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百平一边说话,一边向那楼栏边斜靠的年轻人招手,待他站起身走到自己身边,这才转头向众人介绍道:“这位便是杨秀杨贤弟,大家可别看他年纪轻轻,但是他手上的功夫却是利害得很,所以百平斗胆保举他出手应战。”
杨秀脸色镇定,轻轻转身向筠儿及四周抱一下拳,算是打过招呼,宗维见他面相普通,只有二十许年纪,下意识想:自己三十多岁,在这些坛主里面仍然算作年轻,武功辈份都是靠后,所以事事都要听候差遣,不敢擅自逾越。
再看这杨秀身体纤细单薄,不禁皱眉疑道:“哦?不知道杨公子是师出何门何派?令师是哪位前辈高人?”
众人都如宗维一般寻思:这杨秀年少稚嫩,毫不出奇,却能得到熊百平这声势正隆的分坛主极力推荐,要么是他们之间有些暗藏的关系,要么就是这少年确实是师出名门之后,得了祖上或师父的真传,令得熊百平心服口服。
杨秀眯住的三角眼飞快扫过全场,见到大家都是一幅将信将疑的神情,只有杨宗志对着自己仔细打量,仿佛甚有兴趣,不禁对他微微一笑,翕然道:“杨某并非师出名门,只是江湖中一个无名草莽,至于杨某的功夫么……也是自己无意所创,倒是没有什么来历的。”
众人听得嗡的一声,转头小声议论起来,杨宗志见那杨秀年少丰挺,语音清脆,眉宇间自有一股傲气掩饰不住,仿佛还没有变过声带一般,想到声带,杨宗志不禁留意向他脖颈上看去,见他说话之时,脖颈处全无喉结上下律动,平坦坦犹如荒地。
杨宗志微微一笑,心想:原国来是个女子假扮,只是她举止形貌作的贴切,又用了与何淼儿相似的手法隐藏了本来面貌,更加让人难以分辨。
想到这里,杨宗志心中不由一亮,暗道:难道她就是西罗天教那边派过来的人么?
……不对啊,这熊百平怎么也算是罗天教中的分坛坛主,地位虽不顶尖,但是他年纪不是太大,日后还有大好前途可享,怎么会如此大张旗鼓的叛教背离,对自己却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筠儿坐在高高的首座上,见大家一时议论纷纷,交头接耳起来,她小小的心思里面对这些事情倒是兴趣缺乏,心目中一直都认为:无论是爹爹还是大娘执掌大旗,又有什么分别?
说到底大家都是西门一家的人,最终无论如何都是要阖家团圆,共享天伦的。
筠儿幼年丧母,西门松伤心之余,把自己对亡妻史翠翠的万千怜爱,全都转嫁到了筠儿身上,当然是对自己这楚楚可怜的小女儿刻意维护,关怀备至,甚至曾经在教中严令所有教众均不得无故骚扰公主,否则教规处置。
只是如此一来,却也造成了筠儿天真纯洁,浪漫不谙世事的性情,使她对于江湖中血腥争霸,前赴后继的事情没有半点理解。
她仔细看了一会众人,见大家都交互讨论,只有王有期在一边皱眉,时而又会心的一笑,筠儿发现这王有期不是自己大哥所扮,失望之下,对他有种说不出的恼怒,便轻轻咳嗽一声,止住大家的嗡声,娇声问道:“不知王副坛主对熊坛主的提议,又有什么高论?”
杨宗志听见筠儿语气生硬,微微带些忿然,不由得面色一愣,不知她如何转了心思,又好像在北郡之时那样,对着自己这张假脸,冷言冷语了起来。
却完全不清楚自己先前那副“色眯眯”的模样落入筠儿的俏眼中,让她对自己的身份断了念想,更是生出了一丝鄙夷。
杨宗志心想:自己刚刚所推所想,皆是缘于空断,全无真凭实据,这时要是拿出来讲,只怕不能取信于人。
他沉吟片刻,正想要如何托词,才能应付过去,赵赫却在一旁踌躇道:“杨公子年纪轻轻,便已能自创武功路数,那想来确实是有真平实学的,只是……只是他不是我教中的人物,到时候勉强出场,岂不是让外人都笑话我罗天教都无人了么?”
熊百平嘿嘿一笑,接口道:“这事倒是好办,前些日子,我已经将杨贤弟收入了我惊雷坛门下,他原本无门无派,也就不算改投,少了无谓麻烦。而且为了他到时出战时有些身份,百平昨日还与风神坛的毛坛主商量,想要毛坛主退位让贤给杨贤弟,自己享些清福,也好让杨贤弟他为我罗天教争得光彩。”
杨宗志点一点头,暗忖:原来熊百平过去处处逼迫风神坛教众,却是为了这个事情。
熊百平正待继续说下去,突然楼梯口噔噔的跑上来一个弟子,径直跑到酒席场中的空地中,当先跪下道:“启禀公主,少林,武当和丐帮的人,此刻正在楼下求见。”
众人都是吃惊,想不到少林武当还有丐帮的人,怎会在这个时刻前来求见,赵赫沉吟片刻,犹豫道:“少林武当的人怎么会来的?难道是为了这次比武定教的事情而来的么?”
