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大地流火,七月底的洛杉矶,一如既往的炽热难当。
一辆出租车在比弗利山庄日落大道边上一座庄园外停下,一个穿着体恤短裤的亚裔女子推开车门下了车,她四处看了看路标,确定位置没错,这才把钱递给司机,径自朝着庄园走去。
庄园绿树掩映,一条暗色石子路通向两扇黑铁大门,圆形庭院中间一座雕塑喷泉正不停的喷洒着水花,两辆跑车停在右侧并排四间车库门外,不远处的露台上,有个白人男子看她到了门口,赶忙起身进了房子。
女子摁响门铃,不一会儿传来问询的声音,她用并不算熟练的英语作答,很快大门打开,她才信步而入。
一个佣人模样的拉美裔女子迎了出来,她的英语同样生涩,几句寒暄之后,引着亚裔女子进屋上了二楼。
二楼主卧室里,一张宽大的床榻上,一个中年女子静静躺着,旁边放着监测血压心跳的医学设备,她的脸上戴着呼吸面罩,面色蜡黄,看上去很是憔悴。
“玉宁……”床上女子微微抬手,有气无力冲来人招了招手。
看到母亲病态如此,李玉宁原本硬着的心肠再也坚持不住,眼眶一红,快走两步坐在母亲床边,握住那双干枯的手,哽咽问道:“怎么……怎么就病的这么严重了?”
邱玉兰不过五十岁出头的年纪,正是大好的年华,即便生病,也不会一下子就病的如此严重,李玉宁心中悲戚,翻看床头的药物,半晌后才皱眉说道:“这是……这是治疗艾滋病的药物?”
虽然犹在病中,听到女儿如此说话,邱玉兰还是忍不住脸红了一下,只是脸色蜡黄,看着并不明显。
她有气无力的解释道:“一次酒醉,酒后乱性,就……就这样了……”
“医生怎么说的?”李玉宁忍着泪水,坐在母亲床头,握住她干枯的手。
邱玉兰惨然一笑,“能说什么,只是说保守治疗,各安天命罢了……”
“妈就是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醒不过来了,所以想让你过来看看你,找你那么多次,你也不理我……”
邱玉兰越说越是伤心,一颗泪珠滚落下来,她闭上眼睛,仿佛透支了全部力气,氧气面罩下传来厚重的喘息。
“那个……洛里斯呢?”说起同母异父弟弟的名字,李玉宁仍是有些不自然。
“去参加夏令营了,都没敢告诉他,只是说我病了,过段时间就会好……”邱玉兰继续无声流泪,许是想到即将撒手人寰,面容悲惨凄切。
母女俩芥蒂多年,此刻面临生死大考,终于能够坐下来平和相处,不再怒目相向。
“玉宁啊,你和那个宋子平,现在处的怎么样了?”
“装什么糊涂呢!你不是早就知道他是我弟弟了?”李玉宁习惯性的反讽了一句,随即想到母亲如今的境况,便改口说道:“他早就跟我坦白了……”
“那你们……”邱玉兰一愣,“他明明答应……”
李玉宁深深看了母亲一眼,忍住了吐槽母亲的冲动,“你们的事情我略知一二,他把你的股份都收回去了,不过钱应该没少给吧?”
她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继续说道:“当时我也怀疑过他,本来我试过DNA,确定了没有血缘关系我和他在一起的,这事儿我一直没想明白,直到他发现真相……”
李玉宁简单说了李思平和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原因,邱玉兰听在耳里,神情变幻,末了才轻轻说道:“李万成风流一辈子,没想到竟然也会给别人养孩子,真是不知道该夸他好还是骂他好……”
对母亲的话,李玉宁不置可否,作为女人她很是能明白母亲的感受,当年父亲宁可被母亲分走一半家产也要离婚,就为了娶一个肚里怀着别人孩子的女人,这种挫败感,是个女人都无法接受吧?
按照弟弟所说,父亲李万成为了他母亲放弃了自己的母亲,而他的母亲当年却是因为秦婉蓉才离家出走的,虽然说不能简单的关联对比,但也能大致推断,当年的宋萍何其优秀,而秦婉蓉又如何手段高明了。
跟了这个名义上的弟弟,做了他的女人以后,李玉宁因为和陈姝走得近,和秦家母女有过几次短暂的接触,不过都是找人托她走后门看病,交道打的并不多,有限的几次接触下来,李玉宁一个最强烈的感受就是秦婉蓉不光是好看,她对人心、对人性的把握,都是她所见过的女人中最厉害的。
母亲邱玉兰不过是心胸狭窄,论心机深沉,十个她都赶不上秦婉蓉。
李玉宁曾经不止一次侧面提醒过弟弟,但李思平也承认,他也知道秦婉蓉不是易与之辈,但如今木已成舟,只能将错就错,林婉已经生了他的孩子,再说什么都晚了。
“那你俩现在这算什么情况,他能娶你么?”邱玉兰很是惦记女儿的婚事。
“娶什么!他想娶,我还不想嫁呢!”李玉宁满脸不屑,心中却有些酸涩,光是秦家母女他都摆不平,身边那么多莺莺燕燕都顾不过来,怎么可能会娶她这个名义上的姐姐?
