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的婚礼不讲究什么大场面,主要是邀请一些亲戚,来凑合份子钱。
王欣宁待惯了城市,一下子回到久别的故土,不仅觉得陌生,还感到自己与周遭格格不入。
老一辈的人还好,认得出她的,慈祥地问候她这几年来的生活;而与她父母同一代的人,话里话外,都带着细小的刺。
那些刺扎在她身上不算疼,可也不好受。
王庆轩完全没有结婚的自觉,到了该出去接待客人时,他却躲在新房的一个角落里打游戏。
王母左顾右盼也不见他来,她压低声音,差遣王欣宁去找。
王欣宁没有拒绝,比起在门口接受别人打量的目光,她更想要一个人待着。
她找到不成器的弟弟,王庆轩晦气叹了口气,不耐烦打断了她的话,嘴上应着:“知道了,知道了!”
他收起手机,摔门离开。
王欣宁转向四周,空荡荡的阳光散落在屋内,让她觉得,时光寂静得可怕。
酒会上,不断有人过来和她交谈。
她疲于应付,一人躲到后院的角落里,翻看沈晗发给她的信息。
她看着那些信息,阴霾消散了许多,露出了真心的微笑。
在她耐着心,等缓慢的网络加载网页时,墙的另一头伸出一个黑黝黝的人头来,来人带着厚重的口音问她:“你是这家里的人?”
她迎着日光看去,看到赵大吉时一愣,点了点头:“呃,有什么事吗?”她握紧手机,本能的害怕。
赵大吉凸出的眼睛里闪烁着幽微的光火,王欣宁站起来,对他勉强笑了一下后,疾步走进屋内。
像他那种面露凶光的人,光是见到就已经让人毛骨悚然了。
她不敢多待下去,匆忙逃离他的视线范围内。
王母撞到慌张的她,不满地推搡她:“见鬼了?跑什么跑!”
王欣宁抓紧王母的袖子,下一秒立即被冷水泼醒。
她松开手,低头说了一句“我去帮忙”后,往大厅哪边走去。
喧闹的人声湮没了无闻的她,她端起盘子,做着擦洗的工作。
她默想着,过完明天,她就回帝都,也不至于待在这里,并没有什么可以去留恋的地方。
然而上天却不打算放过她。
稍晚一些时候的酒宴上,她又撞见了赵大吉。
赵大吉紧紧盯着她,她感到毛骨悚然,仿佛有数百只蠕动的驱虫爬满了她的身体,使她动弹不得,恶心难止。
王母拉过她的手腕,把她拉到赵家一家人面前,像推销货物一样,推销着她。
她心中不喜,费力挣脱了王母的桎梏。
“你看这个孩子,一长大就不爱待在我身旁了哟!”王母说完,转过头来,狠狠瞪了她一眼。
王欣宁忍了很久,她冷下脸说:“没事的话,你们自己聊,我还有事。”
“等等。”赵大吉走过来,邪笑着说,“你去哪?我跟你一起。”
王欣宁极为讨厌浑身酒气的男性靠近自己。
她不再掩饰地表达出自己的厌恶:
“不必了,我跟你不认识。”她缩起手,大步朝自己的小屋子走去,把所有人远远甩在身后。
封闭的小屋子才能让她在陌生的地域里感到一点安心。
她关起门,仍由王母咒骂和拍打。
反正这次回家已经将她对这个家最后的一点残念消磨殆尽。
日后,她至死都不会再回来了。
她躲在被子里,浑身发凉。
通话的另一头传来沈晗慵懒的声音,她小声问沈晗:“学姐,你刚睡醒?”
“怎么了,小可爱?”
