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尔木下令重整军阵,原地待发,突然听见院子内轰隆一声巨响,原来是恼怒的突厥士兵将那石头院墙给从外推倒了,这院墙只不过是用普通的砌石,并不牢靠坚固,受不住数千人合力,即便如此,士兵们胸中怒火无处发泄,不但推倒了这面墙,转而又去村落中其他农户家外,四处砍杀放火。
村落里一时乱作一团,达尔木约束手下,冷冷的扫过去几眼,丹奇率人冲向了山坳边,这些无人管束的士兵更是如同初出囚笼的猛兽,狂吼着冲进每一座院子中找人抵命,可他们砸了这十几户,也不见一个南朝子民被他们揪出来。
达尔木坐在骏马上,面色清冷,脑中微微惊奇:“怎么一个人也没有,难道……都逃命去了么?”
北方四国大军在阴山外侧集结了二十来天,这事情可以瞒得过南朝皇城洛都里的权贵们,却是丝毫也瞒不住边境山村里的村民的,这里距离突厥国境很近,两边的子民甚至还多有交往,这些人只要出山去淘换皮货,很容易便能看到四国大军的行动。
可是他们看到了又能怎么样,南朝据说乱象丛生,洛都城中的两个皇子争天下,此时正打的不亦乐乎,谁又有余力来北郡抵抗?
达尔木心头冷冷一笑,看来……这些南蛮子都逃命跑啦,只留下几个不怕死的,躲在这里偷袭他们,方才趁人不备,杀了阿迪谷等人,引得丹奇那没脑子的家伙去追。
达尔木呸的一声,暗骂:“场就算追上那几个村民,有什么作用,竟然会为了这点小事,放过望月城不去攻打,丹奇啊丹奇,那可别怪我达尔木捷足先登啦。”
达尔木一直派人不紧不慢的辍在丹奇身后,便是期望让孔武有力的丹奇在前开道,他则不费吹灰之力的杀到望月城下,丹奇耗尽力气,最后渔翁得利的……还是达尔木本人。
可眼下丹奇居然会为了追杀数十个村民而丢掉军阵,达尔木立时又改变了主意,打算带领手下兵将超过丹奇,马不停蹄的赶往望月城,毕竟望月城虽然人多繁华,可是守城的八万大军被调往洛都,这些事情斥候们早已回报上来,城中兵力空虚,哪里能是这些精兵强将的对手。
达尔木不再去管这些发狂的兵士们,转而带齐队伍,重新沿着官道向前赶去,一路上尽见到落单的丹奇手下,垂头丧气的跑在田埂下,深冬之末,田埂硬邦邦的翻起了篱笆,田中缺水灌溉,被厚厚的白雪压得严严实实的。
天空虽未下雪,但是多日来的冰雪未化,空气潮冷,士兵们一脚深一脚浅的踩在上面,行路艰难,累的气喘吁吁。
达尔木不去理会他们,带领长蛇般的军阵鱼贯而过,快要到山坳边,猛的听见前面传来一阵欢呼声,震天般的响起,说不得……是丹奇已经率人捉住了那些村民们。
面前浓雾深锁,达尔木皱着眉头看出去,只能见到人影层层叠叠,散乱的挤在一起,围在山坳的岩壁下,这些人挤在一起,便挡住了唯一的去路,达尔木挥手止住队伍,沉吟着便要叫人去喊话。
……
丹奇身上穿着的是最最厚重的护身铠甲,手中拿着的是精淬的钢刀,这些东西,都是从南蛮子那边学来的,过去一百年,北方四国和南朝之间多番大战,初时北方四国的军将们装备简陋,身上多是穿的皮衣,手中拿着的,也都是青铜弯刀。
这些东西在装备精良的南朝大将面前,砍不透人家的铠甲,而自己却是一无所防,北方蛮子们吃了大亏,下定决心精研南朝的兵器和护身盔甲,花费重金请来了南朝的冶炼师傅,学到了炼金术,重新打造军中的配备。
这些军备好是好,可无奈太过沉重碍事,丹奇过去是部落中的猛士,骑马狩猎乃是他拿手的绝活,这趟为了出兵才穿上了繁琐的铠甲,戴了镀金的头盔,他追来时又将骏马落下了,奔跑起来颇为费力。
跑了一会,便连一些普通的士兵们都跑不过,丹奇恼怒的将金盔拉下来,恶狠狠的扔到了田埂中,又取下了沉重的铜镜铠甲,踢落在地,这么再跑,步履便轻盈的多。
半柱香时刻,他便追上了最前面领路的士兵,听见他们大声欢呼起来,丹奇精神一振,掀开几个士兵望进去,见到原来面前是一块笔直的绝壁,坐落在两座山坳中,那些杀了阿迪谷的南蛮子们,被他手下士兵追赶到了这里,背靠绝壁,再也没了退路。
丹奇哈哈大笑一声,拔出长达数尺的钢刀,高声道:“全都抓活的,让我们的战马将他们撕裂。”
士兵们轰然应诺,兴高采烈的扑了上去。……
“大首领……”
