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过着和之前没什么不一样的生活,甚至还因为照顾女孩的起居而额外花费精力,但邹祈却觉得每一个新的清晨都变得生动多彩起来,尤其是下班回家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以前他总是宁肯在电厂里陪同事们加班或者出去喝酒聊天,也不愿独自憋在沉闷的房间里。
在工作不太劳累或者不想玩电脑游戏的夜晚,他会抱着幼女坐在窗子前聊会天,不过基本上都是他在随性地讲些工作里和小时候的经历,包括多年前遇到另一个女孩的往事;而幼女只是像洋娃娃般躺在他的怀里,用依恋的目光仰望着他。
——就这样过下去也挺不错的,邹祈时常会自欺欺人地想着,刻意忽略了无法逃避的现实问题。
日子一天天过去,又一个清晨他走进发电厂的中控室时,却没看见一向早到的胡师傅。
不知为何,他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隐约有种不安的预感。
“大刘,胡师傅呢?”
他一边换上工服,一边向旁边的同事搭话道。
“哦,他啊……好像上面来人检查,好像是核对燃料的储存和消耗情况,他一上班就被叫走了。诶,他这不是回来了么?”
话音未落,控制室的门就被人推开,老胡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胡师傅板着脸环视一圈,视线落在邹祈身上,过来拍了拍邹祈的肩膀,示意他跟自己出去一趟。
邹祈已经大概猜到是什么原因,只是还抱着侥幸心理,跟在老胡身后来到了走廊上。
老胡看了看四下无人,这才压低嗓音问道:“上次你带回去那个废弃的白料,没给玩死吧?”
“没有……”
邹祈犹豫了一瞬,决定实话实说。
“那就好,不过死了也无所谓。你立刻带过来给我,现在上面检查组要清点燃料的用量,要是被发现燃料下落不明可是大问题。”
说完,老胡就急匆匆走向电梯,他还要赶回去陪同检查。只剩下邹祈站在原地,脸色阴沉如水,后槽牙不自觉咬得咯咯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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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着脚步返回公寓的路上,他望着一如往昔的万里晴空,脑海中闪过了无数念头。
——最终还是到了离别的时刻。
虽然他早就有所了然,但事到临头仍然会有所不舍,所有的心理建设都抵不过此刻对于即将分别的难过。
推开房门,幼女正伏在乱成一团的被子里补眠,她昨晚被邹祈操弄到很晚,直到小穴泄得快要止不住水了才夹了一腔热精、昏昏沉沉的睡去。
“嗯……?爸爸,欢、迎回来……”
从被窝里仰起脸,幼女睁开惺忪的睡眼,立刻露出一个困惑但灿烂的笑容。
邹祈的心情更加压抑了,他从墙角拿出那个金属提箱,打开后放在床上。
“要出门,吗……一起……?”
因为有过几次被邹祈提着出门透气的经历,女孩已经不再想之前那样惧怕提箱,反而有些雀跃和期待地望着邹祈,任凭他将自己抱进提箱里,用拘束带固定好腰肢和脖颈。
“嗯……要带你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迎着幼女清澈的目光,邹祈忽然下定了决心,他要带着幼女一起离开这里。
虽然这会让他失去现在的一切,会连累胡师傅背上渎职的责罚,会让未来蒙上颠沛流离的阴影,但是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他的余生只会活在自我厌弃和憎恶之中。
——这个决定也许是错的。但她没有错,不应该被带去焚烧炉。
作出判断的邹祈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佝偻的脊背再次挺得笔直。他微笑着轻轻抚摸了几下女孩的头顶,然后合住了提箱。
电子支付的账户很可能会被冻结,而时间也来不及去取钱了,他必须在检查组意识到他失踪之前逃出足够远的距离。
还好,他平时都有存现金的习惯,出于某个特殊原因,此刻充实的钱包派上了用场。
除了钱和证件,他甚至没有带上替换的衣服,就这么急匆匆提着金属箱向楼下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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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走到公寓楼下时,迎面走来了几名身穿全黑制服的武装军人,混在其中的一袭电厂工装显得非常醒目——胡师傅距离很远就一眼看到了他,脸上的表情顿时松弛下来,他身边的黑衣军人则对视一眼,散开队形包围过来。
“胡师傅……不是、不是说好我、我把东西拿回去吗……”
邹祈瞬间冷汗湿透后背,他想挤出一个掩饰的笑容,却只觉得舌头发硬,说话都不太利索了。
“小邹,检查组发现燃料数量对不上。我跟他们解释过了,他们说只要你立刻把丢失的燃料补回去,顶多就是个点名批评,不会追究责任的。”
胡师傅温和地说道,看向邹祈的眼神中却流露出几分忧虑,等走到邹祈身边时又压低声音说道:
“我刚看你脸色不对,就知道你小子多半舍不得那燃料。我担心你做傻事。你这样的小年轻我见多了,可别一时冲动把后半辈子搭进去。”
居然是这样!