筠儿想起几个月前在爹爹五十大寿之际,见过丐帮的史敬史帮主,那矮小浑圆的有趣和蔼老人,席上说了不少大哥的好话,不由对他甚有好感,便吩咐道:“既然来的都是前辈高人,那便快快有请吧,各位坛主,我们也好起身相迎。”
那弟子愣了一下,仿佛欲言又止,便应了一声下去了,其余众人面面相觑,只是公主说的有理,大家不可失了江湖上的招呼礼数,便一齐起身立在一旁。
过了一会,楼梯口传来上楼之声,筠儿裣过衣眉,正要好礼相招,却见面前上来十几个人,当先走上来的是一个年轻的身披血红袈裟和尚,一个紫衣头髻的沉面英伟汉子,和一个白衣明眸一脸笑嘻嘻的少年,剩下其余人等只是站在楼梯口等待,并不近前。
筠儿俏丽的秀脸一愣,仔细看了一番身前的三人,并未见到那如同矮小冬瓜一般的史敬,再看他们都是面生的很,这才听到那浓眉和尚作礼立掌道:“贫僧少林寺慧敦,与武当派天丰,丐帮史艾可三人见过各位罗天教的英雄们。”
慧敦声音宏亮,所发之声如同竹钉,字字句句钉在各人耳中,大家只觉得耳鼓一阵嗡嗡激荡,都心想少林寺果然名不虚传,这慧敦和尚好强的内力。
杨宗志听到这话,却是心中大喜,他原本只是站在众人末尾,这时透过熊百平身边看去,见到面前三人果然就是慧敦,天丰和史艾可,几人分别还没多少时日,没想到在这西蜀却是又再相遇,不由感叹当真是世事难测,因缘际会无法预料。
不过他想起自己当下的身份,只得垂下头低低咳嗽一声。
筠儿对这三人却不相识,看他们几人气度渊源都是不凡,淡淡道:“各位远道而来,有失远迎。不知各位到我罗天教中来,可有什么贵干的么?”
史艾可仔细打量着罗天教盛名于外的美貌小公主,见其果然如外界所传一般清秀可人,艳美无双,明眸皓睐无可匹敌,他明亮的黑眼珠咕噜噜转了一会,笑嘻嘻接道:“我们几个人来这路途遥远的西蜀,可没有什么贵干,贫干的,只不过有些事情要找你老子说上一说。”
筠儿虽不认识这几位名门高弟,但是他身边的坛主们大多见多识广,自然听说过慧敦和天丰的大名,知道这慧敦禅师乃是少林寺罗汉堂的首座,而那天丰更是武当掌门青松道长的得意弟子,平日素有威名。
只不过这姓史的丐帮小子,一脸贼嘻嘻,既然与前二人一道而来,自然也是辈份相当的人物。
熊百平等人刚才被慧敦猛的一喝,显露出一身高强内力,心中都是大震,并暗自戒备,再见到史艾可对着公主说话轻佻,语气浮华,一张贼脸笑起来可恶之极,不由更是皱眉,宗维忍耐不住,便要出声呵斥。
杨宗志在一边看见,却是心中哈哈大笑,暗道:这可儿倒是顽劣性情不改。
他隐约记得,这“贵干,贫干的”说话,便是当初可儿与自己,在少林戒律院内搪塞那慧敦禅师的俏皮话,这回他又说了出来,杨宗志只感倍加亲切。
天丰性格沉稳,眼见史贤弟说了这几句,对面罗天教众人面色已有不善,他一路与史艾可同行而来,素知这史贤弟并无恶意,只是喜爱开些玩笑罢了。
便抱拳施礼道:“众位英雄莫要误会,我们三人今日前来,正是依照师门长辈吩咐,有些事情想要找西门教主询问一下。”
筠儿眉头轻轻皱起,弯出一个好看的月牙,后来再听了天丰这番彬彬有礼的话,才勉强压住心头的恼怒,淡淡道:“哦?不知道几位的师门找我爹爹,到底有什么重要事情相询的呢?”
天丰听了筠儿这句话,沉吟道:“这个……这个……”
一时不知这话该与不该说给筠儿听。
史艾可在一边看见,撅嘴瞪眼道:“天丰师兄,你是男儿大丈夫,作甚么这么婆婆妈妈的,他们既然敢作下这样的事情,还怕和我们当面对质一番么?”
筠儿听得更是恼怒,皱眉道:“实不相瞒,此刻我爹爹正是卧病在床,身子一直没有大好,所以教中的事务一概都由我来暂代,你们有什么事情要质问我罗天教的,便对我说了也是一样。”
天丰三人听的一愣,没想到西门松一代枭雄,此刻竟然是卧病不能下榻的。
天丰沉吟一下,叹息道:“前几个月,西门教主五十大寿的时候,在下也在罗天教中见到过他老人家,那时他看来倒是神采熠熠,正当雄风,没想到此刻却……唉!”
史艾可眼眸一转,小声嘀咕道:“哼,托词,这些都是托词,他……他知道事情败露了,便找了这样称病的托词来,免得被我们对质,问的说不出话来才好。”
筠儿的性子一直是温婉可人,此刻听人诋毁她父亲,不禁也是娇哼道:“敢问几位到我罗天教中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不妨……当面说了出来,如果我罗天教确实有做得不周到的地方,却也不用你们说,西门筠儿自会给你们赔礼道歉。”
筠儿说话声音一急切,那天籁一般的嗓音便会娇滴滴,轻柔婉转仿若受尽委屈一般,常人听见不免都会心软,只是她这番言辞却是犀利,不容半分转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