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拦驾鸣冤

七月十五,中元之日。

鼓乐铿锵,金瓜引路,太后銮驾一应卤簿仪从浩浩荡荡出了京城,向西直奔皇姑寺。

十六名女轿夫擡的轻步亮轿直趋山门,住持金西白领着一干僧众迎出门外,早有锦衣卫封了各处道口,殿廷卫士从门外石桥一直排进大佛宝殿,护卫得密不透风。

红罗销金掌扇遮簇之下,慈寿张太后一身通袖宫袍,头当中戴一尊赤金拔丝观音,右边偏戴一朵指顶大珠翠叶嵌的宝花,由翠蝶和丁寿搀扶着下了轿子,十二名宫娥使扇遮行,后跟着乌压压一群宫女太监伺候,径直入了山门。

在住持陪同下礼佛进香已毕,张太后又登楼上阁,串殿游廊,四处游历了一番,二爷昨日那番前站也没白打,每逢妙处有问有答,从容谈笑,逗得太后开怀不已。

“敝衲静因,见过太后。”游历已毕,丁寿陪着太后到方丈静室歇息,静因早已伫立门前。

“静因师傅来了,山中可好?”适才还与丁寿言笑晏晏的张太后语气突然带了几分激动。

“劳太后记挂,峨眉山中风调雨顺,上下平安。”深深望了太后身侧的丁寿一眼,静因俯身唱喏。

太后似乎想起丁寿在侧,扭头嘱咐道:“小猴儿,哀家要听静因师傅说法,你在外间候着吧。”别介啊太后,这大清早出来的,陪您老折腾大半天,嗓子都冒烟了,连口茶都没喝上,还不让进屋歇呀,二爷满腹委屈,“太后,微臣……”“不要多说了。”太后根本不给丁寿卖惨的机会,独自与静因进了禅房,和颜悦色道:“每年都要劳烦师傅千里奔波,实在辛苦。”“分内之事,何敢言苦。”静因恭谨说道,随即回身‘哐当’一声,毫不客气地掩上了房门,将二爷拒之门外。

说禅语打机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切,丁寿负手百无聊赖地站在院子里,怨天怨地怨空气。

“大人今日辛苦,卑职从厨下寻了一瓶素酒,给大人解渴。”杨玉满脸堆笑地上来献宝。

打开瓶塞闻了闻,随即饮了一大口,丁寿满意地咂咂嘴,“葡萄酿的?”“大人明见万里,正是葡萄酿制。”杨玉竖起拇指夸赞道。

“味道不错,回头寻寺里要下方子,等宣府的马奶葡萄熟了,请哥几个痛饮一番。”“哎呦,那卑职先替弟兄们谢过大人了。”杨玉躬身作揖。

“甭客气。”丁寿仰脖又灌了小半瓶素酒,才算缓了口渴,有心情四处打量禅院四周。

哟呵,这细细一打量,二爷才发现紫竹林内有一妙龄小尼,清秀雅丽,倚竹独立,正把着一双妙目向这里偷觑。

“老杨,你说这小尼姑看什么呢?”杨玉看看小尼,又打量一番自家卫帅的神色,凑趣笑道:“想来这寺院清冷,不见男人踪迹,一朝见了大人风采,这小尼姑生了尘念。”“哦?果真是见本官动了凡心?”丁寿望着小尼一瞬不瞬,脸上露出标准色狼的笑容。

“定是如此,想卑职等人一干粗坯,也入不得仙姑法眼。”杨玉斩钉截铁道。

管他呢,先撩了再说,二爷还没试过尼姑呢,甩手将酒瓶丢给杨玉,丁寿直直奔着林中小尼走了过去。

小尼姑见丁寿走来,扭身欲走,却不知为何没有移步,素手拨弄僧袍,徘徊踟蹰。

有门啊,丁寿掩唇呵了口气,确认口中没有酒气喷薄,整整飞鱼服,飞步至前,欠身施礼道:“拜见仙姑。”小尼侧身避过,回礼道:“奴家……哦不,贫尼见过官爷。”“在下陪太后降香,未及竭诚奉拜众位师父,既幸会仙姑,也是有缘,敢问宝号上下?”二爷的一双桃花眼烁烁放光,直盯着小尼粉腮。

