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老徐说了身家,张宁明白人是笼络住了,中不中用还得观后效。
他很快就翻脸比翻书快,一改客气,正色道:“不管老徐你以前是做官的还是干什么的,现在你们什么也不是,再提当年勇毫无用处。”
老徐愣了愣,不动声色听他究竟要说什么。
“现在我这儿有份差事,愿意不愿意干随你。两个人,年俸共五十两,吃住及办事费用由做东家的我报销;另外老徐每月领银一两或铜一贯……”张宁用余光看了一下那文君姑娘,忽地想起自家妹子要存点私房钱买个人用品,有些用度她是不好对长辈说的,便顿了顿说道,“文君也领一贯,月俸各领各的,年俸一并支付给老徐。如果不满意,亦不强留;如果愿意,咱们之间的规矩由我来定,概不讨价还价。”
老徐道:“张大人说的是待遇,咱们的分内事有哪些?”
张宁淡定地说道:“分内事就是我交代的事……先听我说完,言明这规矩由东家定的。一般的事,也就是明显容易办到的,你们不能拒绝。若是有强人所难之嫌,你们可以拒绝;不过如果去办好了,另有赏钱。”
他沉吟片刻又道:“还有一个事儿,待我回京后找熟人确认你们的身份,属实的话我承诺为你们落籍,当然如果二位嫌入别人家的佃籍、虽不徭役不纳粮却不光彩,那也不强求。待你们落籍张家,老徐的身后事由我承担,文君将来要出嫁,我会送一份嫁妆;哪天在婆家闹别扭,大可以把张家当做娘家回来住住。”
说罢二人沉默了一会儿,老徐沉声问道:“张大人定的这些规矩,说到做到?”
“丑话说在前头,院子里的规矩和老徐行伍里的法令是一个道理,令出不行如何服人?不过法令没有一成不变的,规矩亦是如此,改规矩也是我说了算;到时候如果改得无法接受,你们还可以重新选择。”
张宁道,“你考虑考虑?”
老徐果断拜道:“无规矩不成方圆,东家能说到做到,属下自然心服口服。”
张宁听到他的称呼,顿时露出了笑容,点点头摸出准备好的银票放在桌子上:“今后的年俸一律预付,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是否真的可以用人不疑,那倒未必,不过眼下这状况,利弊权衡全在胸中。
……
游戏已经开始了,最有趣的是游戏规则自己来定,没别的原因,就因为是主动出击掌握着主动权。
就算到时没成功,也可以称之为“败”,而不是命运控于他人之手坐等被审判。
“赵二娘,湖广常德人。永乐十七年,嫁本府城内魏家,不守妇道与邻和奸,捉至县衙,杖九十,夫休之。及归,父羞拒入……”张宁拿着名单卷宗在谢隽詹烛离面前不慌不忙地念起来。
歇气喝茶,谢隽道:“那时赵二娘没地儿可去,只好隐名埋姓离开本府进了个窑子,因年轻貌美每天纳客一二十人,就是个淫妇也受不了啊。后来被属下相中,给她谋了个好生计,现在还干得有滋有味高兴着。对了,去年起她的身份就是仪真县大树坳村一个老财主的小媳妇,然后勾搭上了扬州帮的一个头目,有机会不管是幕天席地野合、还是索性在家里让老财主做乌龟,与那头目来往甚欢,让咱们对扬州帮的动向了如指掌,是很得力的一个细作。”
“扬州帮在江浙也是财力雄厚啊。”张宁淡然说道,“有钱偏偏冒着险宠一个有夫村妇,赵二娘应该姿色手段都不错?”
谢隽见张宁神情自若精神很好,便忍不住小声道:“我不知如何说,大人何不亲自试试,无妨的。”
张宁没好气地瞧了他一眼,语重心长地说:“蛇有蛇道,人有人道。咱们既然付酬用她为细作,又怎么能无故让人三陪?要不谢老板把她纳回家去养着,天天能让她陪,别让她在外头讨生活了?”
“消受不起,消受不起啊。”谢隽忙摆手道。
张宁这才说道:“密招她回来,扬州帮别管了,现在咱们的重点是桃花山庄。”
“卑职即刻就办!”
谢隽积极响应。
他是明白桃花山庄的严重性,张宁所谓另辟蹊径的布置又酝酿了那么久,现在不用心办差,朝廷用他干什么吃的?
