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龙似乎很怕她的义兄,听到步六孤丽在外面唤,当即拉住了林儿的胳膊,不肯松手。
林儿微微一笑,便从行屋中探出一个头去,答了声:“步六孤丽,我们又见面了。”
步六孤丽一反上次冷静的态度,喝道:“檀林,放了我小妹。”
林儿尚未答话,前面檀羽当先反驳道:“步六孤丽,你虽是鲜卑人,但也是官宦人家、饱学之士,居然直呼一个闺门中人的芳名,这不合礼数吧?”
两人刚一说完,立刻便互相怒目地对视。大战似一触即发。
“啪,啪!”却听见忽然有人拍手的声音,旁边一个人缓步走了过来。
他的鼓掌并不大声,但立刻将场内所有人都震慑住了。
那威势,绝非场内任何人所能比拟。
没有人回头,但大家都知道来人是谁。
荒土盟盟主吕罗汉!
“早就听他们说起当今天下的辩才,眼前这二位便都是一代俊杰、未来将要号令天下的年轻人。今日一见,前闻果然都不是虚言。不过,这嵩阳县毕竟是鄙盟的地界,二位在这里吵架,实在有碍我江湖的名声。所以,二位看在老夫的面上,今日暂且放下嫌隙,由老夫作东,请二位年轻人饮上几杯。如若不给老夫这份脸面,那也休怪得我无情。”
吕罗汉的话依旧爽朗,但那言语中的气势,又岂是眼下这些人所能拂逆。
檀羽和步六孤丽二人又恶狠狠地对视了一眼,方才回头,去向吕罗汉见礼。
檀羽回头时,才看清吕罗汉面容。和当年一般的模样,虽然十几年过去,但他脸上却丝毫没有岁月的痕迹,他依然是那样的沉稳如山。
檀羽当即上前,对吕罗汉抱拳道:“吕盟主,你好。”
吕罗汉笑道:“檀羽小兄弟,咱们可是十几年的老朋友了。那时候老夫去赵郡平乱,就从那钟进财手上救下你来。没想到,如今这位小兄弟已经成长为顶天立地的人物。老夫听闻你在南朝的作为,不惜杀身之险,让那岛夷国内自相残杀、乱象四起,真是了不起啊,我等侠义辈皆当以此为楷模。”
檀羽无奈地一阵苦笑,这些时日,他最怕别人提南朝的旧事,提起来就觉得脸红。
自己当时将胡汉的仇恨全都揽到自己身上,那是出于想要保护南朝胡人的想法。
可这话传到北朝人耳中,就是他在以一己之力,去搅乱南朝政局,乃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大义之举,所以才让这些侠义道中人佩服之至。
檀羽不欲多加解释,只是说道:“当年承蒙吕盟主及时相救,让小子免成刀下之鬼,这救命之恩,一直没有机会报答,实在是一件大憾事啊。”
吕罗汉微作一笑,道声:“好说,今日与我多喝几杯酒,便算是报恩了。各位年轻人,这就随老夫前去聚义厅吧。”说罢便当先在前领路。
这边林儿诸女也下了车来,念双自去寄放了行屋和马匹。
黄龙则一只手挽着林儿、一只手挽着寻阳,怎么也不肯放开。
步六孤丽在旁边恨恨地看了她几眼,她也全当没看见一般。
步六孤丽毕竟碍于吕罗汉的威势,又不知檀羽等人为何此时赶来荒土盟,只好让身后的班孟小心看着黄龙,也不敢再有别的动作。
林儿见状,便小心凑过去对檀羽道:“阿兄,你们去赴宴吧。我和几个姊妹去外面转转?”檀羽道:“好,不过小心些,这里毕竟是江湖地盘,不比其它地方。让木兰和双妹时刻贴身保护。”林儿点点头,便与诸女向吕罗汉告罪离开。
檀羽领着剩下诸人,与那步六孤丽,两下暗流涌动,随吕罗汉来到荒土盟总舵的中心建筑聚义厅。
这厅一看便是江湖豪杰聚集之所,高檐黑瓦、四壁开阔,厅内根根大柱,俱是高拔。
厅前的正中央,便是墨子的画像。
墨子一向被奉为侠义道的鼻祖,如今已成这一行的尊神。
此时,这厅内早已摆放了一排排的矮桌,上面是一些猪头腊肉,热酒业已温上,正冒着腾腾水汽,想是吕罗汉早已命属下为众人备好。
吕罗汉回头一伸手,道声“各位请坐”,便当先在正中央自己的主位坐下。檀羽则和陈庆之、念双坐了下首,韩均、苏伯在其身后相陪。
吕罗汉先举酒杯,便叫众人道:“这大冬天的,实在没什么好菜招待诸位,失礼之处还望见谅。不过,咱们嵩阳县的酒可是好酒,诸位一定要多饮几杯才是。”说着,他便举碗自己先喝了起来。
那吕罗汉明显是个好酒之人,下属为他备的,是一个比脸还要大一些的碗。
檀羽见他用这样的碗喝酒,心中一阵好笑,心想,要是高长恭来此,那才是酒逢知己哩。
吕罗汉喝了一大碗后,方才又问檀羽:“小兄弟来嵩阳县,不知是路过还是访客?”
