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光闪过,卷须散修与仙气间的联系被斩断,压在女散修身上的虚鼎随之消散。
他只见眼前忽然出现一条白蛇。
定睛一看,那原来是柄剑。
“啊——呼——”
身上重负消失,女散修喘着气,抬头看向身前来者。
一袭碧蓝衣裳刺花绣蝶,包裹着高挑袅娜的身躯。
只见此人头戴帷帽,雪白幔纱垂落,将其容貌连同肩颈一并遮住。
三尺青锋刃悬冰,恰似灵蛇吐寒信。
草木花叶尽胆颤,飞禽走兽皆惧惊!
倒是有头雄鹰不知是眼花了还是头昏了,方才朝此处俯冲下来后,化作一团碎肉,成了造福树林的肥料。
唇角上扬,胡髭蜷起,卷须散修神色凝重地盯着这半路杀出的女子,又看向女散修,发现其也是一脸惊疑。
不是帮手吗……
他迟疑片刻,尝试交流着小心道:
“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沉默。
见对方没有交流的意图,他谨慎退后几步。
此人气息沉寂内敛,难以感知其境界几何……手中那细剑寒意十足,应是品质不凡。
其本事恐不在我之下!
他寻思本来自己对这女散修就是临时起意,金榕宝果既已到手,犯不着跟这不知底细的家伙起冲突。
“阁下既不愿言明,那便就此别过了。”
他没有理会一旁晕过去的白净散修,转身就要离去。
这时,从那幔纱下飘出一道毫无情绪的冰冷声音。
“东西留下。”
卷须散修神色一凛。
哼,是同类啊。
他一副了然神情,竟是极为听话地伸手拿出了金色果实。
“那便当作见者有份。你我交个朋友,将着金榕宝果各分一半,如何?”
他微笑说道。
然而对方却将手中剑锋抬起,对准他,宛如盯上了猎物的贪蛇。
见其如此不留情面,他沉声道:
“道友定要这般霸道?”
他面色挣扎,犹豫片刻,摇头叹息。
“那便算我认栽罢。”
他将金榕宝果扔了过来。
仙果抛在空中,神秘女子仰头抬手欲接。
忽然,那卷须散修神色骤变,体内仙气爆发,瞬间来到神秘女子面前!
他方才的轻易让步,都是打着令其放松警惕,趁其不备再行偷袭的算盘。
只见其眼露凶光,双手如鹰爪般抓向神秘女子心口!
然而,在距离神秘女子还有一丈时,他忽然停步。
只见其汹汹气势迅速消失,萎靡地垂下了脑袋。
一旁的女散修这才反应过来,惊疑地看向他。
怎么了?
一条细如丝绒的血线出现在他的额角,一路向下,直至贯穿整具身躯。
细剑入鞘,他的身躯随即分作两半,倒向两方。
血如泉涌,女散修惊吸一口气,便见神秘女子接住金榕宝果,转头看向了自己。
“多谢高人出手相助!”
她不知面前这人有何目的,但其可一剑诛杀生灵境,自己一个小小观心境能做的自然只剩惶恐乞怜,于是想都不想便拜服在地。
“抬头。”
幔纱下飘来冷淡低声,女散修听话抬头,便见那枚金榕宝果落向自己,赶忙接住。
她本以为此人也是为了金榕宝果而来,还想着自己别被灭口,能捡得一条命就行,不曾想仙果竟能失而复得,自然惊喜诚谢,连连叩首。
“多谢高人!多谢高人——!”
蓝袖轻挥,一道仙气将女散修托起。
“我自镜山泽而来,初来乍到,不甚熟络,你可回答我几个问题?”
“镜山泽!”女散修惊讶道。
镜山泽是于此往北几万里外的一片仙域,其中最出名的是一片相连的群岛,那些岛上遍布毒沼险泽,邪虫恶兽,叫人望而却步。
有传说称其是千年前一众魔修所居之处。
竟从这么远的地方!
“高人尽管问便是,在下知无不言!”
“这附近近来可发生什么事了?”
女散修想了想,认真回答道:
“数月前,此处东北八百里的海底有仙府现世,我听说约是六百年前仙逝的化神境高人的洞府。还有前日夜里,岛上神树忽然结了仙果,周边众多宗门遣人来争夺,一众散修也参与其中……我运气好,那天夜里便在神树附近,于是偷偷摘了一颗,可没想到今日晨间还是被发现了。逃至此处被他们追上,幸得高人搭救!”
