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夫人脚尖在群雄的肩膀、额头上稍一借力,便轻松越过阻隔在她和鹰刀之间的人潮,凌空虚渡飘然而来。
她人尚在五丈开外,右手屈指一弹,右手小拇指上的碧玉指套利箭一般向鹰刀的胸前激射过去。
鹰刀冷眼觑见一道碧影破空而至,心念一动,手中长刀一刀劈去,却骇然发现自己虽然已将碧玉指套拦腰劈为两断,但指套上所蕴涵着的一股阴寒之极的真气却沿着刀身而上,直攻自己右手手腕上的脉门,自己不防之下,竟然险些受其所制。
好在天魔气神妙无方,对任何入体的异种真气具有极强的排他性,卓夫人碧玉指套上的阴寒真气一触及脉门大穴,便被体内的天魔气逼出体外。
想当初鹰刀初习天魔气时,全身的内力已被卓夫人震散,等于是一个毫无内功的废人,可尽管如此,震散在四经八脉之中无法凝聚的真气依然和天魔气互相冲突排斥,险些令得他走火入魔疯狂而死,从这点可以看出天魔气追求的是一澄如洗毫无杂质的纯洁,凡外来的真气必然会被其强霸的排他性所排斥。
但卓夫人的阴寒真气也非等闲,饶是鹰刀的天魔气反应迅捷,却也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手腕脉门处一片寒冷如冰酸麻难当,长刀几乎把持不住堕下地来。
鹰刀心中大惊,这种借着凌空飞物也能传达真气的神功简直闻所未闻,匪夷所思之极。
鹰刀还没有从震惊之中解脱出来,一股沛不可当的压力已扑面而来,卓夫人修长如玉的手指渐渐在自己的眼前扩大,急速点向自己额前眉心。
鹰刀屏息后跃,避开锋芒,提气凝神戒备,准备和卓夫人硬拚一刀,然后借劲上跃击破头顶天花板跃上楼顶逃生。
忽然,眼前景象又起变化。
只见卓夫人的身影围绕着自己旋转,衣袂翻飞飘然如仙,袖底纤指如玉,幻化出千百个指影笼罩住自己全身上下,点点指影淹没了自己的所有视线,教人分不清究竟哪个是真哪个是幻。
最令人难受的是,卓夫人的阴寒真气也从四面八方向自己挤压过来,使自己如坐冰窖,呼吸困难胸中郁闷之极。
鹰刀眉头一皱,大喝一声道:“卓夫人,且看我这一招!”身子腾空跃起,手中长刀光华大盛,犹如冬日骄阳月夜流星一般,一刀劈向虚空,刀气破空之时竟隐约有风雷之声,正是他的绝招“日薄西山入”!
强盛至极的惊人刀气自大夏龙雀刀的刀尖狂涌而出,撕碎眼前的点点指影,撞上一股轻柔的劲气,两股真气在空中交会,发出一声闷响。
原来,卓夫人突见鹰刀的刀气大盛,刀尖光华涌现,便知这一刀是鹰刀全身功力所聚,怕自己“漫天碧影兰花指”的刚硬指劲难以匹敌,便缩指回袖,以一记“流云飞袖”来抵挡。
以柔制刚才是应付这种威猛刚霸的刀气的不二法门。
鹰刀一刀劈去,只觉刀气所触之处如中败革,软绵绵的没有丝毫着力的地方很是难受,心中不由一紧,知道卓夫人手法巧妙,用柔劲化解了自己充满霸气的刚猛一刀。
正在此时,眼前指影又现,卓夫人在用流云飞袖化去自己一刀之后,玉指又自袖中袭出,中宫直进点向自己眉心。
鹰刀的刀势已然用老,此时变招已经来不及了。
但他应变能力极快,翻身头下脚上向后急扑,右脚脚尖却运劲猛然踢向卓夫人的手指。
指脚相触,一股大力涌来,使得鹰刀加速了下堕地速度。
在下堕的途中,鹰刀只觉右脚脚尖一痛,一阵细微的痛楚蔓延全身,显然是自己在仓促变招下,脚劲不敌卓夫人的指劲,脚趾骨裂了。
但鹰刀却不怒反喜。
因为卓夫人的指劲越是厉害,自己越是能够借其劲力上跃,突破天花板登上二楼逃生,而且,卓夫人和自己硬踫一记,招数用老身形受阻,必然在短时间内无法调整身法拦截自己。
他顾不上右脚的疼痛,在堕地之前用手中长刀在地面上一点,身子巧妙的一个转折,已将方才头下脚上的下堕之力转化为上跃的动力急速向天花板激射而去,速度之快犹如天际流星。
“多谢卓夫人相送,鹰刀去也!……”鹰刀长笑一声,手中长刀奋力一挥,头顶的天花板立时被他击破一个大洞,他的身形笔直地往洞口穿射过去消失无踪。
在消失之前,他望向远处深情凝望自己的卓思楚微微一笑,眼中柔情无限,似乎在劝慰她无须为自己的安危担心。
卓夫人由于和鹰刀指脚相交一记,劲力反挫之下,身法一滞略退半步,待得发觉鹰刀击破楼顶天花板消失时,方知中了鹰刀这小混蛋的奸计。
想也不想便脚尖一点,追着鹰刀的身影而去。
她的身形刚刚自洞口穿射而出,便觉一记凌厉的刀风掠来,且听得耳旁鹰刀贱贱的笑声:“嘿嘿……早就知道你这老妖婆头大无脑,果然不出我所料,居然真的跟着来了。如果你还想留着你那颗臭头吃饭的话,还是乖乖地给我下去罢!……”原来,鹰刀正好整以暇地站在洞口旁,笑吟吟地一刀向自己劈来。
卓夫人大惊失色。
此时她的身子才探出一半,双脚并未踏足实地,而且她刚刚从楼下跃上来,劲力已成强弩之末,在准备不足之下要想轻易躲过鹰刀这居高临下预谋良久的一刀,除了立即顺势回落一楼之外,实在别无他法。
真是不甘心呀!
