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暮鸢,对不起。”楚飞歌的声音,低沉而压抑,那低低垂着的头让她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在等着娘亲教训一般。
程暮鸢这才知道,眼前的一切也许并不是梦境,而是真实发生的。
视线从楚飞歌挪至自己身上,那本来破烂不堪的衣服早已经被脱掉,布满全身的伤痕似乎也有好好的处理过。
包着纱布的身体未着寸褛,动了动两腿,便感觉下面一凉。
顿时便让程暮鸢大为窘迫,脸也红如同滴血一般。
“小歌…我…”程暮鸢轻叫着楚飞歌的名字,说完就没再吱声。
而刚刚还沉迷在愧疚中的楚飞歌自然是没有发现程暮鸢的异常,如今看到她这样欲言又止,疑惑的皱起了眉头。
她是想要自己放过李芸湘吗?
可是,那个人以那么残忍的手段杀害了自己的父皇。
放过她,父皇的死,又该怎么算呢?
“你有什么事?”话一出口,楚飞歌便发现自己的语气过于僵硬了。
果然,在听到自己的问话后,程暮鸢就只是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的确,楚飞歌那不耐烦的样子刺痛了她,曾经,这个人是那么喜欢和自己说话。
可到了现在,却是连听自己说话的耐心,都没有了。
这幅身体,早就已经被至此,穿不穿衣服,又有什么区别呢?只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
“恩,既然没事,你就先休息吧。朕以后,不会再像之前那么对你。至于你肩膀上的伤,恐怕要找洛姨才能治好。朕会请她过来替你治伤,只不过李芸湘那个女人,朕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她,你最好,也做好心理准备。”
语毕,楚飞歌便起身想要离开。
只是她还未走出一步,便被程暮鸢叫出。
“小歌…”眼看着楚飞歌决然且毫不留恋的背影,程暮鸢终究忍不住叫出她的名字。
如果是在以前,她一定会伸出手抓住楚飞歌。
只是现在,这双手却是一点知觉都没有,只怕是彻底废了。
本以为,楚飞歌会把自己带回到这里,是原谅了她。
可是为什么,她还是要这样冷淡的对自己?
难道,这些日子以来她受过的一切还不够弥补吗?
心,真的很疼。
面对楚飞歌这样的态度,程暮鸢不是不委屈,更不是不害怕。
她不想要楚飞歌每日每夜的折磨死自己,辱骂自己。更害怕有一天,楚飞歌会恨自己恨到想要把自己给杀掉。
小歌,程暮鸢的这条命,没了便没了。
只是我死了,又有谁能够陪你到老?
又有谁,能在你难过的时候把你抱在怀里?
程暮鸢不怕死,只是怕你,后悔而已。
“你还有事吗?”楚飞歌淡淡的问,甚至连头都没有回。
天知道,在刚才程暮鸢叫住自己的的时候,她有多高兴。
只是心里,却又隐隐有些害怕。
如若这个女人要自己留下是想求自己放过李芸湘,那她该在怎么办?
究竟是放弃仇恨,成全了程暮鸢和李芸湘?还是为父皇报仇,让程暮鸢终生遗憾?
扪心自问,不管是哪一点,楚飞歌都做不到。
她不想让父皇的在天之灵得不到安慰,更不想…让程暮鸢这个让人疼惜的女人再受到一次打击。
“小歌…别走…陪我一会,只一会,行吗?”程暮鸢低声的说着,那语气里,竟是隐隐的带了几分哭腔和哀求。
这一声,震撼到的不仅仅是楚飞歌的耳朵,更是心。
在与程暮鸢相识的这十五年,这个女人一向是清雅高傲的。
她,总是喜欢穿着那一袭白衣站在窗边。
每当自己去冷宫找她的时候,她那张仿佛对任何事都不会起波澜的脸,才会露出那般宠溺的笑容。
她,也喜欢穿着白衣在雪天站在院中。
纷纷下落的白雪纵然再美,却也比不上她的十分之一。
她,是自己亲生的娘亲。
总是会在自己伤心痛苦,无助彷徨的时候抱住自己,用她温热的手掌一下一下安抚着自己的后背。
她,是自己今生今世的挚爱。
她们曾经热情的彻夜缠绵,她们的身体曾经紧紧贴合在一起,她们曾经赤诚相拥的渡过一夜一夜。
她,是那么坚强刚毅的女子。
即使自己这一个多月以来无所不用其极的用各种刑具来折磨她,她都未曾求饶,甚至是哼一声。
而如今,她竟是哭着央求着自己留下吗?
究竟,这样软弱的她是因为自己,还是因为那个如今还被自己关在地牢中的女子?
楚飞歌,不知道。
“你…”
“皇上,启禀皇上!尚武恒尚将军班师回朝了!现在正在朝堂之上等皇上呢!”
