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得一呆,接着纷纷哄堂大笑起来,有人忍不住笑骂道:“你就是天下闻名的杨宗志,杨少将军?那我……就是当今的皇上啦!”
杨宗志置之不理,径直走上了北斗旗的大门前,那众汉子一道转过头来,哄笑声不由得又小了一小,过去在少林寺中相熟的,一时都脱口唤道:“是……是风少侠,是风公子来了!”
声音隐约透出急切和兴奋之意。剩余那些过去并未见过他的江湖豪侠,转而四处低头去打听他的来历。
哄笑声虽然止了一止,但是嗡嗡的细微声却是苍蝇一般响起,费幼梅痴痴的看着他的背影,阳光从后面透射到那背影上,只让人看着心头觉得好一阵激荡,她喃喃的娇语道:“哼,这大骗子,许是过去骗人太多,现在好不容易说了一句实话,却是没有一个人会相信了呢。”
余抚同率着手下围在大门前,他一看见杨宗志,眼神便噌的一亮,不觉跳出来把住他的手臂,亲热笑道:“风兄弟,你果然来了,师父……师父他算准你一定不会食言的。”
杨宗志转头对他微微一笑,径自又走到竹排前,叶若碎细细的凝视了他一眼,静静的问道:“你……你选哪一关?”
杨宗志耸了一下鼻尖,低头两看下去,轻笑道:“我选摆数字好了。”
他之所以先选这一个,只因为婉儿聪慧,日来经常缠着他下下棋或者作些小游戏,其中也曾有过类似的,秦玉婉为人聪明伶俐,而且博学多才,杨宗志每每与她对垒,自然要打起万般精神,一丝一毫也不敢懈怠,才不至于惨败给她。
他随意伸手拿起一个“九”字,将它放在了八十一个纵横圈的中心,然后便顺着这一路依次摆了下去,堆数这一关开始极其容易,但是愈到最后,愈发困难,只因开始木板上没有摆子,自然就少了许多限制,直到数字渐渐摆满木板,便要再多下一颗,就要想上好半晌,只要其中一颗摆错了地方,后面的依次都无法连接顺利。
场下的豪杰们焦急万分的盯着他的手上看,虽说只有九九八十一个数,但是到了七十个以后,杨宗志落数越来越慢,甚至……有时候摆好之后,却又重新推翻,将先前摆下的尽数都取走,再凝神细思。
夏末的暖阳照射在这广场上,场下便是绝壁,放目下去便是一望无际的大江,江水浪涛呼啦呼啦的打在岸边,也打在这些汉子们的心头。
他们自想:久闻这点苍派的风少侠足智多谋,去过少林寺的,大多都听说了他自歹人手下救出所有与会群豪的事情,当日里歹人布好了火石炸药,正要点火的千钧一发之极,便是他率人赶了过去,并将那手持火石的汉子骗得发呆,才给制伏下来,那日若是稍有不测,少室山头轰隆一声,便少了成百上千的性命,参与过的人自然心有余悸,便是那些无缘到会的,听在耳中也是心惊胆战,对他的机智之名更多了些切实的体会。
此刻一炷香时间晃眼即过,这些汉子们眼见他开始布局很快,到了后来却愈发慎重,心头也紧锣密鼓的发急。
叶若碎细细的凝视面前的杨宗志,只见这眉发英姿的少年,自从上了竹排之后,便眼也没有抬过一下,而是盯着面前的木板凝神,这少年年纪不大,看上去最多二十出头,却是好一副面相沉稳之态,比起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不知强了多少倍。
叶若碎暗暗娇哼了一声,眼珠子四下里转了好一转,待得杨宗志快要收官之时,叶若碎忽然娇笑一声,低声问道:“小壮士,你……你到底是姓风的还是姓杨的?”
杨宗志静静的抬起头来,细细晃眼看了她一下,便又笑着低下头去,将剩余的数字一一摆上木板,叶若碎定睛看见,面色好不羞恼,她这般引杨宗志说话,便要是分他的心,叫他继续不下去,没料到这少年竟像是看透了一般,对她半分也不多理睬。
杨宗志吁一口气,向后退了一步,身后群豪立时站起身子,凑近过来,只见木板上八十一个方格,每个方格上摆好了一个数字,无论是横着数,竖着数,还是三三为列,据都是从一到九,无一重复。
众人看的心头大喜,一阵欢呼便止不住的从口中响起,大家交相传话道:“摆出来了!”
