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岑挑眉,面上表情玩味,看起来倒是一点也没被罗生生的阴阳怪气气着。
两个女人这场无声的交锋,并未引起程念樟神情的任何变动。他只轻扫了眼罗生生的侧脸,而后视线没有过多停留,直接转向苏岑。
“怎么穿着自己衣服?服化没到位吗?”
程念樟问话时特意看了眼表,对上时间后,眉头蹙起,满眼皆是不快。
今日第一场拍的是重病的戏码,苏岑的妆造应当要突出角色的苍白与孱弱,而她此时却化着浓妆,明艳地厉害。
要是卸了再上,大概率会延误开机,徒然浪费掉剧组的时间。
“哎哟……这不临时提了我的戏嘛,我把场次搞混了,还以为先拍的是下午的‘勾引’,出来前我就让自己的化妆师把底打好,等会改妆就行,谁知道居然是先拍‘探病’,乌龙而已,程制片你大人大量,不至于为这种小事拉脸子吧?”
苏岑这套说辞应是早有准备,一口气顺下来都不见有什么顿挫。她说时还特意牵扯了下程念樟的袖口,多少带了点撒娇的意味。
这些小动作,罗生生是看在眼里,怒在心间。瞧着程念樟没什么抗拒的动作,她赶紧抢在男人开口前,先人一步地怼道:
“苏小姐还真是术业有专攻啊,拍戏也专挑自己擅长的来。我看您这是太想展示演技了,猴急地连场次表的顺序都分不清了是吧?”
罗生生并不喜欢雌竞,但该宣誓主权的时候,她也决不会退缩。
这段话里火药味明显,没带一个脏字,却句句都在说着苏岑犯贱。
苏岑听后表情依旧平静,只将长发别到耳后,拍了拍程念樟的下臂,檀口轻启,柔声笑道:
“罗摄影这夸人夸地,还挺有特色的哦。”
比起罗生生的硬刚,苏岑使了招化骨绵掌,段位明显更高一筹。
“呵。”
罗生生这下是真不高兴了,冷笑完,立马把嘴噘得老高,结结实实将“我生气了”四个大字明晃晃地写在了脸上。
程念樟试图去触她手背,刚贴上就被这怒火中烧的女人给打了回去。
他不解,明明是她自己技不如人,怎么又把气撒到了他的头上?
“既然知道记错场了,还在这里磨蹭什么?是要我来给你上妆吗?”
这话,程念樟是对着苏岑说的。
男人辞色皆冷,听得出压抑的声量中潜藏着愠怒,不禁让人心内发怵。
“我正往化妆间走呢!不过寒暄两句的功夫,不会误事的。”
苏岑一面解释,一面习惯性地抬手替程念樟抚了抚衣褶,动作自然熨贴地,仿若情人般亲昵。
罗生生将一切看在眼里,她现在这心情呐,就像坐着过山车,刚缓和没几秒,瞬间又被带进底谷,还是脱轨了直直往下栽的那种,一时半晌应是再起不来了。
此刻正好魏寅与陈珂抬头叫她,她便垮了张脸,招呼也懒得打,直接甩下那对“奸夫淫妇”,沉默决绝地,走回了自己机位,。
眼不见为净。
“脾气还挺大,怎么?你俩和好了?”
苏岑用余光目送罗生生走远,终于压低声音问出了心头疑惑。
刚才罗生生挡了程念樟的后路,教他不便挪步,现在那女人走了,他直接嫌恶地跨步离远,昭显出自己最真实的态度。
“管好你自己的事。”
“噗!亏我还老想着给你带消息呢!你竟这么绝情?”苏岑捂嘴讪笑,笑完后,她调整语气神态,蓦然郑重道:“莲山昨天出大事了,你知道吗?”
听到“莲山”,联想起昨晚罗生生说宋远哲赴约刘琨,想来出的事当与他们有关。
由此,本不欲接茬的程念樟,眉弓一跳,被吊起了胃口。
“什么事?”
苏岑眼神左闪右打,示意他人多眼杂。
“待会儿老地方和你说。”
话毕,她抬颌抛了个媚眼,也不等程念樟回复,直接伸手招来不远处的助理,相偕着一同走向了化妆间的方向。
罗生生归位后,和大壮一起坐在简易凳上,托腮看完了全程,等程念樟转身,他们又立马低头拿出日程表挡脸,假装交流起了工作。
“你刚刚在他们边上,觉得暧昧不?”
大壮低声问。
“暧昧的。”
“啧啧……那看来是有一腿的,我听大组的人说,他俩经常一块儿在角落抽烟,被不同的人撞见好几回了。”
嗯?
好样的!