己方人多势众,自己的实力又比他高出一截,却依然被这臭小子玩弄于鼓掌之间,处处落在下风。
鹰刀这小子狡计多端,应变迅捷……此子不除,他日必成祸患!
卓夫人心中大恨,却也只能无奈地使个千斤坠,将身形顿然下挫往一楼堕去,以躲避鹰刀这一刀的锋芒。
尽管她变招极快,可还是觉得头顶一凉,平日用来束发的一支翠玉钗被其削为两断,满头的乌发顿时披散下来。
被逼退回一楼的卓夫人长发四散神情懊恼地擡头仰望破了个大洞的天花板,心中又羞又怒。
羞得是自己纵横江湖几十年,弄得这般狼狈还是生平第一遭;怒得却是明知鹰刀这小子就在楼上,可偏偏自己没有办法追上去将他拿住。
卓夫人武功虽高,却不是应变的长才。
她站在当地思虑片刻,方才向周围群雄喝道:“你们留下十几个人分布在这岳阳楼左近,监视鹰刀的踪迹。特别是岳阳楼一带临近的水域,要多加派些船只人手巡逻,莫要教他自水路逃跑了。鹰刀此人奸狡无比诡计多端,记住,只要有任何一丝异常情况便要出声示警,到时我自会前来增援。其他人等各回自己所属帮会,协助进行剿灭天魔宫事宜……好了,都散了吧!”
卓夫人血剑在手,群雄自然听其号令行事,当下纷纷遵令四散而去。
须臾之间,原本热热闹闹偌大一个岳阳楼人去镂空,空空荡荡,大堂之中只剩下幽兰小筑卓夫人座下十余名侍女拱卫在卓思楚的身旁。
卓思楚见鹰刀在这等劣势之下也能安然逃脱,心中欣慰无比甚是高兴,只觉身上的伤也好了大半,唇角不禁微微露出一丝笑容,但她一转眼望见卓夫人冷然立于大堂中的身影,连忙敛去笑容,生怕被其发觉自己暗暗欢喜的心情。
人手安置妥当之后,卓夫人叮嘱手下侍女要好好保护卓思楚。
随后,她长袖一挥卷起身旁一张椅子向天花板的洞口掷去,自己却往洞口之侧掠去。
当椅子从洞口穿射过去时,她一掌击破楼顶,另开了一个大洞穿洞而出。
有了方才受挫的前车之鉴,她自然怕鹰刀故伎重施,拿着大刀在洞口等着自己伸头一刀,所以她多了个心眼,用椅子作饵吸引鹰刀的注意,自己却声东击西从别的地方开辟上楼的路径。
这也算得上是吃一堑长一智了吧。
木屑四溅尘土飞扬中,卓夫人已悄然登上二楼。
她凝神静气谨防鹰刀这阴险小人暗中偷袭,但良久过去,并没有半分动静。
她定了定神,游目四顾,却赫然发现二楼之上除了地板上破开的两个大洞及自己扔上来的一张椅子之外,一切都秩序井然,哪里还有鹰刀的影子?
莫非这小子在三楼?
卓夫人再度确认二楼中没有鹰刀之后,身子便向三楼掠去。
这一次,她并没有多作停顿,而是全速上掠。
因此想到一种可能──岳阳楼临洞庭湖而建,此时的鹰刀又怎么会这么笨留在楼中等死?