她语气激动,便要再度伏拜。
“之后我要向南去,再往南可发生了什么事?”
“南边?”
女散修眨了眨眼,看向海岸方向。
“南边的话——”
她摇摇头。
“在下不甚清楚……不过岛上我认识些道友,他们消息灵通,专门探听各方情报,高人若有需要,我可带高人前去问询。”
女散修小心问道,等待着这名蓝衣女子的回答。
女子沉默片刻后,轻声道:
“也好。”
话音刚落,在其身后的青葱树林里,一道高挑身影如鬼魅般突然现身。
女散修柔肩一缩,似乎吓了一跳,惊叫出声来——
“啊!”
那是名男子,迈出脚步后,其眼角微微一动。
他的步伐颇为缓慢,但不像散步那般轻松,而是显得有些蹒跚,宛如老旧的磨盘,吃力地挪动着脚步。
女散修本来还想问什么,定睛瞧清他的容貌后,双眸顿时圆睁如鸽蛋,涌到嗓子眼的话语硬生生凝滞了。
男子来到蓝衣女子身旁,温和问道:
“在下飞星,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他身旁的蓝衣女子自然便是广刹。
之前在感知到这三名散修的气息后,广刹立马布下一道断景禁制,从储物空间中取出帷帽与一件碧蓝衣裳。
飞星之前所言确实有理,况且她这这些年也不少外出,说不准就会遇到认识她的人。
三名散修自然难以发觉不远处的断景禁制,飞星一直注视着他们那边的情形,而广刹直至中途都不打算干预。
与郑怀恩那种正气凛然、容不得半点不平的个性不同,她虽然多有杀伐,但基本只是针对魔修。
与常年蛰居仙岛的玉霜不同,广刹外出历练的次数颇为频繁,对此类行径屡见不鲜,且目前她正带着飞星避难,更加不便出手。
飞星见到这抢匪行径不禁同情那名女散修,但他也知轻重,而且自己也行动不便,所以一直没有说什么。
可当那卷须散修得了仙果后,还对女散修出手,说要将她当作礼物赠予别人时,飞星还是皱起了眉头。
但还不等他说什么,广刹便动了。
此刻,女散修盯着飞星愣神片刻,回过神来,意识到此刻自己的衣裳尚未穿好,甚至露出了肚兜的一角,于是赶忙背过身去,取出一条系带重新将衣裳系紧。
飞星发现自己好像见惯了玉霜真人与丹枫真人那二位绝世美人的赤裸娇躯,所以刚才甚至没将这女散修当成异性看待,不禁在心中暗自责备自己逾礼了。
女散修穿戴整齐后,侧过身来,却仍是一副心神不宁,不知所措的模样。
飞星对此倒是习以为常,见怪不怪,重复问道:
“在下飞星,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小女子名唤萃琳。”
她微低着头,挺背垂眸,面颊微红,双手持于腹前,声音一下子轻柔起来。
广刹眼角微颤。
“还不知道这位高人如何称呼?”
她看向广刹问道。
“卫莞。”广刹的回答迅速简短。
假名吗,真人说的真熟练啊。
飞星说道:“有劳萃琳姑娘引路了。”
“飞星公子不必多礼。”她用眼角瞥了飞星一眼,娇滴滴地轻声道,“二位随我来。”
凌风本还想再去吞几只海蛙,被广刹的仙鹤狠狠瞪了一眼,于是乖乖上前载住飞星。
飞星轻抚它的脖颈,安慰着它。
三人两鹤穿梭于林间。
枝叶更浓,晨光渐淡。夏花纷出,泉溪随现。
路上,萃琳不时看向二人,神色微妙。
飞星看出了她的纠结与犹豫,主动问道:
“萃琳姑娘有何疑惑?”
“呃,我……”
萃琳轻咬下唇,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
“不知二位是何关系?”
飞星闻言眨眨眼,瞥向广刹。
广刹沉默不语,似乎一时间也没想好怎么回答。
“小女子只是好奇问问!”
见他们皆不作声,萃琳连忙道:
“二位若不便回答……”
“我二人乃是——”飞星平静说道,“姐弟。”
为了避免引起他人的疑惑,他们确实需要一个对外身份,其中亲属最佳。
飞星担心说姑侄会让广刹觉得辈分太老,本想说兄妹的,但立马又意识到这会让广刹在外人面前唤自己兄长,她必然不悦,这才改口姐弟。
他偷偷瞄了一眼广刹。
幔纱如雪雾垂下,无从得知她的神情如何。
广刹举止依旧,似乎是默认了。
“噢,是姐弟啊!”
