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
暖阳之下,雪水渐融。
七人睁开眼睛。
一旁的青风君三人见他们苏醒,身形一闪便放心离去了。
妖魔的记忆不止进入了飞星的脑海,其余五人也接收到了。
不过对于飞星和包景的对话,他们无从得知,只看见飞星知晓记忆后便离开了,之后没过多久幻境消失了。
一道传音落向飞星。
“关于在下的事情还望道友不要外传。”
飞星转头望向包景,点头答应。
“有缘再会。”
包景微微一笑,转身离去了。
没想到他竟是镜花宗的真人。
郑怀恩起身后伸手握住身后的大剑,神色终于舒缓。
随后他看向飞星问道:
“贤弟怎么没把那些人都杀了?”
飞星答道:“幻境之中皆是虚幻,也无甚必要吧。”
一旁的阳春忿忿道:“能出一口恶气啊!”
她摸了摸胸口,对之前受到致命伤时的感触耿耿于怀,又问道:“怎么你突然出现在妖魔面前,然后它便倒下了?而且你也没杀它便破境出来了?”
其余几人也抱有此疑惑,他们与妖魔共享视野,在他们眼中确实是这样的。
为了不暴露包景的身份,飞星只好装傻充愣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都没反应过来。”
“那你之后去哪了?”
“我在附近逛了逛,便突然出来了”
一旁,碎日正低垂着眼眸。
离开幻境,她的意识重新回到这副中了血咒的身躯。
飞星看着她,知道安慰之言对她并无意义,于是什么都没说。
碎日没问什么,直接离开了。
青尘也转身离去。
郑怀恩看向她,有些惊讶她竟然也这么沉默。
放在以前她肯定得发表些感想。
然而更令他没想到的事,飞星对阳春说了句“我等会儿回来”后,竟然朝青尘追了上去。
什么情况?
难不成她在幻境里悄悄邀请飞星加入东皇仙门?!
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那疯女人哪有这个脑子啊。
与此同时,阳春正跟白荡为知晓真相后应该选择什么而辩论着。
“凭什么不能杀那些坏村民!?”
白荡说道:“只有孙廉和那妖魔要杀,其他人是未染邪法的普通凡俗,自然不能杀。”
阳春愤愤不平道:“可是他们做坏事!要我说,那妖魔才是最不能杀的!”
“妖魔是最该杀的。”
“为什么?”
“因为那是妖魔。”
“它原先也是人啊,是被那些坏村民害了,又被那个妖道变成妖魔的!”
白荡笃定道:“那也是妖魔,妖魔就一定要杀。”
郑怀恩也加入了战场,说道:“没错,妖魔确实要杀,当然,那些村民中没参与迫害陈都保的我不杀,参加的我也杀。”
“不可杀凡俗!”白荡皱眉道。
郑怀恩问道:“有何不可?”
白荡正色道:“我等修仙之人不可擅自裁定凡俗善恶,若各凭我等心意,凡间还能剩多少人?”
郑怀恩想了想,说道:“你说的有些道理,但我还是会杀。”
白荡问道:“凭什么?”
