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张无忌起床,众女已经都不在了,这个时候听得客栈外大街之上一片喧哗。
走到窗口望去,只见街上无数男女,都是衣衫光鲜,向北涌去,人人嘻嘻哈哈,比过年还要热闹。
炮仗之声,四面八方的响个不停。
“无忌,快一点,大游皇城开始了!”周芷若和史红石这个时候也已经女扮男装来到了房间。
张无忌看着二女女扮男装更加姿色撩人,看得心动砰然,一下子也愣住了。
“相公,你发什么愣啊,快一点,迟了就赶不上了!”史红石微笑的说道。
“哦,你们怎么想到要女扮男装的!?”张无忌问道。
周芷若道:“我跟汝阳王府中的武士动过手,要是被他们认不出就麻烦了,所以就女扮男装了?无忌,你也要改扮一下哦。”
说着,周芷若和史红石帮忙张无忌易容。
这个时候韩林儿也回来了,说都已经联系好大都的明教兄弟,于是张无忌带着大家一起去游皇城。
此时的皇城内外已人山人海,几无立足之地。
张无忌双臂前伸,轻轻推开人众开道,到了延春门外一家大户人家的屋檐下,台阶高起数尺,倒是个便于观看的所在。
站定不久,便听得锣声当当。
众百姓齐呼:“来啦,来啦!”
人人延颈而望。
锣声渐近渐响,来到近处,只见一百零八名长大汉子,一色青衣,左手各提一面径长三尺的大锣,右手锣锤齐起齐落。
一百零八面大锣当的一声同时响了出来,直是震耳欲聋。
锣队过去,跟着是三百六十人的鼓队,其后是汉人的细乐吹打、西域琵琶队、蒙古号角队,每一队少则百余人,多则四五百人。
乐队行完,只见两面红缎大旗高擎而至。
一面旗上书着“安邦护国”,一面旗上书着“镇邪伏魔”,旁附许多金光闪闪的梵文。
大旗前后各有二百蒙古精兵卫护,长刀胜雪,铁矛如云,四百人骑的一色白马。
众百姓见了这等威武气概,都大声欢呼起来。
张无忌暗自感叹:“外省百姓对蒙古官兵无不恨之切骨,京师人士却是身为亡国奴而不知耻,想是数十年来日日见到蒙古朝廷的威风,竟忘了自己是亡国之身了。”
两面大旗刚过去,突然间西首人丛中白光连闪,两排飞刀,直射出来,径奔两根旗杆。
每排飞刀均是连串七柄,七把飞刀整整齐齐的插在旗杆之上。
旗杆虽粗,但连受七把飞刀的砍削,晃得几晃,便即折断,呼呼两响,从半空中倒将下来。
只听得惨叫之声大作,十余人被旗杆压住了。
众百姓大呼小叫,纷纷逃避,登时乱成一团。
这一下变起仓卒,张无忌等也是大出意料之外。
韩林儿大喜之下,正要喝采,蓦地里一只软绵绵的手掌伸了过来,按在口上,却是周芷若及时制止他的呼喝。
只见四百名蒙古兵各持兵刃,在人丛中搜索捣乱之人。
张无忌见发射这十四柄飞刀的手劲甚是凌厉,显是武林好手所为,只是闲人阻隔,没能瞧见放刀之人是谁。
连他都没见到,蒙古官兵自只乱哄哄的瞎搜一阵。
过不多时,人丛中有七八名汉子被横拖直曳的拉了出来,口中大叫:“冤枉……”蒙古兵刀矛齐下,立时将这些汉子杀死在大街之上。
韩林儿大是气愤,说道:“放飞刀的人早已走了,凭这些脓包,也捉得到么?却来乱杀良民出气。”
周芷若低声道:“韩大哥禁声!咱们是来瞧大游皇城,不是来大闹皇城。”