萃琳的语气中含着掩藏不住的欣喜,顿时神采奕奕,连衣裳上花绣都栩栩几分。
她本来还担心二人是道侣,但既然是姐弟的话——
萃琳转头看向飞星,眼中柔情流淌,宛如一抔春水。
在灵宿剑派与梅仙会时,飞星也遇到了不少这样看他的女子。
但与她们相比,身为散修的萃琳的眼神少了几分矜持,显得更加……
贪婪。
飞星对此也只得点头致意,报以礼貌性的微笑。
见到他的笑容,萃琳面色更红,心花怒放,羞喜回头。
“唔……”
她刚回过头去,身后立马传来飞星的闷哼,回眸便见飞星捂着腰畔。
“公子怎么了?”
“没事……”飞星低头摆了摆手。
一旁广刹默默收手回袖。
云移日动,人声渐至。
他们穿过密林,眼前豁然开朗,便见落瀑成溪,草木结亭,形形色色的散修聚集于此,或摆摊贩卖,或交头接耳,宛如商街,又似市集。
不过虽是热闹,与蓬莱仙岛那琳琅满目,珠玑缤纷的景象终究相去甚远。
一棵临近花丛的榕树枝头正停着一头左顾右盼的黄眉柳莺。
咚——
忽然枝干轻颤,柳莺展翅飞离榕树,钻入花丛之中。
树下,一只握紧的拳头捶在了树干上。
若非这岛上榕树皆与众不同,方才这一拳怕是能要了这榕树的老命。
树下站着两人,男女各一。
男子名叫吕易,身着棕黄衣衫,细眼浓眉,双臂粗壮,颌下留着一撮短须,正黑着张脸。
女子仙名映凌,一身玫红,长发高卷,状如海浪,插两根烧蓝簪,手持一支黄玉如意,浓妆艳抹,姿色却只是普通。
“他们欺人太甚!”
吕易怒道,又捶了一下榕树,落下几片叶子来。
散修行走世间,人脉自然是最重要的。
吕易在常驻于金榕岛上的散修中颇具威望,一直周旋于附近仙门之间,为同为散修的伙伴们谋求着利益。
昨日他的几名散修同伴侥幸获得一颗金榕宝果,结果遭遇明山剑派的弟子强抢,逃跑之后被追上,最后一死一重伤。
映凌叹息道:“也不知短珂醒来后如何能接受……”
短珂便是重伤的那名散修,仍处于昏迷之中。
他为保护同伴,一身经脉被明山剑派弟子毁去,至此修为尽废,除非有仙丹灵药救治,否则今后便是废人。
吕易闭上眼睛,牙关嘎吱作响,无可奈何地长舒一口气。
“还有一事。”映凌皱眉说道,“方才我从仲辛那听到,今早常琳被两个生灵境的人追赶,恐怕……”
“什么?!”
吕易当即迈步一跃,在人群中扫试着,最后身形一闪,来到溪边亭旁一名瘦削男子身边。
“仲辛兄!”
“嗯?哦,这不是吕易兄吗?怎么了?”
“你之前看到萃琳了?!”
“噢。”仲辛点头笑道,“吕易兄别担心……”
吕易急忙道:“我怎能不担心!那可是两个生灵境!她往哪个方向去了?你若要报酬直说便是,纵是——!”
“诶——”仲辛打断他的话语,拍着他的肩膀,无奈笑道,“方才我见她平安回来了,吕易兄尽管放心,她往泗风翁那里去了,吕易兄若不信去看看便是。”
“回来了?噢……”
吕易这才松了口气。
“令仲辛兄见笑了。”
仲辛微微一笑,随即敛了笑容,严肃问道,“不知短珂兄情况如何?”
吕易闭上眼睛,沉默摇头。
仲辛眉头微皱,无奈叹息。
此处许多散修时而作为同伴,时而作为竞争对手,彼此相熟。
仲辛与短珂的关系虽然没有吕易那般好,但得知短珂为那些宗派门子所伤,不免物伤其类。
他不禁恼道:“这些宗门子弟真是越发肆无忌惮!”
可包括他在内的散修们大多都是只能讨些残羹剩饭的存在,明知如此,却也无能为力。
吕易也面色凝重,说不出什么话来,又言语几句便告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