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请教

燕子的女子私塾可算开学了,周昆揽下了接送燕子上学放学的任务,护花使者般保护着待结果实的苞蕾,燕子让周昆护镖似的送到学校大门口,迎着周遭女同学热切中带着点酸意的眼光,燕子的心里却自豪又痛快。

看吧,多棒的男人那!都没有吧?俺有!肚里还一个呢!

女子私塾离鸿来饭店不远,那条几条街上却是很静,偶尔有行人路过,也压低了走步声响,生怕吵着读着书的圣人门徒。

那女子私塾从里到外透着女人般的干净素雅,就算在奉天城里,这样一座专供女子读书的学堂也是少见,私塾有个不错的名字,唤作“兰舍”,因其是奉天城里这片的独一份,附近的大家伙提起女子私塾,便都知道说的是兰舍私塾。

那年月普通老百姓吃饭都成问题,更别提供养壮劳力读书,还是供女娃读书了,因此能在兰舍私塾上学的,大多数是家里条件不错,而家长又很开明的,也有老爷们的小姨太太为了找点事做打发时间,或者学点文化来的,因其是女子私塾,老爷们也大方地同意了。

私塾每年三月份开学,上半年正课到九月份,这时大部分女学生就算放假,有少数家里条件更优渥的,家里愿意供着考大学的,就留在私塾接受升学的辅导,奉天那时就有东北大学,是“自主招生”的,至于后来的“东北工学院”,那就是新时代的后话了——这是自1923年起奉天才有的新鲜罕儿,到1927年也才没几个年头。

燕子到了大门口,忽然眼泪汪汪地盯着周昆,可怜巴巴地说到:“哥,俺想你哩,别和俺分开呗……”

周昆让燕子整的一头雾水的,刚才还乐乐呵呵的呢,现在咋要哭了呢?

“那咋整呀?”

“你……你带俺逃课呗……唉,唉!昆子哥,别推俺,俺确实舍不得你呢,俺要和你搁一块堆儿呀!……”

“你消停儿上学!下午俺来接你!”周昆把燕子弄进校门,目送燕子一步三回头地进了教学楼。

“这小毛丫头,太野性了点,俺做梦都想念书,她倒憋着逃课呢。”

周昆嘀咕着要回店里,迎面远远地看见白兰款步向大门走过来。

“妈呀!”

周昆赶忙低下头,恨不得把衣领子拽到脑瓜顶上,就这样三步并一步地想从校门边上悄悄溜走,刚走几步,却到底叫那清脆的女声抓住了。

“周大哥!”

周昆背地里皱了皱眉,没法子,只得垂手而立,低着头,恭顺地面对着白兰。

“白大小姐吉祥。”

周昆实在怕了白兰,不知道咋,不仅仅是害怕白兰的家世,更对这个灵巧高挑的小姑娘有种莫名其妙的恐惧,周昆估摸着以后接送燕子都会和白兰打个照面,燕子怀着孕,还是得自己送,不送不行,这样一来便不能和白兰弄得太生分,免得她挑理,倒容易对燕子不利。

“周大哥,咋不和俺打招呼就走呢?莫非是嫌我长得没燕子漂亮,你不爱搭理我吗?”白兰站的很稳当,直直的,比燕子更像个十五六的姑娘。

“不不不,俺就是个饭店的小伙计,怕对您影响不好呢。”

周昆低头赔笑到。

“有什么不妥,周大哥是个俊品人物,你不说,别人还以为你是哪个官家的公子呢。”

白兰总能不动声色,笑吟吟地却把每字每句都说的真真气气的,就算是大家闺秀,能做到这点,也实在不简单了。

“俺哪里敢当?白大小姐太抬举俺了……俺还要回店里忙事由去,恕我不能相陪。”

周昆已经能说点不太利索的场面话,现在的他,绝不能说是土包子。

“哎!”见周昆转身要走,白兰上前一步轻轻扯住周昆的衣袖到:“周大哥,我们家要在你们店里点几桌堂食,过阵子能给送过去吗?”

“成,谢白大小姐垂爱!”周昆一听是生意上的事,立马稳当下来了:“俺几儿个给您的送去?”

“不急,下个月我过生日……到时候我们管家接洽,就是到你们店里详谈……反正到时候管家过去……”白兰怕周昆听不懂,特意多解释了几句,倒把自己说糊涂了。

“俺知道,到时候俺听大管家安排。”

周昆摆出个礼貌的笑容,让白兰看着总觉得,好看,但不亲近,白兰还想同周昆待会儿,可上课铃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白兰只能匆匆道别,急急地摆动着两只小细胳膊跑开了。

看来小姑娘跑起来没啥不一样的,燕子倒比白兰跑的快点。

燕子怀着孕,当然是不能跑跳的,兰舍私塾里怀着孕上课的女学生也有,大多数都是年纪不大就当了军阀大官儿的小姨太太,只要和学校讲,学校就不给她们安排太重的体智功课,蓝三叔自然是和学校打过招呼,因此燕子不跑跳,在僻静的学校,倒比在闹腾的店里呆着容易养胎。

周昆回店里,还是给老李打算盘,周昆早就能算得很快很仔细,因此用不了一天时间,剩下的时间里老李核对了账目,又交由掌柜师父审毕,轻轻松松还剩一大把出来,老李便按照先前的承诺,买了套“尚书”,边教句读,边晓古韵义理,夹杂着高深奥妙的见解与雅致的辞藻,柔风和雨般教化着混沌的周昆。

老李确有本事的,古板陈柯的外貌下,教晓文章却是极其简洁高妙,老李早有了当教师的水平,不过那个年代不是什么人都能到学校教书,尤其是没背景的,因此便有了此颗沧海遗珠,周昆听得认真仔细,一边听一边还把书上的字句都抄下来问道,写出来的字也工整了很多。

老李得了个这么勤勉的学生自然是愿意多教,老李不留活儿,必要倾囊相授,老李从燕子回来前半个月就开始教周昆“尚书”,到了燕子开学,老李估摸着再讲小一个月就可以换《论语》了。