怎么会这样?
不该是这样!
邹祈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应该愤怒还是感动,大脑只有空白,眼睁睁地看着一名士兵走到他面前,伸出结实有力的双手。
邹祈吞了口唾沫,嘴里弥漫着一股苦涩,他用眼角余光打量了一眼面无表情端着24式微型冲锋枪戒备的士兵们,无可奈何地将提箱交到了面前的男人手里。
男人打了个手势,立即有另一名士兵走过来,从腰包里取出一支自动注射器,熟悉的液体在透明针筒里微微摇晃着。
在士兵们如临大敌的紧张注视下,拎着箱子的男人把金属提箱放在地上,打开了卡扣。
“唔……爸、咦呀——?!不要!”
不适应光亮的幼女第一眼看到邹祈,脸上露出安心的表情,但还没等她的笑容浮现,便被围拢过来的黑衣士兵吓得惊呼出声。
“燃料身份确认,你可以离开了。”
男人的语调仍旧没有起伏,冷淡地对邹祈说道,反而是旁边的老胡松了一口气,拉着邹祈的胳膊示意他快走。
但邹祈的脚下仿佛灌铅一般牢牢铸在地面上,目光死死盯着那个被士兵们遮挡住的方向。
“不要!呀,救命……救我,爸爸……”
从黑色制服的缝隙里,传来女孩的哭喊声。依稀可以看到,男人手中闪着寒光的针尖抵住了雪白的颈子。
邹祈只觉得血液“轰”的一声冲上头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他已经像是狂怒的犀牛般撞在持握注射器的士兵后腰上,然后一把抱住躺在箱子里的幼女,拼命向外跑去。
“站住!”
士兵们没有显露出任何慌张,甚至没有试图阻挡邹祈。
在呵斥无果后,他们对视一眼,冷静地端起了挂在胸前的冲锋枪,瞄准邹祈的背影扣动了扳机。
“突、突、突——”
前三发是空包弹,用作警告射击,第四发子弹贴着他的小腿擦过,他只觉得腿侧传来一股灼痛,步子不受控制地一个趔趄,险些扑倒在地。
中弹了!
邹祈心脏一紧,双腿更加奋力迈动,手臂下意识地将怀里的幼女抱得更紧,如同护着一支脆弱的瓷器。
“突、突、突、突——”
停顿了一刹的枪声再次密集传来,邹祈绝望地闭上眼睛,但预期中的疼痛并没有降临,他还在向前奔跑。
“突、突、突、突——”
枪声仍未停止,他忍不住回头张望,却看到自己背后正悬停着无数闪亮的黄铜弹头,仿佛凝固在琥珀中的昆虫,静静地被冻结在空气里。
那些几十米开外,那些黑衣男人的表情第一次发生了扭曲,尽管他们手中的枪口还在不断喷吐着火光,也只不过让空气中漂浮的弹头增添上一些罢了。
“这、是……?”