还未等楚飞歌的话说完,门口便传来了太监尖锐的叫喊声。
本来想要留下的楚飞歌只回头瞄了一眼程暮鸢惨白的脸,便要离开。
可让她怎么都想不到的事,那女人竟然撑着这副羸弱的身体坐了起来。
“小歌,别走,求求你!”至少,别在这个时候离开我。
程暮鸢坐起身想要伸手拉住楚飞歌,可手臂才一抬,便牵扯到了早已经和锁骨长在一起的铁钩。
这种疼,撕心裂肺,就好像是两个肩膀硬生生的被人砍掉一半。
可即使是这样,程暮鸢却还是硬生生的把手抬起了一些,抓住了楚飞歌的裙摆。
“小歌,别走…别走…”肩膀上的疼痛让程暮鸢几乎说不出话来,她能感觉到锁骨伤的伤正随着自己强行抬起手臂而发出抗议。
只是,她却是宁可不要这双手,都不愿楚飞歌离开。
“皇上?皇上?你在吗?”眼看着那门口的太监就要进来,楚飞歌怕他发现程暮鸢而造成一些麻烦,情急之下急忙拍开了程暮鸢的手,大步跨出了房间。
从始至终,都未曾回头看身后那人一眼。
“唔…咳…咳咳咳…”程暮鸢躺在床上剧烈的咳嗽着,一股股血腥的甜腻从喉咙慢慢涌出,却又被她硬生生的咽下。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做错了什么,即使是她这样低声下气的求楚飞歌不要走,她却还是去见了那个男子。
“小歌…为什么要走…你难道…不要鸢儿了吗?”强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是溢出眼眶。
程暮鸢从小就不是一个爱哭的人,因为她知道,哭泣根本不能解决问题。
每当难受的时候,她都会强忍住眼泪。
只是这一次,她却是真的忍不住。
心好疼,疼的像是要碎掉一般。
作为当今大楚国的第一武将,又是当今女帝的未婚夫,尚武恒在朝中的地位自然是无人能及。
如今,他在一月之内率领五十万士兵连夺五城,更是创造了楚国历史上最好的武将佳绩。
坐在龙椅之上,楚飞歌淡然的扫过台下跪着的一干大臣,和最中间的尚武恒。
仅仅是一个月未见,这男人便又黑了一些。
长年的征战,让他本来俊美的脸上有了一些疤痕,却并不让人觉得丑陋。
那男子在察觉到自己的视线之后,只是抬头对自己微微一笑。
恰到好处的凝望,不卑不亢的笑意。
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说,尚武恒都是一个极其优秀的男子。
只是,明明有这样好的男子在自己身边,但楚飞歌的脑袋,却还是不由自主的想到那个被自己留在寝宫的人。
就连楚飞歌自己,都觉得她刚才的行为是那么残忍。
这一次,是程暮鸢这十五年来唯一一次对自己提出的要求。
她只是让自己留下陪她而已,然而这么简单的事情,自己竟是都没有做到。
鼻子隐隐的有些发酸,让楚飞歌险些就在这朝堂流出泪来。只是,她是当今大楚国的皇上,又怎可做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
“尚将军果然是我大楚国第一武将,以五十万大军,便可在一月之内收复我大楚国五座城池,着实令朕汗颜。如今尚将军班师回朝,朕自会论功行赏。传朕的旨意,封尚武恒尚将军为我大楚国护国公,赏赐楚国第一武将之称!”
“谢皇上”听到楚飞歌的赏赐,尚武恒急忙行礼。
然而这些东西对于他来说,只是身外之物罢了。
他真正想要的东西,楚飞歌永远都不会给自己。
“启禀皇上,臣有话要说。”
“哦?齐大人有何话要说?”
“回皇上,如今尚将军既已胜利回朝,臣斗胆请皇上即日与尚将军大婚。毕竟,皇上已到及笄之年,而我大楚国皇家子嗣又极其稀少。当务之急,是要赶紧生下我大楚国皇子,才是上上之举。”
此话一出,便有众位大臣附和着。
这样的场景,让楚飞歌不由想到了当初她还是公主被王焕那一群人逼婚的那一幕。
虽然,这些人所说的话,所要描述的意思都如出一辙。
但现在的楚飞歌,却是曾经的楚飞歌所无法比拟的。
“呵呵,齐大人的话,不无道理。只是父皇才刚刚驾崩,尸骨未寒。朕身为他的女儿,又怎可这么快就与人成亲?这,不仅仅会让我大楚国的子民嘲笑朕不孝,更会让她们以为,朕是个缺了男人又不能活的淫君。”
“皇上,这!”
“好了,齐大人不必多说。朕意已决,近期绝不会与尚将军完婚,更不会举办任何红事。还请诸位大臣体谅朕的丧父之痛,不要再逼朕做一些大逆不道的事。好了,话就说到这里,朕乏了。”
楚飞歌说完,也不理会朝堂之下还想要说话的齐大人。甩着那金黄色的龙袍,直奔自己的寝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