只怕现在已经跳水逃生了。
正在这时,她的耳中猛然听见楼外一丝细微的水花声传入耳内,接着便听得有人在大声警示道:“有东西落水了,大家快搜……莫要教鹰刀给逃了……”
卓夫人大喜,身子一折返身往楼底掠去。
脸上笑容满面,口中喃喃道:“鹰刀啊鹰刀,就知道你会借洞庭湖水遁而逃……可你万万不会想到此时的洞庭湖已全盘掌控在我的手心,湖上舟船密布,戒备森严。特别是岳阳楼附近一带,就是连根针掉入水中也休想逃过我的眼楮……嘿嘿,这次看你还能跑去哪里?”一阵微风掠过,卓夫人几个起落,已掠出岳阳楼,往出声示警之处飞行而去。
可令卓夫人没有想到的是,当她掠出岳阳楼之后的不久,一条人影却从三楼楼顶的一块牌匾后翻身跃了出来。
只见他手持长刀,浓眉星目,面带一丝懒洋洋的笑容,好似天下任何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样,正是本该水遁而逃的鹰刀。
原来,当鹰刀逃至二楼一刀将卓夫人逼回一楼大堂之后,便飞掠上三楼准备自三楼露台跃入洞庭湖中逃之夭夭。
但是,在最后的关头,他突然改变了主意。
因为他猛然想到这看似是非常安全的水遁大计在此时也许并不安全。
为了围剿天魔宫,整个洞庭湖早已控制在血剑盟的手中,可以想见的是,此时的洞庭湖上舟船来往尽是血剑盟的人,自己在这个时候水遁实在和送羊入虎口差不了多少。
岳阳楼外笼罩于深深暮色中的洞庭湖在月光的辉映下是如此的平静,不时跳动着片片粼光,诱人之极。
但鹰刀知道,只要有一丝半毫的微小动静都无法瞒过守候在黑暗中蓄势待发的敌人。
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
在这种追兵在后危机四伏的时候,一般人早已凭着人类求生的本能,不加思索地跳入水中逃生了,但鹰刀居然能临危不乱,在千钧一发之刻想到水中潜藏着的危险,强行抑止住跳水逃生的冲动。
这不仅仅是鹰刀智慧的体现,更体现了鹰刀经过千百次生死考验之后所得到一种可贵的经验。
那就是,越是危急的时刻越不能狗急跳墙,而要三思而后行,因为这种时候你每一次错误的决定都可能要你的命,你不会有机会犯第二次错误了。
鹰刀略一思索,将身上早已破污不堪的大红新郎服脱下,包裹起身旁的一张椅子扔下楼去,自己却翻身上跃,躲在楼顶的一块大牌匾的后面。
这叫做调虎离山之计。
果然,当椅子落入水中时,便有人扯着嗓子示警了。
鹰刀偷偷从牌匾后望出去,只见楼下水域已被舟船围了个水泄不通,船上的灯光将整个水域照射得如同白昼一般,便是只苍蝇也难逃他们的眼楮。
鹰刀嘻嘻一笑,望着楼下越聚越多搜寻自己踪影的船只,知道自己的狡计大功告成,达到了吸引敌人注意力的目的,便翻身从牌匾后跃了出来。
“现在我就是大摇大摆地下楼,相信也不会有人出来阻拦了吧?”鹰刀得意洋洋地飘身向楼下掠去。
当他来至一楼楼梯的转角处时,却一眼瞥见一楼大堂中幽兰小筑的众侍女结成剑阵护卫在卓思楚的身旁。
剑阵中,卓思楚精神萎靡脸色苍白软软地坐在地上,一袭白衣胜雪。
鹰刀心头一热,几乎想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将她搂在怀中,从此后不再分开。
但是,理智却告诉他,这么做只会暴露自己的行踪给敌人知道,到那时,自己将再也没有先前那么幸运,能逃出这天罗地网了。
思楚,你等着我,终有一日我们会再度重逢,我们会重新聚首。
当那一天来临时,我将紧紧拥抱着你,没有任何力量能将我们分开,我们将一生一世都厮守在一起,不再分离。
这是我对你的承诺,有天上的明月给我作证!
思楚,你等着我……
鹰刀痴痴地望着远处那道白色的身影,心中柔肠百结,几度欲转身离去,可脚却像是被钉子钉住一般,无法移动分毫。
分离是为了将来更好的聚首,可当分离的时候来临时,才觉得离开心爱的人是如此的难。
终于,他咬一咬牙,狠下心肠下定决心离去。
他转过身子,飘身至岳阳楼临街的一扇窗前,先偷偷观察了一下楼外街道,发觉果如自己所料,静悄悄地没有任何人迹。
想来,他们的主力大都集中在洞庭湖,陆路上的防守相对来说并不严密,有些疏漏懈怠。
但鹰刀并不大意,先从怀中掏出一锭碎银,向窗外扔去。
碎银击中远处街边的一棵大树,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什么人?!”几条人影从暗处飞射出来,往大树旁急速掠去。
鹰刀微微一笑,趁着他们在树旁搜寻,无暇顾及这边的短暂时间,轻轻从窗口翻身出岳阳楼外,几个纵跃,已消失在黑暗之中。
尽管鹰刀已成功逃离岳阳楼,可前方依然是荆棘重重。
如今,血剑盟的势力已遍布岳阳、洞庭一带,孤立无援的鹰刀究竟能否逃脱敌人的魔爪?
没有人能知道。
天上的明月清冷依旧。
岳阳楼灯火阑珊。
一切都重归平静,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黑暗之中却似乎隐隐飘浮着一种危险的气息,令人为之心悸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