“可不能这么说!”邱玉兰很是替女儿着想,“他那么有钱,真要能嫁给他,家财万贯都是轻的,你说单单就汉升就得值多少钱?”
“是,您这一亿多的大房子,都是他买股份给的钱,”李玉宁扫了一眼房子,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她心中泛着嘀咕,却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有这样的金龟婿,可不能错过了!你跟妈不一样!妈当年和你爸一起白手起家,怎么着他也不能短了我的那一份!现在这样的年轻人不好找,你俩也没血缘关系,那不是正好么!”
“您就别提您当年白手起家的那档子事儿了!”李玉宁终究还是没忍住,开始吐槽起母亲来,“当年我爸收废品起家,倒腾衣服家电开游戏厅,哪样你跟着忙活了?我记事儿起你就天天打麻将逛街!别跟我说您也白手起家啊,我不信!”
“你这孩子!”邱玉兰明显被女儿噎得不行,抬手指了指女儿,却没有做到,手举了一半就落了下来,“我都这样了你还这么气我!”
李玉宁一想也是,但她从父母离婚开始就对母亲不假辞色,多年来母女离心,冷不丁就要母慈子孝,根本不现实。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不说话,说话那就肯定是夹枪带棒、没个好听的。
娘俩默然半晌,邱玉兰才用微弱的声音说道:“宁啊,妈已经这样了,都不知道能活几年了,有一天妈要是走了,你这个弟弟,你可得帮着照看啊!”
听她这么一说,李玉宁眼眶又红了,从内心深处说,她压根不接受这么个弟弟,但母亲现在这个状态,她实在是狠不下心说出心里话来,便无奈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妈没跟洛里斯的父亲结婚,所以这个家产你不用担心,他分不走!”邱玉兰费力抬起手指,指了指床头的抽屉,“妈名下就这套房子,几辆车,还有些股票,银行卡里有些现金,具体的都在这里了。”
李玉宁点点头,并没有打开抽屉看看的意思,“妈我不缺钱,这些你就都给洛里斯留着吧!”
“当妈的怎么能那么偏向呢!”邱玉兰白了眼女儿,有气无力的说道:“遗嘱妈都准备好了,你们俩一人一半,洛里斯的那份由你负责监护,直到他成年……”
“行,你放心,等他成年了,我就都给他!”
邱玉兰明显一愣,过了半晌才说道:“你爸当年走时留下的股份,你那份儿,还在自己手里么?”
李玉宁闻言一愣,“我哪有股份!不都是些固定产么!问这个干嘛?”
李万成当年过世,家产分配上,唐曼青带着一儿一女继承了大部分,李玉宁作为李万成的合法婚生子女,也继承了一份遗产。
因为母亲和舅舅的阴谋诡计,唐曼青那三口人的遗产全部被母亲巧取豪夺走了,李玉宁那份便显得微不足道,给她的也都是商铺地皮等当时看着不起眼的一些东西,少数一点现金,她一个学医的也用不到,一直在银行里存着吃利息。
但随着时间推移,时过境迁,当年的商铺被拆迁重新开发,地皮是手续齐全的建设用地,更是增值数十倍,如今李玉宁名下光是商服收租都年入几百万,地皮倒是一直留着,如今价值已经三四个亿了。
“妈没别的意思,就是问问。”邱玉兰点点头,“那里有分遗嘱协议书,你看看签了,妈就放心了……”
李玉宁有些莫名其妙,“遗嘱还需要签字的吗?”
“美国这边是要的吧?我也不懂,你看看签了吧,也不麻烦……”
李玉宁打开抽屉,一个厚厚的文件夹,里面有银行卡,有产权证,有股权证书,还有一沓厚厚的遗嘱。
遗嘱是中英双语的,看着不难理解,李玉宁英语口语一般,阅读能力可不一般,她没当回事儿,一页一页翻着,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
文件实在是有点多,每一页都签字,也是个工作量不小的活儿。
看她动笔开始签字仿佛垂危的邱玉兰眼中露出关切神色,身体竟然微微抬起了一些。
早就察觉哪里不对劲的李玉宁一下子发现了母亲的异常,她瞬间福至心灵明白过来,一把扯下已经签了字的十几张纸,几下撕得粉碎,最后还是觉得不放心,干脆把带着自己签字的碎片收拢起来塞进嘴里嚼碎咽下。
她咕咚咚喝了一大口水,这才指着母亲说道:“邱玉兰!我没想到!你连自己女儿你都算计!你还是人吗!”
“玉宁,你听妈说……”邱玉兰想要下床,却怎么也下不来床。
李玉宁冷笑一声,“都这会儿了,还跟我演戏呢!”
邱玉兰面现尴尬神色,“不是演戏……真的好几天没吃饭了……饿得没力气……”
李玉宁一愣,她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了,母亲这个状态,不太像是装病……
但那喝了半杯的红酒,塞在椅子后面的情趣内裤,还有那个在露台上一闪即逝的白人年轻男子,以及穿插在遗嘱协议书里面明显前后逻辑和内容都不连贯的打印纸,一切的一切,都告诉她,这是母亲设的局!
