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苍历三十七年九月十三。
这日,京都西城陷入一片热闹喜庆之中。
爆竹声声炸响,火红锦缎连绵,豪车一辆辆驶入,马蹄哒哒声不绝。
太子府门前车如流水马如龙,一身紫色云锦华服的太子凉涧正负手立于门口,不时有贵人下车带着锦盒上前谄媚行礼,凉涧都是淡淡的,一个眼色,一边忙碌不休的总管立即颠颠转来,哈腰鞠躬地将人引进喧闹震天的府里。
凉涧似乎在等什么人,来往的宾客都感觉到了,却不知能劳动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位尊贵的太子殿下亲自等候的究竟是何许人也。
过了半刻钟,一辆六匹骏马拉着的精致马车停在门前,看到马车外代表身份的玉牌,凉涧眼睛一亮,在车上掀帘走出一道黑影后迎了上去。
这一辆正是定西王府的马车。
半月前收到太子府送来的请柬,虽然想不透凉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请柬已经收到了,自然没有不去之理,是以他们也不再想,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凉介先下了车,然后转身从凉安怀里接过西河,凉安最后下来,三人甫一站定,那道紫色身影已经到了身前。
“六弟七弟一来,本宫这太子府真是蓬荜生辉啊。”凉涧笑着道。
凉介没有说话,凉安微微笑道:“不敢,今日是二皇兄寿辰,我们也只是来锦上添花罢了。”
凉涧朗声一笑,好兄弟似得昵了凉介凉安一眼,目光一转,便落在了仰头看他的西河身上,对上戴着面具仅露出一双漆黑眼睛的小人的视线,他怔了一怔,暗赞好一双通透明澈的眼眸,随即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容,伸手去摸她的头发。
“哈哈,这就是我那轰动京城的小侄女啊,长这么大了呢。”
西河任他的手落在自己脑袋上摸了一把,忽略一旁凉介凉安不善的目光,眼睛弯成一双月牙,甜甜地对凉涧道:“侄女祝伯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凉涧微愣,随即哈哈大笑,看着西河的视线也亮的惊人,立刻亲自将他们引入里面,一手牵着西河,一边与身边两个兄弟说些什么,不时爆出笑声,惹得众人侧目,待一看清太子陪的几人,顿时唏嘘不已,怪不得呢,定宁王和安西王可难请,他们很少参加这样的宴会,要见他们也只有皇上和太子才请的动了。
看到太子手里牵的女娃,众人目光都升温好几度,私底下低语不止,原来这就是两位王爷藏的严实的如梦郡主啊,此时一见那小小身影,若不是自家混小子亲眼所见,任谁都不能相信就是这么大一个女娃杀了一头大黑熊,皆都目光灼灼地盯着那一团粉影。
西河此时却只注意着与自己亲密接触的凉涧,心里打着小算盘。
凉涧贵为太子,一身尊贵气度自不必说,同为凉家人,有这么几位出色的王爷,相貌自不会差,但令人惊讶的却是凉涧和凉安凉介竟无一丝相似之处,明明是兄弟,同父所出,就连凉宁都与他们有三分相像,对于凉涧这样的变异完全随母还是让西河不胜唏嘘。
凉涧有着一双上挑的桃花眼,不经意间便会流露出翩翩风流,极是吸引女人的视线。
不得不承认,他拥有一副很招女人喜欢的皮囊,风流俊逸不说,身材修长挺拔,再加上那无限荣光的地位,可以说他已经拥有了一切,若不是这两年与凉介凉安生活在一起深知他们的为人,她也不会相信就是这样一个风采无双的人私下里心机深沉,平庸妒忌还暗中提防自己的兄弟,真真是人不可貌相。
如今看着凉涧对自己笑得灿烂的俊脸,心里更是涌出无限凉意,只怕今日请他们来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而且看来醉翁的目标还是自己呢,西河如是想。
