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飞鱼帮盘踞江浙沿海一带,以海运、私盐等事务作为生存之道,由于其势力范围与花溪剑派相毗邻,互相之间常有冲突发生。
但这十几年来,随着花溪剑派的日益壮大,飞鱼帮在陆上的经济渠道受到严重封锁,海运接不到生意,私盐又找不到贩售途径,荆悲情这漂亮的一手,没有花费一兵一卒,便逼使为求生存的飞鱼帮只能俯首称臣,附庸在花溪剑派之下。
望着眼前巍然如山一般的三艘巨型战船,楚天舒暗暗叹息一声。
鹰刀啊鹰刀,枉你聪明一世,却没有想到,如果没有经过花溪剑派的首肯,东海飞鱼帮这三艘性能极佳的战船又怎么可能顺利沿长江直上进入洞庭湖?
只要想到这一点,那蒙彩衣所谓的围剿花溪剑派大计中有东海飞鱼帮参与就无法自圆其说,必是陷阱无疑了。
这么显而易见的陷阱也会笨得一脚踏进去……也许,我对你的期望值实在是过高了。
楚天舒本想亲自前去金陵一会高丽无上宗师“风雷破”崔明勋。
无论对方来意是善是恶,都要尽早一战,以争取时间和精力来化解中原黑白两道之争和来自藏北哈赤兰宁的威胁。
但是,他的人尚在前去金陵地中途,自己的情报网便传来鹰刀和蒙彩衣大婚,且九帮十三派、天魔宫联袂围剿花溪剑派一事。
他立知要糟,想也不想便折回洞庭,期望在自己的斡旋之下,事情还有寰转的余地。
但是太迟了。
此刻的洞庭战云密布,连空气中也似乎流动着血腥味,大战已经如火如荼的上演,任谁也无法力挽狂澜。
面对这种情形,楚天舒唯有扼腕长叹回天无力。
他现在仍然执意前往岳阳,只是想知道鹰刀的生死。
尽管,他在心中已作了最坏的打算,可只要心中存有半丝的侥幸,他还是希望能够将鹰刀安全的带出死地。
楚天舒武功冠绝天下,智如深海,很少有什么事可以让他感到棘手和无法操控,可是这一次,他却没有半点信心可以活生生的将鹰刀带回去。
相对于天意之难测,个人的力量是如此地渺小。
机括声响,一块巨石从东海飞鱼帮的战船上激射过来,落在楚天舒小舟的左舷一丈许处。
水花四溅而起,卷起数道飞溅的巨大浪花。
“今夜洞庭封湖!闲杂人等速速退去……”一把雄浑粗犷的嗓音遥遥自对方战船上传来,在烟波浩淼的洞庭湖上,声音凝而不散,威而不怒,显是一位一等一的高手。
对于东海飞鱼帮的示威,楚天舒只是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他脚下的小舟却骤然加速,以不可思议地速度直直向迎面而来的战船驶去,迅如利箭。
东海飞鱼帮见警告无效,小舟反而以一种诡异地速度加快前行,知道来船必有古怪,下手不再容情。
投石器纷纷响起,巨石如雨点般射来。
“机巧狂士”荀扩赋设计的投石器向来精准无比,再加上操纵投石器的战士们均是经过长年累月的刻苦训练,毫不夸张地说,即使对方是一片飘荡在湖面的树叶,也无法逃过东海飞鱼帮投石器的狂轰滥炸。
但是,今夜的情形却极为怪异。
巨石明明将要击中目标,对方的小舟却一个转折,轻易便逃开了巨石的有效攻击范围,更奇怪的是,小舟还能巧妙地借助巨石落在水面上时激起的浪花当作前行的动力,前行的速度不但没有减慢,反而越来越快。
对方这种神妙至让人无法相信的驾舟之技,让每一个东海飞鱼帮的战士看得瞠目结舌。
东海飞鱼帮纵横东海,属下帮众一生与大海打交道,自然深明水上驾舟之道,可是能如此谙习水性,水上驾舟进退之间有如鬼魅一般的人别说见到,就是听也没听说过。
“大……大叔……是不是他们不让我们去岳阳呀?他们……他们为什么这么坏?”一条秀美窈窕的身影从小舟的船舱中钻了出来,只见她明眸皓齿,耳际一缕长长的青丝随意地用一条花手绢扎成一个蝴蝶结,说不出的写意动人。
正是被楚天舒自天魔宫带回的若儿。
此时的若儿早已一扫当日身中剧毒时的慵懒病态,恢复纯洁质朴的俏丽风貌。
小舟在湖面上穿行转折速度极快,饶是若儿出身渔家,日日泛舟江溪之间,可也禁不住这般折腾,小脸儿白白的,两手紧紧抓住船舱栏杆,生恐一时不慎失足落在水中。
楚天舒回头微微一笑,伸手过去,将若儿的小手握住,暗中催送一道真气进入若儿体内,助其抵消因晕船带来的阵阵不适感,并让她依靠在自己身旁,口中温柔道:“你害怕吗?”