邹祈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低下头,视野里映出一双犹如融化铂金般的银色瞳孔,幼女眼底的毛细血管因为压力而破裂,在眼角凝聚成滴,宛若一颗血泪滑落。
即使只是废弃品,幼女也是如假包换的灵能使用者,但她柔弱的外表和凄惨的境遇总是会让邹祈无意间忽略掉这个事实。
灵能的表现形式,包括物质分解——
银色瞳孔骤然锁紧,悬停在空中的无数金属弹头瞬间化为漫天闪亮粉尘,反射着晨间的阳光,纷纷扬扬落下,如同一场金色的雨。
矢量偏转——
幼女的眼珠微微转动,看向那些不知所措的黑衣男人,无形的压力像一只巨手攥住了他们。
在一阵惨叫声中,士兵们和手里所持的枪械一同悬浮了起来,手脚并用地在半空中挣扎,仿佛一群在空气中溺水的人。
连金属枪身都会变形的巨大压力下,人类的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喀喀”声。
以及粒子共振——
“已经够了,我们离开这里吧。”
邹祈轻轻伸手擦去女孩眼角的血泪,她收紧的瞳孔颤动了一下,银色缓缓暗淡,那些悬浮在半空的男人如同被巨浪拍打般抛飞出去,四散摔落在公寓大门前的水泥地面上一动不动。
接着,无形的风托举起邹祈和怀中的幼女,地面在他们脚下迅速远离,直到高耸的公寓大楼都变得积木般大小。
源于这片大地的桎梏,连同地心引力一起被挣脱,就像灰暗褪色的城市般变得朦胧、直到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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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依靠灵能进行空中移动的感觉很难称得上舒适,不仅寒冷而且被风吹得睁不开眼睛,甚至无法保持平衡,简直像是凛风中的一片落叶般翻滚颠簸。
等到两人终于重新着陆,邹祈从附近的街景判断他们仍然并没有飞离太远,大概从北城区转移到了城南的郊外,周围已经看不到林立的高楼大厦,只有灰扑扑的低矮小楼簇拥在一起,其中大部分都已经人去楼空——这是能源危机下城市规模收缩的一个剪影——城市郊区甚至部分不发达的小城镇急速萎缩,大量人口聚集在方便供能的钢铁丛林里。
他们降落的地方是一座荒僻的小院外,虽然周围的建筑都已经明显出现废弃后的破败,但小院里还保有人类生活的气息。
透过锈迹斑斑的铁栅门,可以看到院子里的水泥地面已经开裂,荒草从裂缝里生长出来,在院子侧面的墙根下还有一个小沙坑,两个学龄前的孩子正蹲在沙子里玩耍。
“这里是……”
邹祈总觉得眼前的场景似曾相识,下意识伸手推开虚掩的铁栅门,抬脚走进了小院里。
一栋古旧的两层小楼立在旁边,外墙上被雨水冲刷出一道道水锈,楼顶上用红砖和预制板加盖出一间阁楼,看起来像是比例失调的大头娃娃,阁楼黑洞洞的窗口仿佛娃娃的独眼俯视着小院。
——是她梦里的那个院子?!
直到看见阁楼,邹祈这才恍然大悟。这里应该是幼女从小生活过的福利院,不知道是凑巧还是她下意识地控制,两人竟然来到了这里。
这时,小楼的门“咯叽”一声被从里面推开了,一名看起来不过高中生模样的少女从昏暗的房子里走了出来。
她面色有些病态的憔悴,嘴唇也缺乏血色,长发在脑后扎成简洁的马尾。
大概是正在忙碌家务,她只穿了一件垂到膝盖的旧衬衣,在胸前系了一条围裙,显得非常有居家风格。
在一刹那间,邹祈的呼吸被冻结了,他的视野里只有那双宝石般纯净的灰色眸子。
药剂抚平了时间留下的痕迹,少女的容貌一如当年,似乎将邹祈的记忆带回了十五岁那个淫靡的夜晚。
而女孩也认出了他,但相比起邹祈的惊诧,她只是迷惑地眨着眼睛,歪过头抿嘴轻笑。
心脏在狂跳,脸颊烫得要烧起来,邹祈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但却被怀里的幼女抢了先。
幼女的眼睛闪闪发亮,脸上的笑容纯真灿烂,一边把脸颊贴靠在邹祈颈侧,一边嗓音清脆地向着迎出来的少女喊道:
“妈妈,我找到爸爸了。”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