韩林儿道:“是。”不敢再说甚么了。
乱了一阵,后边乐声又起,过来的一队队都是吞刀吐火的杂耍,诸般西域秘技,只看得众百姓喝采不迭,于适才血溅街心的惨剧,似乎已忘了个干净。
其后是一队队的傀儡戏、耍缸玩碟的杂戏,更后是骏马拖拉的彩车,每辆车上都有俊童美女扮饰的戏文,甚么“唐三藏西天取经”、“唐明皇游月宫”、“李存孝打虎”、“刘关张三战吕布”、“张生月下会莺莺”等等,争奇斗胜,极尽精工。
张无忌见惯世面,对这些不感兴趣。
但是周芷若、韩林儿、史红石他们三人一生生长于穷乡僻壤,几时见过这些繁华气象,都不禁暗叹今日大开眼界。
彩车上都插有锦旗,书明“臣湖广行省左丞相某某贡奉”、“臣江浙行省右丞相某某贡奉”等字样。
越到后来,贡奉者的官爵愈大,彩车愈是华丽,扮饰戏文男女的身上,也是越加珠光宝气,发钗颈链竟然也都是极贵重的翡翠宝石。
蒙古王公大臣一来为讨皇帝喜欢,二来各自夸耀豪富,都是不惜工本的装点贡奉彩车。
丝竹悠扬声中,一辆装扮着“刘智远白兔记”戏文的彩车过去,忽然间乐声一变,音调古拙,彩车上一面白布旗子写的是“周公流放管蔡”。
车中一个中年汉子手捧朝笏,扮演周公,旁边坐着一个穿天子衣冠的小孩,扮演成王。
管叔、蔡叔交头接耳,向周公指指点点。
接着而来的一辆彩车,旗上写的是“王莽假仁假义”,车中的主莽白粉涂面,双手满持金银,向一群寒酸士人施舍。
其后是四面布旗,写着四句诗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若使当时便身死,千古忠佞有谁知。”
张无忌心中一动:“天下是非黑白,固非易知。周公是大圣人,当他流放管叔、蔡叔之时,人人说他图谋篡位。王莽是大奸臣,但起初收买人心,举世莫不歌功颂德。这蒙古人居然歌颂王莽,简直匪夷所思。”
又想:“这二辆彩车与众大不相同,其中显是隐藏深意,主理之人,却是个颇有学识的人物。”
随口将那四句诗念了两遍。
彩车过完,只听得梵唱阵阵,一队队身披大红袈裟的番僧迈步而来。
众番僧过后,铁甲锵锵,二千名铁甲御林军各持长矛,列队而过,跟着是五千名弓箭手。
弓箭手过尽,香烟缭绕,一尊尊神像坐在轿中,身穿锦衣的夫役抬着经过,甚么土地、城隍、灵官、韦陀、财神、东华帝君。
众百姓喃喃念佛,有的便跪下膜拜。
神像过完,手持金瓜金锤的仪仗队开道,羽扇宝伞,一对对的过去。
众百姓齐道:“皇上来啦,皇上来啦。”
远远望见一座黄绸大轿,三十二名锦衣侍卫抬着而来。
张无忌凝目瞧那蒙古皇帝,只见他面目憔悴,委靡不振,一望而知是荒于酒色。
皇太子骑马随侍,倒是颇有英气,背负镶金嵌玉的长弓,不脱蒙古健儿本色。
“韩林儿,你保护芷若和红儿,我去刺杀狗皇帝!!”
张无忌说着,不由得心潮澎湃起来,能在古代行刺皇帝,那也是改变历史进程的伟大事件了。
换做在二十一世纪,那就是斩首行动了!
韩林儿却拉住张无忌耳边低声道:“教主,这种事情还是让属下去好了,你老人家乃是明教教主,肩负天下反元大任,容不得有半点闪失啊!”
张无忌道:“不成,你去不得,鞑子皇帝身旁护卫中必多高手,这天下也只有我一个人可以百万军中取首级!”
