗志只觉得堵在心田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这便是最好的局面,在四国内,扎西哈多面临萧太后的针锋,两虎相斗,他才有机会从中牟利,多等一两日,便多等一两日吧。
他和许冲急忙回去更换了正式的朝服,杨宗志还是穿着宽带儒衫,而许冲却是一袭武将做派,带领朱晃等人,跟着博祖裔入城后,天色刚刚黑尽。
整个凤凰城笼罩在雾色里,这里三面靠山,城下一条蜿蜒的大河穿过,可谓是一块风水宝地,杨宗志的心头颇有感慨,一年前,他与莫难趁着天黑摸进凤凰城时,四周也像现在这般的漆黑,他去寻找秀凤,而莫难偷偷打开了南门,二人在塞夜河畔分道扬镳,再会面时已经是阴阳两隔了。
此刻再度旧地重临,心情和身份完全是两样的,唯有凤凰城中肃杀的黑夜不变,城内刮起了冷风,杨宗志的双手渐渐握紧,莫难被固摄间接害死,这仇总算是在幽州城外报掉了,可怜莫难死在战场上,尸骨也没留下,有心想要告慰他在天之灵,也不知该对着哪个方位朝拜。
杨宗志抬头看了看天空的夜色,星光灿烂,前方的夜空中骤然亮起了灯火,歌吹缓缓随着冷风入耳,曲子是异族的小调,听着颇为苍凉,也不知是不是城中的百姓在饮酒作歌,博祖裔展手豪声道:“大人请快走一步,王庭就在前面不远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