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风高,杨宗志抱着娇弱的小婵,迎风站在高高的三层木楼之上,右手举着火把,作势便要朝脚下的木楼中点去,正在这时侯,楼下传来一个银铃般的酥脆娇笑:“杨公子……在天顶上吹风很好玩么?还是请下来坐坐,喝杯水酒吧。”
这声音既柔又糯,听在耳中不禁让人荡起涟漪,杨宗志眯着眼睛向下方看去,见到木楼下一众山贼们排开,自中间隐隐约约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那身影细长,好像寒风中摇曳着柳条嫩枝,但是任凭杨宗志睁大双眼,那女子的面貌却是越来越遥远,遥远到他不但看不清,甚至还觉得脑生幻象,仿佛透过重重迷雾,看到了当年洛都街头上的孤儿,或许又是惊鸿一瞥到的荷花谪舞。
“颜姑娘……”
杨宗志心头咯噔一声,意识顿时便清醒了过来,睁眼低头一看,怀中空空,酣睡的佳人果然不知去向,他的心头一沉,回想起昨晚听到她那句似梦似真的呓语——“飞花要走了。”
那时候杨宗志不知她到底是醒着,还是做梦说的胡话,因此也不敢叫醒她,夜半睡下后,杨宗志心中记挂着这一句,一直没有睡好,这句话要倘若从紫儿或者可儿那些丫头们口中说出,他最多当一些玩笑话,笑一笑,便不会放在心上了,可是昨夜听到的这一句,让他总觉得心头有些不详之意。
夜里睡了又醒了,醒了又睡着,每次都能看见颜飞花笑的依偎在自己怀抱中,嘴角挂着最最甜蜜的腻笑,酣睡正香,杨宗志心头稍稍宁静了些,只以为自己太过焦虑了,平心静气的迫使自己入睡,这最沉的一觉,却是发了这么一个梦,将他又惊醒了过来。
转头一看,窗外透出一丝鱼运肚白,清晨已经悄然来临,头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香风涌动,颜飞花穿着整整齐齐的骋裙,盘着一头乌黑的长发,走到他头顶处坐下,歪着鼓胀的香臀儿,娇笑道:“怎么,醒了么?”
杨宗志低低的嗯了一声,暗自吁了一口气出来,见到颜飞花还在房中,并不像自己所猜的那般远走了,他不禁有些如释重负,他稍稍靠起脑袋,右手环住她柔细的腰肢,手指轻轻抚弄道:“起来的这么早……”
颜飞花静默片刻,小声道:“杨公子,飞花昨晚说过的话,你……你听清楚了吗,飞花要走了,你……你不送送我么?”
“什么……”
杨宗志悚然一惊,他从温暖的被窝中钻出来,用力捏住她酥若无骨的小手儿,大声问道:“你……你为何要走,你昨晚说的不是梦话?”
颜飞花黯然的摇了摇头,撇过小脑袋,哽声道:“你……你捏痛我啦。”
杨宗志慌忙松开双手,但又不敢完全放开,而是合在手心里,再问一遍:“你说的是真话?”
“嗯,杨公子你还记得吧,飞花跟你说过的,人家自小便有一个梦想,就是去天下间的名山大川走走看看,这些年来呆在妙玉坊中,人家都快憋出病来了,上次好不容易出行,又被陶老么设陷捉上了黑风岭,现在蛮子也赶走了,白老大他们也有了着落,姑姑她们更是活得开心满足,飞花无牵无挂,自然是想出门走走看的。”
“你真的无牵无挂?”
杨宗志蓦地反问一声,见到颜飞花说话时,甚至都不敢回头瞧自己,他的心头一凉,坐在暖融融的被窝里,如同坐在冰窖之中。
昨夜之前,颜飞花倘若跟他提起要走,他或许是不会阻拦的,虽然心头充满了遗憾,但是……这是人家自小而来的愿望,他又如何能够强求的了。
可是经过昨夜的销魂亲昵后,他又怎么能好像局外人那般轻松自若,被窝下尚有颜飞花鲜红的处子落啼,他呆呆的盯着颜飞花的侧面,忽然拢身将她搂在怀内,咬牙道:“我……我不许你走。”
颜飞花咯的一声转回头来,晨曦下可见晶莹的粉泪挂在眉梢,嘴角却是欢愉的撇开,若无其事的娇笑道:“哟……又耍你大将军的威风哩,可惜……人家不给你当这个贴身军师啦。”
说到这里,她的眉头耸动一番,温言的道:“好啦好啦,你快放开我,人家都快喘不过气来哩,嗯……杨公子,你要将飞花留在身边,你怕不怕,有朝一日,飞花过的厌倦了,自己偷偷的跑了?飞花说过自己好像囚鸟,难道你希望再囚人家十几年,几十年,人家老得走不动的时候,再偷跑出去看看世面么?”