张无忌左首一人忽然说道:“教主,不妥,不妥。以暴易暴,未见其可也。”
张无忌、韩林儿、周芷若、史红石齐吃一惊,向这人看去,却是个五十来岁的卖药郎中,背负药囊,右手拿着个虎撑。
那人双手拇指翘起,并列胸前,做了个明教的火焰手势,低声道:“彭莹玉拜见教主。教主贵体无恙,千万之喜。”
张无忌大喜,道:“啊,你是彭……”原来那人便是彭莹玉,他化装巧妙,站在身旁已久,张无忌等三人竟未查觉。
彭莹玉低声道:“属下知道教主要行刺狗皇帝,连夜赶来,总算是赶上,没耽误天下大事,幸之,幸之!教主,此间非说话之所,但你听属下一言,这鞑子皇帝除他不得。”
张无忌素知他极有见识,点了点头,不再言语,也表示不再行刺皇帝,伸手抓住了他左手轻摇数下。
皇帝和皇太子过后,又是五千名铁甲御林军,其后成千成万的百姓跟着瞧热闹。
街旁众百姓都道:“瞧皇后娘娘,公主娘娘去。”
人人向西涌去。
周芷若道:“咱们也去瞧瞧。”
张无忌众人挤入人丛,随着众百姓到了玉德殿外,只见七座重脊彩楼耸然而立,楼外御林军手执藤条,驱赶闲人。
百姓虽众,但张无忌等四人既要挤前,自也轻而易举,不久便到了彩楼之前。
中间最高一座彩楼,皇帝居中而坐,旁边两位皇后,都是中年美妇,国色天香,还真是大美人。
全身包裹在珠玉宝石之中,说不尽的灿烂光华,头上所戴高冠模样甚是诡异古怪。
皇太子坐于左边下首,右边下首坐着个十五六岁的女子,身穿锦袍,想必是公主了。
张无忌游目瞧去,只见左首第二座彩楼中,一个少女身穿貂裘,颈垂珠链,巧笑嫣然,美目流盼,正是赵敏。
这彩楼居中坐着一位长须王相公,相貌威严,自是赵敏的父亲汝阳王察罕特穆尔。
赵敏之兄库库特穆尔在楼上来回闲行,鹰视虎步,甚是剽悍。
此时众番僧正在彩楼前排演“天魔大阵”,五百人敲动法器,左右盘旋,纵高伏低,阵法变幻极尽巧妙。
众百姓欢声雷动,皆大赞叹。
周芷若向赵敏凝望半晌,叹了口气,道:“回去罢!”
众人从人从中挤了出来,回到客店。
彭莹玉向张无忌行参见之礼,各道别来情由。
张无忌问起谢逊消息,彭莹玉甫从淮泗来到大都,未知谢逊已回中原。
他说起徐达、常遇春等年来攻城略地,甚立战功,明教声威大振。
韩林儿道:“彭大师,适才咱们抢上彩楼,一刀将鞑子皇帝砍了,岂非一劳永逸?”
彭莹玉摇头道:“这皇帝昏庸无道,正是咱们大大的帮手,岂可杀他?”
韩林儿不明的奇声问道:“鞑子皇帝昏庸无道,害苦了老百姓,怎么反而是咱们大大的帮手?”
彭莹玉道:“韩兄弟有所不知。鞑子皇帝任用番僧,朝政紊乱,又命贾鲁开掘黄河,劳民伤财,弄得天怒人怨。咱们近年来打得鞑子落花流水,你道咱们这些乌合之众,当真打得过纵横天下的蒙古精兵么?只因这胡涂皇帝不用好官。汝阳王善能用兵,鞑子皇帝偏生处处防他,事事掣肘,生怕他立功太大,抢了他的皇位,因此不断削减他兵权,尽派些只会吹牛拍马的酒囊饭袋来领兵。蒙古兵再会打仗,也给这些混蛋将军害死了。这鞑子皇帝,可不是咱们的大帮手么?”