叶若碎转头看着大家发自内心的喜色,沉着脸庞道:“高兴的太早了罢?还有剩下的两关呢,那好,这位不知是姓风还是姓杨的壮士,你……你下面要选哪一关?”
杨宗志转而看着棋盘和铁盆,晃眼看上去,忽然发现那棋盘上的落子隐隐有些熟悉之感,他皱着眉头瞧个仔细,心头却是微微一转,想起那个风雪飘零的下午,阴山之上,那白发老道长硬逼着自己与他对弈一次,还说用他全身上下的家当作个赌注,他心中微微迷茫了一下,抬头忽然问道:“叶夫人,你说……你说这局残棋乃是刻在一块大石头上的,倒不知……倒不知这块大石头到底现在在哪里?”
叶若碎被问的一愣,闪烁着清亮的眼神道:“唔……这残局……这残局……”
杨宗志又急问道:“叶夫人过去可见过一位白发的老道长,他留了稀稀疏疏的胡须,每当说话之时,便会凑起手来抚摸自己的胡须,好像这样……”
他一边说话,一边就学了那老道长的动作出来。
叶若碎看的微微失神,惊讶道:“你也认识他老人家?”
杨宗志摇头道:“我不认识,只不过么……他老人家送了我一件心爱之物,对我颇有恩德。”
叶若碎想起他面对这残局便能联想到那老道长的模样,恍然大惊道:“这么说,这残局你也曾下过?”
杨宗志点一点头,暗道:“下是下过,不过却是输了,当日那老道长气度胸襟都博,我本是必败之局,只是他老人家不跟我计较,而是说什么一时不分胜负,又说什么他年纪大过我,长久下去必定不能取胜。”
杨宗志细看面前的棋盘,黑棋依然是厚大的守势,而白旗兀自好像锋芒毕露的针尖,黑棋蛰伏,仿佛被针尖一捅即破,但是后势无穷,白旗看上去锐利,勇不可挡,却又是危机四顾。
杨宗志微微叹了口气,他此刻的心境比起一年之前岂止千差万别,一年之前,他初次领兵作战,并在北郡十三城的大战中,完胜北方四国铁骑。
那时候的他少年得志,虽然并不喜形于色,但是暗地里却也得意非凡,暗想蛮子们不过尔尔,人家说的多么难以抵挡,自己也还不是手到擒来?
现下时过境迁,他心头的锐气早已被岁月的锋芒磨平,而且今日又听到固摄对月秀凤的说话,登时明白去年自己之胜,全是仰仗敌人的佯败,自己第一次上阵,不知利害不明虚实,一股作气打到了北方四国的凤凰城,才是遭受到人生的第一次,也是最大的一次打击。
杨宗志又叹一口气,想起去年,自己虽然发现黑棋的后势和后招,在那白发老道长面前,依然是摆出了一幅强攻的架势,第一颗便落在了黑棋的腹地里。
他恍惚的抬起手,拾起一颗白子,放在手中转玩好半晌,却是伸出手去,啪的一声,落在了自己的正后方。
身边围上来的汉子们咦的一声,均在暗想:“怎么会这样走?白旗攻势已成,怎么不去趁胜追击,而是……而是自点一气?”
围棋讲究气数,少一气便少了分活下去的胜算,多一气便把握更大,大家看的煞是不解。
叶若碎却是眼神异彩连连,她面无表情的盯着杨宗志落下的那颗所谓的废子,嘴角微微的抽动了一下,只是她强行掩饰住,便依着棋路,放下去一颗黑棋。
杨宗志眯住眼睛,再看下去,忽然觉得心中天地宽广,这废子一落地,顿时所有的主动权又重新握在了手里,此刻黑棋虽有后势,但是自己巧妙的避讳了过去,只要不去碰他,黑棋依照过去的发展,尽多只是在周围多圈一些空地,但是……反观这路白子,后方相连,前有勇兵,随时可以出击,后方此刻也不空虚,这自落一子,和勇往直前竟是有着云泥之别。
杨宗志在心头恍然大悟,暗道:“原来……去年那白发老道长在阴山上找到我,要与我对弈一局,分明……分明是要点醒我,让我先顾好后方,退兵回去,切忌不可胡乱出兵,只是……只是自己当时愚钝,又被眼前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尽是半点也未察觉出来的。”
杨宗志的心头好生懊恼沮丧,皱起眉头面色难看之极,群雄在一边看见,心头都在暗自道:“莫不是支持不下去了么?”
