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了众人住下,时辰已经夜深灯尽了,杨宗志送筠儿回到闺房小楼边的桥上,正想转身去分坛凑活一宿,却被身后一只小手捉住了衣袖,回头一看,耀眼星光下,筠儿正死死的拉住自己,羞红的小脸上尽是不舍,娇俏腮帮微微鼓起,眼中脉脉含情,全数投在他的面上。
一旁的翠儿咯的一声,捂嘴偷笑不止,打个哈欠嘀咕道:“啊呜,好晚了,我也该去睡觉了哩,小姐,杨公子,你们……你们也早些……”
说了两下却是说不下去,眼神在他二人身上扫动一番,只觉怎么看都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才咯咯一笑,自己跑了开去。
杨宗志回头微笑看着筠儿,见她被翠儿羞的满脸红晕,她本是俏丽无比的小美人儿,天下难有几人匹敌,现在比在北郡时候又过了半年有余,筠儿也渐渐长大了一些,情怀一开,看着更添女儿家柔媚意味。
筠儿虽害羞无比,垂着天鹅般的螓首,但是小手却是抓的紧紧的,生怕自己一松手,这到手的大哥,到手的幸福便会羽化而去,再也找寻不到。
杨宗志心下一柔,望着身边小桥下潺潺的流水,叮咚有声,自己的心情一时也好像这溪水,缠绵剔透,默默奔流,不由反手轻轻握住筠儿的小手,浅笑道:“好筠儿,你还有话要和我说的么?”
筠儿只是想要腻在杨宗志身如旁,不舍得离开他半分,只是这话儿羞人之极,她怎好意思说的出口,不得已嗯了一声,咬了许久嫣红的嘴唇,才垂头道:“大哥,你……你要是没有什么事情的话,就陪筠儿去看看我爹爹,好么?”
杨宗志想起西门松一世枭雄,传奇坎坷,自己早有拜会之心,只不过他现在虎落平阳,病卧塌上,不觉叹一口气,点头道:“嗯,我早就应该来西蜀,看看筠儿,看看你爹爹了。”
筠儿甜蜜满足的一笑,道:“大哥,你去见我爹爹,说不定他也是高兴的很,嗯,他从小到大最最疼爱筠儿了,一定也会喜欢你的。”
说完轻轻拉了杨宗志的大手,不进自己的闺房小楼,绕开小桥,向院后的一排古屋走去。
走了一会,来到古屋当中的一个棚门前,筠儿回头对着杨宗志妩媚一笑,才轻轻扣门,低唤道:“爹爹……爹爹,您睡了么?”
过了好一会,里面才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应道:“是筠儿么?……咳,咳,你进来吧。”
杨宗志一听这声音,不觉皱起了眉头,筠儿回头对杨宗志眨一眨眼,低声柔道:“大哥,爹爹唤我们进去呢。”
抬头看见大哥皱起眉头,仿佛面色有些凝重,又道:“大哥,爹爹人好的很,你不用害怕的。”
说完便牵起杨宗志的手,推开棚门,当先走了进去。
两人走进古屋,杨宗志抬头一看,这古屋之中布置的甚为朴素淡雅,年代已久的方桌楔凳屹立,桌上放置个窄小的油灯,发出晕红的微光,再向内便是一席宽松陈旧的罗帐,帐内有牙床,并不宽大,只是平常局促。
杨宗志料想不到,富可敌国的罗天教主西门松,竟然是居住在这样一个陋室之中,心想:看来这人胸有大智,又或者好像爹爹一样,自律克己极严,并不穷奢极欲。
筠儿拉着杨宗志径直走到那牙床之前,轻轻叫道:“爹爹。”
里面嗯了一声,一个微弱但又慈祥的声音传来道:“筠儿,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下?”