“贫……贫尼入寺不久,还未得赐法号。”小尼吞吞吐吐道。

“那也无妨,仙姑芳名可否见告?”丁寿锲而不舍。

“这……素味平生,贫尼已居方外,俗名不敢见君。”小尼一再推脱。

好大的架子,这么不给面儿,丁寿当即打起了官腔,“那请问小师父仙乡何处?何时剃度出家?家中又有何人?”“这个……”小尼被丁寿追问得愁眉不展,支支吾吾地快要急出泪来。

正当二爷盘问小尼之际,禅房门开,静因陪着太后走了出来。

一打眼不见了丁寿,张太后微微不喜,“小猴儿哪里偷懒了?”“太后,臣在这儿呢。”丁寿喜笑颜开地迎出竹林。

“你去林中做什么?”太后往林间一望,见那俊俏小尼更加不悦,“那人是谁?”“寺中一个小尼,无事的。”二爷总不能告诉太后刚才去撩逗小尼姑吧,正想轻飘飘揭过此事,不想当即被打了脸。

“冤枉!”一声凄呼,紫竹林内的小尼直冲太后奔来。

“大胆!”“护驾!”一阵呼喝,院中的数名锦衣卫当即抽刀拦阻,可每到女尼身前便都环跳穴上一麻,眼睁睁看着人从眼前穿过。

丁寿眼神微移,见静因如笋芽般的玉指快速地缩进僧袍之中,低声笑道:“峨眉三静,名不虚传呀。”静因闻言星眸转盼,不发一言。

转眼间那女尼已奔到近前,杨玉要出手阻止被丁寿挡住,有他在侧不虞太后有碍,他倒想瞧瞧静因搞得什么名堂。

因奔得急,小尼僧帽已然掉落,三千青丝披在削肩之上,吁吁娇喘地跪到在前。

“民女有冤,求太后做主!”“这是怎么回事?”重重戒备之下突然遇见拦驾喊冤的,这锦衣卫是做什么吃的,太后问向丁寿的话中带了一丝薄愠。

“这怕是要问静因师傅吧。”丁寿眉峰一挑,乜眼问道。

“禀太后,此女确有冤情,求告无门,敝衲斗胆为之陈情。”静因双手合十,躬身回话。

闻听静因知情,太后也不再说什么,“既有冤情上告,可有状纸?”“有。”假冒尼姑的女子从怀中取出状纸,双手呈上。

丁寿接过尚有少女体香余温的诉状,忍不住放在鼻尖嗅了嗅,女子见了他这轻薄动作,因奔跑过激而酡红的脸颊更是火烧一般。

一声哂笑,丁寿转身将状纸呈与太后。

“你叫宋巧姣?这傅鹏又是你什么人?这案子怎么回事?”太后不耐细看状纸,直接问道。

“民女宋氏巧姣,陕西凤翔府郿县庠生宋国士之女,自幼遵父命,许配世袭指挥傅鹏为妻,六礼已成,尚未合卺,我夫因丁父忧,未能出任为官,一日在街游玩,无意中失落玉镯一只,被西村民女孙玉姣拾去,内有刘媒婆看见,诓去绣鞋,勾奸卖奸,她子刘彪,手拿绣鞋,在大街之上讹诈我夫傅鹏,幸有地保刘公道解劝,我夫只得忍气回家。”“黑夜之间,孙家庄一刀连伤二命,天明地方呈报,太爷相验,男尸有头,女尸无头,太爷问起绣鞋情由,言说是杀人凶犯,应在傅鹏身上,将我夫傅鹏带上公堂,百般拷打,一无凶器,二无见证,无故竟将世袭指挥拿问在监。”“民女之弟名唤兴儿,在刘公道家中以为雇工。刘公道告他盗物逃走,太爷又将我父带上公堂,断还刘公道十两纹银。民女贫寒之家,无银可还。