老李有点小心眼,不过不是刻薄的人,很严厉,但不打人手板儿,他和常富不对付,也仅仅是偷偷给常富使恶作剧,私下里没听他刻意贬损过常富的人格,老李不算磊落,但还算干净,对于他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十分难得。

也正是因为看出了他的干净,常富也不记恨他,两人的关系很微妙,十几年朝夕相处的老伙计,不积不好相见的怨恨,也没有千恩万谢的义举,就和两位师父的为人一样,碎茶叶泡出来的水一样淡寡,一眼望得到底,颜色不深,咂摸起来有点咸淡苦甘,但没啥鲜明的味道。

周昆的字已经能当门面了,老李瞅了瞅周昆工工整整的小楷,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老李的本事还有很多,篆隶楷行草,只会一种字可不行,这么着,先教隶书,再教小篆,最后教行书草书,到时候再刻个印章,卖个字也能挣钱。

“得了吧,就你那几笔蚂蚁爬还能挣钱?当草纸都怕揩埋汰腚呢。”

常富对着个机灵的小伙计朗声骂到,见老李抬起头似要回过味来,转头便去门口招呼客人了。

2

周昆看了看店里的发条挂钟,时候不早,该接燕子去了。

周昆见迎面走过来个耷拉着小脸儿的虎丫头,迎过去接过了书包。

“哼……”燕子也不说话,鼻腔里出气。

“咋了?我来得挺早呀?”

“不是跟你,跟狠哼~”燕子咬着牙从嘴里挤出来两个字,周昆依稀能听出燕子说的是“老师”,看来燕子应该是挨老师说了。

“俺今天罚了一上午站,奶奶个攥儿的。”

燕子闷闷地散着邪气,阴冷冷地透着怨,周昆瞅着好玩,笑着轻轻搂住燕子到:“俺的小妹子,生气啦?”

“噗嗤。”

燕子虎着脸憋不住笑了。

“嗯,生气。”

“俺领你溜达溜达去。”

周昆拉住燕子的小手,奔饭店那条街上回了。

白兰最后一个出来,黑漆皮鞋的橘子瓣敲在校园里的柏油路上,哒哒地发出清脆的声响,见着周昆和燕子牵着手的背影,白兰心里一阵纳闷。

“这燕子,咋和自己家表哥那么亲呢?”白兰心里淡淡的醋意泛上脸,把白皙的瓜子脸弄得微微发粉。

跟着周昆在外头转了一大圈之后燕子什么邪气都没有了,不过她假期功课一点没动的事可瞒不住张巧婶儿,张巧婶儿给燕子拽到墙角一顿哏讨,最后还是放燕子吃了晚饭。

“你个小兔崽子,放假那么老长时间,咋不知道做功课呢?”

“俺本来是要做的。”燕子努着微微隆起的小腹,一边轻轻地抚摸一边柔声说到:“你说是吧,儿子?”

周昆脸刷地一红,便把话茬抢了过去:“娘,燕子能识字算数就不错了,将来有俺呢。”

“俺看她学的那点玩意儿都就饭吃了,熊瞎子掰苞米,俺看她啥也没学会。”

张巧婶儿愤愤地端起碗,又“啪”地把碗撂在桌上:“俺不吃了!”

一旁的蓝三叔见状,立马扯住张巧婶儿的手,三两句话逗得沉着脸的张巧婶儿噗嗤也没憋住,便拿起碗坐了回去。

“燕子,不是俺说你,俺们家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你大哥都没上过学,咱家有条件了,供你上学,你咋也不能像娘似的当个睁眼瞎吧?况且你娘我除了洋文,字儿认得也不一定比你少呀……”

“那俺哥照样混得不错,况且娘都能认得那么多字,俺以后学呗……”燕子不以为然,周昆倒有点不乐意了,连日里在饭店里不知受了多少顾客先生老爷,顾客文人老爷的冷眼和鄙夷,读书难道真的只是修身吗?

看着那些道貌岸然的讲究人,周昆不觉得如此,读书只是个赚文凭,有身份的过程,就像老李师父对于故时科举的态度一样,老李是个爱读书,且确实尽量在努力做到知行合一的普通人先不提,可单从老李对于常富师父的鄙视中带着怜悯的眼神来看,不读书行吗?

“燕子,读书是为了让人瞧得起呢。”

周昆心里不悦,说话声稍微大了些。

“俺男人看得起俺就成呗~”燕子搂住周昆使起了美人计,把周昆弄得一点办法都没有。

算了,以后自己努力,别人看得起自己,也就能看得起燕子了。

“你认真念书!”周昆猛地起身,撂下句话就回屋了,碗里的饭都没吃完。

“咋这么大气性呢?”燕子嘟囔一句,心里也没了底。

燕子不长记性,吃完饭就窝在屋里,作业也不写,一个人玩起了噶啦哈来,周昆坐在一边的桌子边,默默抄着“尚书”里没听明白的句子,不一会儿就到了该睡觉的时候,燕子放下噶啦哈,很自然地脱光衣服往炕上一卧,漂亮的小脚上五个小指头豆灵活地挠蹭着周昆的大腿,燕子一边挑逗着周昆,一边揶揄周昆到:

“小学究哥~时候不早了,早点歇着吧~”

周昆攥着毛笔写得认真,没搭理燕子。

“给脸不要是不?”

燕子娇嗔地坐起,轻轻捶了周昆一拳,又整个身子贴在周昆身侧,紧紧抱住周昆黏黏地说到:“哥~念书写字有啥意思呀,和俺快活快活呗~”

“哎……”周昆放下笔,搂住燕子玲珑的小腰到:“俺得学,不然以后叫人看不起呢,俺不想以后别人说俺是臭开店吃软饭的瘟男人呢。”

“俺看谁敢!”燕子眉毛立了起来:“你不给俺当小周掌柜,憋着变心是不?”

“谁说俺是小周掌柜的?俺现在就是个小学徒呢。”周昆略惊讶地想起,只有白兰当着自己面说过这话。

“俺们学校都传开了,说是鸿来饭店有个小掌柜,算盘打得厉害,人长得也俊,还问我认不认识呢。”

“那你咋说?”