筠儿面色一红,暗自扭捏了一下,轻轻咬住嘴唇,道:“爹爹,筠儿今日给你……给你带来了一个人。”
说到这里,回头瞟了大哥一眼,见他背手而立,脸色清淡,仿佛正在思虑什么,又道:“大哥,你……你快过来,见见我爹爹。”
杨宗志抬头看筠儿面含深情注视自己,她两只小手不觉紧握在一块,放置身前,心知这小丫头先前虽口中安慰自己,其实她自己同样也是很紧张的,便微微一笑,走上前去,一直走到牙床之前,抱拳拜礼道:“晚辈杨宗志,见过西门前辈。”
牙床上的人听见这个声音,再听见他自称杨宗志,杨宗志……那不正是筠儿一直念念不忘的杨小子么?
那人赶紧斜仰起身子,看了过来。
昏斜灯光下,两人目光在空中一番对视,双方都不由得一惊。
只是杨宗志先前已经听到这西门松的声音,想起了那个在筠儿娘亲坟前,与自己比武过招,又出口警告过自己的神秘人,所以现在又见到他,有些心理准备。
西门松显然没有预料到杨宗志的身份,怔怔的看了杨宗志半响,目中神光一闪而逝,筠儿在一旁看见爹爹与大哥两人,大眼对着小眼,也不寒暄说话,更不招呼坐下,一时气氛有些紧张,顿时想起自己罗天教多年来与朝廷之间的恩怨纷争不断,他们二人现在一个是朝廷的大将军之后,一个却是西蜀反贼的首领,委实可以算作锋芒相对,寸步不让……可是,可是他们在自己的心中,一个又是自己倾心爱慕的大哥,另一个是最最可亲的爹爹,唉,当真叫人好生为难。
想到这里,筠儿急忙抑制住自己的害羞,走前几步,插入二人目光中,斜坐在西门松的床前,扶住爹爹,娇声劝慰道:“爹爹,您老人家身子不好,怎么……怎么起来了呢?”
西门松听了筠儿娇弱委屈的说话,面色稍稍一缓,又闭上眼睛,躺了下去,筠儿扶着爹爹躺好,才轻轻道:“爹爹,您老人家上次五十大寿的时候,不是已经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宣布……宣布不再与朝廷为敌,大家罢手言和,井水不犯河水了么?”
筠儿这番话说出来,既是提醒爹爹,又好告知大哥,爹爹已经放下过去的立场,杨宗志自然会意,微微一笑,道:“既然西门前辈放下昔日的恩怨,那是再好不过了,晚辈这次要是回到洛都,定会面禀圣上,希望能化解掉这段过往,大家和睦相处,岂不是好?”
西门松躺在牙床上,轻轻哼了一声,道:“我不与那昏君争斗,并不是怕了他什么,只不过……只不过……”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跳开道:“再说那昏君也不是个什么好依托,你们杨家在朝为将多年,忠心不二,四处征讨,到后来你爹爹又能落下个什么好?”
杨宗志一惊,向前一探,随手握住筠儿细弱的肩膀,抢道:“西门前辈,你……你听说了些什么?”
筠儿只觉得右肩被大哥拿的生疼,忍不住回头看了大哥一眼,幽幽煤灯照射之下,大哥的脸色看着明暗不定,微微有些狰狞,筠儿心中一疼,便也忘了自己肩上的疼痛,轻唤道:“大哥。”
杨宗志兀自不觉,只是紧紧盯住西门松,西门松双眼不睁,轻叹道:“我原本与你爹爹沙场为敌多年,见你爹爹坚韧不拔,毅力过人,许为生平第一劲敌,没想到……没想到……唉,你自己回去看看,便什么都知道了,何需我说?”
杨宗志心底一沉,隐约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暗道:难道……难道……只是他心里稍稍一想,便即转开,不敢深想。
筠儿看爹爹与大哥之间稍事缓和一会,便又激烈了起来,赶紧乖乖接口道:“爹爹,原本这些日子教中事务繁杂,筠儿已经焦头烂额,所幸现在大哥他来了,大哥……大哥他过去统兵作战,神勇的紧,天下众人都交口称赞,不如我将教里的事情都交给大哥处理,您看可好么?”
将所有的事情都拜托给大哥,然后自己懒懒的躲在大哥怀里撒娇,这是筠儿多时以来一直的心愿,没有料到今日大哥果真前来看望自己,那自己便乐得清静悠闲,岂不是好的很?
