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臭未干这个词往往是用来形容人年幼无知、不成熟。
郑怀恩的师傅——渊海剑派的掌门断江真人在百年便曾指着当时还不是东皇仙门掌门的青风君,当着天下人的面说他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后来他被自己口中乳臭未干的小子打败,从此之后,乳臭未干成了一个不能在渊海剑派中提起的词语。
在阳春的心里,说一个女子乳臭未干便是说她不成熟,引申出指她没有魅力的意思。
虽然对面的散修其实并没有这个意思,但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在她心里有就够了。
于是在阳春看来,等同于他当着飞星的面说自己毫无魅力。
明明以前她并不特别在意,但不知怎的,此刻只感到怒火中烧。
阳春眉眼一眯,下颌一动,银牙磨动。
她本来想引诱对方先动手的,可他们既然敢这样侮辱自己——
轻柔的发丝缓缓飘动,飞星感受阳春其体内的仙气开始大量调动,立马伸手拉住她的手臂。
合晦见状立马说道:
“告辞——”
简短两个字却被拉成一道长音,下一刻,合晦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十几米外。
一旁散修感受着从阳春体内散发出来的仙气,纷纷反应过来,转身便走。
“咳咳咳——”
李乐缓缓起身,捂着胸口一阵咳嗽,看向朝自己走来的两人。
“下次再让我见到,看姑奶奶不踹肿他们的屁股!”
“没事吧?”飞星问道。
与那日在海边的情形一模一样。
他说着便朝李乐伸出手去,要帮他化解体内仙气。
李乐摆摆手,表示这次自己来就行,不用麻烦他。
他很快将刺入自己体内的仙气逼出,除了神色略显憔悴外,已然无碍。
“多谢二位相助。”
他躬身行礼后,看向飞星问道:
“道友此番前来可是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与舍妹同行,路过而已。”
这次阳春没有一口一个兄长地朝飞星撒娇,她心中的忿忿褪去后,只是有礼貌地点头致意道:
“幸会,我叫阳春。”
她这拘谨模样令飞星有些惊讶,想着果然是自己方才与她的举动太不合礼节了。
阳春真人也是心思细腻的女子,自己以后可要注意一些。
“在下李乐,幸会。”
李乐显然没有合晦的敏锐度,并未发觉阳春是金丹境的真人,只是在心中感慨着以往自己总遭人嫌弃,如今在身为女子的她眼中竟见不到一点厌恶,真不愧是飞星道友的妹妹。
此刻,阳春正在想,天底下竟然有能生得这般丑的人,真是奇观!
飞星看向茅屋后面的那片天地。
颗颗黄珠散入泥,片片碧玉碎满地。
“那是什么?”
“玉米。”
李乐遗憾叹息。
“是三月种下的,本来等到七月便可收获,如今却……唉——”
玉米?飞星仔细看去,他只在书上看到,未曾亲眼见过。
飞星说道:“田地还在,可否再种?”
“自然可以,只是我手头没有秋玉米的种子,需等到来年了。”
阳春一头钻入田地里,出来时捧着一堆看起来差不多成熟了的完整玉米,头上还顶着片苞叶。
她张嘴咬了一口。
咕叽咕叽——
“唔……没什么味道啊……”
“确实谈不上好吃。”李乐点头道,“我随手种种,以缅怀过往岁月。”
飞星说道:“我在书上见过以油盐烤食,想来滋味更佳?”
“烤食?”李乐惊讶道,“我倒不曾试过。”
“不妨试试?”
“好!”
李乐欣然点头。
两人将玉米洗净,放入冷水中煮熟,涂上猪油,以竹枝串起,撒上些许盐粒,架于火堆上烤制。
虽然步骤很简单,但因为阳春中途一直在帮倒忙,所以时间花得久了些。
等到颗粒焦黄,焦香四溢时,阳春再忍不住,抓起一根啃了起来。
飞星问道:“味道如何?”
啊唔啊唔——
“凑活吧。”
阳春点点头道:
“能吃。”
李乐不知是不是因为平日里找不到与自己聊天的人,对飞星滔滔不绝地讲起了玉米的种类与味道,甚至还有种植技巧。
阳春听着他口中的什么糯玉米、花玉米、紫玉米等等听得头都要晕了。
她看着相谈甚欢的两人,想着他跟飞星是不是能合称美丑双侠?
遇着人先让飞星上去,中途再换成他的脸,肯定把人吓死,哈哈哈——
噢——那得改名叫美丑双煞!