望着如飞蝗一般越过长空而来的巨石,若儿的心底实在是有些怕的,但她看了楚天舒一眼,却道:“不……不怕!只要能找到鹰大哥,我什么都不怕!……大叔,我害怕的是,鹰大哥他一个人留在岳阳,也没有人能够帮他,万一他……”说到后来,眼中已有晶莹的泪光闪动。
在明月的余晖照映下,她眼中仿佛笼罩着一层薄纱,凄迷万状。
这傻丫头,一心一意便是惦记着鹰刀。
楚天舒微微叹了口气,拍拍若儿的小手,宽慰道:“你放心,鹰刀此人若是个薄命之人,我楚天舒也不会将自己唯一的爱女许配给他为妻。我相信,凭着他过人的智慧和武功,他一定会转危为安逢凶化吉的……”
听到楚天舒这么说,若儿放下心中大石,带泪微笑道:“大叔是天下第一高手,大叔说的话一定不会错的。”说着,嘴角泛起一抹浅笑,遥望群星闪耀的夜空,眼神中带着几许欢喜之色,似是已经看见鹰刀那散懒可爱的笑容。
我说的话一定不会错吗?
若儿天真的说话使得楚天舒眉头微微一皱。
天意难测世事弄人,人生万事变幻无常,又有谁人敢妄言无错?
若儿呵若儿,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正在他们说话之间,小舟已贴着水面快速驶近东海飞鱼帮的战船仅有五丈许处。
在这种短距离之下,投石器已经丧失了它作为远程攻击武器的作用。
“转舵!放箭!”方才那把雄浑的声音再度响起。
三艘战船缓缓横过船头,每艘战船约二十多丈的庞大船身横亘在江面上,首尾相连,串成一串,几乎可以控制五六十丈的湖面,彻底封死小舟前行的水路,不留半丝缝隙。
东海飞鱼帮果然深谙水战之道。
以小舟的体积来说,如果撞上巨大的战船,必然是碎为齑粉的下场,所以只要将三艘战船首尾相连横亘在湖面上,小舟除了调转船头,另觅去路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可能。
事实上,以小舟的行驶速度和互相之间的距离,一般人根本不可能调转船头,只是操纵小舟之人神乎其技的驾舟之道,东海飞鱼帮的人方才便已见识过,所以在心中仍然有着对方会调转船头的打算。
但即便小舟能在千钧一发之刻调转船头,也会因此落在被动挨打的下风。
到那时,无论小舟往那一方逃逸,稳操主动的己方就可以籍着水势,借助船大坚实的绝对优势,三船合围将小舟彻底围困住。
就在东海飞鱼帮洋洋得意之时,惊人的一幕出现了。
小舟非但没有减速转舵,反而冒着箭雨直直向横亘在江面上的战船直直撞来。
几乎来不及感觉到痛楚,剑锋便如闪电一般穿过杨四的右肋透背而出,直至剑柄。
杨四如自杀一般的举动,让度涂增百思不得其解。
在他手中长剑即将刺入杨四的肋下时,他甚至有一度想要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杀敌良机,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去想,杨四都不会是那种会轻易放弃自己生命的人。
会不会是一个陷阱?
度涂增的脑中升起一丝不祥的念头。
自己面前的对手乃是背负着智者之名的杨四,也许任何一个错误的判断和小小的失误,都会令自己陷入对方的奸谋之中而招致一败涂地的境地。
但是这次机会实在是一块送到嘴边的大肥肉,不吃未免也太可惜了,更何况对方援军即将到来,能早一刻结束战斗,自己的安全系数就高上一分。
为了杀这个死胖子却要搭上自己这条老命,自己还不至于愚蠢到这步田地。
就在度涂增犹豫未决,手中的长剑欲刺不刺之时,在杨四主动的大力撞击下,剑刃似乎没有遇上任何阻力便刺穿了他的身体,仅余剑柄仍然露在他的体外。
也因为这强劲的一剑,两人之间的距离蓦然拉近,已然紧紧地贴在一起。
和敌人之间的距离如此接近,这种奇怪突兀的情形使得度涂增有着一种极端不习惯的感觉。
真是太可笑了,原来这杨四是这般矮的,高度连自己的下颌都达不到,这和之前杨四给自己渊停岳峙沉稳如山的印象很不统一。
究竟哪一个杨四更接近真实呢?
智者杨四果然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矮冬瓜啊!
呵呵……居高临下的度涂增细细审视着胸前杨四那宽广光亮的大额头,几乎有着一种想要爆笑出声的念头。
这是什么世界?
这种形象差至连生养他的妈妈都要害羞的矮冬瓜也会被誉为智者,难道天魔宫堂堂黑道巨宗居然找不出一个像样的人才吗?
“去过蒙古吗?你……”胸前的杨四突然擡起头来轻声问道。
他的声调极其平缓,似乎在和度涂增在拉家常一般,唇角甚至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蒙古?什么意思?这是什么狗屁问题?
面对着杨四过于平淡的表现,度涂增不禁毛骨悚然起来。
长期沐浴在剑与血的残酷斗争中所培养出来的高度警觉性,使得他自然而然的想要远离敌手。
太变态了!