凉涧带着西河行在前面,凉安凉介不好说什么只得安静走在他们身后,拢在袖中的手却紧握成拳。
宴席设在太子府中庭,前院坐的都是些小官员,凉涧引着三人穿过前院入了中庭,西河顿时被满园的菊花晃瞎了眼,索性没有白菊,她也当做没看见。
能进中庭的自然都不是寻常人物,他们此时正等着主人入席,看见凉涧带来的几人也热闹了几分。
西河大眼一扫,还真发现了不少熟人。
正想松开被凉涧拉住的手,却见一道紫影迎面而来,少年脆脆的声音响在耳畔。
“孩儿祝父亲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凉涧闻言朗声一笑,拍拍自家儿子的肩膀道:“你这混小子,今日倒是机灵不少,不错,有进步,来,我还有客人要招待,你带小河四处看看,小河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可要好好表现,别让人家笑话。”说着就将西河的小手塞进了凉羡的手中,朝他使了个眼色,凉羡立刻讨好地拉着西河出了中庭直往后面跑,临出去前西河转头正看到身后的凉介凉安欲阻止她离开却被凉涧招呼着入了席不能脱身,那眼中的焦急郁闷凉涧却乐呵呵地似没感觉到。
被拉走的西河别提多纠结了,凉羡是谁啊,当初第一次见时便知他是个小霸王,后来又让她撞见了一次,但在凉羡心中他和西河从未接触过,也就是看到过对方几面而已,所以,当西河看着自己身边一直殷勤讨好试图讨自己欢心的凉羡时,内心差点泪流满面,哥,咱能不装了么?
装这么乖她真吃不消啊……
无奈的西河开始装傻,认真扮演好天真小姑娘的角色,凉羡说什么她就乖乖点头,全当自己在哄凉羡了。
凉羡当真带着西河参观起太子府了,在他眼中西河虽然只是个好糊弄的小丫头,但父亲交代的话他从来都不敢不照做。
太子府与皇宫是一样的建筑风格,与定西王府的精致不同,太子府显得大气而厚重。
定西王府由于是两个王爷合建的所以自然较一般府邸要大的多,而太子府竟比定西王府差不到哪去,西河不由在心中默默感叹了太子地位的尊贵。
亭台楼阁再美,看多了也颇有些乏味,西河正想着该寻个什么样的理由回去,却在不经意间眼光掠到一个绿色影子,眯了眯眼,那个身影躲在他们身后一块巨大的假山石后面,再加上阴影的遮掩,一般很难注意到有人藏在那里。
凉羡什么也没有发现,依然带着西河向前走,偶尔会和她讲些东西。
西河一边应着凉羡前行,眼角余光却不动声色地铺散在身后,发现那道身影确实一直在跟着他们时脑海中想起一个人,顿了顿,她主动问身边的凉羡,软软的童音显得很是稚嫩。
“哥哥,你有什么兄弟么?把他们叫出来我们一起玩好不好?”
凉羡一听眉头都未动一下,直接撇嘴满是骄傲道:“我可没有兄弟,我是父亲唯一的儿子。”
西河微愣,看着没有一丝犹豫的凉羡,一颗心沉了沉,瞟了眼不远处阴影中看不到面目的少年,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眼见这边凉羡还有拉着她继续转的趋势,西河跺了跺脚,装作有重要东西掉在来路上的模样,焦急地拉着凉羡往回走。
凉羡本来有些不耐,转念想起父亲并没让他带这个诡异女娃转多久,也就没说什么跟着她一路回去。
经过少年藏身的假山时,西河没有停顿,倒是凉羡突然看到什么似的停了下来,随即他皱起眉头,脸上满是鄙夷不屑。
西河眼睛微眯,转头看着凉羡道:“你在做什么。”
凉羡一惊,看向西河,却见那戴面具的女娃露出的一双眼睛此时眯了起来,明明没有什么,可他却感觉似乎有千万根针扎入自己身上,浑身凉嗖嗖的,心底直泛寒意,脸上立刻就白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感觉,面前的明明就是个四岁左右的娃娃,顶多就是整天戴着面具有些诡异,但是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却让他感到烦躁,似乎自己的一切在那双眼睛里都不值一提。
