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荣街,柳条儿胡同,贾珩将午时分,离了家,正要向着表兄董迁家而去,刚出柳条胡同儿,忽地迎面碰到一个头戴山字无纱黑帽,身穿织绣精美的飞鱼锦服,腰间按着一把雁翎刀的女子。
女子眉眼英秀,清丽、冰冷的雪颜上,面色幽幽,不苟言笑。
贾珩怔了下,拱手道:“原来是夏侯指挥。”
夏侯莹,是晋阳长公主的侍卫长,前日贾珩进宫面圣,向崇平帝进言,要调度关于辽东之战本末以及九边诸镇搜集而来的敌虏资料。
当日,崇平帝口谕一开,让夏侯莹予以协助。
夏侯莹官居锦衣卫指挥佥事,年岁二十出头,身量颇高,一张冰肌玉骨的面容,清霜有覆,明眸之中神色淡淡,道:“贾子钰,你向兵部调度资料,我已带来了一部分,你晚上慢慢看,晋阳殿下等下要我引你去府上,三国书稿已刊版印刷出成书,殿下还有一些疑惑向你请教。”
说着,递来了一个布包,内里显然装着从兵部职方司搜集而来的诸般东虏敌情。
贾珩道:“那我先将这些拿回家,我等下出门还有事儿,夏侯指挥可否和晋阳殿下说,等稍晚一些时间再过去。”
“需得多久?”夏侯莹问道。
贾珩想了想,说道:“一两个时辰吧,去一个朋友家。”
夏侯莹想了想,清声道:“你先回家放东西,我去换身衣裳,等下随你同去,最近京师不太平,殿下说最近几天,让我保护着你。”
先前,她听晋阳殿下说,有些人可能会对贾子钰不利,吩咐她最近盯防着一些。
贾珩点了点头,道:“好。”
他等下打算汇合了中午下值回家用饭的表兄董迁,去寻蔡权。
至于夏侯莹的提醒,终究是好意,既然愿意跟着就跟着吧。
不过他想来,纵是四王八公集团对他再是恶意满满,也不至于在京师之地买凶杀人吧?
等贾珩放好东西,折返而回,见夏侯莹已经不知何时换了一身男装,面如清玉,眸似星辰,只是英气眉眼掩藏不住一股锋锐之气,愣怔了下,拱手道:“夏侯指挥。”
夏侯莹面色淡淡,说道:“你去哪儿?离这远的话,我去找两匹马。”
“不远,也就一会儿的功夫。”贾珩说道。
夏侯莹面色清冷地点了点头,道:“走吧。”
贾珩一时默然,向着表兄董迁家而去,等汇合了董迁,就向蔡权家走着。
董迁虽疑夏侯莹是何人,贾珩解释了下是一个朋友,董迁遂不再问。
蔡府之中,蔡权一见贾珩,面色激动,快步走到近前,拉过贾珩的手,说道:“珩兄弟,你可算是来了。”
他这两天提心吊胆,上官那边催他去率部剿寇的命令,催得越来越急,口气也愈发严厉,他只好借口军械未整,兵卒不齐拖延。
但这种拖延,再拖延几天,就要出大问题,那时“怯于战事,迟疑不前”的罪名压下来,轻则降职发落,重则军法从事。
贾珩道:“蔡兄,我这两天很是忙碌。”
“兄弟了解,了解。”蔡权笑着说着,就道:“快屋里请。”
等宾主落座,蔡权诧异地打量了一眼夏侯莹,诧异道:“这位兄弟,看着好生面生。”
贾珩解释道:“一个朋友。”
夏侯莹冲蔡权点了点头,淡淡道:“唤我夏侯即可。”
蔡权笑了笑,唤了一声,心头虽疑,但也不好说什么。
董迁笑着打趣说道道:“赶紧先别说那些了,我和珩哥儿还没吃午饭呢,弄些酒菜来,你这刚升了官,可不能小气才是。”
蔡权笑道:“少不了你的。”
说着,就去吩咐一旁的老仆,向厨房传话。
贾珩目光沉静看着蔡权,问道:“蔡兄,这一日,我让你搜集的东西,都准备齐全了吧?”