白老大抽出了别在腰后的巨型开山斧,双手劈开,将颜飞花娇柔的身躯挡在背后,口中大喝一声,身边跟随的,都是他从三千山贼中精选出来的勇将,这些人跟了他许多年,他知根知底,都是不怕死的好儿男。
但是……看着那些野兽一般吼叫着,步步紧逼的蛮子们,不但是他手下的勇将,便连心比天高的白老大,也忍不住双腿发颤,呼吸甚为急促,口中喷出白花花的雾气,让北风又吹回脸颊上,湿淋淋的浸透了发梢眉角。
白老大自忖刚勇不怕死,生平极少服人,前一次定计伏击蛮子时,他见到颜飞花首当其冲的从杨宗志那里讨来了诱敌的差事,便也自告奋勇的跟来护卫,没上战阵之前,他心想以他白老大的声威名望,一人杀他几百个蛮子应当不在话下,没料到刚刚颜飞花引来的第一个络腮胡子,便让白老大费了好一番功夫。
他和弟兄们躲在麦埂下,趁那络腮胡子不备,三五个人窜出来剪手的剪手,捂嘴的捂嘴,这活计对他们山贼可谓是轻车熟路,可那络腮胡子拼命挣扎,力道之猛,出乎白老大的意料,他和一干手下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络腮胡子制下来,用开山斧割下了那小子的脑袋,按照第二步,他们便要朝这边山崖下逃命,引得蛮子出兵追击,方才身后不断传来呜呜的怪叫,那些蛮子兵……果然不是寻常太行山的过路客可比,一个个身高马大,面色狰狞,即便是白老大这般桀骜之辈,也跑得踉踉跄跄,险些便没有奔到这山壁来。
终于退到了山壁的岩缝中,蛮子兵也大多追到了身后,山贼们一齐转头看过去,不禁个个面色苍白,人人在心头暗骂:“那姓杨的,他害死我们了!”
眼前密密麻麻的站了成百上千的蛮子兵,咬牙切齿的向这边围聚,虽明知这都是事先商量好的定计,可是山贼们依然心头惶恐绝望,暗想就算一会子要出现变故,自己断然也活不下去。
白老大吃力的咽了一口唾沫,转头一看,身边的兄弟们酸软无力的靠在冰凉的岩壁上,喘息剧烈,而自己身后的颜飞花,却是娇颜镇定,身躯挺立,面无表情的毫不动容,白老大霎时觉得自己恁的渺小,在这娇滴滴的女子面前露了怯,羞愧难当。
“大首领……”
白老大踌躇的再唤了一声,这一声……是他从未有过的忠心诚恳,不带半点杂质,颜飞花将目光从蛮子身上抽回来,望了望身前如同巨塔的白老大,咯咯娇笑道:“不怕的……”
这话刚刚说完,头顶处便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十多个直径数十丈的圆圆雪球,从山壁上呼啸而下,如同雪崩一般的坠落下来,砸在他们足尖前的地面上。
蛮子兵步步进逼,跑得最快的将将可以伸手够到白老大等人的衣襟,便被这些雪球噗的一声压在底下,仿佛从面前凭空消失了一样,白老大等人将身躯死命的靠在山壁上,背脊冷汗涔涔而下,快疾滚下的雪球割得他们鼻尖生疼,蓦地头顶上陶老么的嗓音大叫道:“大首领,白老大,快上来。”
面前放下了几根绳索,白老大忙不迭的伸手接过,稍稍犹豫片刻,又转而将绳索在颜飞花柔细的腰肢上捆了好几圈,用力一拉,喊道:“大首领快上。”
颜飞花妩媚的嫣然一笑,便被那绳索拉得飘然而去,白老大尚有余暇抽出开山斧,劈死了几个被雪球砸中,而又还没殒命的蛮子,这才单手拉起绳索,朝山壁上升起。
这一堆雪球落下,砸死了数百个蛮子兵,丹奇站在外侧,气得哇哇直叫,朝身后大叫道:“放箭……给我射死他们。”
身后的士兵们目瞪口呆,望着空无一物的腰后箭囊,方才追得紧,弓弦大多遗落在院子中和田埂下,压根没有带来,他们只想着追杀几十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农户而已,单凭手中弯刀便能绰绰有余,哪里还用得着煞有其事的放箭,这会子再想去取回,可又来不及了。
丹奇掌着钢刀冲出去,丝毫也不畏惧陨石般落下的雪球,挥刀去砍,白老大身在半空,脚尖向上一缩,丹奇的钢刀便狠狠的砍在了岩壁上,叮当脆响,激起一片火花,白老大看得哈哈大笑,呸的一口唾沫吐下来,正中丹奇的面颊,丹奇羞怒异常,操着蛮子话在下面破口大骂起来。
“咦……”
达尔木带领军阵,刚好赶到这里,迎面便见到雪球落下那一幕,他心头一沉,暗想:“一般的农户,也有这般布局和智谋?”
