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无际的灰白雾气。
一座由数不清的层层叠叠的青黑色光球组成的大门屹立于灰雾之上。黑色细线从光门上垂下,悬挂着一个个轻轻晃动的破裂蚕茧。
光门之后,隐约可见一团由无数虫豸环抱而成的巨型肉块。
布满邪异花纹却充满尊贵气息的触手从肉团的纠合处探出,向四面延伸。
一切都如同雕塑般凝固。
“……我……”
低沉而又尖利的呓语响起。
“……是谁?”
滑腻的触手突然颤动了一下,抖落一阵如时光般虚幻的尘埃。
“我是……我是周明瑞……”
永恒不变的灰白雾气沸腾般翻滚了起来。青黑的光门震动起来,仿佛有什么极度恐怖的生物正在苏醒。
“对……我是周明瑞。我也是克莱恩·莫雷蒂、夏洛克·莫里亚蒂、格尔曼·斯帕罗、道恩·唐泰斯,还有梅林·赫尔墨斯……”
一条条散播出疯狂气息的触手同时扬起,数不尽的虫豸蠕动交缠,宣告着灰雾之上伟大主宰的归来。
“也不知道这次醒来又过去多久……‘月亮’和‘星星’通过祈祷汇报了上一次围剿玫瑰学派的收获,其他成员那边似乎没有新的进展,看来应该没过去太长时间……”
“‘正义’小姐推荐的方法果然有效,不愧是‘观众’途径的天使,对‘心灵’领域的理解胜过其他途径不知多少……”
自从数年前逐渐稳定了状态,在与“福生玄黄天尊”,也就是前任“诡秘之主”的对抗里占据了上风,克莱恩就开始不定时地从沉眠中醒来。
在与“正义”小姐的交流中,两人一致认为,必须利用好这些难得的清醒时间,避免在漫长的沉睡与拉锯中磨灭了人性的光彩。
其中最简单的办法,如奥黛丽所言,就是分出一丝意识探访那些对自己的人生造成深远影响的地点,那些对自己而言最重要、最值得守护的人们,唤起记忆中最深刻、最炽烈的情感。
“上次去了廷根,拜访了‘黑荆棘安保公司’的新职员们。这一次……就去拜朗的库克瓦城吧。这是我击杀因斯·赞格威尔、为队长报仇的地方,也是我……又一次失去重要之人的地方……”
庞大的肉团抖动着,然后慢慢平静下来,似乎重新陷入了沉睡。
无垠的灰白雾气上,只有一个个残破的蚕茧伴随着某种韵律轻轻晃动。
……
西拜朗,北方邦,库克瓦城。
身披黑色风衣,头戴丝绸礼帽的格尔曼·斯帕罗从一条无人小巷中迈步而出。
新复活广场上,人来棺往,几个小孩绕着已经修葺完毕的喷泉嬉戏打闹着,一切与十多年前似乎完全没有区别。
一位流浪艺人正用手风琴演奏着南大陆风格的不知名乐曲,面前已经零零散散堆叠了不少硬币。
据记载,这片广场曾一度被毁,然后又在一夜间“奇迹”般复原,留下无数或真或假的传说。
格尔曼放缓了脚步,深深地凝望着这热闹的场景,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他走上前,从灰雾之上的杂物堆里取出几枚银币,俯身放进身旁流浪艺人的帽子里。
“这就是我真正想要守护的东西啊……嗯?”
正当他想要迈步前行时,“占卜家”的灵感直觉突然被触动。
一条超过十米长的手臂从虚空中伸出,向着广场上风衣礼帽的身影径直按下。
手臂表面漆黑,流淌着黏稠的深色液体。
数不清的骷髅、眼球、舌头密布其上,向四周散播出亵渎的意味。
在祂出现的瞬间,周围的普通人直接陷入了疯狂,身体炸裂,一头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怪异生物从爆散的血肉中站起。
“神孽”,斯厄阿!
“怪不得‘月亮’和‘星星’围剿玫瑰学派时没见到祂,原来跑到了这里。奇怪了,作为区区一个序列1,祂哪来的胆子对我出手?”
压下疑惑,格尔曼神色不变,一圈只有他自己能看到的黯淡雾气从身上扩散开来,瞬息笼罩住了整座库克瓦城。
下一刻,正如他所预见的,充斥着污秽气息的手臂从上方探出,五指张开,试图将似乎一无所觉的冒险家抓在手中。
唯一不同的是,随着斯厄阿的出现,广场上依旧人声嘈杂、音乐回荡,所有人似乎都对近在咫尺的非凡景象视而不见,如同行走在平行世界。
预感到“神孽”出现后,“愚者”的神国“诡秘之境”就已降临这座城市,以避免无辜的居民受到天使层面战斗的波及!
广场的边缘从大街脱离开来,周遭一切事物仿佛蒙上了一层淡薄的阴影。
就在庞大手臂触及他的身躯时,冒险家右手轻握,猎猎抖动的黑色风衣突然扭曲,化成一张没有厚度的巨嘴,反将“神孽”吞入其中!
这是格尔曼调用“门”的力量在灵界中开辟出一块封闭空间、然后将它的唯一入口与自己的身体“重组”在一起,而斯厄阿的攻击无异于自投罗网。
被裹住的手臂形状急剧变化,最后固定于一个四四方方的铁制烟盒。格尔曼面无表情,将盖子猛然合拢。
他将手中的烟盒与“封印”的概念“嫁接”在了一起!
