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萃琳又来了一趟紫薇山,巨石依旧掩在洞口。
远峰的那头雌鹰经常盯着这里看。
它总觉得洞穴门口这石头的模样有点眼熟。
夜晚,一道仙气从紫薇山下震荡开来。
飞星睁开眼,起身将门口的巨石移开,而后转身行礼。
“恭喜真人破境。”
广刹突破至元婴境中期了。
娉婷姿仪临银光,雪纱携香迎清霜。
她从洞穴深处走了出来,与之前相比,眉宇间又产生了些许细微的变化。这当然不是因为境界突破。
她侧目瞥了飞星一眼。
之前她让飞星不要常外出,于是飞星这些天来真的寸步不离。
飞星抬起头来时,她已移开目光回到了石床上。
片刻后,广刹看向飞星,问道:
“何事?”
他不时看向自己,俨然一副有事要说的模样。
飞星犹豫片刻,伸出手来。
一片梳子静静躺在他的掌中,薄如蒲叶。
“这是我前些日与萃琳姑娘游赏时所见,我看它质地纯净,淡雅含香,便买下了……”
他轻声说道,微低着头,不停眨眼,似乎有些紧张。
广刹面无表情道:
“送我?”
“呃……”
飞星张了张嘴,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紧张渐渐散去,而后平静点头。山外远处传来微弱的嘈杂,而洞内却一片静谧无声,
广刹闭上眼睛,沉默片刻后轻声道:
“拿来吧。”
一把梳子而已,自己帮他这么多,玄品丹药都给了好几颗,收这点薄礼也不算什么。飞星上前几步,伸手向前。
广刹也伸出手。
他将梳子放到她的手中。
不知是不是静坐的时间太长了,飞星手掌的温度宛如洞穴外的轻风,携着一股秋初的微凉。
与冷厉的性情截然相反,广刹的手掌柔软而温暖,宛如一抹夏末的余热。他们的指尖落在彼此的掌心上。
一触即分。
广刹接过梳子,衣袖轻挥,似乎是将之收入进了储物空间,而后便又闭上了眼睛。飞星退后几步,唇角微扬,而后转身走向洞口。
广刹瞥了他一眼,手掌探出衣袖,悄悄将梳子放到眼前打量起来。
半月状的木梳通体透白,不雕美纹,不绘彩画,如弦月冷玉,似水净纯。
飞星立在宽阔的洞口边上,抬手拂过鬓角的发丝,从指尖嗅到一抹淡淡馨香。
“嗯?”
他的目光被山外的动静吸引。
广刹随之看去,落在远处两里外的山腰上。
点点光芒从一片片林中、涧旁亮起。
她定睛一看,那些枝头上正挂着一盏盏灯笼。
修仙者们大多不关注凡俗的节日,许多真人一次闭关可能是三五日,也可能是三五个月,部分人连年月都已忘却得差不多,更不会将这些琐事放在心上。
在这方面广刹还好一些。
她还算年轻,虽也不在意节日,但总还是知道的。
皎洁荧月照莲灯,斑斓喜鹊绣锦纹。
四水鸳鸯同交颈,五色彩丝共穿针。
她看着那些灯笼,想着今日好像是……
七月……七月初七。
七夕。
大陆上各个国家的散乱如沙,节日习俗自然不同,但总有些共通的地方。比如彩线穿针,以乞智巧。
比如织绣喜鹊,以求吉祥。
再比如——
广刹看着手中的木梳,又看向飞星的背影,神色渐异,凤眼微凝。
方才她并没有觉得梳子这件礼物有什么特殊之处,直到她意识到今日是什么日子。
结发同心,以梳为礼。
七夕赠梳,便是定情。
她喉头一动,呼吸一滞。
这、这登徒子!明明有两位师姐了,竟然还想着——!
不……他应该不知道吧?
他知道吗?
不知道吧?
对啊,他不可能……
可是——
为什么偏偏选今天呢!
他到底——!
平静的心湖泛起阵阵波澜,她双唇一颤,只将梳子放在床边,瞥了一眼后又刻意推开了些许,还将身子往一旁挪了挪。
仿佛与它保持距离了,便可以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少顷,飞星从洞口回来,盘腿坐下。
广刹下意识伸手将梳子收回。
不一会儿,她又冷声道:
“你总是看我做甚么!”
飞星眨眨眼,有些无辜。
明明是他感觉到广刹的视线,每每睁眼都看她正面色阴晴不定地盯着自己,这才看向她。
飞星不禁想着,是我送的礼物太廉价了吗?