“妈真的得了病,但不是艾滋……”邱玉兰以为女儿看穿了自己,干脆不再遮掩,“这病需要节食配合治疗,所以……”
“这话你骗别人还行,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什么病需要你节食,还能让你穿情趣内裤!”母亲的话变相确认了她的猜测,李玉宁怒火中烧,“利用我的孝心来谋夺我名下的财产,你就那么爱你的儿子吗?亏我还觉得你好心,要把财产留给我一半!我那一半也压根是假的吧!”
李玉宁一把撕碎剩下的打印纸,连那些产权证书银行卡什么的都没放过,撕了个粉碎全部都扔到了依旧有气无力的母亲脸上,“以后就跟着这些钱和你儿子过吧!咱俩从此断绝母女关系!死在这里,永远不要再来找我!”
听到吵闹声,那个不知道藏在何处的白人男子冲了进来,将怒气冲冲要离开的李玉宁堵在门口。
“干嘛?今天不给你我名下的财产,你就不让我走了?”李玉宁回头看着母亲怒目而视。
“玉宁,妈手上没钱了,房子要交税,还有不少外债要还,你就当帮妈了!不要多,两千万美金就够了!”邱玉兰撑着身子起了床,她为了假戏真做,几天来饿得头晕眼花,却没想还是功亏一篑,被女儿一眼看穿。
“让他给我滚开,否则后果自负!”李玉宁刚掏出手机,却被那白人男子一把夺走,她看着无比陌生的母亲无动于衷的站在那里,失望彻底淹没了她干枯的内心。
她极其隐蔽的按动了身体上的某个地方,随即自嘲一笑,原本用来防备突发情况的备选项,竟然最后用在了自己的母亲身上,何其讽刺,何其荒唐!
她也不走了,好整以暇在椅子上坐下,看着虚弱无力的母亲和站在门边堵门的白人男子笑着说道:“邱玉兰我劝你还是吃点东西补充一下能量,长期这么下去会对身体造成不可挽回的损伤,到时候真要把自己玩死了,你可就亏大了!”
邱玉兰蜡黄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冲白人男子点了点头,这才拿起床头柜上的食物水果吃了起来。
李玉宁静静看着母亲,仿佛在看一个路人,她从小就知道母亲天性凉薄,除了有个好看的皮囊,可以说一无是处——除了把自己生下来这件事之外,而这件事是对是错,也是个未知数。
“咦?”不知道是吃了东西有力气思考了,还是吃的东西能补脑子,邱玉兰一下子反应过来,“你为什么突然这么淡定了!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没有手机,用什么报的警?”
李玉宁好整以暇,微笑着说道:“我不再是小孩子了,我有上亿的资产,我还有一个身家万亿的名义上的弟弟、实际上的男朋友,哪怕我自己想不到,也会有一堆人为我的安危考虑,你就用这么一个你养的小白脸就想限制我的人身自由,然后强买强卖逼我签字,怎么说呢,我觉得你还不如当年欺负青姨娘俩的时候有本事呢!”
“你……”邱玉兰明显恢复了一些力气,脸上表情也更加丰富起来,想到女儿可能报了警,也可能有些别的什么手段,她不由有些害怕起来。
她如今债台高筑,全靠着以前的底蕴支撑,这会儿要是在被警察盯上,那就真的没有好日子过了。
邱玉兰大声叫喊,吆喝白人男子进来,提醒他注意安全,赶紧准备车辆把李玉宁带走云云。
李玉宁一点都没有即将深入虎口的自觉,对方到现在都没想到搜她的身,算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白人男子听邱玉兰一说,倒是一下子反应过来,直接过来就要搜李玉宁的身。
李玉宁早有准备,顺从起身,待他低头搜她短裤的时候,抄起手边的金属摆件,直接敲在男子的的后脑上。
她多年学医,对人体无比熟悉,这一下瞄的就是既能让对方失去行为能力,又不会造成致命伤的。
但金属摆件毕竟不是手术刀,她面对的也不是安静躺着被麻醉过的病人,白人男子好死不死感觉到了不对,一抬头,正好被李玉宁砸在了脑门上。
一缕鲜血从白人男子的额头上流了下了,他明显没有如李玉宁预期那般晕倒在地,而是恼羞成怒,一把掐住李玉宁的脖子,恶狠狠的将她推到墙角,抬手就给了她一记耳光。
“亲爱的,不要!”邱玉兰看到情人的样子也吓坏了,真要在这里弄死了女儿,别说那些钱得不到,单单是警察把他们堵在房间里就够她死得不能再死了,她叽里哇啦说了半天,才算是缓解了情人的怒火。
男子恶狠狠吐了口唾沫,三两下扯掉李玉宁的衣服,将陷入半昏迷状态、赤裸着身子的女孩卷进毯子,抱着下楼塞进了车里,拉着邱玉兰,驶离了庄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