“因为不公平。对陈都保一家不公平。”
郑怀恩理所当然道:
“既然不公平,当然要公平公平。”
……
四象花泉。
青尘停在泉边饮了一口泉水。
飞星赶了过来,张嘴想说什么,又沉默下来。
青尘那双英朗的眼眸此刻冷了许多,举手投足间已没了潇洒,只剩下淡淡的冷厉。
她开口道:“你方才说了,幻境之中皆是虚幻。你既然明白,便不用我多说了。”
飞星说道:“真人若不想我提起,我便不会再提起。”
“我要你忘记。”
飞星说道:“我不该忘记。”
他的意思很简单。
人生在世,自然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你想不想让我负责是一码事,我需不需要负责是另一码事。
“你是不是以为我心善,觉得我不会杀你?”青尘转头看向他,眼中没有任何感情。
显然,她是对飞星动了杀心的。
倘若飞星出了幻境后逃了,没来见她,那么之后的某天他便会突然死去。
但虽然青尘不知道为什么他当时会失去理智,既然非他本意,且事后态度够好,而且此刻来了说明他愿意承担责任,所以她打算绕他一命。
只要他将那些记忆忘记,永远埋在心底。
但飞星不打算当做没发生过,执意要承担责任。
她的身份多么了不起已无需赘述。哪怕是在幻境中,也决不允许被人做出那番事情。
孙清只是个假人,她没法对一个幻境里的假人做什么,但飞星是真实存在的,他身份低微,又做了那些事,若他要承担责任,那么将承受她全部的怒火。
青尘想让他明白,他承担不起。
飞星躬身行礼。
他是在表示自己愿意承受。
修仙的人比凡人的寿命更长,于是往往更怕死。
飞星当然也怕死,但他觉得自己更不能逃,或是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青尘凝视着他。
凝视着他微微颤抖的手臂。
凝视着他额角滑落的冷汗。
片刻后,青尘回过头去,说道:“你不忘记又有何用?”
飞星说道:“若以后能帮上真人的忙,便有用了。”
她轻哼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滑稽的事情,不知是冷嘲还是热讽,但无论脸上还是眼里都没有笑意。
沉默片刻后,青尘面无表情道:
“别让我再见到你。”
飞星想了想,问道:“倘若我以后能帮上真人的忙了,可以去见真人吗?”
青尘双眼微眯,嘴唇张了张,转身离去,留下一句冰冷的话语——
“你可以试试,如果不怕死在我手上的话。”
……
当飞星回去的时候,其他人已经离开了,只有阳春还在原地等他。
两人返回灵宿剑派的楼宇,一路上,阳春气鼓鼓的,一直对飞星抱怨着她跟白荡真人辩论的内容。
“什么妖魔就该杀呀,我就觉得那些人比妖魔更可恨!”
她叽里哌啦说了一通,见飞星没点反应,转头看向他,发现他正低着头一副深思的模样。
“你在听我说吗?”
“在听。”
“真的吗?”阳春狐疑道。
“在听的。”
“我的想法很奇怪吗?”阳春问道。
“没有,你说得对。”
“你……”
因为飞星看起来太像是随口说的了,阳春眯着眼睛轻声道:
“根本没在听吧?”
“我在听啊。”
“你根本没在听!”她跺了跺脚,像只炸了毛的小老虎似的怒道。
“我真的在听。”飞星连忙安抚道,“你说人比妖魔可恨嘛。”
阳春狐疑地看着他。
飞星不断朝她点头肯定这个事实。
“好吧……”阳春似乎相信了。
飞星暗自松了口气。
其实他确实没认真听,心里还在为青尘真人的事情烦恼,只是依稀听到几句。
“那你觉得呢?”她问道。
“什么?”
“妖魔和那些庄民啊!你觉得要杀谁?”
“噢,他们啊……”
飞星将自己与包景说的答案跟她重复了一遍。
阳春听了后瞥了他一眼。
“你心里想把他们都杀了,但还是觉得应该只杀妖魔和那个孙廉,就因为你觉得这样才对?”
“嗯。”
“你怎么只在乎对不对啊?”
“不然呢?”飞星问道。
阳春理所当然道:
“当然是怎么爽怎么来啦!都修仙了还这么憋屈干嘛!”
飞星愣了愣,他之前便意识到阳春真人大概是偷偷溜过来的,但一直不理解她既然想来为什么灵宿剑派不让。
现在他也有些理解了。
……
自这天之后,飞星每日待在屋里修行,再没有出门过,渴望提升境界早日炼化魔花。
这次是在幻境里,以后在现实中发作要是祸害到谁可就无可挽回了。
哪怕一直待在玉霜真人身边让她帮自己处理,她若为了突破境界闭关了又当如何?