西河看着凉羡,正想说些什么,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她。
她回过头,刚刚出声叫她的果然是凉筝。
凉筝一身杏黄纱衣,衬得眉眼更加娇俏,隐隐带了一丝少女的艳丽。
她挥舞着小手朝西河跑来,由于速度太快带起一股风,扬起她一头乌发飘扬缠绵,到得西河面前时已是娇喘连连,微甜的香气扑了西河一脸。
“怎么了?”西河诧异地看着她。
凉筝是凉淳最疼爱的小公主,比之凉介凉安也差不到哪里去,平日都是别人追着她,今日看到她那副激动不已的模样,凉羡直感觉自己在做梦。
凉筝哪里管的了别的,此时在她眼中只有西河,虽然西河是她的侄女,还比她小的多,两人也才见过几次,但西河每次给她的印象都十分深刻震撼,前些日子更是救了她和赫连玉辰的命,方才在中庭她看着她和六皇兄七皇兄一起进来,本想等他们落座就过去,偏偏中途被凉羡拉走,等了一会实在不耐烦她就自己溜了出来找她,眼下她只想拉着她好好说说话。
“哈哈,终于见到你了,上次的事谢谢你了,啊,对了,玉辰也托我向你道谢呢。”凉筝看都不看一旁的凉羡,绕过他一把揽住才到她胸前的西河,兴奋说道。
西河没在她身边看到赫连玉辰,就知道他的伤还没好,此刻听到凉筝后半句话倒是有些惊讶,赫连玉辰会和自己说谢谢?她真的是想象不来。
不说赫连玉辰,有了凉筝在身边,凉羡一想靠近西河就会被凉筝狠狠一个白眼瞪回去,西河在心里憋笑不停,这边上几人已经回了中庭,热闹的场面将夜晚的温度再次点燃,好一派火树银花不夜天。
甫一踏入园子,西河就发现了凉介凉安,他们此时正被一群官员围着敬酒说话,今日宴席的主角却在一边笑看着他们,西河嘴角勾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黝黑的眸子里却无半点笑意,她身旁的凉筝不禁抖了抖。
有一种人天生就是领袖,不论年龄,单单她站在那里就令人感到无比安心,西河就是这样的人,即使她看起来只有四五岁大,凉筝也不由自主地依靠向她。
凉安凉介被缠得不耐,凉介本就是冷着一张脸,靠近他的人很少,凉安一向温柔和善,是以大多数人都围着他,此时的他却有些笑不出来了,他瞟一眼一旁看戏的凉涧,心里恨恨地磨牙,躲不开身边的狗皮膏药,只能不时看看入口处,希望小人能快点回来,时间一长,两人都有些担心了,毕竟今日这宴会怎么看都是针对他们的,但愿她别出事。
看到西河与凉筝一起回来时,凉安凉介心底都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过去小人身边就多了一道紫色身影,看着凉涧笑眯眯地拉着西河又摸又抱,两人的脸都黑了,顾不得什么礼仪,直接推开身边围拢的人群,来到西河身边,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关注在了这几个人身上。
西河别提多郁闷了,现在看着凉涧那双勾人的桃花眼就一肚子气,她怎么说也是一女的,男女授受不亲他不懂么?!
跟她装什么熟人,她最烦别人乱摸她了,家里那两个都没这么占过她便宜!
虽然知道凉涧不可能看上自己这样一个小娃娃,但他放光的眼神很让她反感,心里暗哼他这醉翁之意不在宴会,看来倒是安在了自己身上了。
凉涧不聪明,但他也不傻,虽然为人庸俗了点,但做太子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根基的,他如今想稳固自己的势力最大的绊脚石就是凉安凉介,凉安早先言明过意志不在朝堂,隐形的敌人就减少了一个,于是现在主要对付的就是凉介。
凉安凉介这些年的不俗表现有目共睹,他们的实力不相上下,硬拼下来将会是一场硬仗,如今局势尚未清晰,有机会将敌人变成盟友自是再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