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老卜头如此凝重,潜真也不由惴惴。
带着无猜前往清宁观本就是深入虎穴,如今听到这样的凶话,怎能不感到害怕?
无猜猛拍桌子,指着老头鼻子娇叱。
“好你个老东西,狗嘴吐不出象牙!是故意说成这样唬人吧?刚才为什么捂着?明明是偷偷改成了这样!”
经她这么一说,潜真也觉狐疑。
其实,他是不信这老头有什么卜卦的本事。
让他坐下,也是为了旁敲侧击地探明那张符箓的缘由。
若是能打听到一些关于清宁观最近动向的消息,那就更好了。
只是如今身处险境,毕竟想要讨个好兆头。
不成想他一上来便喊什么大凶。
老卜头却摇了摇头,抚抚沾结的胡须,既不显心虚,也不生气。
“信而后卜,卜后则信。二位不信,则又何必着急?”他叹口气,“只是卦已出,老夫说什么也要提醒二位。这二阴夹阳,分明是进退维谷之象。若再生发出来,便是二位要受阴人夹攻。这也容易想见,两位若是另无臂助,衣着如此,难免不被贼人惦念。”
说完,见潜真神色变化,他张了张嘴,瞟一眼桌上酒壶。
潜真将酒壶推过去。
无猜嫩舌舔下嘴唇,娇哼一声,显然有些不舍。
潜真摩挲掌中细嫩小手,以作安抚。
“还请老先生继续。”
老卜头一把抓过酒壶,揭开盖子,直灌好几大口,这才放下。
发出“啊——”地一声舒服长叹。
“此卦虽凶,自有化解之道。”
而后闭口不言,瞥眼砂锅中没有多少的炖鸡。
“老先生没吃饭吧?小二,再来一份天……呃,天机浑成!”
“好嘞——”
小二应得比刚才还欢快。
“呵呵呵,公子盛情,老夫实在难却啊!”
老卜头笑得胡子眉毛挤作一堆。
无猜翻个白眼,嗤他一声。
潜真故作焦急地问。
“还请老先生教我们化解之道!”
一旁看客皆冷笑,相互挤眉弄眼,示意那两个冤大头上当了。
而其中一些新客则面目凝重,目光锁定身批破烂百结麻衣的老卜头。
老卜头酒壶凑近口边,不时滋滋吸着酒。
枯白脸上泛起微红。
“公子小姐莫慌,这化解之道,”他干指点点自己胸口,“就藏在这里。”
潜真和无猜对视一眼,点头会意。
他转身和老头说话,言辞颇为恳切。
“请老先生开示啊!”
“好说!好说!”
老卜头又吸溜了两口酒,巴咂几下嘴。
慢腾腾将怀中黄纸取了出来。
“这张符箓,适才你们应该听我说过了吧?有它在,保你们平安无事!”
看客们都安静下来,等着看两个孩子怎么被忽悠掏钱。
而几个新客则面现紧张之色,有同行者开始相互递眼色交流。
潜真伸手想拿过黄纸细瞧,不料老卜头枯手后撤,躲了开来。
他呵呵一笑。
“这个,想必公子已经听到,清宁观大不易上。此符可难得的很啊!”
“哼!再难得也得让人看看啊!谁知道你这是不是用厕纸伪造的?再说了,看一眼能看坏?”
无猜不耐烦地瞪着他,一通数落。
老卜头面现尴尬,揪了揪脑袋上的油发。
“这……这个。”
看看潜真和无猜,又看看手里的符纸。
“也罢!”
一点一点地将手中符纸送出,空气中阻滞无比一样。
无猜冷哼,伸出二指,起身迅捷地从他手中夹夺而过。
老卜头“哎呀”惊叫,反应过来时,无猜已经坐下,符纸落入潜真手里。
他张嘴紧盯潜真拿着符纸的手,神色紧张无比。
“公……公子,可小心些,小心些!”
潜真细看手中黄纸之后,眉头紧皱起来。
是张阳气符。
而且,确信了符文是出自他自己之手。
只不过,这张符纸的灵气比他亲手所绘的符纸要少得太多了。
“老先生,这符纸确定是来自清宁观?”他下意识出口相询,而后赶紧补上一句,“若真是清宁观的符纸,我们一定收下!”
老卜头连忙从他手里拽出符纸,瞪着牛眼,梗起脖子。
“老夫怎会骗人?”他牛眼一转,“这符纸确是来自清宁观!”
“哼哼,这符纸来自清宁观不假。只是你说你不骗人,恐怕是不真。”
这时靠里一桌的一新客突然冷哼出口。
老卜头本因微醺而浅红的老脸瞬间煞白。
但看了看潜真和无猜,转过头去和那人辩白。
“这符纸确是清宁观的符纸,清宁观的符纸能是凡品?能没有护身保安的作用?”