刻苦修行是很自然的事情,飞星之前在玉霜的仙岛上便是如此,所以玉霜也没有因此起疑。
为期两日的第二试幻阵结束后,开始了七目副试——琴棋书画诗酒花茶。
可谓:
凤凰偃翅听琴音,黑白子落如雨临
笔墨书下人间意,丹青绘成天下形。
诗可传声千载颂,酒亦承情万世饮。
百花同诉平生志,长生难移逍遥心。
然而,这番缤纷绚烂都与飞星无缘,他两耳不闻楼外事,一门心思只修行。
当七目副试全部结束的时候,已经又过了十八天。
中途阳春偷偷来找过飞星,见他正专心修行,所以没打扰他。
终于,梅仙会最后一项武试也开始了。
灵宿剑派内有三名弟子入选了那前一千零二十四个的名单,经过第一天的比试,其中一人落败,剩下两人得胜归来,养精蓄锐准备明日的比试。
也是这天夜里,飞星睁开了眼。
他突破到观心境中期了。
自那次在幻境中发作之后,这二十天来情花一直沉寂无比,也多亏如此飞星才能安心修行破境。
修行果然妙不可言,二十日也如一瞬,之前真人说的确实没错,两日不见何必那般急躁。
飞星走出了屋门,看向玉霜的屋子。
许久不曾拜见真人了。
他来到屋前敲了敲。
咚咚。
“真人,是我。”
房门自开。
飞星步入屋中,玉霜一言不发,起身挥手布下一道隔音禁制,随后将一软垫置于床上,伸手便要解开腰间的系带。
飞星问道:“真人这是做甚?”
“你不是发作……”玉霜轻声说着,抬头瞥了他一眼。
飞星神色平静。
她的颈间随之生红,挥袖将床垫收回,转身背向他说道:
“有何事?!”
其声微躁,还隐隐有些颤抖。
飞星说道:“我方才突破至观心境中期了,想着多日不曾拜见真人,便来了。”
玉霜闻言沉默片刻,缓舒一口气,转过身来,又打量了他一番,这才轻声道:
“莫忘了修行不可急躁。”
“嗯。”
飞星点点头,平静问道:
“方才真人是以为我魔花发作了?”
玉霜闻言神色一凝,玉肌生赤,又转过身去沉默不答,只是心中忿道:
这孩子怎这般不恤人心!
飞星仍然说道:“也怪我深夜来访,让真人误解了,这些日子那魔花十分安宁。日后我若是发作,自会先与真人说的。”
“嗯……”
玉霜闭着眼睛,强装镇定不在意地应了一声。
她没有发现,身后飞星的嘴角,正微微上扬着。
飞星一开始就注意到玉霜误解了,之所以明知故问地提起,是想看看玉霜的反应。
真人这模样真有意思……
他的心头涌现出一点愉悦。
几秒后,飞星猛地回过神来——
不对,我怎会如此恶劣,还以为趣!
飞星神色一凝,马上将方才的想法甩出脑中。
一定是受魔花影响了!
他看向玉霜的身影,刚要辞别,目光又被那饱满的曲线吸引住了。
芳香气息弄心酥,玲珑娇躯惹人抚。
雪白衣裳藏风情,冰玉神态隐媚妩。
一股想要揽上柳腰尝香软的冲动加重了飞星的呼吸。
玉霜侧过头来,见飞星正凝视着自己,好像从他眼里发现了什么,她脸颊微红,但又有些不确定,半晌后小声问道:
“怎么了……”
飞星回过神来。
“我……没事,我回去了”
飞星转身离去,回到屋里长舒一口气。
明明魔花未发作,我怎么开始胡思乱想了?
一定是魔花潜移默化地影响我了!
方才脑海中的邪念尤其多,飞星默念清心之术,不断对自己说道:
要做正人君子……要做正人君子……
还是修行吧,修行便不会胡思乱想了!
同时,玉霜的屋中。
玉霜坐在床上,挥手将隔音禁制去掉了。
自己怎变得这般痴傻了?方才连问都不问便做好了与他行那事的准备。
难道我潜意识里看到他就……不!都是因为他每次夜里敲自己的门便是魔器发作,这才让自己想当然了!
飞星的面孔一直在玉霜脑海中挥散不去,她越想心中越乱,也赶忙默念起了剑派的清心去杂的心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