杨宗志听得茫然一呆,手上的力道登时收了,暗想:“她说的……她说的,也是不错。”
他要将颜飞花留在身边,可从未想过人家究竟愿意不愿意,或许在颜飞花的心底里,自己总是比不过她少时的志向重要,以她的性子看,说不定真的有一天偷偷溜走了,到那时候,杨宗志才不知自己该是悲是喜。
抬头盯着颜飞花娇媚的脸颊,他伸出大手来,柔柔的抚在颊边鬓角,手指透力而出,仿佛要将那秀丽的娇魇留在手指间,记在心间,过了好一会,杨宗志吸气问道:“你想好了,这时候就要走对不对,你望着我,我问你最后一遍,是不是这样?”
颜飞花怯怯的抬起小脑袋,与他深深对视,见到他目光灼灼,男子的威怒气势顿现,她的心头却是泛起迷醉,眼神迷离的摇了摇头,又紧跟着点了点头。
清晨的幽州城西门外,阳光还未出山,地面上覆盖了厚厚的积雪,残叶随风飞舞,落在发梢和衣襟下,大雪停了,天空却是晴好,蓝汪汪的天幕明净如洗,枯树下拴着一辆轻盈的马车,颜飞花驻足站在车厢边,回眸凝望。
她说要走,自然惊动了与她熟识的其他人,大家昨天闹得很欢,喝了不少酒,此刻一个个睡眼惺忪,宿醉未去,却是赶紧收拾打扮好,并肩站在城门下踮脚相送。
城门下站了一排人,看着马车前的三四个人影子,晨阳透出山巅,艳红色的光线耀花了他们的眼睛,他们一个个眯着双目,注视着那三四人的影子,长长的拖到了自己的脚下。
“都怪我……”
陶老么啪的抽了自己一肘子,苦着脸道:“要不是我昨夜胡闹,大首领也不会……也不会和杨兄弟跑了,她也更加不会走,大首领,陶老么可对不起你。”
他的身边站着高大的忽日列,朱晃和白老大三人,忽日列低头一看,那陶老么的双掌断了,可这一肘子抽得实,打的他自己的半边脸庞,红红的鼓了起来,“哎……”
忽日列叹了口气,心情也顿时变得复杂。
和颜飞花相识也有一段日子,这位姑娘娇柔而不造作,为人又聪明机灵,忽日列笃定这姑娘日后必会是杨宗志身边的良伴,想不到……这姑娘竟然执意要走,抬头看看,杨宗志和商怡婷,李十二娘走到马前相送,他和颜飞花头对头的站在一起,如同神仙眷侣那样般配,这姑娘……她为何能狠下心来远走呢?
陶老么喃喃的道:“大首领啊,你……你就这么走了,我们这伙人可怎么办呀,你可不能丢下我们那,我以为……你对那杨兄弟有些意思,没料到我却是看走了眼,定是杨兄弟惹你生气了,所以你才会走,是不是?是不是?”
忽日列嗤的一笑,摇头道:“你猜得不对,颜姑娘她……是真的心属杨老弟的。”
“你又知道?”
陶老么不耐的抬头扫了他一眼,恨恨的道:“她要是喜欢杨兄弟,为何不与杨兄弟双宿双栖呢,白老大,你说说,我们去给大首领下跪磕头,她还愿意留下来么?”
白老大颓丧摇头道:“没用的,大首领她虽是个姑娘,可她比我们每个人都心志坚定,她作的主意,我们是改不了的。”
“那我们就眼睁睁的让她走啦,这一走,可就再也见不到了呀。”
陶老么失望的几乎哭出声来,忽日列叹气道:“我们先等等,看看杨老弟他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将颜姑娘留下来。”……
颜飞花捻起骋裙,身子缓缓的踏上车前架,秀足尚未落在木架上,李十二娘便飞快的叫道:“颜姐姐,你真的要走了?”
颜飞花回过头来,淡淡的笑道:“还有什么真的假的,事实就在眼前嘛,十二娘,上次我走之前,对你说过,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只需像现下这般,便能快活的过一辈子,我可没有说错吧。”
李十二娘听得啊的一声,顿时极为没用的偷偷瞥了杨宗志一眼,见到他蹙着眉头,宛如木头柱子一般站在身前,李十二娘的胆气顿时虚了,只要想一想唇间的那一记火辣辣的热吻,她的心情便会酥软甜腻,颜飞花朝她促狭的挤了几眼,李十二娘更是羞得面红耳赤,想要劝阻颜飞花的话,便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颜姑娘……”
商怡婷迈着细碎的小莲步,扭着无比的肥臀儿走上前来,手中捧着一个小包袱,随手递到颜飞花的面前,哽咽道:“姑姑不是从前了,现在手头上没有那么多银钱,这是我凑的一些散碎银子,你拿在路上花销,我听说你将存了多年的花粉钱都捐给了黑风寨的土匪们,自己一点都没留下,哎……傻丫头,日后姑姑不能照拂着你,你可要当心呀。”
颜飞花露齿娇笑道:“既然是姑姑的好意,那我便不客气了。”
说罢将商怡婷手中的小包袱接在手心上,转头朝商怡婷身后瞥了一眼,商怡婷顿时会意,只身走回来道:“志儿,还是你去送送颜姑娘吧,在风雪渡头的时候,颜姑娘不也是选的你么?”