“俺就说是蓝家的包身工呢……”燕子咯咯地笑得很开心。

“没正形……”周昆嘟囔一句,转过头继续写起字来:“等俺写了这段就上炕。”

“俺可等不及了。”

燕子笑嘻嘻地把周昆扒的精光,周昆半推半就地无奈也就从了,燕子修长的白嫩大腿紧紧地贴在周昆略长出些毛的大腿上,双手不住地鼓捣着周昆的大肉棒槌。

“哎,别闹,俺写字呢……”

“写啥写呀……俺有作业俺都没写呢……”

“你还敢……看俺不让你长点记性的!”

周昆佯怒,提起毛笔,往燕子脑袋上画了个“王”字,又燕子不注意,又刷刷点点地往燕子的左右脸上各画了几道胡子。

“大老虎!”周昆对自己的恶作剧十分满意,哈哈地笑了起来。

“昆子哥,你干啥呀!”燕子对着炕头的镜子一照,自己也憋不住乐了。

“好啊你,看我的!”

燕子夺过周昆手里的笔,刷刷刷往周昆身上画了个小乌龟,周昆不甘示弱,又往燕子的小屁股上画了个小猫……

小两口就这么你一笔我一画地玩着,不一会就把全身都弄得脏兮兮的。

周昆瞅见燕子身上最后一块没墨的皮肉,提起笔,写上了“周昆”两字,燕子亦然,揪住周昆的大肉棒槌,小小地写上了“蓝燕”两字。

“燕子是个鸡巴!”周昆调皮地甩着鸡鸡儿,啪地拍在燕子身上。

“呀!你打你老婆!”燕子不甘示弱,握住鸡鸡儿拧了两拧。

又玩闹了一会,燕子猛然想起明天还有“老古董”教的算术课,还是珠算,便着急忙慌地拿出课本,看着老师留下的题目,几串长的比昆子哥的鸡巴还吓人的数字歪歪扭扭地列着,加减乘除,比那话儿讨厌多了。

燕子又从布包李拿出了算盘,嘁哧咔嚓一卟楞,又嘁哧咔嚓一卟楞,潇洒是潇洒,可也彻底愣在当场,半天扒拉不开一个珠。

“咋?要用功了?”

周昆还是坚持写完了字,转过头看向炕上对着书本发呆的燕子。

“明天有个老古董的课,俺不交功课她打俺手板哩……”燕子为难地扒拉着算珠:“莫说交一份作业,加上假期没做的,俺明天都得给他,这不是为难俺吗…”

燕子愁的小嘴撅得都能挂住茶壶了,把周昆逗乐了:“该,叫你不写功课。”

“又不是俺主动不想写的。”

燕子意味深长地摸了摸肚子到:“俺儿子说,他也不爱做功课呢。”

燕子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劲儿让全家都拿他没办法,更别说宝贝燕子宝贝得都要上天了的周昆了。

“那你别做,等着明天老师罚你吧。”周昆披上衣服出去打水搽身子,回来就看燕子带着让人又爱又恨的神采,可怜巴巴地盯着自己。

燕子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懂得何时示弱,懂得向谁示弱,周昆擦着身子,燕子就这么一直睁着大眼睛,耷拉着眉毛地盯着周昆,把周昆盯得心里发毛。

“咋啦?有事就说呗。”周昆擦完身子,端起铜盆把手巾弄湿,伺候起燕子来。“俺不想写功课哩……俺不会,咋整哩……”

“你上学,不听活该,难不成让俺替你写?”

“嗯嗯嗯嗯嗯!”

燕子的眼睛里露出些狡黠的光芒,笑着不住地点头。

“俺咋替你写?俺又没上过学。”

周昆觉得燕子有种病急乱投医的意思,莫名其妙。

“可你会珠算呀!”燕子把课本和题本推给周昆,周昆扫了几眼,自己确实会,和老李师父教的算经相差不多,别说用算盘,周昆眼珠子转了几转就把上面的数都算得差不多了。

“俺不写,娘叫你认真读书呢,你不读,活该哩。”

“昆子哥,就这回,俺以后一定认真念书……俺知错了,读书老重要了……”“这,好吧,你保证。”

“俺,俺的脑子笨,尽量吧。”

“哎……成吧,总不能把俺妹子难傻吧。”

周昆笑了笑,摸了摸燕子的小脑袋。

“俺昆子哥最知道疼呵人了!”燕子扑到周昆怀里,良久都没撒开的意思。“俺要写题了。”

“俺搂着你写。”

“哎……成吧。”

燕子跟只小猴似的挂在周昆身上,周昆平铺课本,抓起算盘哗哗地把算珠对齐,崩豆声少,刷刷声多,半个多时辰就把燕子积压的功课都写完了。

“咋样?”周昆昂起头,得意地问到。

“字儿还行吧……”燕子抓过课本,粗粗地瞅了两眼:“和印上去的似的,真气呢,反正俺也不会,你问噶啦哈都比问俺强。”

燕子心腹之患得解,舒了口气,对着周昆的大鸡巴头子张开了红艳红艳的小嘴儿……

周昆起得比燕子早,看着天光蒙蒙亮,周昆给睡没睡相的燕子盖上被子,起床洗漱拾掇,差不多了,便穿好衣服,要奔伙计院儿里找贺老四练功去。

鸿来饭店的后院是给蓝家人住的,饭店里其实还有几间客房,和后院隔着一个带空地的小中庭,中庭虽说是住伙计的房子,可到饭店做工的学徒伙计大多都在城里有家,因此中庭也只住着几个信得过,家离得又远的老伙计,老伙计这两年都在附近置办了家业,这里就几乎只住着贺老四一个人,基本算是蓝家的邻居,贺老四没事也帮蓝家收拾收拾中庭里的房间和摆设,也算举手之劳。

蓝三叔和贺老四走得很近,用他的话说,贺老四不是坏人,只是做过一些不好说的事罢了,除了周昆和蓝三叔几乎没人和贺老四相熟,但就是因为对贺老四人品的信任,蓝家才默许贺老四把中庭当做自己的家一般。