当你的剑穿过对方的身体时,对方居然会笑眯眯地问你有没有去过蒙古,这种诡异的事有谁听说过吗?
当度涂增意识到危险时已经太迟了。
一只胖胖的小手搭上了他紧握剑柄的右手,紧接着,一阵骨头碎裂的声音响遍全身。
杨四的手法实在太快,快至令度涂增完全没有时间去反应,等到反应过来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蒙古摔交大法!
这才是杨四刚才那奇怪问题所要表达的东西吧……看着自己的右腿被反扭成九十度,度涂增迅速地了解到,自己全身所有的骨头关节均已被杨四狠辣的蒙古摔交大法折断,自己之所以还有一口气存在,只不过是杨四还有话要对自己说而已。
果然不愧是天魔宫的超级智囊,果然不愧是智者杨四呀!
不惜用自己的身体为饵来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然后趁自己为这种突发变故分神的空当,使出中原少见的蒙古摔跤手法来制敌致胜,让人防不胜防。
败在这种又聪明又不要命的对手手上,自己还有什么话好说?
如果说要后悔的话,最不该就是自以为武功不错而前来刺杀杨四。
要想杀杨四,仅仅依靠武功好是绝对不行的呀!
度涂增叹息一声,望向跌坐在一旁筋疲力尽的杨四,眼中不再有先前对他的轻视,反而充满了尊敬。
此刻的杨四看上去还是那么的臃肿矮胖,简直让人无法相信他如何能将蒙古摔交大法施展地如此灵活快捷,但是度涂增却深深了解到,每一个敢于轻视杨四的人,都将为他自己的浅薄而付出沉重的代价。
杨四,绝对是一个让所有人都应该尊敬的对手。
终于击倒了实力强过自己许多的敌人,杨四却没有半丝欣喜的情绪。
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今夜没有遇见度涂增这个人,因为那样的话,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将依然健健康康地生活在这世上,自己依然能看见她唇角那抹娇俏可爱至让人迷醉的浅笑……
散花,四哥为你报了仇了,可是……可是为什么我还是这般伤心?
为什么?
……
周围的烈火旗战士早已拥上前来。
杨四和度涂增一战变化地极快,一息之前还是杨四被度涂增用长剑刺穿身体,一眨眼之后,战事便到了终结的一刻,胜利者反而是一直落在下风的杨四。
这极具戏剧性的场面简直看得让人眼花缭乱不知所以。
众战士先给杨四点穴止血,然后将杨四体内的长剑拔了出来,并运功助其疗伤,更有性急者举起手中兵刃便想将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度涂增乱刀分尸,以报战死当场的战友的血海深仇。
杨四摇头止住道:“且慢!除了散花谁也不能杀他!我要散花她自己来亲手报仇……”
杨四怀抱着香消玉殒的风散花慢慢挪近度涂增。
他掰开风散花已有些僵冷的手指,将度涂增的佩剑塞进风散花手中,并用自己的手紧紧握住。
剑尖抵住度涂增的心口。
月光之下,这柄曾经沾满风散花、杨四及众多天魔宫战士鲜血的长剑依然刃寒如冰、通体晶莹,流动着一道奇异地光芒。
果然是一柄好剑,杀了这许多人,却连一朵血花也没有沾染到剑身。
“散花……终于能让你亲手报仇了。你想要的东西,四哥总是会想尽办法来满足你。你说,四哥对你好不好呀?……”杨四紧紧搂着风散花,低头望着她紧闭的眼睑下细长的睫毛,温柔地说道。
仿佛风散花只是沉睡过去而不是魂断天国一般。
说毕,他将自己的脸颊贴上风散花冰冷的腮边,微笑着看着剑下的度涂增,右手轻轻一送,长剑直刺对方的心脏。
度涂增突觉心口一痛,全身所有的力量在那一瞬间骤然消失,气绝而亡。
纵横江南少遇敌手的花溪剑派十三太保之一,“剑魔”度涂增就这么丧生在他自己的剑下。
望着度涂增死不瞑目、怒目圆睁的眼楮,一股强烈的悲哀再度袭上杨四的心头。
报仇了又怎样?
散花还不是一样无法复生?
这个世界还不是一样寂寞地让人心底发冷?
杨四心中一酸,压抑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
他仰天悲啸,看见漫天的星斗闪耀,心底里掠过一阵阵寒意,让他的身躯不由自主的剧烈颤抖。
孤独呀……没有了你,我真的好孤独呀,散花。
一只大手抚上杨四的肩膀,正是闻讯赶来的候赢。
候赢的眼中满是凌厉的杀意,他一字一句地低声说道:“杨四先生,散花的仇,我们,要让花溪剑派,千倍来偿还……”
杨四转头望向候赢,眼神中充满了绝望,口中却喃喃道:“就算将花溪剑派的人全都杀光又怎么样?……散花,她还能活过来吗?”
候赢一怔,答不出话来。
斯人已逝,香魂渺渺。徒唤奈何?
夜风呜咽低回,似乎也在为那让人悲愤的答案所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