罗生生深吸一气,咬牙漏出了几个连绵的单音:
“啧啧啧啧啧……”
神情是相当嫌弃了。
后来正式开拍,大概是受剧组专业氛围的影响,罗生生把心思投入到了工作,反而没预想的那些尴尬,一切都很顺利。
苏岑毕竟是科班出身,也演过不少话剧,抛却男女关系,只看身台形表,她的功底可以算是相当扎实的。
上午场,苏岑一直躺在床上扮演病号,和程念樟甚少交流。
罗生生虽然心里憋着股气,但毕竟在她那吃过嘴亏,场中也发作不出什么新花头来。
细想想,倒还不如专心工作,反显得自己大气体面。
苏岑这几场戏的对手演员,是演她姊妹的温雯。
与苏岑比,温雯明显有些接不上戏。
眼神空洞,台词木讷,精神状态是肉眼可见的不佳。
拍摄时还能强打点精神,但每每魏寅喊卡,她立马萎顿着缩在角落,埋头看向剧本机械地默背,除了听导演讲戏,谁也不去搭理。
大壮之前说她像鬼一样,有些夸张,但与之前跋扈泼辣的她比,确实像是变了个人。
换场的当口,罗生生托场务带了杯热拿铁给温雯,对方没要,原杯又送了回来。
“罗摄影,你关心她做什么?人家不会领情的。”
这个场务两个组都跑,无论是温雯还是罗生生,他都不算陌生。
这两个女生的关系他也多少有些了解,刚罗生生让他多带杯咖啡送过去,还特意交待别说是她请的时候,场务其实还挺诧异的。
“温小姐她……最近一直这个状态吗?”
罗生生接下还热烫的咖啡,准备和手里的几杯一起,等会送到监视器那,算给几位大佬赔昨天的不是。
原本她是没想给程念樟准备的,现下正好温雯不要,那就让他喝剩下的好了。
“上次剧组出事以后,差不多都这样吧……她的场次不多,平时也不常在组,具体的还真不了解。”
“哦。”
罗生生抿嘴,她心有挂碍,但也知道分寸,想本就不是多熟稔的关系,没必要为了让自己好受些,而多去揭人伤疤。
招呼走了场务,她便提着几袋咖啡,朝向导演位走去。
刚才视线阻挡,等绕过人群,她才发现监视器前只有魏寅、陈珂和执行的身影,而那人常在的座位,现正空置着,不见他的踪迹。
罗生生望向场中,循着第六感看向了置景的床铺,果然不出所料,苏岑……也不在。
剧组今天安排的场地,是大组租借的实景,没有专供吸烟的独立区域,只要没安全隐患,室外都可以抽烟,也不会有人拦着。
苏岑早上嘴里说的老地方,是楼间的一条连廊,过道窄,两边都有门挡着,对面又是片空地,也不用担心被狗仔偷拍,隐蔽性相当不错。
“我没时间陪你多耗,有事快说。”
程念樟背倚着栏杆,低头转表,面色里尽是不耐。苏岑把他叫出来站了半刻,不是劝烟就是闲谈,正事却一句没提,多少有点溜人的意思。
“喔唷……你这是有了新欢,连花腔也懒得和我打了是吧?程制片?”
苏岑抬手拨了拨他的领口,指尖摁上男人肌肉,虽然她嘴上说着责备的话,但实则心旌摇曳,全然一副调情的姿态。
程念樟掸掉她手,吐烟后,唇角向下,眼色锐利,是耐心耗尽的前兆。
“莲山出了什么事?”
“嗤”苏岑低笑:“看来你那姓罗的小情人,消息还是没我灵通啊。”
听到她又提起罗生生,程念樟呼吸倏尔深重,带出鼻腔烟雾丛丛,不快更甚。
“我问过了,刘琨今天没有出席嘉世的例会,他怎么了?”
“瞎了。”
听言,男人提烟的手顿在半空,满目不解地看向苏岑。
“瞎了?”
“宋二的手笔,不过已经找到角膜,安排了手术,瞎不了几天。”
见他指间烟尾烧尽,苏岑从袋内又抽了支新烟递上,拢手替他点燃。
程念樟因陷在思考,也没有推拒。
“既然瞎不了,那就不算大事。”
苏岑听言一愣,缓神后笑道:
“呵,里面能做文章的地方可不少,我献你个大礼,你还讨价还价,未免有点不讲道义了吧。”
即便心里已经有了盘算,程念樟面上却仍在装傻。
“看不出有什么文章。”
苏岑牵扯嘴角,她没想到这男人会得了便宜还卖乖。她思索后,也不再绕弯,撇掉满身轻浮,直接把意图说了个明白:
“我今天卖掉刘琨,算是已经向你投诚,你也不要再觉得我骑墙。咱们前怨就此一笔勾销,之后互利互惠,这买卖于你来说,应该不亏吧?”
“呵。”
程念樟没正面回复,他扔了烟,用鞋底碾成齑粉,松了松手腕和头颈,再抬手看表——
“时间到了,你该上戏了。”
说完他便抬步先行,只留下一脸愁容的苏岑定在原地,摸不透这个男人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明明平日水火不容的,为什么到了真正可以杀伐的时候,态度却这么云淡风轻?”
苏岑腹诽。
今天这场谈判,与料想的……出入实在太大,程念樟一不问细节二不问缘由,完全不给她任何继续在赌桌推码的机会。
这就让她不禁陷入了自我怀疑当中,担心自己是不是走了一步吃力不讨好,又自毁前路的错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