贺老四很有本事,年纪比蓝三叔大些,四十七八岁上下,身子十分的精干结实,那深藏不露的武功,也只有周昆见识过,贺老四颇有些江湖气,虽说已近了老年,可贺老四身边不缺女人,来找贺老四的,还都是些二十三四岁上下的少妇,甚至十八九的大姑娘也有,每次来的人还都不一样,这就不得不叫人肃然起敬,对贺老四完完全全地佩服起来,不过贺老四很规矩,都是带女人们出去,回来时就只看见贺老四一个人。

不过贺老四也总劝周昆别过多招惹女人,周昆少年阳气十分宝贵,应该趁大好年华积攒着强身健体,等身体打熬得差不多,到老了也不会让女人瞧不起。

周昆觉得贺老四说的十分有理,便更加惜精,昨晚把燕子弄得晕晕乎乎的,便直接给她哄睡着了,燕子浑身舒坦,一会就睡得轻轻打起小小柔柔的呼噜来,自己也没多泄,平日里也更有精神。

周昆正从后院走出去,就听见张巧婶儿在后头叫住了周昆。

“昆子,过来,娘有话和你说。”周昆回头,见张巧婶儿只披着一件褂子,胯下黑乎乎的茂盛毛都没遮住。

“娘。”

“干啥去?”

“俺去中庭和贺四叔收拾收拾店。”

“噢……那你去吧……”张巧婶儿想了想,又叫住了周昆:“唉,昆子,俺还是得跟你说。”

“娘您说。”

“你和燕子……”张巧婶儿微红着脸,悄声俯在周昆耳边到:“你以后小点儿劲儿,别把燕子肚里的孩子伤着了……你这大鸡巴,揎娘们里头大巴劲了谁受得了呀……”

张巧婶儿把手伸进周昆的裤裆里,一把攥住到:“娘没事,不怕,以后你得学着雨露均沾,知道不?娘是,岁数大了,没燕子鲜灵了,可你孝敬孝敬娘,娘还能来个老来俏呢……”

张巧婶儿笑着亲了亲周昆的小脸蛋儿,抽出手到:“行了,去吧!”

周昆点了点头,出了后院。

“这呆瓜……”张巧婶儿望着周昆远去的背影愤愤到:“逼都送到鸡巴上了,咋就不知道肏呢?”

对了,昆子最近是不是,更结实了?

张巧婶儿纳着闷,周昆和贺老四学武的事,当然没和任何人说起过。

3

燕子今天得得瑟瑟地溜达出了校门,看来周昆昨天晚上的努力没有白做。

“昆子哥,俺回去得好好奖励奖励你~”燕子搂住周昆,“叭,叭,叭”地往周昆脸上脖子上狠狠地裹了好几口。

“咋了今天?还搁这给俺拔起火罐来了。”周昆摸了摸脸,心中猜出了大概原委,自己的算术不差,昨日应付的差事看来还成。

“昆子哥,你算术真厉害!昨天留的功课就俺独一份全算对的,老师还夸俺浪子回头了呢。”

燕子没心没肺地笑着,周昆心里更觉得好笑了。

“还当是啥好词儿呢,你老师就差骂你以前不知道好歹了。”周昆点了点燕子的鼻头:“俺就说叫你多念书多学学文化嘛。”

“还文化,土包子喝了点城里水就开始教训起俺了?呸呸呸,俺不听俺不听。”

燕子昂着头和周昆闹起了小脾气,突然蹲下捂起了肚子。

“娘呀!疼!疼!”

燕子的小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吓得周昆赶忙抱起燕子往家跑。

“爹!娘!燕子出事了!”周昆把燕子放到饭店的长条凳子上,一溜烟地跑到后院大喊,没成想燕子也跑进来,一出溜就钻进茅房。

“嗨,原来是闹肚子了。”周昆一惊吓,一放松,腿肚子一软,啪地坐在了地上。

晚饭里燕子捂着肚子一点东西没吃,把家里其他三人吓得也没怎么吃东西,张巧婶儿怕燕子伤了胎气,周昆也怪自己昨天使大了劲把燕子伤着了,蓝三叔找了个郎中给燕子一号脉,这下更确定,燕子确实有喜了,不过没事,就是吃太多闹肚子了,可还是得注意,以后要是再吃坏了没准真容易……

保不住。

周昆把燕子扶到炕上,张巧婶儿弄了点米粥让周昆喂燕子喝完,燕子眼巴巴地看着周昆,嘴里可怜兮兮地说到:

“俺……昆子哥,扶俺起来,俺答应过你,得学呢……”燕子神情里隐隐带着些狡黠,作势要从炕上起来。

“你确实得学呢,少给俺使苦肉计,你躺着写,俺给你把小桌子搬过来。”

周昆一眼看穿燕子的计较,一句话说出,燕子的耳朵尖都要耷拉到腮帮子了,燕子撅着小嘴,气鼓鼓地说到:

“你至于嘛!俺好歹还给你怀着儿子呢!俺不就是不想写作业嘛,干啥逼俺呢。”

“不写作业还有理了?”

“嗯~……”燕子躺在炕上,小被蒙住脑袋,不管不顾地撒起娇来,两只小脚在炕上乱踢。

周昆从老李师父那听说过他上学的故事,一个板凳一个桌,一坐就是一天,老李的家乡是山东省一个还算过得去的大县,家里也还算有些钱供老李读书,别看只是坐下一动不动,那可也蛮辛苦,况且一窗一墙就束缚住了一个大活人,人的本性天生向往自由自在,何况还是孩子,单约束心性这一条,便是很难。

周昆自己从没上过学,自然也不知道上学的苦,他虽然也打心眼里觉得本分读书天经地义,可他也能从学到的“十年寒窗”中,或多或少地明白读书人的不易,老李师父跟他讲过小马过河的故事,经历同样一件事情,人的才能有所不同,便对事物的认知在实践层面上有了差异。

周昆站在干岸上,便也不想过多指责淌着小溪的燕子,就像燕子没经历过蓝三叔张巧婶儿,蓝大哥,乃至周昆自己受过的苦,便也不能完全理解世间的苦涩辛酸,以及读书的不易,这样一想,周昆所幸不再催逼燕子了,一来小马过河,深浅自知,二来就算燕子不读书不学习,将来总归还有自己照顾,如此说来,便也没必要在这件小事上同燕子计较了。

“行吧,你不学,我也没必要逼你,皇上不急太监急了倒是。”

周昆放下小桌子,把燕子从炕上拽了起来,安安稳稳地靠放在柔软的被褥堆上:“不学便不学吧,俺要学了,你消停的,俺就在这照顾你了。”

“那感情好!”