卷宗上有许多名单,张宁偏偏选中了赵二娘,整盘计划的“眼”就是色。
没办法,用常规方法混进去只能陷入谢隽描述的情形,要先取得乱党们的基本信任就是场旷日持久的战斗,张宁耗不起那时日。
利用女人,虽然赵二娘本身就干这行,但在张宁心里仍然不怎么光彩,不过换做胡滢的话肯定毫无压力的,张宁也就不想去纠结了。
以前在京师时,听到过一些关于彭天恒的信息,最重要的一个细节:彭天恒教唆“宫女周氏”去干御膳下毒的事,这简直就是风萧萧兮易水寒英雄一去不复还,和荆轲入秦刺秦王一样根本不可能活着回来,这是多么具有勇气和决心的大事!
彭天恒这厮倒好,先忽悠着把人睡了再说,免得浪费……
要色到什么境界无耻到什么境界才干得出来?这样的人弱点非常明显,不攻其软肋攻哪里?
待那赵二娘秘密回到扬州,从后门进碧园,张宁和谢隽等人一起接见了她,吩咐如何去办,说得非常详细。
交待清楚他忍不住临时加了一句:“这事儿比较危险,彭天恒是带着兵器的亡命徒,一旦事败你的情况堪忧。你虽然在我们手下当差,但这回我不勉强你,不愿意去你就说出来。”
“带的什么兵器,枪吗?”
赵二娘一脸浪浪的表情,这娘们确实看起来很有肉感,让人联想到水波荡漾的意象。
她见张宁呆鸡一样愣在那里,忍不住又笑道,“我们做这一行,啥时候不危险?现在大人怎么提起这茬了?”
张宁随口道:“你毕竟是个女人,妇孺在任何时候都应该区别对待。”
“那倒是,想当年奸夫杖八十、我却是九十,咯咯……”赵二娘笑得花枝招展、前仆后仰,听到张宁的那句话好像是她平生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她笑够了才问,“赏银多少呢?”
张宁看向谢隽道:“事关钦案,如果立了功就算头功重赏。”
“张大人您说了算。”谢隽忙道。
张宁点头,垂首犹自将事情在脑子里清理了一遍,抬起头正色道:“据探报这段日子嫌疑盐帮的人正分散陆续进入仪真县城,大量采购各种农具厨具,我认为他们收铁是为了打造兵器箭矢,估计要到运货的时候了。机会稍纵即逝,事不宜迟明早出发!”
……
次日人马出动,先在仪真县城布置停当,张宁和两个直属下属才来到县前街的客栈里,一间上房,窗户正对县衙大门口。
张宁伸出手指轻轻拨开草帘子的一角,将整条街全收眼底,便回头对谢隽道:“你的人办事挺靠谱的。”
谢隽道:“也是大人的人。”
张宁便转身坐到桌子前,手下的一个后生泡茶上来,他尝了一口笑道:“只是县城的一家客栈,和谢老板园子里的茶是有些区别。”
谢隽没回话,却沉声道:“赵二娘去了。”
张宁淡定地说道:“若是出了意料外的状况,再紧张不迟。”
谢隽便聚精会神地在草帘子后面盯着外面。
只见那赵二娘穿了一件碎花褙子,底下是素色布裙,头式穿着和一个家境殷实的俏媳妇没什么两样。
她迈着小步低着头走到了县衙的大门口,动作举止和身份很契合,怯生生的仿佛没见过什么世面,真是比戏子还会装。
赵二娘走到地儿,一句话不说就跪在了门口,将一张写着字的大纸拿石子压着放在面前,仍旧低着头。
那县衙大门外的墙壁经常要张贴知县政令榜文的,每天都有生员或者关心政策的识字人来看,不一会儿就聚了一些这号人,多是穿长衣的。
县前街是城池的主干道,人流量本身就比较大,好奇的人们也纷纷停在那里围观起来。
没过多久,后来的倒挤不进去了,甚至都不知道里面是神马,却越是好奇在外头转悠着不走。
这时有个为公众服务的人阴阳怪气地念起纸上的字来:“民妇胡氏,仪真县大树坳村人……也。上告仪真县典史宋……?今年三月,宋典史过村道,民妇正于溪中浣衣,他见民妇便起歹心,教人威胁民妇欲仗势凌人。四月初,派人复来,言不从便嫁祸于夫君。民妇既愤又怕,不愿做出那令夫家蒙羞之事,求人写状纸递官府,却被人扣下,无奈之下只得进城求知县老爷秉公执法,为民做主……”
客栈楼上的张宁静坐了一会儿便说:“通知下面的人,准备看情况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