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义隆一见众人走近,当即大喝道:“统统绑了!”
马车上的刘英媚,见是刘义隆到了,当即也是一愣,只好怯生生地唤了声:“父皇。”刘义隆一声冷哼:“你还没玩够吗?赶紧回去。”刘英媚竟像做错事的小孩一样,低下了头,又略带哀求地唤了声:“父皇……”刘义隆不为所动,只是面无表情地道:“英媚,想让朕生气吗?”
想来刘义隆在后宫中还是相当有威严的,刘英媚被他这低声一吼,当即没了脾气。
她只好恋恋不舍地让陈庆之下了马车,然后便让侍女催马,回建康去了。
这边厢,一个全身重甲的将军来到刘义隆身前,指挥他手下的一众侍卫道:“众军列阵,对面军中有好几个刘侍卫这样的好手,绝不可大意!”众军得他命令,当即便跑步行动,将一辆行屋、几匹马团团围住。
刘秉见状大急,小声对车上的檀羽道:“眼前这个齐将军,是陛下的亲信,他手下的宫卫以铁血着称,要从他们手下突围,怕是难啊。”
檀羽经他提醒,便想起了那次随刘义隆早朝,刘义隆曾问这齐将军,如果念双等人想入宫行刺会如何,那齐将军当即保证会万无一失。
现在想来,才觉因果循环,真是报应不爽啊。
檀羽闻言,回头去看林儿,却见林儿正不住地摇头,忙问她是什么意见。
只听林儿道:“阿兄,我终于明白那司马飞龙说的摄欲之阵是什么意思了?”
“哦?”
“摄欲,原来所摄的不光是摄食界中的食欲,还有色欲。司马飞龙用了子云发明的阵法,却改了‘摄欲’这个名称,分明早就算到了陈庆之想要破解此阵,就必须通过色相来让刘英媚帮忙,这才能摆脱那萧斌的围困。然而,正因着这是一个欲劫,我们才必定落入他之后早已设好的阵中,因为我们始终无法逃离命中的劫数。”说完,她不自觉地又摇了摇头。
外面的陈庆之听到她的分析,这才明白一切,原来他的所有算计,还是被司马飞龙料到了。
和上次九句村一样,他终究还是输了。
想到这里,他也只能一声仰天长叹:“技不如人,技不如人啊!”
檀羽见二人如此,终于知道事情已无法挽回,只好对刘秉道:“算了,让他们来绑吧。”于是众人也不作抵抗,便任由宫卫军将众人结结实实地绑了起来。
那边刘义隆一声断喝:“把那檀羽给我带过来。”便有宫卫上来,将檀羽推到刘义隆面前。
檀羽定睛一看,在刘义隆身后,赫然正是荀万秋和司马飞龙二人。那二人正一脸得意地笑看着诸人,檀羽当即明白,他二人的奸计终于得售。
刘义隆见到檀羽,沉声问道:“为仪这是要去哪啊?”
檀羽无奈一笑,只得说道:“南朝现在的时局太过混乱,所以贱民只好离开。”
谁知刘义隆却略带神秘地笑道:“乱?乱不正是你引起的吗?不过,乱一点倒也不坏。因为只要杀了你,所有问题都解决了,就像当年杀了你的阿公一样。”
檀羽见他此种表情,突然被震了一下。
他怎么会突然说出这话来?
什么叫“所有问题”?
萧斌屠胡不是荀万秋策划的吗?
难道根本就是他在幕后操纵一切?
难道他一早就料定了眼前的一切乱局?
他一早就料定了自己所做的一切?
他一早就把这一切尽在掌握?
