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夏常侍已经到武昌城商议过,姚姬便下令开始准备将内侍省北迁。
内侍省脱胎于以前的辟邪教,有较为严密的分工组织,经过整顿之后各分司的职权更加清晰明了;于是姚姬只需要决策,诸事不必亲自过问。
不过她的卧室耳房里的一些隐私,却要亲自处理,却是一件麻烦的事。
之后那个喜戴佛珠的老妇冬雪来问:“内侍省看押了一些人,如何处置?”
内侍省私设的囚禁房子里其实没几个人,一般作奸犯科的罪犯有地方官府审讯处置,他们并不过问;不过内侍省非常重视自家的私狱,可以合法地关押犯人,这是极大的权力象征,不是里面关了多少人的问题。
历代王朝几乎都有皇室的情报密探机构,但惟独明朝的锦衣卫最是显眼,因为它有可以不经司法衙门就羁押刑讯犯人的诏狱。
姚姬听到提起私狱,首先想到的是被关押的于谦,便道:“于谦带走,其他人重罪的和内侍省内部的人就杀掉,轻罪者交给武昌营营署。”
“是。”冬雪回答了一声,又提醒道,“半月前捉回来的辛未剑侍……便是在王府内做了几天白衣侍从,后来想逃跑的那人,应该杀掉罢?”
姚姬身边的白衣侍从属于亲信卫士,一般人动不了她们,所以冬雪才专门问了一句。
这类侍从长期亲随,知道很多秘密,所以一旦进来,老死也不准叛逃的;她们没有姓氏没有名字,曾经有名字也不准再用,只有一个称谓,甲乙丙丁如此排列。
进入白衣侍从的行列一是需要姚姬亲自点头,二是要她们自己选择、经本人同意你情我愿。
可一旦进来了,背叛是绝不能宽恕的罪行。
那么冬雪提到的辛未,按规矩只有死路一条。姚姬正待想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我记得她长得还算俊俏?”
冬雪道:“可不是,十六七岁年轻俊俏,可年纪小也不定是好事。拷打过,应该不是受人指使混进来的细作,不然早就招了;定是因年小无知,不懂事自个闯出来的祸。”
姚姬道:“暂且留下性命,带走。”
“是。”
……
一份急报送到武昌参议部官署内,收发处理公文的司务看完内容条目,急匆匆地径直找朱恒去了。
在黄州境内发现了大批官军从平湖关通过。
平湖关在黄州中部,大别山西面,大军只要过了那附近的几个关口,到长江北岸便如履平地。
朱恒私下里在张宁面前推测,官军是不是要打九江?
数日之后,永定营斥候再报军情,有官军水师接近鄱阳湖湖口。
种种迹象让朱恒在张宁面前也有些沉不住气,他坐立不安地说:“前阵子神机营西调至荆州,又有川军东下,难道只是声东击西之计?京营的目标是九江府?”
张宁拿尺子在地图上一量,虽然图纸没什么精度可言,不过大概的远近还是差不多的。“武昌府距九江城,直线距离就几乎有四百里之遥。”
朱恒紧皱眉头,刚坐下来又站起身,他此时的心情一定很不好过。
当初参议部决策将朱雀军重兵布置在洞庭湖西面,现在东面却很快就受到危险,他作为参议长、文官谋士团最高幕僚难辞其咎,往大了看可以说是战略失误。
朱恒使劲点头道:“武昌过去太远了,主要我们兵力也远远不够,这里只有永定营能战……九江是汉王府控制的地方,若是咱们不打招呼就大军压境,也会有很多麻烦,现在在设防联络南京时间也不够了。”
张宁发现无计可施,反而淡定下来。
他好言道:“这也怪不得朱部堂,根本原因是咱们兵力不足以应付这么长的战线。刚才朱部堂所言声东击西之计,我倒觉得有些言过其实,这么大规模的调兵作战,朝廷不会使什么阴谋诡计,用了也于事无补……有可能是京营意图两线出击。”
朱恒听罢情绪复杂地看向张宁,突然觉得自己一把年纪了还要一个年轻人宽慰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张宁又问:“上次调送给汉王军的军火,确认已送达九江府了?”