燕子“噌”地起身,三两下就把自己脱了个干净,显出白花花的皮肉,两个倒扣着的大碗上缀着粉嫩的殷红,那本平坦的小腹现已微微隆起,住在燕子里头的小生命见天生长,还没出生,就先抢走了全家人四十分的喜欢——要是蓝大哥也知道自己有了个外甥,不出意外地也会同家里的其他人一样欢喜吧。

“昆子哥,跟俺贴会儿肉呗~”燕子轻轻晃着两个日渐胀大的奶子,饱满得就好像装满了蜜的白口袋。

周昆看着燕子色眯眯的样子,因沉思而蹙起的眉毛转眼就展开了,刚才还绷得一本正经的脸噗地绽开笑容,眼神里透出了几分揶揄和轻松。

“回家就知道脱衣服,你咋这么色呢?”周昆刚坐到炕上,燕子就急不可耐地扑上前扒周昆的衣裳。

“燕子,你是猪八戒呀?你咋这样了呢。”周昆也稀罕和燕子热乎乎地挨在一起,索性任燕子急吼吼地把自己的上身剥了个干净。

“俺就是猪八戒,咋了?你就是俺的仙女,你以后就待在俺的洞府,给俺家打工,一步也不兴出门,等俺回来了,就抓你采阴补阳~”燕子的小手伸进周昆的裤裆里,攥住那又吓人又爱人的鸡巴不住地把玩,周昆就势和燕子肉贴肉地厮磨一块儿,无言而静默地抚摸着彼此火热的肉体,燕子不动声色地把周昆的裤子都扒掉了,眼看就要把小郎君骗入港快活一番,门口却不合时宜地响起一阵棒打鸳鸯的叫门声。

“谁呀?”燕子的好事被打断,火当时就上来了,便冲着门口不耐烦地喊到。

“燕子,是我,我来找你一起温习功课。”门外一阵女声温婉平静,白兰大小姐不知怎的穿堂入户地来了。

“妈呀,俺娘把外人放进来咋不跟俺们说一声呢。”

燕子把床上的衣服胡乱地塞给周昆叫他穿上,屋里窸窸窣窣一阵急促与慌乱后,燕子跳下床,趿拉着周昆的鞋开了门。

只见白兰穿着素净的月白色高领衫袄配黑色及膝裙,拎着黑色的公文包,直直地站在门口,燕子开门把白兰让进屋,隐隐察觉到一阵热切不停地从白兰秀气灵动的眼中直直地投在周昆身上。

“呀!周大哥!”

白兰就像没看见燕子似的,从开了门看见周昆的那一刻起,白兰的意识里就只剩下这个赤着脚坐在炕上,面色微红的俊俏少年了。

小两口的屋里,那股男女间交合前的暧昧味道还未散去,少年少女微潮的汗味混合着香味,淡淡地附着在小屋里的每个角落,白兰竟在浑然不觉中受那股男女春情的味道吸引,径直走到炕边挨着周昆坐下了。

“白大小姐吉祥!”

白兰坐下的一瞬间周昆便像弹簧似的站了起来,一边恭敬地请着安,一边悄然挨到燕子身旁。

这憨货好不识相!我都主动靠在你身边了,你为何如此急于闪避?

白兰的脸上带着点粉,眉毛皱了一下便恢复如常。

燕子递给周昆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脸上便泛起少女心机而警觉的微笑。

“篮子,明儿个要考的珠算和心算我在班里最差,你咋想着找俺一起温习呢?”

燕子抽个凳子坐到身下,正与白兰相对,周昆夹在中间没地方坐,只能尴尬地站着,两团相斥的火蛇冥冥中仿佛都绕住了周昆,都吐着信子趴在周昆的脊梁背儿上,烧得周昆心里忐忑不已。

“这个我自然知道。”

白兰的脸上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款款到:“你能一夜写完那么多功课,还那么保靠……一定是有个小掌柜暗中参谋,是不是?”

白兰说着,眼神便悠悠向周昆飘去:“你说是吧?周大哥?”

“俺……”周昆为难地看了眼燕子,见燕子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便不吱声了。

“嗨,俺们家昆子哥也就会点珠算,哪有你说的那么灵呀,他都没上过学,字都不认得几个哩……咯咯……他呀,也就支应点店里的账面了,要是教人,老古董都比她强,他这人可没意思了……”燕子笑着把周昆拽到身边坐下,双臂轻轻环住周昆的脖子。

“啊也!”白兰故作惊讶到:“男女授受不亲呀燕子,老师教过的!”白兰也笑着,洁白的脸蛋粉嘟嘟的。

燕子挑了挑眉,也不搭茬,站起身就要出门:“这有什么的?昆子哥,俺去娘那屋帮她做点针线活儿……”

燕子说完,重重在周昆脸上亲了一口,又轻轻伏在周昆耳畔,低声缓缓说到:“你看着办吧……”

“那就麻烦周大哥了……”白兰看着燕子亲了周昆,眼里暗暗泛出被夺食的老虎般的怨怒,脸上的笑意却愈发灿烂,漂亮的脸蛋却粉里透红,笑容月牙似的,两颗虎牙泛着品青色的光泽,尖尖地露了出来。

“燕子,你留下!”周昆连忙起身拽住燕子:“你在这陪着俺。”

“珠算我一听就脑袋疼,算了算了。”

燕子说着,有意无意地摸了摸肚子,便迈着轻盈的步子,也不管周昆的反应,转身到张巧婶儿那屋,只见张巧婶儿坐在炕上,头也不抬地绣着花解闷儿,燕子的脸“呱哒”一沉,气呼呼地坐在炕边。

“呀~谁惹俺们家燕子生气啦~”张巧婶儿带笑揶揄到。

“谁把那白老虎放进来,俺生谁的气,到时候把自家汉子吃干抹净打包带走,都没得吃,别怪俺翻脸。”

燕子气哼哼地把鞋一踢,便上炕趴在墙根上。

“我说,你就这么不信你爷们儿吗?”张巧婶儿一面绣花一面笑到。

“俺……”燕子不耐烦地把枕头垫在腰上,便抱着胳膊一声不吭。

4

“哎!燕子!”周昆忙从凳子上起身要追,耳后却传来少女俏皮的轻咳。

“周大哥,我好歹算是奉天老白家的大女儿,你这样走,是不是有点太没有待客之道了?”