大家自想,以他的人品武功,在这群汉子里定可算作佼佼,他要是都难以为继,自己这些人还是早些回去了的好,免得……丢人现眼。
再转头看过去,却又见杨宗志落子飞快,一步快过一步,只四五手棋子后,叶若碎忽然推掉棋盘道:“这局棋……你……你赢了!”
众人听得都是一愣,一时都还没恍惚过来,史艾克却是率先鼓起掌来,她对杨宗志的信心从来就足,而且她一路在少林寺和西蜀罗天教内,都曾亲眼目睹,杨宗志数次化危难于无形,只手翻天的情形,自然对他出场毫不担心。
她见到叶若碎投子认输,便比自己上场赢了这局还要开心,不觉在身边喜笑颜开了起来。
她微微平息了一会,转头看过去,见到费幼梅只是嘴角噙着微笑,对着杨宗志的背影痴痴的看,却一点好像自己这般的喜形于色的模样都没有,只是这丫头微束着小脸,便多了不少冷艳之感,浑不若方才躲在杨宗志身后肆意娇笑时候的娇痴。
史艾克撇了撇小嘴,忽然回身问道:“怎么,你不为他高兴么?”
费幼梅嫣红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并不转头作答,史艾克见她无论是冷艳的模样,还是方才娇羞欲滴的样子,都是天仙般的娇丽无匹,一点也不像自己,整日穿着男装,梳着男子才有的发髻……
史艾克忽然心头好生妒忌,咬住细细的牙齿,放低声音道:“喂,费家丫头,你知不知道,我……我风哥哥,他身边从来都不缺美丽出众的女子,光是我看见过,便有不下……嗯……”
她掰起手指头数了好一会,才煞有其事的道:“嗯,不下六七个。”
费幼梅淡淡的笑道:“那又怎么?”
史艾克低着脑袋,凑到她耳边道:“我要是你,长得这个……嗯,这个模样,便不会缠着风哥哥了,我便去找一个对我一心一意的人来,将我当成了宝。”
费幼梅咯的一笑,转回头来,静看史艾克一会,史艾克被她看的心慌,胡乱的道:“你……你这么看着我作甚么?我……我可是为了你好呢。”
费幼梅闪着媚媚的大眼睛,娇笑道:“你莫不也是那缠着他的六七个之一?”
史艾克一时面红耳赤,双手乱抖,装作羞怒的道:“我……我才没有,我只是……我只是当他是我的兄弟一般,我才不会好像你们这些娇羞女儿家一样,百无一用。”
身边欢叫声一过,顿时又齐声声止住,大家眼见杨宗志连闯两关,确实如同传说的一般,极有能耐,大家对他的信心不觉又足了不少,再看到他走到那铁盆之前,大家赶紧止住欢叫,而是伸手捏住脖子,仔细的盯着他看。
史艾克的眼神四处乱躲,终是禁受不住费幼梅那大有深意的娇俏眼光,转头嘟嘴道:“我……我去看看他第三关又怎么过,才不和你这么多废话了。”
她蹑手蹑脚的来到杨宗志的身后,见到杨宗志捏着下巴,对着那铁盆发呆,费幼梅在身后看着史艾克那拼命掩饰的羞愠模样,不觉噗嗤一声娇笑了出来。
杨宗志听见,转头对着费幼梅细看一眼,见到明媚阳光下,这少女一笑起来,直叫天地失色,仿佛这身边大江,山峰,竹林和青草组成的长长画卷的灵气,俱是蕴含在她那小巧媚气的脸蛋之上。
杨宗志看的一呆,心头却是微微一动,大笑道:“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