檀羽听得问,这才转过身去,指了指苏伯,然后道:“这位苏家大叔,是我客居南朝时的邻居。他以前本也是荒土盟弟子,因为受了奸人蒙蔽,当年颖川大乱时跟着作了乱。后来乱事平定,他无路可去,就流落到南朝客居。这一回,因为南朝驱逐外乡人,他家大姑遭了难、儿子儿媳不见去向,他只好随着一众逃难的胡人往北走。我在他们逃难队伍中看到他,便将之带到这荒土盟总舵来。希望盟主看在他并非主事之人,饶过他当年的罪过,让他能重返贵盟,找回他自己的归宿。”
吕罗汉闻言,便回头扫了苏伯一眼。那苏伯从刚刚见到吕罗汉第一面,便自紧张得了不得,此时被吕罗汉一瞪,险些没把一双腿软下去。
吕罗汉又将眼神收回来,酌一口酒,方沉声一问:“在南朝作乱的王玄谟,和你没关系吧?”苏伯被他这一问,当即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一般,却答不上一句话。
檀羽见状,只得替他答道:“苏家大叔的情况我十分清楚,我可以替他担保,他和那天师道及王玄谟,没有丝毫的关系。他在南朝时,只是再平常不过的渔民。”
吕罗汉见苏伯模样,知他也不是什么人物,听得檀羽此言,便随意地道:“那就让执法去处置吧,在这嵩阳县做个差使也就罢了。”苏伯当即大谢天恩一般,不住地磕头,这才有下面的荒土盟弟子将他领了出去。
檀羽见苏伯离开时欣喜的表情,心中长舒一口气。他在武当山悟到“归宿”的重要性,今天算是第一次小的实践吧。显然,这次实践是成功的。
正自想着,却听吕罗汉又道:“刚才那问,并非有意驳小兄弟面子,只是这王玄谟的事实在弄得敝帮焦头烂额,所以才不敢大意。”
“哦?这却是为何?”
“你们也应该知道,前年春天,朝廷开始大力打压天师道在中原的势力。一开始倒还没我们什么事,可后来朝廷却突然向荒土盟发难。我命人去打听,才知道那天师道的王玄谟,原来竟是我们荒土盟的人。”
“嗯,这个我以前也听苏家大叔说过。”
“敝盟却真是没来由地触霉头。我让当年参与平定叛乱的分舵主去调查,发现那王玄谟这个人其实早在平乱时就被打死了,尸体还是那个分舵主亲手埋的。这就说明,南朝的那个王玄谟,根本就是个假的,是有人在故意冒充来栽赃我们荒土盟,我们可真是白受了这一场冤枉。”
檀羽等人听他此言,无不诧异万分。
檀羽道:“我是很早便从苏家大叔那里得知,王玄谟是当年荒土盟南逃的弟子。我在南朝时,有好几次,那王玄谟本应该出现的场合,却并未出现。所以这么长时间,虽然耳闻其名已久,却从未亲见其人。只有黄龙和木兰阿姊曾远远地看到过一次,但她们也只能说出个模糊感觉来,无法准确描摹其样貌。然而,今天才居然知道,原来这个人根本就和荒土盟没什么关系,而是有人冒充的?如果真是如此,那我们之前的许多判断,都要重新考虑才是了。”
他一边说着,便开始将记忆中对王玄谟的印象重新整合。
得到这样一个重要的信息,之于他对其人的把握,自然是非常紧要的。
但他此时还无法准确判断,这个信息的影响会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