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识乐斋诸人都在槐沙集逗留。
檀羽难得回家一趟,村里自然是格外热闹,大家每天都有饭局,要请客也得排队。
林儿则和自己的两个阿嫂一道,在全氏膝下承欢,全氏看着这些小姑们,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这恐怕是她生平最开心的日子了。
而檀羽也兑现了他的承诺,每天都在向仙姬、陈庆之、漂女她们学习跳舞。
不过,他的身体协调性实在太差,所以学舞显然没有学四书五经时那样进步神速。
好在勤勉才是最大的成功秘笈,再加上漂女自结拜后、对他格外用心,每一招一式都是向他贴身教学。
几天下来,仙姬特意编的一支舞,已经略见雏形了。
这边一片歌舞升平,平棘城却在酝酿新的动作。
据眭夸传过来的消息说,檀羽破解李氏祠堂秘室失踪案的事传到了赵郡,大家都知道“断案第一”回来了,就有从前就对赵郡四少分外崇拜的赵郡子弟吵着要让檀羽进城。
而李诜作为士绅楷模,死活不肯同意。
赵郡太守李融两面为难,却又无可奈何,只好睁一眼闭一眼。
不过,这场风波却愈演愈烈。
这一天大清早,就见有人急慌慌地跑过来报信:“檀公子,不好了,一群十几二十岁的小子在平棘东城门和李诜夫子争辩,双方争执不下,眼看就要没法收场了。”
旁边正在手把手教檀羽跳舞的漂女忍不住笑道:“这就叫‘人怕出名猪怕壮’吗?檀生你门都没出也能招惹上是非。”
檀羽无奈地道:“我其实最怕这样的事了,以前在建康时,我就叫建康的年轻人要崇拜自己,而不是崇拜别人。可有时候,这又是无法控制的。也罢,回来这么久,也该去城里了。”
说着,他便叫了兰英、寻阳和念双陪他同往。
寻阳早几天就想回平棘城去看看了,可碍于和乙浑反睦的事,她并不方便露面。
然而,檀羽思前想后,这事错的又不是寻阳,她凭什么不能出现。
赵郡是她从小在此拜师学艺的地方,自从多年前离开,她就再没回来过。
此次既然回来了,她当然应该旧地重游一下的。
虽然,当年她安坐的竹席早已蒙上灰尘,和檀羽一起躲避追杀的道路已经变了模样。
西城门口,檀羽四人的船到时,就已经望见了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想来是两边的争吵已相当激烈。
四人走过去,穿过围观人群,才见阵营分成了两边,一边为首的正是西祖房的族老李诜,而另一边,为首的是个半大小子。
这小孩檀羽竟是非常熟悉,那是郑羲的大儿子、当年赵郡大乱时与檀羽共同经历危险的小子,郑懿。
檀羽走过人群,忙唤了声:“懿儿。”郑懿回头,见是檀羽,便道:“小叔,你可来了,大家都在等你呢。”檀羽忙问:“这是怎么回事?”
郑懿便指着李诜道:“这个李老头,成天只知道说这个不好那个不对,迂腐不堪,还不让小叔你进城。这回可好,他自己的屁股就不干净。”
“什么意思?”
“李老头不是号称自己从没当过官吗?我阿爹让我三伯去京城的吏部调查过了,李老头以前曾在南方的一个小县当过县吏,后来因为脾气太臭、和上官不和,这才辞了官回赵郡。”说着,郑懿又向李诜嘲讽道:“当过官就是当过官,非要把自己标榜成淡泊名利的主,还说自己是大儒,这种人最让人讨厌!”
李诜是一个国字方脸的老人,腰背挺拔,很有些大丈夫气质,可此时却被郑懿气得吹胡子瞪眼,不知该作何回答。
檀羽这才明白他们争吵的原因,忙问郑懿道:“郑六兄怎么想到去查李老爷子的底?李老爷子毕竟是赵郡士绅的领袖,懿儿还是客气些吧。”
郑懿一脸桀骜的模样,气呼呼地道:“小叔出去转了一圈回来,怎么变得这样胆小了?李老头要为难你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所以我阿爹才叫三伯去托人调了他在吏部的旧档察看。这下揭了他的底,看他还如何嚣张。”
檀羽道:“老实说,我真要想进赵郡,李老爷子也是拦不住我。只是,这样一来大家撕破脸,不太好吧?”
郑懿见檀羽有些迟疑,不禁用奇异的眼神看着他,道:“小叔,这一点都不像是你的性格啊?我阿爹曾说起你们在定襄应付步六孤将军的经历,那时你是何等大胆,怎么今天却这样怕事?该不是你那个小妹把你变成这样的吧?”
檀羽早知这郑懿心思怪异,只好无奈一笑,道:“那毕竟不一样。赵郡是我的家乡,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和定襄的情况全然不同。更何况,我这次回来,还希望能在乡饮酒礼上承认自己当年心蛊的说法其实是一个谎言。如若人还没到,先得罪了乡绅,那又如何是好呢?”他一面说着,心中便开始盘算起如何才能拉拢乡绅们。
而郑懿却更加奇怪了,他的表情完全是一副大人的模样,“这么一说,我越发搞不懂了。一个谎子而已,犯得着这么隆重吗?李老头不也撒了那么大一个谎,这些年照样没事,还在平棘城内耀武扬威。这一次,正好让他知道一点谦让。”
檀羽听闻此言这才明白,他阿爹郑羲去查这李诜的底,原来并不光是为了自己的事情,而是平棘城中士绅之间本来就有的内斗。
当然,檀羽对平棘城的士人关系多少也了解一些,以李诜为首的西祖房诸李,自称清流,和以李灵、乙浑为首的东祖房武人们,泾渭分明。
檀羽、郑羲当然都是李灵这一派的,所以以前檀羽多是和陇西帮人接触,极少和李诜等人有什么往来。
可是檀羽心里很清楚,现在情况已经大不同了。
经过去三年的名声累积,他自己已经成为天下知名的红玉先生,再加上乙浑和寻阳的事,所以他的出现,必将直接影响城内双方实力的天平。
所以他还没到赵郡时,李诜就提前来堵城门,很明显就是意在挑明态度,要把自己对赵郡的影响降到最低。
与之相反,李帮主让自己查李氏祠堂的案子、郑羲调查李诜,则是要主动来稳固和自己的关系。
想通了这些,檀羽便对郑懿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不过在饮酒礼上道歉是我早已决定的事,也已向许多人说过。如若再翻悔,天下人要如何看待我呢?可问题是,现在李老爷子又不同意我进赵郡,当然更不会同意我参加饮酒礼。他是饮酒礼的大宾,如若他不同意,那这饮酒礼也就不可称为‘礼’了。既然如此,我倒是想到一个折衷的办法。我这次回赵郡完婚,正好没有来得及请各位朋友。不如这样,再过几天就该过年了,你回去和你爹说,我要在城里的得月楼安排几桌酒席,宴请李融太守、李诜老爷子、李灵帮主、你阿爹,和各位当年的老友。届时,我自有话说。”
郑懿闻言忙道:“小叔要请客?那太好了,我一会儿就回去和我阿爹说,他肯定会替你出钱办这酒席的。”
檀羽点点头,道:“那就替我谢谢你阿爹了喔。”说着,他过去摸了摸郑懿的后脑勺,又回头去向李诜微作一笑,便牵着英、寻二女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