白兰的话音软声软气的,一回头,还能看见那明媚动人的笑脸,可每个字缝里却都隐隐地渗着寒气,一语出,音调是软软的,气势却像老林里的跳涧子喉咙里漫不经心的低吟,虽从容平淡,却又透着让百兽胆寒的不容置疑与违逆。

“啊……这……”周昆赶忙起身,颔首垂眉,赤着脚连鞋都没穿,十趾不安地抠挠着地,窘得脸都红了,仿佛一只一头撞在老虎怀里的小鹿一般。

“哎呦~……呵呵呵……”

白兰攥着手绢捂住嘴,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两个眼睛弯成了小月牙,齐耳发下的小珍珠耳坠一抖一抖得,好像会跳舞的月盘,这一动和着刚才的一静,倒把周昆弄得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我说周大哥,你怎么跟个小呆子似的,你猪八戒呀……”白兰笑得东倒西歪的,手扶着炕沿才勉强稳住身子,不住地擦着眼睛。

“刷。”

白兰脚尖轻推,踢过周昆摆在炕边的鞋,周昆怯生生地穿好,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白兰,把白兰看得都有点急了,便招了招手,示意周昆过去。

“周大哥,来。”白兰见周昆无动于衷,语气更焦急了。

“昆子哥,来呀,哈哈哈……俺又不是拐姑娘的老鸨子,你难道是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吗?”

白兰话音刚落,便听见隔壁传来一声闷响,便也不理会,脸上的粉色更鲜活了。

白兰坐着炕沿,周昆倒站在地上,若不是炕上叠着周昆和燕子盖过的鸳鸯被,恐怕会让人以为这是白兰的房间。

若不是白兰姓白,周昆倒也不至于这么害怕她,周昆本想跟燕子一起溜走,偏偏又让白兰叫住,没奈何,又兼白兰突然到访,措手不及,便只能跟个刚卖进深宅大院的丫鬟似的生硬而卖力地奉承,生怕哪句话哪个动作热得白家大小姐不悦,连累一家人没法子在奉天立足。

周昆暗自叹了口气,叫了声苦,便堆了个笑脸,搬着长凳坐在白兰对面,并腿直腰,屁股也只挨着凳子角三分,白兰见周昆红脸低头,心里直叫快活,便瞪着大眼睛,一声不出地打量起周昆来,周昆叫白兰瞅得发毛,不禁别过头去,白兰仍不依,也偏头歪脑地看着周昆。

“昆子哥……我听燕子也叫你昆子哥,我也叫你昆子哥了,嗨,你怎么不看我呀……”白兰调笑着对周昆的脸一抚手绢,手绢的香味激得周昆不禁打了个喷嚏。

“哈哈哈……”白兰笑得愈发开心,就像个玩弄耗子的猫似的。

“那,白大小姐……不是找俺想弄一弄珠算吗,那,俺们开始吧?”周昆摸了摸鼻子,起身去拿桌上的算盘,手却让白兰按住了。

“昆子哥,你就打算坐凳子上?多不方便呀,这么着,你上炕,坐我对面。”白兰见周昆坐在对面,欢喜地从黑公文包里掏出课本和作业。

“昆子哥,算理啥的我都懂,但有些数啥的俺算不明白,这么着,从这到那,那道,还有五位数那道……你帮我把数都算出来就行。”

白兰心下算计让周昆多算一会,自己也能和周昆多呆一会,便把那一嘟噜一串的算术题一股脑地安排给了周昆,见周昆沉吟半晌微微点了点头,便喜滋滋地把钢笔递给周昆。

“不了,俺用不惯哩……”周昆推手婉拒,拿起桌上的毛笔,砚台里添饱了墨,也不用算盘,眼睛咕噜噜转几圈,另一只手比划了几下,便似乎有了眉目,提起笔刷刷写了两下,便又蹙起眉毛,不消半晌功夫,功课便被周昆做完一半了。

“这么快,昆子哥,你不会在糊弄我吧。”

白兰小手遮住功课本,笑着说到。

周昆也不反驳,只是把本子递给白兰,白兰看了看功课本上一长串一长串自己指定是算不明白的数字,只好苦笑着叹了口气,她原本就不打算真学到啥应付考试的本事,她的未来早就被家里安排得顺利且不容违逆,根本没必要在乎一场小小的考试,甚至于以后该喜欢谁,嫁给谁,她似乎都没有选择的权力,只是做好白家小姐的本分就行了。

不过人的命运就是不安于“本分”,至少在她第一天看见周昆时,前十几年安于本分的心便开始有些小小的动摇,平湖拨桨,只是一小忽闪,便要兴起波涛,那阵波涛摇得白兰晕晕乎乎的不像个端庄的大小姐,但没人能承认那种忽忽悠悠的感觉不舒服,回了家,她又是奉天白家的大小姐,至少在这个烟火气浓厚的地方,她能获得一些自由。

说到自由,白兰有些嫉妒燕子,燕子有着自己没有的,自由,宠爱,还有眼前这个出色的,连不少和自己一样的少女都为之暗暗倾心的“小周掌柜”,白兰不缺心眼儿,不是看不出周昆和燕子的亲密,只是骗骗自己,给自己一些青春的希望,自己是大好的青春少女,不想,也不敢想把自己最后的灵动和自由,推进上流社会的火坑里。

“好好好,昆子哥继续写,我说,你算得慢一点可以吗?你是真呆还是假傻?”白兰脸上的笑容渐渐不见涟漪,眼睛却忽闪忽闪的。

“昆子哥,你看看我,行不?莫非我是个轻贱的人吗?”白兰的话里带了点哭腔,周昆此刻也不好再躲闪,总算抬起头,与白兰脸对脸。

周昆这才头一次打量白兰,实话实说,白兰要比燕子,张巧婶儿,还有杏枝漂亮得多,或许也只有记忆里的娘才能和白兰相比,齐耳发,淡扫眉,白里透粉的脸蛋,那对水汪汪的秀气眼睛里似乎闪着些悲伤和期待,就像倒映在水里的月亮似的动人,白兰的眼睛不错珠地盯着周昆,倒没了那种凌厉而无形的压迫,眼神反倒像个受了老大委屈的孩子一般纯洁,一时间竟把周昆弄得有些愧疚却没了计较。

“哈哈……”白兰笑着低下头,手里的手绢不住揩着眼角。

“白大小姐,俺有什么做得不周到的地方吗?”