那人又是一声冷哼。
“这符纸是来自清宁观不错,但并非是出自清宁观弟子之手!不说你是否真上过清宁观,只说若你真与清宁观弟子相遇,便知此符来处!”
老卜头再次瞪大牛眼,颤抖着指向那人。
“你……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此符非但不是清宁观弟子所绘,反是出自一邪道妖人之手!”
“妖……妖人?”
老卜头身子一软,低头盯着那张黄纸,喃喃自语。
“这……那……那醉汉不是这么和我说的啊!他浓眉大眼的,竟……”
酒馆瞬间沸腾起来,那些适才吃瘪的醉客纷纷嘲弄褒贬起老头来。
潜真和无猜对视,均感棘手。
邪道妖人?
这必定又是清宁观的伎俩。
只是没想到这些人的话里话外对清宁观竟如此推崇。
必定对妖人之说深信不疑,说不得被认出后会遭到群起而攻。
那人接着揭老卜头老底。
“这些邪道妖人使用了邪门妖术,外貌是一对农家少男少女。一月前在前水镇屠杀焚毁良民屋宇无数,简直丧心病狂,罪大恶极!”
无猜哼了一声,小手嫩指伸出,就想作弄他出气。
潜真对她微微摇头,示意接着听下去。
“啊?这……这妖人竟如此厉害?”
一些醉客担忧起来,议论纷纷。
那人嘿地一笑。
“各位不必担心,清宁观为我下晁正道之首,岂能坐视妖人祸乱边陲?自会派出精英弟子追索,更何况有了这张妖人符箓。”
“哦?兄台,这符箓有什么门道吗?”
有酒客相询。
“呵呵,本来这张符箓是派不上什么用场的。只是今年特殊,所以才有了用场。嗯,不止是有了用场,简直是派上大大的用场。”
“呃,兄台你就不要卖关子了。还请说个详细!”
那人倒了杯酒,本想再享受一会吹捧。
却不料另一桌新客中有人抢先于他说了出来。
“今年特殊之处,在于清宁观三祖师齐齐参破玄机,闭关冲境。这实乃我下晁武林之福啊!而清宁观为贺此喜事,提前三月开贡丹大会!”
“哦,这位兄台,我等生于随峰死于随峰,虽常有英雄来往,却从未与我等小民交于一言。还请兄台细告我等,这贡丹大会又是什么盛事?”
那最早揭穿老卜头的人冷哼一声,抢着回答。
“这贡丹大会还要从五十年前的白猿献土之事说起。”
“白猿献土?听关内来往的客商谈及京城轶事,最令人称奇的便是那跟从国师隐修的大白猿。人言每逢月夜,必有清啼三声震盖国都,下晁国人皆引为祥瑞。兄台,这白猿可与这所谓白猿献土有关?”
另一新客抢道:“正是此猿!五十年前,清宁观主不颐道长降服此妖,而后才有了这关外万里之地的安宁。然他老人家并不居功,随后老道长便亲自带着白猿入关,向国主进献猿妖水玉、神丹若干,以示连带清宁观在内的这关外万里疆域尽归下晁。自那之后,清宁观每年便会入朝进献神丹。”
“哦!兄台一说起这五十年前的不颐道长入关,我们就明了了!我等父辈祖父辈可是对这事念叨不停,我们打小就听得耳朵起了茧子。据说那时白鹤成群,将老神仙飞举半空呢!自那之后,这里才建起了大城,有了军队!”
最早那人连忙补嘴。
“那位兄台虽所说不错,只是半天都没说到点子上,”他看到那人面露愠怒,不由得意,“清宁观每年进贡神丹的同时,也会派出门内弟子入关医病行侠。此等胸襟,我等正道侠士无不仰慕。纷纷出关拜会,亦无不是获益而归。一来二去,清宁观便定下了每年举办贡丹大会,以作交流。”
“原来如此!多谢几位兄台告知这白猿献土和贡丹大会的来龙去脉!只是,这位兄台,你起初所说的这符箓如何派上了大大用场?”
另一新客对适才那人反唇相讥。
“哼,兄台不也说了一些离题万里的话么?”
“你!”
新客不等他完,连忙接着说下去。
“这么多年来,清宁观不仅维护关外安宁,还时时嘉慧于我关内武林。我等武人,虽言知恩图报,也无从报起。如今关外出了这妖人,正是我关内武林正道同仇敌忾,报恩于清宁之时!”
“哼!说得倒慷慨,你有那同仇敌忾的资格么?”
揭穿老卜头的新客一句抢白,那人脸色瞬间涨紫。
“你有?”
揭穿老卜头的新客瞟眼老头手中的符纸,并不理他,接着讲叙。
“这妖人男女可不容小觑!简直是符道天才!清宁观发出的这批符箓,本就是警告我等散修不要轻撄其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