“是,早已送达。”朱恒点头道。
“很好……”张宁微微偏过头去,好像是在看别的事物的模样,这样有一点自然停顿的时间,回过头来便道,“时间不早了,今天姚夫人要到武昌,我到城门口去迎接,官署里就有劳朱部堂操持了。”
朱恒忙执礼道:“臣定当用心谋划。恭送王爷。”
看到张宁离开的背影,朱恒想起他最后说那句话时的样子。
和张宁相处了不短时间,对于一些习惯朱恒已经了如指掌……
每当张宁遇到难题时总会做那样的动作,偏头看别的东西,好像在刻意掩饰自己的犹豫不决;但又不会给人心不在焉的感觉,因为眼珠子的细微转动好像在思考问题。
或许张宁本就是个谨小慎微而且有些优柔寡断的人,不过他从来不会表现出来,在有意识地克服自己的弱点。
那他究竟是什么态度?
再次确认军火的事,意思是可以依靠汉王的军力来抵挡东线?
朱恒是从汉王府过来的人,总觉得不太可靠,但是现在还有别的办法吗?
张宁带着卫队出城等候,果然等到姚姬的一行人马。
因为昨天就有关卡咨文禀报内侍省的行踪。
当然一个嫔妃身份的人进城就没有多少迎接仪式,和建文驾临时完全不同;张宁亲自出城迎接就可以表示尊重了。
内侍省选定的地方仍然在楚王府,建文帝的行宫同样在此。
因为楚王府占地宽广、建筑极多,幕僚们建议将内侍省也设在此处,一则威严,二则让张宁的母妃住在王宫可表示合盟之心……
所以姚姬也将住在楚王府。
这座王宫本来是太祖第六子楚昭王朱桢的王府,朱雀军进攻武昌城时,这里的主人楚王已经是第二任、朱桢的儿子楚庄王朱孟烷。
不过楚庄王在大军还没到达武昌城时就跑了,等张宁拿下武昌城时,这里只剩一座空的王宫和一些无关紧要的宦官宫女。
记得建文帝刚进城时要入住楚王宫,还惺惺作态了一番、多不情愿。
他说这里是堂弟的王宫,现在把弟弟赶跑自己来住有点不义云云……
说来楚庄王和建文帝还真是如假包换的堂兄弟,建文的父亲朱标和楚庄王的父亲朱桢同是太祖的皇子,亲兄弟。
后来张宁称楚王自己跑了,这么多房子空着也是空着,给皇兄借住作为行宫也是无妨,以后还给楚王就是,建文这才同意。
张宁骑马接着姚姬的车队从南城门进城,通过察院大街就到了楚王府北宫门。
这条街的名字叫察院街缘由很简单,湖广按察使司就在这里。
大伙从北门进去是因楚王宫分内外宫,从南面正门进去是外宫;北面是内宫,也是内侍省的范围。
皇帝住在外宫的大殿上,忠正殿、皇恩殿等建筑更有气派;“内侍省”将设在内宫,从北门进去,亭台楼阁宜于居住,却没有大型的宫殿。
威仪当然是要留给建文帝的,这也是张宁需要他的原因。
内侍省名义上可以是皇帝的后宫,其实就是姚姬控制的势力;相比之下,张宁这个藩王在武昌城连王府都还没有,他住在官署里。
北宫门上面有副牌匾,上书:皇恩浩荡。
不过这道门的名字不叫皇恩浩荡门,而叫“望京门”,名字是永乐帝迁都北京后改的;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就是楚王表示自己很想念在京师的皇帝。
人马穿过南门延伸的两丈宽主道,在一栋二层高的大房子前停下来。
张宁从马上跳下来,将缰绳交给马夫,径直走到马车旁边,挥手支开了一个白衣侍从,亲自给姚姬把厢门打开。
等姚姬弯着腰下来时,他又把手臂轻轻伸过去,姚姬笑了一下,便扶着他的手腕下车来了。
张宁指着前面远处的一条东西横开的大道说:“这是楚王宫内外分界,前面是父皇的人掌管,按照约定好的规矩,母妃的侍从不能随便过去……当然您要亲自去拜见父皇,那是可以的。”
他稍稍降低了点声音,“宫外、包括南正门内侍省的人可以把手,为防细作奸人混进行宫。”
姚姬直着脖子微微点头,一句话都没说,回首目光从张宁的脸上扫过,眼睛顾盼生辉,然后轻轻把手从他的腕上拿开了。
周围的人都是内侍省的侍从,此时无不弯腰垂首,眼睛看着地面。
张宁又道:“母妃一路车马劳顿,今日早早歇息解乏,儿臣便不多叨扰了。”
“湘王近日很操劳忙碌?”姚姬朱唇轻启,淡淡地问了一句。
张宁转头目光看了一眼毫无观赏性的路面,略一思索停顿,便答道:“倒不是很忙,今早已去过一趟官署,参议部诸官足够应付日常政务了。”
姚姬听罢说道:“那你留下来同我用膳罢,许久不见,我也想与你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