“没,昆子哥,你继续算吧……”白兰敛了敛气,摆出微笑,情形倒像周昆给了白兰气受,白兰的表现就像有了老大的委屈似的,可周昆也不好再说再动,满腹狐疑捋不清,便也只能算那几道题,可周昆的心也乱了,便用不了算术的“神通”,只得扒拉起算珠子来。

“噼啪噼啪噼啪……”

屋里的算珠叫周昆打得老快,就像往地下不停地倒玻璃球似的,燕子趴在墙根,听着那屋的声响,良久便放下心来。

“这夯货还算老实。”燕子嘟囔一句,想起快到晚上了,便要去厨房预备饭了。“我说燕子,你等会。”张巧婶儿撂下针线,抬起头。

“咋了?”

“你要真不放心昆子,以后也不要把他让出去,作为媳妇,你得信他。”

张巧婶儿秀眉一挑,接着到:“你要是不信他,那就把昆子让给俺当小爷们儿,俺可信的着。”

“呸,老马配小驹子哩。”燕子笑着吐了吐舌头,下炕穿鞋出屋了。

那屋的事也差不多了,周昆拿起算盘,嘁叱咔嚓一甩,一撂笔,便把本子递给白兰。

“呀!昆子哥的字真秀气,这不就是蝇头小楷吗?”白兰笑着盯着周昆,眼神里名正言顺地多了几分崇拜与爱慕。

“这是俺该做的,没啥。”周昆自然察觉出白兰眼神的不对劲,可又说不出啥,只能别过头受着。

“昆子哥,你想要谋个更好的前程不?”

白兰冷不丁一句话,说得周昆莫名其妙。

“昆子哥想谋个好出路,以后攒钱买房娶媳妇,来我府上,我叫管事的给你安排,凭你的能力,日后肯定前程远大。”

白兰见周昆不搭话,接着说到:“要我说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呆了,这点得改一改,女孩子要是嫁给你,你叫他整天跟你脸对脸吗?不过我倒挺喜欢看着你的,昆子哥,你很英俊,怪不得燕子老膘着你,说实话,你跟燕子那么近抿,是惦记蓝三叔的饭店?想以后当个上门女婿?可要我说,像你这样的……”

周昆没等白兰说完,身子腾地站起来,惊得白兰啊的一声,不敢继续往下说了。

“周大哥,你……”白兰的脸上还挂着微笑,可与周昆的眼睛一对神,便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像个受惊的猫一样坐在炕上。

刚才还算和悦的气氛瞬间荡然无存,仿佛一块石头砸碎了屋里的镜花水月,只剩一地破碎的冰碴。

白兰的一席话正戳戳周昆的痛处,没来由地让周昆对自己和眼前的白大小姐突生出一股厌恶之情,热血涌了上来,火辣辣地烧着周昆的耳根子,他为了不让外人说闲话,每日努力,却还是让外人看不上瞧不起,周昆越想越窝囊,把牙齿咬得咯咯响,白兰自知语失,便想出言弥补,可周昆却带着幽幽怒焰,率先发了话:

“白小姐瞧不起俺,不必言里语里的点俺,您是大户,俺是下人,一个臭算账的,俺没那福气伺候您,告辞。”

周昆深吸一口气,对白兰行了个礼,转身就走。

“昆子哥,等等!我不是那意思,你误会了!”

白兰方寸大乱,急忙追出去,却和张巧婶儿撞了个满怀,等白兰回过神来,只觉得脸叫两团又大又软的肉球埋住了。

“白大小姐怎么这么急?不再坐坐了?”张巧婶儿扶住白兰,笑靥如花到。“婶子,俺……”

“呀,桌上那一堆书本是您的吗?”

张巧婶儿没搭茬,径直进屋取了白兰遗落的本子,一面递给白兰,一面笑到:“我让燕子做点活儿,一时半会忙不过来,小店里也忙,招待不周,请您见谅。”

张巧婶儿见白兰接过书本,便让出身子,白兰怔怔愣了半晌,便什么也不再说,径直出了店门,一辆黑漆漆的轿车停在对街,见白兰出门,便打了火,白兰上车,猫在后座上,隐在影子里,幽幽地掉起眼泪来。

“小妮子憋着和老娘抢男人,你还嫩点。”望着汽车远去的影子,张巧婶儿得意地嘟囔到。

4

白兰走时差不多是黄昏时分,过一会便到了晚饭,张巧婶儿弄好了饭,燕子摆好了碗筷,一家人落了座,却唯独不见周昆。

“哎,昆子哪去了?昆子,昆子!”

张巧婶儿站在院里喊了两声,见没人回应,便支燕子喊周昆上桌吃饭,燕子绕着院子找了找不见人影,喊了两声又不见人答应,心下着了急,便到饭店里找人,左找右找仍是不见人,一问常富,才知道周昆正躲在活计们的食堂里吃剩菜呢。

“昆子哥,回家吃饭呀!”燕子看见蹲在犄角旮旯里端着大碗埋头苦吃的周昆,心疼得都要哭了。

周昆就像没听见似的啃着馒头,一面喝着大碗里的白菜汤,燕子心下冒火似的着急,便起身夺下周昆手上的馒头汤碗。

“你闹够没?”

燕子尖着嗓子冲周昆大喊,周昆的嘴里鼓鼓的含着食物,也不同燕子争辩,嗖地冲出门,等燕子出门找人时,周昆便又不见踪影。

“蓝小姐,是不是你给昆子气受了?”