“齐全了,兄弟,随我来。”蔡权说着,从高几案后,取出一沓薄册以及舆图,放在一张黑漆方桌之上,面色肃重道:“这是翠华山周围县城,这座山在秦岭深处,所以官军屡次捕剿,都劳而无功。”
“说不得,这些县城中就有贼寇的眼线,为其通风报信。”贾珩随口说道。
一伙贼寇盘踞这般久,使一些银子买通县中小吏、衙丁,并不是一件难事儿。
蔡权道:“为兄想着也是,否则这伙贼寇,他娘的也不能和长前后眼一样,官军剿了几次,都躲出去。”
“那火铳,等吃完饭,我也看看。”贾珩一边接过薄册、舆图,一边抬眸说道。
先前,他说要看看陈汉京营的火铳武器,先前一直被贾家两府的事儿牵绊着。
蔡权点了点头,静静等着贾珩翻阅着文簿、图籍。
贾珩阅览速度很快,从资料上提取着关键信息。
蔡权这个副千户,这次剿寇,拢共带了一千人,但实际满额而算,只有八百左右,有二百人是空额。
而据被俘的几个贼寇所言,翠华山这伙贼寇有五六百人,都是青壮、悍匪之流。
“地方兵丁战力不行,又无效死之心,而京营诸军虽战力好上一些,但贼寇闻风而警,远遁深山。”贾珩看完手中的资料,思忖着,又是将舆图拿来,观看着地势,渐渐有了计较。
见贾珩沉吟不语,一旁的董迁心头一动,轻声问道:“可是有了主意?”
一旁的蔡权,就是好奇目光投向贾珩。
夏侯莹面色淡淡,抱刀而立,细眸微垂,漠不关心。
“能不能剿捕这帮贼寇,关要在于,要找到他们的寨子在哪儿。”贾珩看向蔡权,朗声说道。
贼寇藏匿深山,不可能没有落脚之地。
蔡权叹了一口气,说道:“可不是吗,如果找到匪巢,京营大军直接杀将过去,早就端了这窝贼子!上次上面派了几千人,都没找到匪巢,说实话,一进深山老林里,上万人都不显眼。”
董迁皱眉道:“那几个贼寇不是捉住了吗?不若让他们带路?”
蔡权摇头说道:“不行,这几个贼人家眷都在匪巢里,如非受刑不过,连这些都不会说,现在都酷刑拷问的不成人样儿了,那位许大人倒是真狠。”
贾珩闻言,面色幽沉,目光闪了闪,道:“我看这口供里说,这几人只知道怎么走,却不知山里具体方位,估摸着时间,翻山越岭大约从早上辰时到下午申时,那么大概可以推算出匪巢在哪儿。”
董迁皱了皱眉,沉声道:“这要如何推算?”
贾珩道:“这伙贼寇光男丁就有五六百口子,劫掠来的妇幼以及女眷,虽口供上没有说数目,想来也不少,这般多人,就不可能一直躲在深山中,不与外间交通衣食器用,所以他们不可能在太深的地方建巢,否则往来都十分不便。”
五六百贼寇,再加上妇幼,上千口子,进深山老林里,衣食器用,吃喝拉撒,怎么可能?
所以,所建匪巢隔着翠华山的长安县,就不可能太远,但又不能太近,故而山路从辰时至下午申时,就比较合适了。
听贾珩一解释,蔡权双眸一亮,心绪激动道:“珩兄弟所言极是,是这么个道理。”
贾珩又是指向一份口供,说道:“你看口供上说,他们在这三道岔口,劫掠过往客商,这里,这里,这里,这三处官道岔口,正处长安县的通衢要道,西南巴蜀与洛阳的客商都会从中而过。”
说着,贾珩点了点长安县的舆图,三个官道岔口位置。
“所以……”贾珩目光咄咄,思忖道。
一旁的蔡权,只觉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急声问道:“所以什么?”
贾珩却没有回答,抬眸道:“在翠华山走山路,一个时辰能走多远?”
蔡权想了想,说道:“六七里地吧,翠华山山路崎岖,京营上次进剿,行动缓慢。”
贾珩沉吟了下,说道:“以这三个点,估算路程,稍稍算一下交汇之地,大概就是匪巢了。”
蔡权双眸瞪大如铜铃,脑海中也是闪过亮光乍起,瞬间明悟其中的妙处,惊叹说道:“珩兄弟,神了啊,这么一说还真是。”
董迁也是面色振奋,说道:“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贾珩面色淡漠说道:“只能大致确定个方圆位置,大差不差,等到了长安县,咱们再寻当地猎户问问,但是一定要记住,谨防贼寇眼线。”
“能确定个大概位置,就不错了。”蔡权此刻心头激动,看着一旁的少年,如见神明。
“纵然知道位置也不行,我们兵少,贼寇据巢而守,也不好攻下,需得用计才是。”贾珩想了想,还是给蔡权泼了一头冷水。
蔡权疑惑道:“怎么用计?”
贾珩想了想,说道:“计谋倒也不用太复杂,只求掩人耳目,等到了长安县再说吧。”
他总觉得翠华山贼寇既然都和宁国之长勾搭上了,其匪首若是和长安县的一些县吏没有勾连,谁信?
但蔡权带着八百人去剿寇,不可能不至长安县驻扎补充军需,那时,军卒动静之间,说不得就有人通风报信。
而原本老神在在的夏侯莹旁听着几人的谈论,冷眸闪烁,紧紧盯着贾珩。
这人简直有……鬼神之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