一时间,过往在南朝的一切经历,立时全都明白了。
原来,刘义隆心中最深的心结,不是什么限制士族、也不是变法刑狱体制,他最想做的,是从他的弟弟刘义康、和他的儿子们刘劭、刘浚等人手上收回兵权。
他最想做的,是挥一支大军直抵东西二京,完成比其父当年更大的功绩。
长久以来,南朝内部对于是否再次北伐都有激烈的两派声音。
刘义隆本是坚定的战争派,然而他的手上并没有足够多听他使唤的兵马和将军。
他需要把兵权真正的收回来,而不是养着一群只吃干饭不出力的军户。
原来,从很早开始,刘义隆就已经有了屠胡的想法,因为胡人军户一向支持刘义康和始兴王、一向是反对北伐的中坚力量。
但那时候因为碍于多方压力,无法实施。
这时候,自己的出现,正好给了他机会,因为自己是身处在胡汉的争斗之外,恰能方便他行事。
他其实早已算定,自己在与天师道的争斗中获胜后,始兴王上台,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实施屠胡,再将这一切全都推到始兴王头上,当然也同时算在了自己头上。
所以,自己帮助始兴王上位,他不但不阻止,还有意无意地在背后帮助自己。
这正是因为他在此次斗争中,既可战胜天师道,又能令始兴王乖乖交权,还没有留下丝毫的把柄,这就是解决了他认为的“所有问题”。
原来,自己算来算去,还是没有算过他们这些人。
檀羽无奈地笑笑,虽然昨天始兴王已经说到了皇帝的不易做,可直到此时,他才总算认清眼前这个皇帝。
难怪,他能在南朝复杂的朝廷斗争中屹立不倒。
难怪,他要杀害自己的阿公和家族。
难怪,他愿意采纳荀万秋的计划。
“不过,”檀羽心中却仍然不肯服输,“他这样做,也不过因为他心中的心结就是北伐。当初他能答应自己推行刑狱制度和治理体系变法、展开华林园之辩,本身就说明他心中是知道南朝政局的弊病、一直在期待改革的。”
檀羽心虑一定,当即说道:“陛下的意思我明白。任何一个台面上的人物,都希望清理阻碍自己的敌人。所以陛下以我为武器,打击异己、屠杀胡人,其目的,无非是想要掌控更大的权力、进而能一举北伐、夺回东西二京。可是你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或者说,你做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的江山更加稳固,实现真正的天下大治。既然如此,引发这样大的胡汉仇恨,让这里的人个个变得嗜血好杀,这会让江山稳固吗?”
“这……”刘义隆一向不擅长舌战,被檀羽这几句话,便说得愣住了。
其身后的荀万秋见状,慌忙上前禀道:“陛下绝不可被他的话骗了。我南朝本就是汉人江山,天性就是与那些好杀的胡人不同,也正因为这个不同,先皇才能打回中原、重夺东西二京。这些年生活过于安逸,很多人连马都骑不来了,这样的子民,令我们想要攻打中原也是万分的困难。此次事件,不正是一次好的契机,让世人重拾尚武之精神吗?”
檀羽见他开言,便终于印证了刚才的想法,正因为刘义隆有屠胡的需求,于是他从一开始,就为刘义隆设计了这样一个大的局。
如果此次刘义隆的所作所为,是由其所处的立场决定,那么荀万秋,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檀羽想通这一关节,立刻便定下策略,一定要让刘义隆彻底怀疑荀万秋!
于是他道:“哈,荀御史这话,真个是亡国之论啊。据我所知,自有汉以来,汉胡杂居,胡人的血脉早已进入汉人之中。即使是我们南朝的军队,其中就有不少人的先祖有胡人血统。试问,如果挑起两边的仇恨来,一旦惹火烧身、引发兵变,受难的是北朝、还是南朝?再者,军队打仗,靠的是严明的军纪、精良的武器、优秀的策略、充足的后勤,光是尚武好杀,有什么用?不过是悲情英雄罢了,根本不足以成大事。与之相反的,战争之时,只要百姓能够安于生产,为前线提供足够的粮草保障,那任何的大仗,都可战而胜之。”
“所以,”檀羽突然提高了声音,“荀万秋的策略,根本就是要灭亡南朝。我甚至怀疑,他在中原那么多年,早已被北朝收买,这才回南朝来作乱!”
刘义隆哪想到已然成擒的檀羽,气势竟丝毫不减。所以他明知檀羽这番话是困兽犹斗、临死也要泼荀万秋一身脏水,可他还是被说得呆住了。
檀羽当然知道,刘义隆天性多疑,一向对人保持警惕,所以其身边的侍卫总在不停更换,而他的旧臣也一个个被他杀害。
檀羽正是把握了其人这一特征,所以说出这一段话来,让刘义隆产生怀疑。
檀羽相信,刘义隆之前肯定已经派人查过荀万秋的,但正如《萧氏血书》记载的那样,荀万秋和司马飞龙二人没有任何出身背景,所以也无从查起。
现在檀羽在这个节点上说出这话,自然就挑动了刘义隆这根深藏的心弦。
旁边荀万秋当然也知道檀羽的心思,可他正欲再辩,却见远处突然又来了许多人马。便有眼尖的内侍呼道:“那是大将军的车驾!”