沈晗宠溺的语气让她心跳漏了几拍,她曲起双腿,弯腰靠在自己双腿上。
听着沈晗低稳的嗓音,她渐渐不再颤抖。
她努力说着开心的事,沈晗听了一会后,幽幽叹了口气:“不开心,就回来啊。”
沈晗的话语直击她脆弱的心房,一瞬间让她崩溃不已。
滚烫的泪水接连不断地涌现出来,她睁大眼睛,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落泪。
只是一瞬间,脑子空白一片,鼻头酸涩,泪水顺理成章地流了出来。
她低低抽泣着,沈晗忽而给她唱起了轻柔的民谣。
她抱着自己,躺在床上。
直到最后,她也没有机会跟沈晗说一声“晚安”。
枕头上混合有滚烫的泪水,她枕在上边,耳下压着硬邦邦的手机。
那个夜晚,是从她记事以来,睡得最安心的一晚,没有之一。
因为她毋需再担忧明天的到来。
而熟睡中的她尚未知晓即将到来的厄运。
到了半夜,村头的几头公鸡便“咕咕”地叫了起来。
她被吵醒,睡眼朦胧中想要去上个厕所。
推开“吱吱”作响的木门后,她左拐进黑深的小路。
她解开裤头,沾着露水的夜风逼她匆匆解决了。
孤身一人行走在寂静的路上,她不由得惶恐起来。
她踩着不平的石子路,折回自己屋子。
她走到一半,一个高大的人影从矮土墙的另一端跳了过来。
她立即提起双肩,下意识尖叫出声。
人影没给她逃跑的机会,他抓住她的手臂,用一块毛巾捂住了她的嘴巴。
她双脚并用,越挣扎,呼吸越困难。
闭上眼的最后一秒,她哭了出来。
山雨情绪激烈地拍打瓦片,那架势,仿佛在宣泄着什么不满。
裸着身体的王欣宁躺在简陋的山间草屋里,她四仰八躺,手腕处缠绕着青色、紫色的勒痕。
她还没醒时,就已经不愿意再醒来。
冥冥中,她好像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愧疚,自责的情绪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酸软的四肢传递着某些信息,她了动手指,翻过身,勉强坐起了身。
她呆滞地望着地上堆积的衣服,还认得那是她的衣服,却已经不敢承认了。
呼呼刮来的山风透过未锁好的门钻了进来。
她感到无比的寒冷,想抱紧自己,却觉得自己太脏了。
她光着身子,不断回想起以前伤心时,自己拿来安慰自己的话。
她告诉止不住痛哭的自己,没什么的,这种事情迟早要经历的。
她只不过是在不情愿的情况下,被迫发生了而已。
被狗咬了一口而已。
仅仅是被咬了一口而已。
她浑浑噩噩地安慰自己,麻木地捡起衣服,正反也不看,直接往身上套。
她一站起来,腿间的异样瞬间提醒她发生了什么。
她再也骗不了自己。
知道了真相,她顿时失去了所有力气,跪坐在僵硬的地上。
她抓住自己的头发,向下用力扯,扯落了几缕。
连根带拔的极致疼痛让她缓和了一些。
“我得回去,回去……”稍微冷静一点,她便踉跄站了起来。
推开门后,她却迷茫了。
她该去哪?
她早就没有家了,唯一的依靠——沈晗也不在附近。
沈晗。
这两个字一被想起,就再也不能抹除。
她走进濛濛大雨中,雨水浇淋在她身上,她笑了出来。
她就知道,她的人生怎么可能会变好。
就好如,她祈祷了多次,许下无数次相同的愿望,心愿却从来没实现过,不论她怎么挣扎,注定厄运缠身,永不得幸福。
她淋着雨,一路盯着天空,执着地直走。
等她回到家时,王母刚起床。
王母嘴上责备她大清早发什么疯,但手不闲地拿着干毛巾替她擦身。
她眼里终于有了一丝聚焦,许是她过于苍白的脸色吓到了王母,王母没有大声询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王欣宁推开她的手,跌跌撞撞地后退了几步。
她捂住额头,仰头大口呼吸空气。
空气灌下肚子,她张开嘴,又吐了出来。
她干呕得厉害。
却什么都吐不出。
她弯腰看着,反应更激烈了。
王母傻眼看着,也不敢再靠近她。
她一刹那变得可怕起来,失去了人的生气。
撑了一下子,王欣宁就昏倒在了王母眼前。
她不吃不喝了两天,在王母和王父的逼问下,她说出了真相。
她知道是何人所为,也不打算通过法律的途径去解决。
王父王母不出她所料,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有点高兴。
她冷眼看着他们,猛然觉得过去的自己实在太愚蠢了。
她以为逃离了他们,就能逃离所有的不堪。
实则只要他们存在一天,她和他们之间还有那层淡薄的血缘关系,她就不会得到自己所求的。
她让他们滚,二十几年来头一次对他们发火。
她闭上眼,放空了大脑。
沈晗不停发短信问她,什么时候回去。
她回了一封短信,然后把手机关机了。
她再也回不去了。
她如是想着。
她翻找出一把常年不用的水果刀,插在口袋里,踏着茫茫夜色,去了隔壁。
临走前,她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房间,家门口的土狗见到她,亲近地吠了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