她这般想着,不由扬起了嘴角。
李乐见她朝自己微笑,不由感叹阳春真是个心善的好姑娘,若世上他人皆如表舅和这对兄妹这般仁善温和便好了。
人生第二回遇着有女子对自己笑,李乐感到心里暖暖的。
第一个对他笑的女人并非是他的母亲。
他母亲见到出生后的他时心里只有嫌弃,想着自己也算是有几分姿色,怎会生得这么个丑东西?
他父亲见了更是第一反应以为妻子偷男人,转念又一想这孩子比山猪耗鼠还丑,若容貌真遗传其生父,那自己妻子见了吐都来不及,何谈红杏出墙呢?
第一个对他笑的女子是他成为散修后遇到的一名女散修。
两人在一处据说有海兽横行的险恶仙域上相遇,她说欲与他结伴而行,彼此有个照应。
结果中途李乐遭她偷袭受伤,被她一脸决绝而嫌弃地推入海中。
原来她是准备将他当做诱饵,以便自己能安全通过。
只是李乐落入海中后,忽然一阵妖浪翻涌,便见一条粗大触手钻出将那女散修卷了去,反倒是李乐被因此泛起的巨大海浪推上了不远处的仙岛,安然通过了。
飞星知晓李乐来自俗世后更起兴趣,两人一句接一句聊个没完,阳春一根接一根吃个没完。
直到日头渐落,他们才与李乐分别。
云满天幕吐天火,风卷海浪奏海歌。
两人行至一片花丛,飞星说道:
“天色已晚,我便告辞了——真人如今在何处歇息?”
“我没定的啊,每天逛到哪儿算哪儿,随便找个山头就歇了。”
“我与广刹真人在紫薇山脚的山洞内,紫薇山便是以此向西北约五十里一座开满紫薇花的山,真人莫要离我们太远。”
“嗯。”阳春出人意料地乖巧点头。
“那真人保重。”飞星说着便要转身离去。
“哎——”
“嗯?”飞星回过头来。
“你觉得我、我……”
只见阳春侧着身子,脑袋微低,目光垂在脚下,神态扭捏地轻声问道:
“我真的看起来乳臭未干吗?”
话音落下,一阵沉默。
阳春许久不得答案,抬头看向他,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禁急声道:
“你实话实说便是了!”
“嗯……”飞星斟酌着措辞道,“真人开朗烂漫,活泼可爱,只是……若是再稳重些便好了。”
这样说应该没问题吧?
飞星有些不确定,总感觉阳春可能会因为自己说她不够稳重而开始闹腾。
阳春听了之后,抬起脸来,眨着那双圆滚滚的大眼睛看着他。
她抿了抿嘴,晚霞照耀在她的脸颊上,橘红一片,分不清脸色与霞色。
飞星没过多久便忘记了今天与她的对话。
但他始终记得,临走之前,四周鲜花烂漫,她如其中一朵,在花丛中摇曳微笑。
那笑容并不妖艳,只是软哝清美,就像他们这天吃过的烤玉米。
……
回到山洞中时,天色又暗了几分。
“真人。”
飞星向广刹行了一礼。
她仍然坐在石床上,似乎就没起过身。
不过似乎有什么变化……
飞星一时间看不出来,便准备坐下修行。
他本以为广刹会一如既往地不言不语,顶多轻嗯一声,却没想到——
“怎么这般晚才回来?”
“嗯?”
飞星转头看去,只见那双冷艳的凤眼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他自然不能将阳春说出来,于是说道:
“与萃琳姑娘在岛上四处逛逛,一时兴起,便久了些。”
他感到她的目光更加凌厉,如箭矢般射在自己身上,
“去了何处?做了什么?”
“便是在商摊间闲逛,也未做什么……真人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我能如何,你做了什么与我何干!”广刹的语气突然激动了几分。
飞星眨眨眼,有些没想明白。
广刹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对,沉默片刻,冷声道:
“你也已是个成熟男子,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不能做你自己有数,可别忘了师姐们在宗门等你,莫作对不起她们的事情。”
“那是自然。”飞星点点头,垂下眼眸轻声道,“我每日皆挂念二位真人,心中只愿能早日与她们团聚。”
广刹沉默下来。
不知为何,她听了这话,心里有些不太舒服。
是因为飞星这般直白的抒情令自己感到尴尬吗?
她暗自点头,觉得应该是这样的。
飞星看着广刹,忽然意识到了她哪里有变化。
“真人怎么又不戴帷帽了?”
广刹沉默片刻,低声道:
“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