筠儿心中偷偷想到,赶紧将这件事情提了出来。
西门松沉默一阵,突然睁开眼睛,目中射出一缕柔情,看着筠儿瘦弱不少的脸庞,疼惜道:“爹爹知道,这些日子教中事务繁忙,苦了我的宝贝筠儿了……好了,你想怎么去作,便你自己作决定,不必来告知于我。”
筠儿面色大喜,朝着爹爹乖巧的一笑,才轻轻向自己右肩一握,紧紧握住大哥的手,娇声道:“那我和大哥就出去了,爹爹你早点歇息吧。”
杨宗志一愣,才发觉自己用劲的捏住了筠儿的香肩,自己方才想着心事,心中惶恐忧急,左手不觉力透出来,都使在了筠儿柔弱的肩上了,这丫头却生生的承受了过去,一声也不吭一下,想到这里,赶紧撤开自己的大手,收了回来,随着筠儿一道走了出去。
两人走出西门松的居室,杨宗志拿住筠儿的小手,柔声道:“筠儿,大哥……大哥方才可捏疼你了么?”
屋外幽静暗谧,夜色深沉,筠儿朝着他甜甜一笑,轻轻道:“没有的,大哥你在北方受了那么多的苦,筠儿想一想,便觉得心疼的很,这一点点皮肉之苦,便算作筠儿帮大哥分担的一丁半点,人家只有开心快乐,才不会有半点委屈呢。”
杨宗志皱起眉头,只觉得这个小丫头楚楚可怜,让人看着好生怜惜,便拉住筠儿将她拉到自己怀中,伸手挽住,道:“好筠儿,你以后可莫要再做傻事了,大哥这样的坏人,总是会如同常言说得一样,祸害千年,自己一点痛苦都没有,而你是金枝玉叶,你爹爹又这么爱护于你,怎么能作那轻生自缢的菲薄事情?”
筠儿被杨宗志搂在怀中,轻轻靠在杨宗志的胸膛,自觉温馨满足,当真不愿时间飞快流逝,道:“大哥,其实我什么也没作,什么也作不好,爹爹叫我管着教里面的事情,筠儿也都办的一塌糊涂,真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杨宗志道:“你不愿管着教里面的事情,那是因为你温柔善良,又通晓琴棋书画,五韵八律,对那些打打杀杀的争斗,没有半点兴趣。”
他说到这里,不由顿了一顿,将筠儿从自己怀中扶起,道:“但是……但是你怎么能将自己关在那望月楼中,要放火烧死自己,这件事情……这件事情也太欠考虑了些。”
筠儿呀的一惊,委屈道:“怎么大哥……大哥你以为这把火是筠儿自己放的么?”
杨宗志看筠儿眼神柔柔弱弱,直视自己,目中又是委屈,又是悱恻,便摇头道:“好了,好了,我也没有怪你,只是叫你以后不要……”
筠儿却娇声抢道:“大哥,这场大火真不是筠儿放的,筠儿虽然当时听到了大哥阵亡的消息,伤心难过的想要死去了,但是这在闹市中放一把火,若是伤到了周围的家户百姓,筠儿总是不愿,筠儿宁愿自己找个无人的地方,了结了自己这一生,去下面陪着大哥,也不愿意作这样的事情……唉,总算万幸大哥现在好好的,不然筠儿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活着。”
筠儿将自己先前的心声说了出来,回忆一番,才觉得现在此般快乐相处,是何等的弥足珍贵,不禁又将小脑袋都依到大哥身上,紧紧靠起来,嗅着大哥身体的气味,一时陶醉不已。
靠了一会,筠儿觉得自己的身子已经柔软的好像抽丝的杨柳一样,仿佛吹一口气,也能让自己弯折起来,但是大哥的身子却是越来越硬,筠儿有些吃惊,抬头见大哥皱着眉头,娇柔道:“大哥,你……你在想什么?”
杨宗志恍然过来,拉起筠儿道:“难道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