这番话只听得张无忌连连点头称是。自己的确没想到这一层,一个昏庸的皇帝绝对就是自己好帮手。
彭莹玉又道:“咱们若是杀了鞑子皇帝,皇太子接位,瞧那皇太子的模样,倒是个厉害角色,就算新皇帝也是昏君,总比他的胡涂老子好些。倘若他起用一批能征惯战的宿将来打咱们,那就糟了。”
张无忌赞许的说道:“幸得大师及时提醒,否则今日我们若然鲁莽,只怕已坏了大事。”
韩林儿连打自己嘴巴,骂道:“该死,该死!瞧你这小子以后还敢胡说八道、乱出胡涂主意么?”
登时把张无忌、周芷若、史红石、彭莹玉逗得都笑了。
彭莹玉又道:“教主是千金之体,肩上担负着驱虏复国的重任,也不宜于冒大险,效那博浪之一击。属下见皇帝身旁的护卫之中,高手着实不少,教主虽然神勇绝伦,但终须防寡不敌众。万一失手,如何是好?”
张无忌拱手道:“谨领大师的金玉良言。”
周芷若叹道:“彭大师这话当真半点不错,你怎能轻身冒险?要知待得咱们大事一成,坐在这彩楼龙椅之中的,便是你张教主了。”
韩林儿拍手道:“那时候啊,教主做了皇帝,周姑娘做了皇后娘娘,杨左使和彭大师便是左右丞相,那才教好呢!”
周芷若这辈子听到最舒心的话,莫过于韩林儿这一句了,顿时双颊晕红,含羞低头,眉梢眼角间显得不胜欢喜。
张无忌连连摇手,道:“韩兄弟,这话不可再说。本教只图拯救天下百姓于水火之中,功成身退,不贪富贵,那才是光明磊落的大丈夫。”
彭莹玉道:“教主胸襟固非常人所及,只不过到了那时候,黄袍加身,你想推也推不掉的。当年陈桥兵变之时,赵匡胤何尝想做皇帝呢?”
张无忌只道:“黄袍加身这个事情现在就谈论未免太早了,我们现在还应该尽心为天下苍生谋福才是。”
“教主所言甚是。”
彭莹玉点头的说道:“现在天下十八路诸侯反元,大有当年隋末乱世的征兆,虽然现在我明教势力最大,但如果太过明目张胆,只怕会变成众矢之的,好事也会变成坏事。现在最务实的做法就是低调壮大实力,那天下大事可定矣!不过教主为人一向低调,实在乃是我明教和天下之福!教主近日又跟丐帮、峨嵋派和解,能娶到周姑娘和史帮主作为我明教教主夫人,实在乃是武林之幸,天下之幸。教主手持屠龙刀,而倚天剑又是峨嵋派之物,现在屠龙刀和倚天剑都已经是刀剑合一,教主现在可算是真正的武林盟主,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啊!”
“哪里哪里,全凭各位兄弟仗义,明教才有今天的成就!祝反元大业早日成功!”张无忌谦虚的说道。
周芷若早已经是喜笑颜开,放佛自己已经就是教主夫人甚至是皇后了!!
五人谈了一会,用过酒饭,张无忌道:“我和彭大师到街上走走,打听义父的消息。”
他想韩林儿性子直,见到甚么不平之事,立时便会挥拳相向,闯出祸来,便道:“韩兄弟,你和芷若、红儿今晚别出去了,便在客店中歇歇。”
韩林儿道:“是,教主诸多小心!”
当下张无忌和彭莹玉言定一个向西,一个向东,二鼓前回到客店会合。
张无忌出店后向西行去,一路上听到众百姓纷纷谈论,说的都是今日“游皇城”的热闹豪阔。
有人道:“南方明教造反,今日关帝菩萨游行时眼中大放煞气,反贼定能扑灭。”
有人道:“明教有弥勒菩萨保佑,看来关圣帝君和弥勒佛将有一场大战。”
又有人说:“贾鲁大人拉夫掘黄河,挖出一个独眼石人,那石人背上刻有两行字道:”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这是运数使然,勉强不来的。”
听到这些,张无忌这个时候才知道古代谣言的可怕,往往一句谣言就可以颠覆一个朝代。
此刻的元朝面临的正是这样的情况,一如当年陈胜吴广反秦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