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膳之后,张无忌召开了朝议,因为是临时决定的,因此大臣们没有准备,李善长、刘基是最后才上殿来了。
张无忌对着刘基说道:“伯温先生,过去朕一向以为,给你任何官职,都是屈辱了先生,而今立国之后,你如还是个太史令,就不方便驾驭百官了。”
刘基说道:“驾驭百官上有陛下,下有李丞相、徐丞相,又有六部,我就还当太史令吧。”说着递上一沓文件,这是他已编好的《戊申大统历》。
他又继续的说道:“此后的事,我就召集文人编写元史了。”
“这不能由着先生了。”张无忌说道:“朕想了好几个晚上,朝野上下,像先生这样直言敢陈的人太少了,朕所渴求的不是阿谀奉承者,而是诤臣。想来想去,决定拜先生为御史中丞,太史令你还兼着,如何?”
刘基说:“我与陛下几年的君子协定就这样一朝破坏了?况且,御史中丞是专门开罪于人的角色,陛下是惟恐微臣舒服啊!”
张无忌说:“如果连你都怕得罪人,不敢当这个御史中丞,朕看满朝文武当中更没有人敢挺身而出了,百室你看呢?”
李善长忙说站出来说道:“皇上所言甚是。整顿吏治振兴朝纲,历朝历代都是大事。我朝刚刚立国,可是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没有比伯温先生更适合的人选了!”
就在这个时候,杨宪上殿来奏报,张无忌下诏召来的苏州府富户豪绅到了,在奉天门外等候陛见。
张无忌问道:“来了多少户?”
杨宪答道:“每年纳粮一百石至四百石的共四百九十户,来三百一十户;五百石至千石的五十六户,来十八户;千石至两千石的六户,来四户;二千石至四千石的两户,来了一户。”
张无忌问道:“你的亲戚钱万三来了没有?”
杨宪答道:“来了。”
张无忌又问:“没地种的农民来了吗?”
杨宪答道,“按陛下的意思请来十户。”
张无忌说:“都请上殿来吧。”
三声净鞭响过,值殿官在堂上唱喏:“苏州民众上殿喽!”
几百人熙熙攘攘地从奉天门外鱼贯而入,由汪广洋、陈宁等人引领着。
前面一伙人多,看装束,一望可知是豪绅,最惹人注目的是钱万三也在其中。
跟在后面的一小撮,衣衫破旧,清一色是农夫,瑟索着肩。
在司官的引领下,富户在前,贫民在后,依次上殿,在丹墀下跪拜,山呼万岁毕,起立。
富户站左,贫民在右,服饰、仪态成鲜明对照,这令张无忌很不舒服。
张无忌向下望望,问:“苏州每年缴粮四千石的是哪一位呀?”
走出来的是钱万三。
张无忌乐了:“原来是你。日子过得怎么样啊?”
钱万三答:“托皇上的福,国泰民安,百姓丰衣足食。”
“丰衣足食?”张无忌说,“你向右看,这十位农夫,是和你在同一块土地上过日子的人,你看他们的样子,像丰衣足食吗?”
钱万三说:“陛下,我说的是多数人家。”
张无忌说:“那更不对了,在丹墀下,他们是少数,可在苏州,穷人是多数。”张无忌拿起个单子,说:“苏州户口六万三千户,能缴一百石粮以上称得上富户的才五百多户,你这账是怎么算的呢?”
钱万三哑口无言。但心底不得不佩服,皇帝对下情了解得这么透。
张无忌问站在前面的一个农夫:“你往前站,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那脸如核桃皮的老农夫说:“回禀陛下,六十有六。”
张无忌说:“好啊,六六大顺,你今年过大寿了吗?”
老农民道:“不瞒皇上说,一年有半年吃糠咽菜,哪有闲钱过大寿啊。活着有口气就知足了。”
张无忌问:“河捐啊、路捐啊,还有壮丁捐,你们替富户出吗?按规矩,你们出人出工,富户出钱是吧?”
老农民据实奏报说道:“事实上穷人是出人又出钱。名目是出工出力不再出钱,可官府能向富户去要钱吗?”
张无忌说:“朕就知道是这么回事。钱万三,你交的四千石粮,有多少转嫁到农民佃户头上啊?”
钱万三一来跟张无忌打过交道,熟了,又仗着皇上为他立过牌坊,所以也不藏着掖着,他说:“若讲良心话,都得摊到佃户头上。”
张无忌说:“你说了实话。你不说实话朕也知道怎么回事。”他转向众人,说道:“其实朕希望天下富人越多越好,不怕你们富,民富才能国强。但富了不可黑心,黑心,不让佃户活下去,他们就逃亡、造反,你一颗租子也收不上来。新建立的大明国,就是要富户能心安理得,穷苦人能吃上饭,穿上衣服,他希望大家记住这四条:不要欺凌佃户;不要趁荒年低价兼并人家养家口的田地;不要仗势欺负弱者;不要勾结官府肥己。朕想在苏州试一种新的减租办法,富户可能有些损失,从长远看是得利的,富户们你们愿意不愿意?”
钱万三那些富户们都说愿意,不愿意也没人敢当皇上面说。
张无忌对那个老农说:“朕给你十两银子,回去过过六十大寿。”
老农趴下磕头:“万岁爷,我是哪辈子积德了,让皇上赏我呀。皇上给了这十两银子,我回去买牛买田,哪舍得吃了啊,那不是香香嘴巴臭臭***吗?”