抬头向天望去,烟雾弥漫下,只能见到两排高山锁住去路,当中有一条细细的山涧,大军要通过这里,便只能从山涧里钻过,两岸高山上见不到人脑袋,只能看到白茫茫的雾气,达尔木暗自警觉了起来,这里的山势特别,易于设置伏击,莫非是有能人在这里作怪?
转念想想,不禁又微微茫然:“南朝的名将们,此刻都云集在中原大战中,又有谁能跑到北郡来阻拦我等呢?”
大王子英明神武,一口断言今年南朝必然大乱,而且事实又果真如他所料,达尔木对固摄心服口服,因此才会欣然领命,南征而来。
他是大祭司福孔的亲传弟子,学的是占卜天象地理,卜凶问吉,可眼下大雾锁住双眸,他根本看不到天象之兆,达尔木心头一跳,暗叫道:“不好了。”
拉住马头,便要向山壁后退去。
正在这时,两岸的山峰上,又有人头大的石块飞纵而下,伴随着零星的箭簇,射向他们的军阵,丹奇一马在先,冲到山壁前,对身后喝道:“跟我冲过去!”
身后数千军士面色犹豫,抱着脑袋四下躲避,达尔木大叫道:“丹奇,快回来,前面去不得!”
丹奇怒道:“几百个死狗一样的农户罢了,这样你都怕,我看望月城你还是别去为妙,大王子让我们火速取下望月城,咱们连阴山都出不了,怎么敢回去交差?”
达尔木咬牙道:“这些人来的古怪,定然不是普通农户,其中……其中怕是有诈!”
丹奇仰天哈哈一笑,道:“达尔木小儿,你要回去,便自己回去吧,我丹奇的手下从没有怕死的孬种,儿郎们,跟我冲过去,杀光猪狗不如的南蛮子!”
士兵们尚在犹豫之中,箭簇和石块滚下来,砸死砸伤不计其数,抬头一看,丹奇已经首先冲过了山涧,巨大的身子消失在浓雾之下,这些人被他积威所摄,硬着头皮也要跟上去,他们冒着雪片般的石块,飞快向山涧冲出,登时又死伤无数。
达尔木骑马立在后面,眼见着数千石块纷纷陨落,砸的丹奇手下兵士们人仰马翻,他的嘴角微微一阵抽痛,暗忖:“倘若丹奇丧命在此,即便是我孤身带兵返回阴山,也定难以向大王子去复命。”
当务之急,不是计较个人恩怨的时候,两路先锋,尚未打到南朝过境内,便折了一路,逃回一路,这份天大的罪责,绝不是丹奇或者达尔木一人可以承担的。
当下他狠狠的一咬牙,挥手道:“一齐冲过去!”
身后应声如云道:“是!”