“斯厄阿进入盒子”的这一事实在此刻等价于“斯厄阿受到了封印”,而以“愚者”的位格,祂将永远不可能获得脱离封印的机会!
把铁制烟盒收入怀中,格尔曼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准备将“诡秘之境”收起。
然而就在这时,一股从未有过的巨大恐惧突然攥住了他的心脏,强烈的危险预感压迫住他的胸口,让他甚至无法呼吸。
“不对!以我现在几乎可以称得上半个‘诡秘之主’的位格,要利用占卜得知我的所在就连真神无法做到。斯厄阿又怎么能如此准确地出现在这里?
“最可怕的是,如此简单的问题,我为何之前都没有注意到?是‘欲望母树’通过‘被缚之神’亲自出手?祂如果真有这样的能力,我怎么可能活到现在?原初的屏障可还好好地在那里!”
顾不得多想,格尔曼就要沟通“源堡”,回归灰雾之上。
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低下头,看到黏稠的黑色液体从怀中烟盒的缝隙中渗了出来,沾到他的身上。
下一瞬间,冒险家的身影急速坍塌下去,变成了一个剪裁粗糙的纸人。
“纸人替身”!
从一开始,与“神孽”战斗的就只是他“嫁接”了“灵体之线”的纸人。
可是,黑色液体似乎已经渗透到了空间的每一个角落,与虚幻的“诡秘之境”紧紧相连,反而将格尔曼牢固地禁锢在自己的神国中。
铁制烟盒悬浮在空中,然后猛地爆裂开来,显出其中的两件物品。
第一件是一张看似普通的塔罗牌,其上绘有一位透出诡异色彩的雍容妇女,眉眼中依稀与罗塞尔大帝有几分相似。
她的怀里抱着一个仍在襁褓中的女婴,面对女人慈爱的微笑,脸上却流露出恐惧的神色。
塔罗牌的左上角,璀璨的星辉凝出一行文字:
“序列0:母亲”!
这竟然是罗塞尔大帝受“堕落母神”污染后制作出的“母亲”牌!
第二件物品是一个巴掌大小仿佛由黑色水晶雕刻而成的人偶。
它的脸上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耳朵,只有一张孔洞般的嘴巴。
随着黑色的污泥状的黏液缓缓流入幽暗的空洞之中,犹如实质般的恶意与欲念如触须般扬起。
“‘神孽’斯厄阿不见了……不,祂已经化成了那团黑液,被人偶吞噬了!”冒险家的思绪急速转动着,“起码有两位外神联手,为此不惜牺牲一位序列1天使,这次真的麻烦了。从斯厄阿的情况看,发挥这个人偶的能力应该有很大的限制,不可能持续很长时间。如果能坚持到隔绝‘诡秘之境’的力量耗尽……”
没给他留下太多的思考时间,象征着“母亲”的亵渎纸牌散发出朦朦红光,扫过神国内的一切角落。
受到绯红光芒的照射,格尔曼只感到自己的非凡能力退去,回到了廷根时的普通人状态。
与此同时,体内的非凡特性向小腹处汇集,似乎即将孕育出某种全新的生命。
“堕落母神”,“繁衍”权柄!
只这一次攻击,“母亲”牌便失去了所有的非凡之处,缓缓飘落于地。
但相应的,格尔曼在这片空间中的所有替身、分身、秘偶乃至本体全部受到侵蚀,无可抗拒地妊娠、分娩,然后迅速衰败破灭。
“呜啊!”
有力的手臂从一个婴儿的口中伸出。凄厉的惨叫声中,黑色的人影撕开蜡衣般半透明的皮膜,从血肉的沼泽中艰难站起。
在最后一刻,格尔曼利用“愚弄”权柄,将自己的身份和命运与自己所孕育出的“东西”进行了调换。
由自己诞下自己,这正是对历史的一次“愚弄”!
尽管避免了当场陨落的命运,暂时失去所有保命手段的格尔曼已经处于前所未有的脆弱状态。
没有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无数触须从虚空中射出,深深扎入尚未完全起身的冒险家体内!
紧接着,水晶人偶化作一团没有固定形态的幽黑液体,一下就扑到了格尔曼的脸上,不断拉伸变化,如同一张人皮般把他的头部紧紧包住!
一波又一波疯狂扭曲的呓语永不停歇地冲击着格尔曼的理性。
数不清的污秽、邪恶、血腥的画面侵入他的记忆,试图依照自己的意愿改造他的心智。
“不……不能这样下去!最多再过一分钟……我就会失控……”
一团团仿佛由无尽的暴乱欲望组成的黑色的黏液将格尔曼的意识包裹其中。
残虐、淫乱、贪婪……无法言喻的放纵幻想在内心深处如泡沫般涌起,动摇着作为“愚者”的人性之锚,推动他向着无底的深渊不停滑落。
“好像……隔绝‘诡秘之境’的力量……好像减弱了?一定要坚持住……坚持住……”
“……坚持……住……”
狂暴的欲望冲击下,不知过了多久,对神国的感应终于又一次浮现。
来不及调用“源堡”驱逐自己所受的污染,格尔曼仅剩的理性已经如安眠般沉寂下去,再也无法感知到外界的一切。
在最后一刻,遵循着灵性直觉的启示,他的身体向着某个方向“漫游”而去。
新复活广场依旧熙熙攘攘。无人知晓,一件影响到世界存续的大事就在刚才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