常富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悄然问到。

“谁给他气受呀,也不知道最近咋了。”燕子一摊手,气鼓鼓地回了院子。“咋了?昆子呢?”蓝三叔见燕子一个人回来,便不解风情地问到。

“哎,我上哪知道去?”燕子委屈地嘟囔到。

“是不是你惹昆子多心了?”蓝三叔想拿起馒头开吃,伸出去的手却让张巧婶儿打了回去。

“没呀……俺一天天溜须还来不及呢……今天篮子来了之后昆子哥就这样了……”燕子急得直抹眼泪,生怕周昆疏远自己,自己盼了好几年才盼回来的小汉子,一跺脚就走了,谁能受得了呀。

“这孩子平时不这样呀……得,吃了饭一起找去吧。”

蓝三叔说着就要动筷,还是张巧婶儿坚持要把周昆找回来,一家人一块吃,便只让怀了孕不能饿肚子的燕子垫吧一口回屋候着,蓝三叔张巧婶儿两人出院,动员手里没活计的伙计,连同常富,陈掌柜,老张,贺老四一起出屋找人。

众人出门找人,燕子呆在屋里什么也没心思做,便来回不停地走动,贺老四会轻功,顺着柱子三窜两跃上了房顶,贺老四瞎了个眼,本想站得高看得远,却没想到周昆正坐在屋顶上,拿着个馒头轻啃慢嚼着,见贺老四来,周昆仍是不动,兀自像个木头人似的坐着。

“上面风大,不怕肚子里灌风拉稀?”

贺老四哼地一笑,坐到周昆身边,又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着的鸡腿——贺老四今晚的夜宵,递给周昆,周昆倔强地缩手,贺老四便扯过周昆的胳膊一把塞给周昆,周昆便不再固执,扯着鸡腿吭哧吭哧地啃了起来,一边啃,一边抻着袖子擦着红红的眼睛。

“白家……”贺老四掏出酒壶,抿了一口,缓缓叹了口气:“白家人丁可不旺,当年俺刚到关东前儿,白家老太太还是个大姑娘,可惜呀……”贺老四抬起头,望着天上的满月——再怎么满,依旧填不满人心遗憾的满月。

“俺真想她……”

贺老四的独眼里闪着十分复杂的光,那一定是一段荡气回肠的陈年往事。

“有些事越是放不下,倒越是应该放下,我虽然不知道你以前经历过什么,可,蓝家一家是什么人,你比我还清楚……”

贺老四拍了拍周昆的肩膀,起身顺着屋脊走了几步。

“可……师父,俺又是什么人呢?”周昆带着哭腔委屈地问到。

“那你可问不着我,我只知道我是啥人。”贺老四哑笑着,突然像想到什么似的问到:“我知道吗?”

贺老四一跃而下,落到地上却不发出一点声音,周昆啃完鸡腿,想起槐乃村夕阳下的炊烟,去年的故事就像刀子般刻在心上,留下了一个个深深的痕迹。

别人说什么,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周昆到底还是个孩子,不能,也不会像个大人物那般思考,或许比起做一个要脸面的大人物,过好自己的日子的才算得上时真正的汉子,与燕子,张巧婶儿的情分早已不是一餐一饭的恩情,更不是区区尊严脸皮所能左右的,白兰不知道,其他人都不知道,可自己和她们知道,只要对得起自己和她们,便没啥需要在乎的了。

蓝三叔和张巧婶儿回了院子,见周昆站在院子中间仰着头,直勾勾地盯着月亮,便放下心来,只觉得周昆小大人儿的模样好笑又可爱,张巧婶儿焦急的神情霎时放松下来,赶忙跑过去搂住周昆。

“儿子,你咋老吓唬俺们呢?”

张巧婶儿杏眼泛光,正想捧着周昆的脸好好亲一亲,便见燕子急匆匆出屋,抱住周昆就哭了起来:

“大傻缺,俺对不起你是咋地?不就拥护这几天俺老气你吗?你不看俺的面子上,连咱的孩子都不要了是不?”

燕子一边哭一边紧紧搂住周昆,把周昆身上的张巧婶儿都勒疼了。

“昆子哥,俺错了,俺下回指定不把你一个人扔别的娘们儿身边了,你大人有大量,看在俺们儿子的份上,别走呗?”

“哎,哎!谁说昆子要走了?昆子要走,俺都不能答应,昆子,燕子以后要是欺负你,你跟俺说,你和燕子睡觉不痛快就和俺睡,娘护着你,我说燕子你轻点勒,俺也疼……”

“切……还憋着和俺抢汉子哩,俺过阵子身子不方便了,娘想跑都跑不了,到时候俺叫俺昆子哥套着羊眼圈干娘……”燕子破涕为笑,倒勒得周昆喘不过来气来。

“燕子……你松松劲儿呗……俺就是不想走,也叫你给俺勒走了……”周昆拼命挣扎,反倒让母女俩搂得更紧了。

打那天起周昆干活做事仍是勤勉得挑不出一点毛病,可张巧婶儿和燕子两个女人看得出来,周昆心里揣着事,老像个闷葫芦似的不说话,嘴角也老是耷拉着,一看就是老大不高兴,燕子照顾周昆情绪,周昆不想,燕子便也不要,自己的身子已经有点不灵便,每晚就这么抱着周昆也是种幸福,可看着周昆不高兴,呆呆地把心事都放在心里的样子,张巧婶儿和燕子也都挺着急。

张巧婶儿看着周昆,便想起一年前这孩子说什么也不肯来家里的样子,便猜到是那天白兰的话无意间给周昆伤着,挂不住面子了,而那伤着周昆的话,自然就是关于上门女婿和饭店的事情。

如今蓝家的生意做的还算不错,蓝三叔和张巧婶儿两口子早就盘算着在奉天城再开一家分店,可一来值得委托的亲信不多,二来两口子精力不足,这事便一直搁住了,直到今年周昆跟着进城,几个月下来无论说话办事还是待人接物都做得和心称意,再加上女儿大了,小两口早晚得有个家业傍身,张巧婶儿便同蓝三叔又商量起开分店的事情来。

“我看等儿子回来,一家五口一起商量吧。”蓝三叔点了点头,可研究这番大事,还得要一家人都齐了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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