好多富户大笑,又忙捂嘴。
这个时候一个官宦在一边喊:“放肆!”
老农吓得直叩头。“草民该死,请皇上恕罪……请皇上恕罪啊!”
张无忌说:“你们别吓唬他。农民多老诚,多可爱呀。这十两银子,就是赏你做寿的,朕再给你十两,你拿去买牛、买田。”
钱万三说:“皇上这样怜贫惜老、怜悯百姓,这国家没有不富足太平的,我们再为富不仁也不好意思了。”
张无忌笑了:“这话朕爱听。但是你们可是要做得到才好,要不然可不要说朕对你们无情……”
众富户哪里敢说不是,一个个点头说要回去落实皇上的英明决断。
等这些富户和农民下去之后,张无忌继续跟众大臣商议国事,从国家刑法到税收,到农业政策,商业政策,科举考试,解除奴婢制度和等级制度,甚至连朝廷上下官员统一服饰,部队番号,旗号等等,林林总总,总目繁多……这些个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定得下来了!
累了一天的张无忌傍晚时分来到坤宁宫。一进门他就吵着快找便装换换,他说皇上不好当啊,这繁琐的礼仪、三脱三换的衣服,叫人不胜其烦。
马秀英说:“别换了,反正陛下也坐不了多久,还要到别的殿去。”
张无忌坐下来自己扒掉靴子,扔出去好远,然后光着脚在地上走,说:“这多舒服,朕今天哪儿也不去了,住你坤宁宫。”
马秀英故意说:“我人老珠黄的,在我这儿有什么意思。”
张无忌说:“有多少回,朕心里憋闷时就愿意到你这儿来,你什么都不说,朕心里也觉得踏实。”
马秀英替他拿来便服换上,说:“谢谢你从来不忘记过去的患难情意。”
张无忌品着茶让她开一个单子。把她娘家那边还有什么亲人一一写上,他记得有个叔叔,还有表舅、表哥?
马秀英问:“陛下问这个干什么?若讲亲戚多了,远的、近的、表的,总有几十个吧。”
张无忌说明了,把名单开出来,该封的封,该赏的赏,免得说你做了皇贵妃了,一点人情都没有。
马秀英说:“这我可得好好谢谢陛下。你心里有我,比什么都强,封我亲戚的事就免了吧,千万不能办。”
“你生气了吧?”张无忌审视着她的脸解释地说,登极过后,先追封朕的上四代祖先,这是规矩,没有厚此薄彼的用心。
“陛下想哪儿去了!”马秀英说,“臣妾的养父郭子兴,皇上你追封他,谁也说不出什么。别的亲属,如果是有功劳的,有才干的,也倒无所谓,他们本是平常百姓,突然因为臣妾当了皇贵妃而平步青云,那可真应了平时那句话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张无忌呵呵一笑,说:“你可要小心啊!这话可是冒犯天子的,有杀头之罪呀。”
马秀英笑道:“你要杀我,我也没办法,谁让我当初跟了你呢!”
“你越来越放肆,这可是君前失礼罪呀!”张无忌说,“不叫我陛下,一口一口你,了得吗?”
马秀英说:“你方才不也说‘我’了吗?你应当称朕啊!”
张无忌说:“可不是,当皇帝还没当惯。”二人大笑,这一笑,仿佛时光倒退到了小家小户的从前,倒也别有一番恩爱滋味在心头,令人留恋。
马秀英认真的说道:“陛下封了臣妾的亲戚,对我没什么,人家会说陛下有私。基业刚刚开始,不该这样,臣妾知道皇上是一片好心,可我真心劝你不要这样。”
张无忌感叹地说:“你真是朕的贤内助啊,都说唐太宗的长孙皇后贤德,朕看未必有你这样通情达理。你既这样说,那就不封;不过,这一来,别人的也不好封了,你会惹人不高兴的。”
“不会吧。”马秀英说,“姐妹们其实都通情达理得很!”
张无忌满意的点点头,其实他心里压根没想过要封赏什么亲戚,这本来就是荒唐之极的事情!
官职王侯将相都是要凭本事和血汗打出来的,没有陪自己打天下想得到封赏,那是不存在的事情!
他之所以这么跟马秀英说,就是想试探一下他有没有私心。
如果有,证明她不适合母仪天下,如果没有,那证明历史没有错,大脚马皇后的确就是一个贤内助!
张无忌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心里也乐开了花。
停了一下,他对马秀英说,“过几天朕要动身去开封,冯国胜大军已打入潼关,徐达已进至陕州,北伐大军平齐鲁,下河洛,战绩煌煌,不久即可攻下大都,元朝京城不过是一座孤城而已。”
马秀英赞成说道:“陛下亲自到前线犒师,对将士是莫大鼓舞。”
张无忌说道:“我不但是去犒师,也想看看开封这座城的气势。作为国都,南京虽有虎踞龙蟠之势,又是六朝故都,但他总是觉得有点犯忌。”
马秀英问“犯什么忌?”
张无忌说道:“虽然南京是六朝古都,但是在南京建都的六朝,三国时的吴,东晋,南朝的宋、齐、梁、陈,五代的南唐全是短命的。况中原才是腹地,西安、开封、洛阳这才是华夏中心。所以朕要去看看……”
马秀英点点头,形象张无忌是想着给大明王朝寻找万代基业的国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