这九千军容完备的大军,怒吼着向山涧下急冲,陨石落了足足半个时辰,才稍稍止歇下来,达尔木骑马左晃右避,仗着骑术精湛,堪堪避过了当头而下的石块,又矮身躲过了几支冷箭,可他身后的士兵们却遭了殃,三千骑兵被石块砸下马了近半,步兵们更是避无可避,被石块砸死,被惊马踏死更多,哀哀的呼号声响彻山崖。
达尔木心头一阵剧痛,回头看着七零八落的军阵,乱糟糟的不成模样,心中怒意渐渐繁盛,到了此刻……他知道这番安排,显然不是一般农户可以操纵的了,只有久经沙场的军士,才懂得利用天时地利,运筹帷幄布置埋伏,逼得他们无法进退。
这背后布置之人,绝非一般的庸才,他懂得利用浓雾故弄玄虚,还懂得首先示敌以弱,用几十个农夫庄稼汉来引诱大军杀戮,继而根据他们首开军阵,不得轻易言退的心理,逼着他们朝陷阱里钻。
达尔木怒极而笑,抽出背后的长剑,学着丹奇的语气大叫道:“冲,过了这个山涧,便杀光对方。”
长剑本不适应于骑战,不过达尔木学文出身,臂力远远比不上丹奇,因此看中长剑之轻灵,用作兵器。
他一马当先,跟在丹奇身后不远处闯过山涧,前面的丹奇忽然止住了脚步,达尔木吁的一声拉紧马头,迎面看过去,只见到山风从外侧吹过来,时辰飞快闪过,头顶云开雾散,渐渐的……便能看到一个黑压压的战阵,蓄势侯在山崖前,对面的人马或许也有上万人,人人手持兵刃,拿着长刀,短戟,甚至还有人掌着柴刀和木棍,神情肃穆的耸立如渊。
达尔木看得面色一惊,丹奇倒是不再鲁莽了,他冲过来,只以为能见到零零散散的农户,却没料到见到这番场面,这些人只是呈方形站立,身躯挺得笔直,却无一人敢稍动,就这样,丹奇却觉得寒气铺面,转而向达尔木跑去。
他来到达尔木身侧,从一个骑兵的手中抢过人家的缰绳,再将那骑兵推翻下马,自己腾身坐上去,咬牙问道:“这些……是什么人?”
若说对面是一路南朝大军的话,似乎看上去又不像,不论这些人身材面相如何,只见他们穿的戴的,便不是盔甲和护镜,看着更像是自发组织起来的农户,但是……一般的农户能摆出如此军阵么,这军阵乍一看上去,是呈方形站立,实则是分了左中右路三军,他们身后的操纵者只要大手一挥,这些人顿时便会如同品字形杀将过来。
达尔木也盯着这军阵仔细的瞧,他抬头一见,对面倒是有无数旌旗迎风招展,可那旌旗用的只是明黄色的绢布,上面没有任何花式图案,更加看不出来历。
达尔木唔的一声,皱眉道:“看不懂的……”
丹奇不耐烦的怒吼道:“管他这么多,杀光了再说。”
他今日被眼前光怪陆离的场面折腾的不轻,一会子是娇弱无依的小姑娘,一会子变成了几十个逃命的农户,接着又一晃眼,成了眼前的威赫军阵,丹奇本就是个强壮的蛮人,攻城拔寨他倒是冲在最前,但是学人家计谋百出,他可就不擅长了,不管对方是谁,至多是望月城的守军提前守在这里。
那就更加省事了,只要杀光了这些人,望月城便可手到擒来,丹奇大吼一声:“儿郎们,给我杀!”
身后一阵巨大的吼声响起,这些蛮子兵历经辛苦冲过了山涧,早就在心底憋了一口气,这一刻望见仇敌,人人血性冲头,跟着冲了上去。
李十二娘跨坐在枣红骏马上,斜着俏丽的秀眸,看着身前的杨宗志,头顶云开后,透出几许亮光,照在杨宗志的侧面,这侧面实在是英俊之极,李十二娘倒不在意他生得有多俊美,而是看着他略带阴狠的眸子。
方才山涧里传来鬼哭狼嚎般的惨叫连连,李十二娘听得畅快极了,这才明白,前两日杨宗志率领大家在这里堆雪球,搬运山石,却是有这么多名堂,那些蛮子兵狼狈不堪的冲过山涧,零零散散的看着极没有气势,甚至还有些一瘸一拐的跟在马后,这会子……蛮子兵鼓足余勇,在一个巨塔般的军将带领下,向面前猛冲而来。
两边人站得近,甚至只有不到两里地,两边人说话的声音,甚至……粗重的喘息声都能彼此听闻,李十二娘只感到芳心中一阵莫名的兴奋,这一趟……可算是她第一次到了战场上了,那过去魂牵梦绕无数回,那爷爷留字中时时念叨的热血场面,几乎近在眼前。
李十二娘秀眸中泛起一阵眩晕,第一个从背后拔出长剑,跃跃欲试的弓起了小身子,只待杨宗志一声令下,便奋勇当先,作他面前的急先锋。
可是蛮子兵冲锋到了身前几十丈远的距离,杨宗志还是一动不动的,只对朱晃轻轻的挥了挥手,朱晃当即下令:“退后!”