时光渐流,洞外的嘈杂渐渐消失。
他的意识沉入了识海。
醉仙情花飘浮在宁静的仙河上方却没有释放出花雾。
从仙河中扬起数道浓稠的仙气,如浮桥般架起,不断流向情花,在花蕊中央上方形成一颗球状之物。
这个情况自他突破至生灵境后期时便出现了。
他觉得这应该就是结金丹的过程。
只是那仙丹又大又空,看起来距离结成金丹还有一段时间。
与此同时,那远离仙河的魔气一直蠢蠢欲动。
飞星感觉得到,那些魔气似乎也想成为凝聚金丹的一份子。
那他怎么可能会同意呢?
得不到飞星的允许,那些魔气也只得乖乖留在原地,时不时扭动几下让他注意到它们的存在,仿佛是在向他摇尾乞怜。
一旁,广刹欲静心修行,然而内心始终难以安定。
她不时瞥向飞星,想着自己收下梳子,万一令他误会了怎么办?
他今夜会不会——
不,他敢!
可她越想越难安,呼吸渐促后将灵蛇剑放在手边。
明明只要问一下便能知道了,但她始终没有开口。
不知是因为羞耻,还是因为不想知道答案。
总之对她来说,这个夜晚显得格外漫长。
飞星并不知道她心中的忐忑,心平气和地安然修行着。
……
两日后的一个午后。
萃琳又来到了紫薇山。
时隔数日又能得见飞星,她自然欣喜无比。
但这一次,她并不是为飞星而来的。
她在洞口认真行礼,请广刹前去商量要事。
“要事?”飞星问道。
“是吕易大哥说的,我也不太清楚。”
此刻飞星并没有戴帷帽,萃琳正痴痴地看着他的侧脸,想着不论从哪个角度看,这脸都是那般醉人,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生出来的。
“哦。”
飞星点点头,却有些担心广刹可能不会理会他们这所谓的要事。
然而——
只见广刹下了石床,走出了洞穴。
令人惊讶的是,此刻她并没有戴帷帽。
萃琳的目光转移到她的脸上,随之一愣。
若非有飞星的容颜在前,此刻萃琳已经将她当作仙子下凡了。
广刹瞥了她一眼。
清冷的眼神使萃琳回过神来,她深吸一口气后自惭形秽地低下头。飞星说道:“姊姊,那我随你一起去吧。”
萃琳闻言神色欣喜,这一路上要是有飞星相伴那她求之不得。
可广刹却一口回绝了。
“你留在此处修行。”
她取出帷帽戴上,对萃琳轻声说道:
“带路吧。”
“噢!”
萃琳也不敢说什么,赶忙上前引路。
之前下了阵雨,山路仍显泥泞,虽然对修仙者的行走没有影响,但脚下的触感总是令人不适。
因为爱美的天性,萃琳特意选了一条稍远但相对干净的路。
广刹并没有在空中飘着,而是很有耐心地跟在她身后。
在这种环境下行走,她那一身白衣照样不染纤尘,哪怕脚底也不沾泥泞,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
“真人真是美若天仙啊……”
萃琳说道,她并非是在拍广刹的马屁,而是真的忍不住夸赞。
反倒是阳春真人差了些……不过也只是与他们两人相比。
广刹轻嗯一声,并无更多反应。
萃琳似乎在沉思着什么,问道:
“真人与飞星公子是同母所生吗?”
因为总觉得卫莞真人与飞星公子不太像,她这才有此问。
广刹没有回答,而是停下了脚步。
萃琳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些僭越了,连忙回头请罪道:
“真人恕罪,我一时糊涂,这才胡言乱语了!”
但广刹并没有发怒。
只见她摘下帷帽,抬起手来,拿着把梳子在鬓角拂过,而后又戴上了帷帽。她这举动很刻意,但伴随接下来的话语,便让萃琳明白了。
“我与他异父异母,只是关系相近,才称姐弟。”
那白色的木梳令萃琳很眼熟。
那曾是她心心念念希望得到的东西。
“真人,那是……?”
“是他昨日送我的,怎么了?”
昨日,便是七夕。
“噢……”
双唇微张,萃琳眼眸一凝,沉默片刻后低下头来。
轻风拂过。
明明只是初秋,为何这般寒冷?
“没什么……”
她继续在前方带路,速度比方才更快了,却没了之前的轻盈感,反而显得极为沉重。
广刹缓缓吐出一口气,在心中告诉自己,自己是为了二位师姐才这样做的。
……
远处的山峰上,一串串状如爆竹的紫色花朵在立秋后盛开。
深紫花穗包裹着金黄花粉,吸引着来往的蜂蝶。
在两人走后过了些许时间,飞星将目光从远处山上的紫穗槐上收回,便要回到洞穴中去。
忽然,他感知到了一道微弱的仙气,于是转头看去。
只见一道形似枯藤老树,容若猪猿野人的人影三步并作两步地跑来,焦急喊道:“飞星道友——”
……
(有人可能会疑惑为什么情花从始至终都对萃琳没反应呢,这个很简单,因为飞星对她没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