商怡婷一边回身对杨宗志说话,一边死死的挤弄弯弯的媚眼,朝杨宗志频施眼色,杨宗志叹了一口长气,走过去,来到颜飞花的面前站下,眉头苦蹙着,双眸盯着颜飞花艳若桃李的粉面。
两人一个站在车下,另一个却是弯腰蹲在车架上,四目不断的绞缠,杨宗志吁气道:“罢了,颜姑娘,你只身上路我总是不放心的,这样好不好,我让两个手下人送你上路,你放心,我决计不会向他们打听你的去向,他们跟了你之后,便是你的下人了,后也决不再见他们。”
“你……”
商怡婷和李十二娘在背后听得俱都一呆,她们也将希望都放在杨宗志的身上,只希望杨宗志能够出言挽留,这里也许只有他,才是唯一能挽回颜飞花的人,却没想到他竟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颜飞花咯咯一笑,正待说话,杨宗志又道:“你放心,你说要去天下远足,我自然不敢勉强拦你,你有大智慧,应当能够照顾自己,但是我总担心你的安危,你走了,音讯全无,只要让我知道你还活得好端端的,不管你日后回来不回来,我也无怨无悔。”
颜飞花嘻嘻一笑,眉角顿时又溢出清泪来,她胡乱的用手抹了抹素淡的腮边,凑近杨宗志道:“你……你生我的气了么,你是不是觉得我不知好歹。”
杨宗志摇头道:“不生,别人以为我必然要开口挽留你,实在是对你不太了解,你是个胸有大志的姑娘,愿意入尘世磨砺自己,我要是强蛮拦着你,只会让你过的不快活,哎……我……我又怎么能为了一己之私,这么去作?”
颜飞花动情的滚入他的怀中,手抚他天蓝色的戎装衣角,深深的道:“不许你做出这个样子,快……松开眉头,对人家笑一笑,嗯,不许笑的比哭还要难看,嘻嘻……你知道么,你这个样子,对我们女儿家最有杀伤力啦,姑姑她便说过,只要你的眉头一皱起来,她的心肝顿时疼的跟什么似地,飞花可比她好不了多少,你再这样……再这样,飞花就走不了啦。”
她说到这里,嘤咛一声抽泣了一嗓子,立时又止住娇吟,恢复常态道:“好吧好吧,人家答应你就是了,人家这次啊……会找个天远的地方躲起来,你要是还能像上回那样碰见我,飞花便心甘情愿的作你笼中的金丝鸟,给你一个人轻言解舞,一辈子陪你调笑逗弄,好不好?”
杨宗志听的哈哈一笑,重重的点了点头,颜飞花转身对城门下的人群挥了挥手,又深深的瞥了杨宗志一眼,然后一咬小牙,飞快的坐上车架,拉马远去,马蹄滚滚,翻起路道上的积雪,马车登时驰上一望无垠的雪道,渐渐的,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面。
“大首领她真的走啦?”
城门下的陶老么等人看傻了眼,想要开口呼唤时,颜飞花已经走得无影无踪了,他的心下不禁恼怒,挥动胳膊道:“杨兄弟他连留也没留一下?”
忽日列若有所思的盯着远去的马车,那马车渐渐变小,他低头叹道:“杨老弟他也有苦衷啊,你们说,他们两人般配不般配?”
朱晃点头道:“颜姑娘清新宜人,杨兄弟睿智果敢,他们是再般配也不过了。”
“般配有个屁用?现在也让人家跑掉啦!”
陶老么狠狠的顿了顿足,气都不打一处来。
忽日列笑道:“颜姑娘说,她上次被你捉到太行山里,无奈作了土匪,这才被杨老弟碰见了,这么看来,陶老弟你也算是他们的媒人啦。”
陶老么苦着脸,欲哭无泪的道:“我算个狗屁媒人啊,大首领对我有恩,她明明喜欢杨兄弟,可杨兄弟恁是没留下她,我这媒人,可当得窝囊至极。”
忽日列哈哈笑道:“杨老弟重承诺,他过去答应我不杀我,便真的冒着艰险放我逃走,这一回,杨老弟他又答应了颜姑娘,决不去四处打听她的下落,颜姑娘说天意注定,若是再度巧合遇见的话,便跟着他回去过日子,你们说说,天下这么大,他们真的能再度遇见吗?”
白老大颓丧的摇头道:“怎么可能,天南地北,有的人穷其一辈子都没能走遍天下,南岭北郡三湘五十寨,到哪里都可以藏得下一个姑娘,找都找不到,更何况能够巧合碰到。”
忽日列点点头,缓缓吐气道:“是啊,碰不到的,碰不到的……”
他说到这里,低头看了看矮小的陶老么,蓦地俯身凑到他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陶老么听得一惊,哎哟一声跳起来道:“这个……这个……”
他皱眉思忖片刻,忽而大跳起来,飞快的朝幽州城中跑去,一边大叫道:“诶……你怎么不早说啊,黑炭头,还是……还是你有主意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