太爷又将我父押问在监,民女前去送饭,问出我夫情由。我想杀人凶犯,定是刘彪无疑。闻得太后慈悲广播,菩萨再世,民女不顾羞耻性命,今番前来,求太后断明此案,犹如草木得生,拨云见日。谨此叩天,哀哀上告。”“阿~~欠,”丁寿掩嘴打个哈欠,“太后,时候不早了,咱回宫吧。”宋巧姣哭得声嘶力竭,丁寿从知道这是别人老婆后便没了兴趣,“案子您已经知道了,交付法司办理就是,臣将人和状子一并转交都察院。”“太后不可。”宋巧姣连连叩头,“按察使曲锐官官相护,若由都察院审理,恐上下勾连,民女冤屈石沉大海,永无出头之日!”“这个……”张太后也是懒得管闲事的,民间疾苦并不操心,不然也不会由着自己家人胡闹,可这边却有静因的面子在,不好撒手不管。

“太后您放心,咱大明朝有的是清官,都察院不行,还有刑部和大理寺,总有能断个清楚明白的,后面刑部阁臣还会多番廷议复核,断不会屈死无辜良善。”宋巧姣凄厉惨笑,“清官不明,有冤难诉,朗朗乾坤,青天何处!”“大胆!”这话犯了忌讳,杨玉大声呵斥。

一改方才谨小慎微,宋巧姣缓缓起身,“既然阳间无人做主,民女唯有一死向阎君求个公道。”说罢合身向禅院内的一块太湖石撞去。

袍服摆动,两条人影不约而同拦在宋巧姣身前,各伸手扣住她一条肩膀,不得动弹分毫,闲着的另一只手电光火石间互拆了数招,不分胜负。

丁寿只觉对方招数变幻多端,掌力飘忽不定,难以捉摸,当即收手,“峨眉神功,果然名不虚传。”殊不知静因惊疑更甚,对方年纪轻轻,竟然在自己浸淫多年的飘雪穿云掌下不退半步,也收了小觑之心,“朝堂之中,确是藏龙卧虎。”“太后,此女虽行为乖戾,也是情有可原,想她千里迢迢来到京师,只为陈冤上诉,怎奈四处碰壁,求告无门,这才有了以死明志之念,断无要挟圣人之意,伏请太后明察。”“朝廷设登闻鼓便是让百姓有自陈冤狱之所,倘若人人都来拦驾喊冤,法度何在?”丁寿不满道。

被他扣紧香肩的宋巧姣闻听凄凉一笑,“登闻鼓,呵呵……”“此女正是在登闻鼓下遭人逐斥,才行此险着,敝衲也曾劝解,惊扰銮驾九死一生,可她为救亲人情愿舍命,出家人慈悲为怀,便助她一臂之力,太后,敝衲情愿一同领罪。”静因躬身合十。

“好个烈性女子,这案子哀家接了就是。”张太后道。

“谢太后慈悲。”宋巧姣双膝跪倒,连连叩头谢恩。

“杨玉,去查查这几日值鼓的人,不管是谁,一体锁拿北司鞫问。”丁寿只是单纯不想多事,不等于见死不救,连登闻鼓都不让百姓敲了,还留这帮守鼓的有个鸟用。

“宋巧姣,太后已经允了你的状子了,起来吧。”丁寿走到女子身前提醒道,心中满不是滋味,又一颗好白菜不知便宜那头猪了,二爷没口福哟。

心中大石已去,谢恩后起身的宋巧姣突觉一阵天旋地转,一头栽到在丁寿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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