军阵依命行事,蹬蹬蹬的向后连退了十几步,李十二娘险些被身前退下来的义军踩住了马腿,提在嗓子眼的一口气,顿时泄了,暗自嗔怨:“怎能……怎能后退?”
自古两军狭路交战,勇者方能取胜,可没听说过哪一边用后撤取得优势的,他……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呀?
但是基于对杨宗志过往战绩的崇信,李十二娘将这些狐疑压在心底,极不情愿的跟着大军向后退了退,这一路大军,便是最后新增的八千子弟,这些人相处久了,彼此间都有默契,进退时毫不凌乱。
丹奇见对方后撤,更是喜上心头,他们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冲击过来,对方若是学他们一样猛冲,两支竹箭在空中相碰,谁死谁生当真难以预料,蛮子兵虽然人数上稍多一些,不过经历早晨的几番变故,气势有些泄了,再加上死伤了不少,而且是死在他们的面前,难免会有怯战的心理产生。
但是对方一退的话,这边顿时气势大涨,冲击的也会更猛,丹奇拉马冲在第一位,便连那文弱些的达尔木也不甘示弱的跟在他身后几尺远的距离,蛮子死伤了二千多人,还剩下一万六千兵马呼啸般冲来。
杨宗志皱着眉头看着这两路骑兵,不觉神思微微一阵迷茫,一年之前,他带兵夺回了北郡十三城,大多是用计巧夺,唯一的正面相碰,便是在望月城外和契丹大将战了一场,那一场打的酣畅淋漓,彼时他功力还未大成,擒月枪法也使的似是而非,可就是这样,他也同是用退兵之策,引得那位契丹大将来追,继而回身一枪挑落了他的人头,大败蛮子于阴山下。
这一幕如同留影一般划过心头,眼下依然是望月城外,阴山脚下,而他的身份遭遇早已是面目全非,倘若这世间真有后悔药之说,时光倒转,他的命运又会如何?
如果让他再选一次的话,他一定会选留在爹娘身边,尽心照顾他们,就算作一个军阵碌碌无为的小子,从不崭露头脸,也好过现下这般凄然。
蛮子兵狂吼着迎面而来,最快的骑兵甚至已经到了面前十几丈远的地方,杨宗志长长的叹了口气,对朱晃点了点头,朱晃大叫道:“拉起来。”
山道两旁登时有人拉起了绊马索,杨宗志他们义军眼下只有少数几十匹马,而对面的蛮子兵却有飞纵数千骑,两边高下气势渊源有别,这些密密麻麻的绊马索拉高到马肚子下,丹奇等人冲的极快,顿时被绊得人仰马翻,骏马淅沥沥一声狂叫,马腿跪地,将背后的骑兵摔倒了前面的地上。
忽日列抄起熟铜棍吼道:“杀了蛮子!”
义军八千人吼叫着冲杀上去,对着地面上还未坐起身的蛮子兵们,一顿猛砍,那些随后跑来的蛮子兵一见,顿时兵器也不举了,而是去拖自己人的后腿,想要将他们解救出来,丹奇和达尔木也摔倒在地面上,丹奇摔得鼻青脸肿,脑袋里嗡嗡作响,身后有人拖住了他的足尖,他才稍稍清醒一些,挥刀挡住了迎头砍下的柴刀,杀掉了几个人。
转头一看,那文弱的达尔木跪倒在自己背后,口中嘶嘶作响,仿佛双腿瘸了,难以站立起来,丹奇气得眦目欲裂,狠心咬牙将达尔木拉着站立起来,一面挥臂挡着不断涌上来的南蛮子,一面仓皇向后退去。
他们二人稍一退下,便有无数个士兵奋不顾身的将他们挡在了身后,丹奇和达尔木稍稍喘一口气,互相对望,俱能看到对方眼神中的震骇之色,他们这一路满怀壮志而来,心想着抢先夺下望月城,以此为基地,打通南去的一个个要道关口,径直杀到洛都方才罢休,却未料到乍一出师,便极为不顺,不但折损兵马,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险些丢了。
这一刻,他们都顾不上好大喜功的心思,而是同仇敌忾的握紧了双手,吆喝着手下兵马狂冲上前,毕竟此刻他们人数依然占优,冲得近了,便能看清楚,对方不但没有番号,甚至兵器和盔甲连他们都不如,人数上甚至只有他们的一半,达尔木心下不觉稍定,撑着丹奇雄厚的背腰站起来,挥令自己的属下增援。
李十二娘这才明白,原来这道理就是后发制人,先发制于人的,道理说起来虽然简单,可是作起来却不是那么容易了,人家疾冲而来,哪里还能顾得了那么多条条框框,尽数抽出兵刃迎战便是了,可难以想到蓄势待发,首先折损了对方数千骑兵。
马下两军人马狂吼着战在了一起,李十二娘胸中热血沸腾,娇斥着冲过去,扭着细腰,挥剑刺死了一个蛮子兵,再抬头一看,日光透出云层,杨宗志依然牵马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正在这时,侧面两声巨响,不断有人从侧翼冲击上来,将蛮子大军团团的三面围住,正是霍二哥和白老大带人赶上,白老大等人从山崖上下来后,便与霍二哥,郑老广等人掩伏在侧面,只等战事如火如荼的时刻,这才显身露面。
丹奇和达尔木眼神中惊骇莫名,这一路人马从未听说过,难道是南朝皇帝早有所查不成,过往数十年来,两边历次交战,北方四国总是胜多负少,最远的一次,他们甚至打到了风雪渡头,直逼洛都城郊,这一次,可算是他们最最狼狈的一次,不但没有如愿赶到望月城,甚至一出阴山,便陷入了鏖战之中,不可自拔。
两边源源不断的还有援军增驰,丹奇放下达尔木,咬牙道:“我去杀掉这些人,倘若不行,你便突围去给大王子报信,让大王子血洗南蛮十三城,给我报仇!”
达尔木唔的一声,顿时心感不妙,眼下就连这悍不畏死的丹奇,都说出了临留之言,那手下这些士兵们,岂不更是士气低落,他看着丹奇义无反顾的冲进阵营内,挥刀杀掉了数个敌人,一时不觉五内俱焚。
丹奇一入阵营,蛮子兵顿时精神大振,他们的兵器精良,训练有素,彼此间的默契决不是这些操练了半个月的山贼和庄稼汉子们可以比拟的,稍稍心悸片刻,便渐渐稳住了阵脚,四处向外突围。
霍二哥带着毡帽,怒吼着冲在左翼旁,身边的弟兄们一个个被蛮子砍杀倒地,他不由得抽了一口凉气,勇气渐散,他虽有一腔热血,但是这战场毕竟没来过,乍一看到尸骨血肉横飞的场面,他只觉得胸中剧烈作呕,怎么也平息不下来。
想想貌美如花的三娘还在后方,殷切的等着自己回去,自己若是好像身边人这般,被砍得面目全非,三娘闻讯后,该有多伤心难过,就算是要再见自己一面,恐怕也认不出来了吧。
如此一念,霍二哥不觉心下发憷,手中的柴刀,力气虚了不少,茫然的转过头去,面前尽是蛮子们怒张的面孔,一张张,看着极为不真实,不知道究竟这是假是真,还是自己幼年时作过的一个噩梦,耳中闹哄哄的听不见任何的声响,仿佛又十足的清静,静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触目惊心。
他的神思一个恍惚,虎狼似虎的蛮子兵顿时挥刀砍杀过来,霍二哥茫茫然居然不知躲避,那寒光划过的弯刀,径直砍向他的面庞,他心下一苦,暗自悲呼道:“三娘……”
身后一个快疾的木棍迎面闪过,登时将那弯刀挡在了外侧,木棍向上翘起,搅得那蛮子弯刀冲天而起,接着有人嗨的一下,将那蛮子打倒在地,口吐鲜血。
霍二哥痴愣愣的转回头来,见到前来救自己的人,正是多年来不离不弃的祁大哥,只见祁大哥将毡帽稍稍抬起,露出他不修边幅的国字面庞,一双眸子精光闪闪,射出的俱都是仇恨和癫狂的厉色,牙关紧咬,面色像精铁一般毫无半点表情。
霍二哥心头一动,倏地回了神,暗想:“霍二啊霍二,你在想些什么啊,若不是大哥相救,你便再也见不到三娘了呀!”
祁大哥看着面前的蛮子如同灯影般划过,眸子中泛起赤色,怒吼着向前冲去,霍二哥大叫道:“大哥,等等我!”
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扑向了不远处的蛮子侧翼。……
大家国庆快乐,我恐怕也要安排出游,只能带着电脑,趁机码字了,有一顿没一顿的,尽量保持每天6000-8000,赶不上,也不要怪我,回来之后,争取一天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